五、扮演角色的女性

五、扮演角色的女性

這些追求愛情的美好女性身上最大程度相似的大約除了對愛情的執著以外就是無私了。金庸小說里的女主角無一例外是為情人無私奉獻(包括隱忍退讓,不讓情人左右為難)的女性,我們可以扳着手指頭一一細數:霍青桐、香香公主、阿九、焦姑娘、黃蓉、穆念慈、小龍女、小昭、程靈素、李文秀、王語嫣、阿朱、任盈盈、岳靈珊、雙兒……愛情是一種偉大的情感,可以激發人的一切潛能,「而對男權社會中的女人來說激發的則是犧牲自我多於確立和肯定自我,女人在愛情中發現的是作為妻子、情人的自我,而非真正自立的自我。」如果考察這些女性的無私奉獻和犧牲的背後,我們隱約可見掩藏的男性對女性的形象期待。

長期以來,我們民族對女性的定位不是有自我意識的性別個體,而是扮演某種社會角色的無自我意識的個體。而女性所扮演的社會角色往往是依附於男性的: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在愛情和婚姻中,作為戀人、妻子的女性往往是被定位為「賢內助」。古有《釋名》曰:「天子之妃曰后,后,后也,言在後不敢以副言也;諸侯之妃曰夫人,夫,扶也,扶助其君也;卿之妃曰內子,在閨門之內治家也;大夫之妃曰命婦,婦,服也,服家事也,夫受命於朝,妻受命於家也;士庶人曰妻,夫賤不足以尊稱,故齊等言也。」

父權制的社會裏的女性,被男性嚴格控制住了個人的自由發展。她們被男性定義的美德就是循規蹈矩地完成為人女、為人妻、為人母這樣單一的責任。這也是她們生命的最大目標。至於展露個人才華與個人尊嚴這樣充滿自我意識的行為與她們絕緣。她們的愛是母性的,利他的,「是一種由文化界定和統治的愛;而男性是自我主義的,這是他們創造、成就和野心的力量,所以他們要把女性無私的愛合理化」。

無私的代表就是女性生來具有的母性。不可否認的事,母性是女性具備的最美好的氣質之一。在金庸眼裏,即使是瘋魔的李莫愁人見人怕,但當她流露出一絲母親的天性的時候,她的形象也變得美好了起來:「楊過見她凝望着嬰兒,臉上有時微笑,有時愁苦,忽而激動,忽而平和,像是心中正自思潮起伏,念起平生之事。楊過不明白她的身世,只曾聽程英和陸無雙約略說過一些,想她行事如此狠毒片劑,必因經歷過一番極大的困苦,自己一直恨她惱她,此時不由得微生憐憫之意。」

母親的形象在文學史上是很重要的一筆。西方文學里經常出現「大母親」的形象,勞倫斯就是這樣一個典型代表。「大母親」的形象原型可以追溯到遠古的神話――慈愛、溫柔,又強悍、可怖。描述「大母親」的筆端常常帶有讚美又帶有畏懼、恐懼,以及反抗的渴望的情緒,「勞倫斯對母親形象的兩極創作模式承襲了父權社會男性作家對母親的雙重態度:她既是眾生之源、又是毀滅之根;既是善良的體現,又是邪惡的化身;既是聖母瑪利亞,又是墮落誘惑的夏娃。……為感恩於生命的賜予者,男性把最美的言辭獻給了母親。但是,男性的自尊不容他們消融於母愛之中。他們把母親的固戀視為自我人格發展的障礙,認為它貶損了男性氣概。這種對母親愛與恨交織的心態使男性作家把母親框入天使――魔鬼的鏡象。」

在金庸的小說里,真正意義上的母親是很少的,也不是重要的。金庸的母親形象是投射在那些戀人、妻子的身上。當然,在金庸筆下,「大母親」變成了「小母親」,她們有男性最欣賞最樂意親近的母性,又溫柔可人,沒有西方文學里大母親的兇悍可怖。母性和溫順的品質混合在一起,就形成這些具有民族傳統審美觀點的女性形象。既然能夠讓受傷的男人得到溫柔的呵護,又能讓男人有英雄的感受。

