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第 182 章

第182章 第 182 章

四爺守着胤祚到他睡沉,兄弟們都陪着,太醫、嬤嬤、孩子們都在。夜深時四爺抱着胤祚迷糊著快要睡着,迷糊地吩咐蘇培盛:「明天早朝,記得喚醒朕。」

一夜風雨瀟瀟,他在睡夢裏都不得片刻安穩。掙扎著醒來已是天微亮時分,急急地趕去乾清門上早朝,一下早朝便換了常服去乾清宮給康熙請安。

老人受了涼身體不適鬧脾氣,四爺去請安被攆了出來。康熙不知道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四爺暗示李德全等宮人,都好生繼續瞞着,腳上一步一步地去了後宮。

慈寧宮,這座自從孝庄文皇后駕崩,孝惠章皇后搬出來,傳說中鬧鬼的宮殿,母上太上皇后搬進去,再次聚集了人氣兒。

四爺到后,蘇培盛示意院子裏的人行禮莫要高喊,他慢吞吞地進來前殿東暖閣,見到佟佳太上皇后歪在炕上似乎是睡著了。臉色蠟黃晦暗似乎是因為身體疼痛不適地皺眉,一個宮女在捶腿,一個宮女蹲著,好似在給塗抹指甲塗抹鳳仙花油,還是套指甲套?

耳邊不知道哪裏傳來悠揚笛聲。一根銀鍍金點翠嵌珠雙龍紋長簪素盤頭,難得的,還穿了以前沒穿過綠色的緞綉博古紋棉袍,綉滿了各種花朵和花瓶,有四枚綴銀鎏金鏨花扣子,領子袖子飾石青色雲紋織金綢色平金邊,絮棉顯厚卻挺括有型、十分精美。和炕桌上的粉彩百子紋雙耳瓶顏色相襯托,比春天的顏色還鮮艷,花瓶里插著的幾支黃色向日葵含苞待放,於莊重中蘊涵活潑。

四爺不禁微笑開來,為母親病重中的好心情。

「啪啪」打着馬蹄袖,四爺行禮,朗聲道:「兒子給皇額涅請安。」

母后太上皇后瞬間睜開眼睛,眉眼一起笑了開來。捶腿的宮女扶著坐起來,對兒子慈愛道:「到炕上坐。我燉了牛肚湯,正好六個時辰。沉魚、落雁,將茶點羹湯端上來,你們都退下吧。」

兩個嬤嬤上前給脫暖帽披風靴子,四爺坐到炕上,陪着母親用了湯,聽她精神不振迷迷糊糊地念叨:「你呀,這次送了那麼多人去皇陵,聽說又出來山東巡撫的案子?你汗阿瑪的後宮我都看着,沒人敢去找你哭。你的後宮,我昨兒聽隆科多福晉說,皇后家裏,和揆敘家裏有親?蕭永藻家裏,和年家有姻親?」

「皇額涅疼兒子。」四爺笑臉燦爛,茶桌上的瓜子盤端到面前剝瓜子,瓜子皮落到渣斗碟里,瓜子仁放到炕桌中間的胭脂紅釉碗:「皇家朝堂家家戶戶有親,去皇陵的人多,不光和皇后家裏、年妃家裏有親。內務府幾個家族互相結親,董家和完顏家也是。只是兒子也納悶,好像,一直沒有人找兒子求情?兒子很是滿足。」

清澈的小眼神兒還挺真誠無辜。母后太上皇后白兒子一眼,開心地用金勺舀著兒子剝的瓜子仁:「你是不是覺得,她們不找你求情挺明理的?」

四爺重重點頭:「嗯嗯。兒子高興。」

四目相對。

母后太上皇后真震驚了。

「我兒子呀還是一根木頭!」回過神的母后太上皇後手裏端著金勺,責怪道:「我猜呀,可能也是被你溫和的處罰嚇到了。」瓜子仁送進嘴裏香甜得緊,她開心地眯了眯眼。

四爺眨眨眼,手上「咔嚓」一聲剝開一個圓胖瓜子,表情納悶。

母后太上皇后咽下一口瓜子,卻是笑了:「你汗阿瑪本來很是擔心你手法強硬,被你來這一下溫和的,也有點驚訝呢。昨兒誇你呢,說你到底是長大一點了。當皇子呀,和做皇帝不一樣,顧全大局。」

四爺挑着俊秀的修長眉,驕傲地笑:「兒子早就長大了。」

「是是是。你長大了。你汗阿瑪呀,為了威嚴天天穿的老氣。冬天還要穿的精神,我兒子這一身好看。」母后太上皇后眯着眼瞅著兒子,眼睛昏花看不清,朦朦朧朧的,兒子白凈俊俏風流瀟灑的眉眼,身上穿的是以前的半新衣服,紅色暗紋馬蹄袖棉兔毛冬常服,青藍色馬褂,裏外都沒有刺繡,整體色調較素,刺繡滾邊、挽袖都沒有,色調也相對淡雅,卻是叫他穿的富麗堂皇、嚴謹精細。