在金庸小說的成長模式里,英雄的成長離不開身邊的女性,最典型的例子是黃蓉與郭靖,任盈盈和令狐沖,小龍女和楊過。這些英雄的成長模式里不僅缺少生父的在場,而且缺少母親的在場。他們的戀人在某種程度上扮演起了母親的角色。考察郭靖、令狐沖、楊過的成長過程,我們可以看到黃蓉、任盈盈、小龍女在其中的重要作用。遇見黃蓉是郭靖生命中的重要轉折點。正是黃蓉費盡心思,讓郭靖拜在當時四大高手之一――洪七公門下,為郭靖走上一流高手之路鋪下最關鍵的一步,其後處處用自己的聰慧幫助郭靖,一步步地推動了郭靖輝煌的人生。至於令狐沖,在他人生最潦倒、最失意的時候他遇上了「婆婆」(這個稱呼已經帶有一種視之為母親的意味),如果不是任盈盈,恐怕令狐沖不但難以笑傲江湖,自己的生命也難以保得。而且在這種成長中,女性不僅賦予英雄機遇、轉折點,更重要的是用情感和價值觀去修正英雄一部分的世界觀。如果說黃蓉、任盈盈的「母親」的角色還有點勉強的話,那麼楊過在小龍女的身上找到母親的味道就明顯得多。楊過自幼喪母,又未曾在中年黃蓉身上找到母愛。打小就缺少母愛的他在古墓中與「姑姑」兼師父――小龍女朝夕相處,小龍女對他關懷備至,真心相待。十二三歲的孤獨少年,和大他十六歲的「姑姑」,彼此之間的關係充滿了母親和兒子的色彩。楊過的武功和人生初步階段的性格、觀念無一不受「姑姑」的影響。古墓里相依為命的親情雖然在後面逐漸轉變為不離不棄的愛情,但是,用今天的心理學觀點來看,楊過的愛情里有着強烈的「戀母情結」。

如果說黃蓉、任盈盈的「母親」色彩來自作者不自覺的流露,那麼岳靈珊對林平之的情意便有作者自覺的塑造了。

岳靈珊曾經是喜歡令狐沖,這是她的初戀,這份凋零得太快的初戀里更多的是對大師兄的依戀,岳靈珊是站在較低的地方仰望她又聰明又風趣武功又高強的大師兄的。當遇見了身世坎坷的林平之的時候,她的母性被激發了,她要照顧這個小師弟,在這份單方面的戀愛里母愛和情人之愛哪個多一些是很難說清楚的。

令狐沖挂念岳靈珊的安危,不暇追敵,只見岳靈珊倒在大車的車夫座位上,胸口插了一柄長劍,探她鼻息,已是奄奄一息。

令狐沖大叫:「小師妹,小師妹。」岳靈珊道:「是……是大師哥么?」令狐沖喜道:「是……是我。」伸手想去拔劍,盈盈忙伸手一格,道:「拔不得。」

令狐沖見那劍深入半尺,已成致命之傷,這一拔出來,立即令她氣絕而死,眼見無救,心中大慟,哭了出來,叫道:「小……小師妹!」

岳靈珊道:「大師哥,你陪在我身邊,那很好。平弟……平弟,他去了嗎?」令狐沖咬牙切齒,哭道:「你放心,我一定殺了他,給你報仇。」岳靈珊道:「不,不!他眼睛看不見,你要殺他,他不能抵擋。我……我……我要到媽媽那裏去。」令狐沖道:「好,我送你去見師娘。」盈盈聽她話聲越來越微,命在頃刻,不由得也流下淚來。

岳靈珊道:「大師哥,你一直待我很好,我……我對你不起。我……我就要死了。」令狐沖垂淚道:「你不會死的,咱們能想法子治好你。」岳靈珊道:「我……我這裏痛……痛得很。大師哥,我求你一件事,你……千萬要答允我。」令狐沖握住她左手,道:「你說,你說,我一定答允。」岳靈珊嘆了口氣,道:「你……你……不肯答允的……而且……也太委屈了你……」聲音越來越低,呼吸也越是微弱。

令狐沖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說好了。」岳靈珊道:「你說什麼?」令狐沖道:「我一定答允的,你要我辦什麼事,我一定給你辦到。」岳靈珊道:「大師哥,我的丈夫……平弟……他……他……瞎了眼睛……很是可憐……你知道么?」令狐沖道:「是,我知道。」岳靈珊道:「他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師哥……我死了之後,請你儘力照顧他,別……別讓人欺侮了他……」

令狐沖一怔,萬想不到林平之毒手殺妻,岳靈珊命在垂危,竟然還是不能忘情於他。令狐沖此時恨不得將林平之抓來,將他千刀萬剮,日後要饒了他性命,也是千難萬難,如何肯去照顧這負心的惡賊?

岳靈珊緩緩的道:「大師哥,平弟……平弟他不是真的要殺我……他怕我爹爹……他要投靠左冷禪,只好……只好刺我一劍……」

令狐沖怒道:「這等自私自利、忘恩負義的惡賊,你……你還念着他?」

岳靈珊道:「他……他不是存心殺我的,只不過……只不過一時失手罷了。大師哥……我求求你,求求你照顧他……」月光斜照,映在她臉上,只見她目光散亂無神,一對眸子渾不如平時的澄澈明亮,雪白的腮上濺著幾滴鮮血,臉上全是求懇的神色。

令狐沖想起過去十餘年中,和小師妹在華山各處攜手共游,有時她要自己做什麼事,臉上也曾露出過這般祈懇的神氣,不論這些事多麼艱難,多麼違反自己的心愿,可從來沒拒卻過她一次。她此刻的求懇之中,卻又充滿了哀傷,她明知自己頃刻間便要死去,再也沒機會向令狐衝要求什麼,這是最後一次的求懇,也是最迫切的一次求懇。

霎時之間,令狐沖胸中熱血上涌,明知只要一答允,今後不但受累無窮,而且要強迫自己做許多絕不願做之事,但眼見岳靈珊這等哀懇的神色和語氣,當即點頭道:「是了,我答允便是,你放心好了。」

盈盈在旁聽了,忍不住插嘴道:「你……你怎可答允?」

岳靈珊緊緊握著令狐沖的手,道:「大師哥,多……多謝你……我……我這可放心……放心了。」她眼中忽然發出光采,嘴角邊露出微笑,一副心滿意足的模樣。

令狐沖見到她這等神情,心想:「能見到她這般開心,不論多大的艱難困苦,也值得為她抵受。」

忽然之間,岳靈珊輕輕唱起歌來。令狐沖胸口如受重擊,聽她唱的正是福建山歌,聽到她口中吐出了「姊妹,上山採茶去」的曲調,那是林平之教她的福建山歌。當日在思過崖上心痛如絞,便是為了聽到她口唱這山歌。她這時又唱了起來,自是想着當日與林平之在華山兩情相悅的甜蜜時光。

她歌聲越來越低,漸漸鬆開了抓着令狐沖的手,終於手掌一張,慢慢閉上了眼睛。歌聲止歇,也停住了呼吸。

令狐衝心中一沉,似乎整個世界忽然間都死了,想要放聲大哭,卻又哭不出來。他伸出雙手,將岳靈珊的身子抱了起來,輕輕叫道:「小師妹,小師妹,你別怕!我抱你到你媽媽那裏去,沒有人再欺侮你了。」(着重號系引者所加)

這一段大約也是金庸小說里最凄婉最揉斷肝腸的一段了。岳靈珊死前將有名無實的丈夫託付給大師哥令狐沖。這一段託付在「情」上很有模糊的色彩,既象一個情人把戀人託付給人,又向一位母親把兒子託付給人。「平弟」和「大師哥」稱呼上的微妙差異,也許傳達了岳靈珊的兩份愛情的差異吧。「他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大家都欺侮……欺侮他。大師哥……我死了之後,請你儘力照顧他,別……別讓人欺侮了他……」這話讓我聯想起張開羽翼奮不顧身地保護小雞仔的母雞,這是否能夠部分解釋岳靈珊為何義無返顧地袒護林平之,至死不渝呢?

然而,對女性身上的母性美德的單一的歌頌,割裂了女性的生命意識里母性與別的特性的特性,母性的過分誇大和單一歌頌實際上把女性抽象成、異化為一種喪失人性完整性的母性對象物。

英雄的成長之路需要女性的引導,但是英雄成為英雄后,女性母親的一面削弱,轉為英雄的仰望者以及依附者,與英雄曲折的成長之路相比較,女性幾乎是止步不前。聰穎伶俐的黃蓉在武學上和郭靖相比進步幾乎不值一提。而且,「她只要見到郭靖武功增強,可比自己學會甚麼本事還更喜歡得多」。

當母親的一面被削弱了,男性對女性的尊崇、畏懼的複雜心理在潛意識裏也淡化。同時,女性的職責從引導英雄成長轉化為見證成長的英雄,並把崇拜、依賴的眼光投射在英雄身上,用自身來映襯英雄,英雄的形象也越發的高大。和勞倫斯筆下的「大母親」不一樣,這些既是情人又是母親的女性,既有母親的偉大,又有情人的溫柔、依戀,她們沒有「大母親」的強勢、權威,讓男性既能夠滿足他們的戀母情結,又能擺脫心底對母親的恐懼,可以說是最符合男性心目中的女性形象的女性。

與上述女性相對比的是公孫止和裘千尺這一對夫妻。楊過和公孫綠萼誤打誤撞遭遇到原本以為死了的裘千尺。這個被丈夫挑了手筋腳筋,扔入山洞十多年的女人,已經變得形容可怖,言辭惡毒。她自述與公孫止的遭遇如下:

「我獨個兒在江湖上東闖西盪,有一次追殺一個賊人,無意中來到這絕情谷,也是前生的冤孽,與公孫止這…這惡賊…這惡賊遇上了,二人便成了親。我年紀比他大著幾歲,武功也強得多,成親后我不但把全身武藝傾囊以授,連他的飲食寒暖,那一樣不是照料得周周到到,不用他自己操半點兒心?他的家傳武功巧妙倒也巧妙,可是破綻太多,全靠我挖空心思的一一給他補足。有一次強敵來襲,若不是我捨命殺退,這絕情谷早就給人毀了。誰料得到這賊殺才狼心狗肺,恩將仇報,長了翅膀后也不想想自己的本領從何而來,不想想危難之際是誰救了他性命。」說着破口大罵,粗辭污語,越罵越凶。

綠萼聽得滿臉通紅,覺得母親在楊過之前如此詈罵丈夫,實是大為失態,連叫:「媽媽!」可那裏勸阻得住?楊過卻聽得十分有勁,他也是恨透了公孫止,聽她罵得痛快,正合心意,不免在旁湊上幾句,加油添醬,恰到好處,大增裘千尺的興頭,若不是礙著綠萼的顏面,他也要一般的破口而罵了。

裘千尺直罵到辭窮才盡,罵人的言語之中更無新意,連舊意也已一再重複,這才不得不停,接下去說道:「那一年我肚子中有了你,一個懷孕的女人,脾氣自不免急着點兒,那知他面子上仍是一般的對我奉承,暗中卻和谷中一個賤丫頭勾搭上了。我生下你之後,他仍和那賤婢偷偷摸摸,我一點也不知情,還道我們有了個玉雪可愛的女兒,他對我更加好了些。我給這兩個狗男女這般瞞在鼓裏過了幾年,我才在無意之中,聽到這狗賊和那賤婢商量著要高飛遠走,離開絕情谷永不歸來。

「當時我隱身在一株大樹後面,聽得這賊殺才說如何忌憚我武功了得,必須走得越遠越好,又說我如何管得他緊,半點不得自由,他說只有和那賤婢在一起,才有做人的樂趣。我一直只道他全心全意的待我,那時一聽,氣得幾乎要暈了過去,真想衝出去一掌一個,將這對無恥狗男女當場擊斃。然則他雖無情,我卻總顧念著這些年來的夫妻恩義,還想這殺胚本來為人極好,定是這賤婢花言巧語,用狐媚手段迷住了他,當下強忍怒氣,站在樹后細聽。

「只聽他二人細細商量,說再過兩日,我要靜室練功,有七日七夜足不出戶,他們便可乘機離去,待得我發覺時已然事隔七日,便萬萬追趕不上了。當時我只聽得毛骨悚然,心想當真天可憐見,教我事先知曉此事,否則他們一去七日,我再到何處找去?」說到這裏,牙齒咬得格格直響,恨恨不已。

綠萼道:「那年輕婢女叫什麼名字?她相貌很美么?」

裘千尺道:「呸!美個屁!這小賤人就是肯聽話,公孫止說什麼她答應什麼,又是滿嘴的甜言蜜語,說這殺胚是當世最好的好人,本領最大的大英雄,就這麼着,讓這賊殺才迷上了。哼,這賤婢名叫柔兒。他十八代祖宗不積德的公孫止,他這三分三的臭本事,那一招那一式我不明白?這也算大英雄?他給我大哥做跟班也還不配,給我二哥去提便壺,我二哥也一腳踢得他遠遠地。」

楊過聽到這裏,不禁對公孫止微生憐憫之意,心想:「定是你處處管束,要他大事小事都聽你吩咐,你又瞧他不起,終於激得他生了反叛之心。」綠萼只怕她又罵個沒完沒了,忙問「媽,後來怎樣?」

比起黃蓉、小龍女們,裘千尺相對於她的丈夫,不僅強大,而且有黃蓉、小龍女她們沒有的強烈的控制欲。把自己的丈夫控制在自己的手下,而且鄙薄他、羞辱他。她嚴重損害了公孫止的自尊心,「迫使」他投入另一個女人的懷抱。而這女人與裘千尺相比,「就是肯聽話,公孫止說什麼她答應什麼,又是滿嘴的甜言蜜語,說這殺胚是當世最好的好人,本領最大的大英雄,就這麼着,讓這賊殺才迷上了」。這樣的情節在《書劍恩仇錄》裏似曾相識。在選擇霍青桐還是香香公主的問題上,陳家洛有過獨白:

陳家洛睡到半夜,精力已復,一線月光從山縫中照射進來,只見霍青桐和香香公主斜倚在白玉椅上沉沉入睡,靜夜之中,微聞兩人鼻息之聲,石室中瀰漫着淡淡清香,花香無此馥郁,麝香無此清幽,自是香香公主身上的奇香了。他思潮起伏:不知峰外群狼現下是何模樣,自己三人能否脫險?脫險之後,那皇帝哥哥又不知能否確守盟言,將滿洲胡虜逐出關外?忽聽得香香公主輕輕嘆了口氣,嘆聲中滿是欣愉喜悅之情,尋思:「她身處險地,卻如此安心,那是甚麼原因?自然因她信我必能帶她脫離險境,終身對她呵護愛惜了。」「我心中真正愛的到底是誰?」這念頭這些天來沒一刻不在心頭縈繞,忽想:「那麼到底誰是真正的愛我呢?倘若我死了,喀絲麗一定不會活,霍青桐卻能活下去。不過,這並不是說喀絲麗愛我更加多些……我與忽倫四兄弟比武之時,霍青桐憂急擔心,極力勸阻,對我十分愛惜。她妹妹卻並不在乎,只因她深信我一定能勝。那天遇上張召重,她笑吟吟的說等我打倒了這人一起走,她以為我是天下本事最大的人……要是我和霍青桐好了,喀絲麗會傷心死的。她這麼心地純良,難道我能不愛惜她?」

想到這裏,不禁心酸,又想:「我們相互已說得清清楚楚,她愛我,我也愛她。對霍青桐呢,我可從來沒說過。霍青桐是這般能幹,我敬重她,甚至有點怕她……她不論要我做甚麼事,我都會去做的。喀絲麗呢?喀絲麗呢?……她就是要我死,我也肯高高興興的為她死……那麼我不愛霍青桐么?唉,實在我自己也不明白,她是這樣的溫柔聰明,對我又如此情深愛重。她吐血生病,險些**喪命,不都是為我么?」一個是可敬可感,一個是可親可愛,實在難分輕重。這時月光漸漸照射到了霍青桐臉上,陳家洛見她玉容憔悴,在月光下更顯得蒼白,心想:「雖然我們相互從未傾吐過情愫,雖然我剛對她傾心,立即因那女扮男裝的李沅芷一番打擾,使我心情有變,但我萬里奔波,趕來報訊,不是為了愛她么?她贈短劍給我,難道只為了報答我還經之德?儘管我們沒說過一個字,可是這與傾訴了千言萬語又有甚麼分別?」又想:「日後光復漢業,不知有多少劇繁艱巨之事,她謀略尤勝七哥,如能得她臂助,獲益良多……唉,難道我心底深處,是不喜歡她太能幹么?」想到這裏,矍然心驚,輕輕說道:「陳家洛,陳家洛,你胸襟竟是這般小么?」又過了半個多時辰,月光緩緩移到香香公主的身上,他心中在說:「和喀絲麗在一起,我只有歡喜,歡喜,歡喜……」(着重號系引者所加)

金庸在《書劍恩仇錄》裏對陳家洛的「小男人」心態微露貶義,但是在《神鵰俠侶》裏,公孫止的反抗和把裘千尺推入深淵的背後隱藏着的是男人對強勢的女人的恐懼。與對黃蓉、小龍女們的母性的讚美不相同的是,金庸對裘千尺是厭惡、貶斥的態度。男性對「大母親」的恐懼在金庸鄙下化身成裘千尺這一醜陋、惡毒、霸道、殘忍的老太婆形象。而公孫止對裘千尺的反抗在某種意義上象徵的是男權對顛覆男權中心的「大母親」的糾正,回歸到正統的男性世界。也許這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寫作者在超越時代批判人性的弱點的時候,也潛意識在筆端流露出一絲時代對其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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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之道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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