「今年新送上來的皮子好,做兩件黑狐皮端罩。你汗阿瑪穿禮服喜歡用黃色、秋香色、藍色,你定什麼顏色?」

大清的服飾制度很是鬆散的。因為官服都是黑色藏青,不需要顧忌避諱的老百姓有錢了隨意穿大紅大綠大紫。皇家人的禮服顏色花紋用料等等,也是自由選擇。

四爺眉眼彎彎:「兒子謝皇額涅。兒子定顏色為石青、黃色、大紅、月白。」

母后太上皇后越聽越點頭,臉上笑容越大:「紅色好。這紅色呀,和紫禁城的一門一窗一宮牆一樣,它是時光里的美人,要人看一眼就駐足忘返。可惜你汗阿瑪穿不出來。……我兒子穿着,一定最尊貴精緻。」想像兒子和小時候一樣穿什麼都是四九城最好看的寶寶,她樂得笑出來兩顆豁牙。

「再做幾件漆黑色、寶藍色。你汗阿瑪說的也對,威嚴一點。是不是天天刮鬍子不蓄鬍子?你呀,叫你汗阿瑪想起來又念叨你。」

說着話母后太上皇后,左手搖著身邊的金色鈴鐺,一個綠衣宮女進來,她絮絮叨叨的吩咐宮女去告訴記下來她的話,對兒子煩惱道:「記性好像越來越不好了。我呀,怕待會兒又忘了。」

「皇額涅記性好著不會忘。前天還吩咐廣儲司記得,給兒子做春天的清紅呢料行袍打獵穿。皇額涅今兒的臉色好,衣服顏色特別,粉綠色的指甲顏色也亮堂。」

「真的?」母后太上皇后不敢信,還伸手摸摸臉頰。

「真的。」四爺放下正在剝的瓜子,端正表情,信誓旦旦。

母后太上皇后呵呵笑着,被哄著越發開心,放下金勺兩手比劃:「你小時候第一次學騎馬打獵,我呀就專門給你設計衣服,精神抖擻天底下獨一份的胖氣,穿出去呀,誰見了都誇……」突然一手捂著左邊的腮幫子小孩子一般發脾氣:「這顆牙齒又鬆了,真不省心。」緩了一會兒,等牙齒鬆動的不舒服勁兒過去了,立即舀著一勺子瓜子仁用着:「我呀,要趁著能吃多吃。」

「皇額涅喝點奶湯。」瓜子仁吃多了口乾上火,四爺接過來大宮女托盤裏的奶湯,哄著母親用了半碗。

一直到她精神不濟打瞌睡,這才輕手輕腳地出來慈寧宮。

母后太上皇後身體越發不好,一些事情子女不告訴她,她也只管享受僅剩的時光凡事不問。

天上不知何時又有小雨淅淅瀝瀝,蘇培盛打着一把大傘撐在皇上頭上,四爺恍然未覺,慢慢地踱著八字步,似乎陷在思緒里,似乎單純專心的,就是走路。身體在走路,心神也在走路。丈量大地一般。

路過的宮女太監俱是默默行禮,避讓在一邊。

一路上都是安靜的。

一步步上來台階,進來寧壽宮的儀門,施施然走進正殿東暖閣。

聖母太上皇后住在寧壽宮,這是四爺為孝惠章皇後設計監督裝修的宮殿,大氣莊嚴中透著溫馨舒適。自從聖母太上皇后住進來后,略有變化,一些草原上風格的飾物變成了中原風情。七長公主急忙忙進來,見到四哥的身影,快步迎上來行禮,一靠近四哥便眼裏含了淚。

牆上自鳴鐘「鐺鐺」地響了十下,太上皇后卻還在卧床將養,見他與七長公主衣衫頭髮上皆是零星水珠,不覺心疼責備。

「有什麼話不能天晴說,這樣下着雨,皇帝你一向不能受涼,小七你又風寒剛好,出了事怎生是好。」四爺與七長公主一起行禮,太上皇后皺了皺眉道:「快起來,擦擦臉和頭髮,陳皮取椅子來。」

他與七長公主謝過,斟酌著如何開口不會讓太上皇后着急受驚,又能說清事情的嚴重。七長公主看四哥一眼,四爺只得向母親道:「兒子趕來驚擾母親,只因昨兒太醫說皇額涅的身體似乎受了涼,兒子忙於照顧胤祚沒趕不過來,因而前來告罪。」

聖母太上皇后疲軟的容顏微微一震,脫口道:「胤祚?胤祚怎麼樣了?要不要緊?」

七長公主忙勸慰道:「母親安心就是,六哥已經好多了。」

聖母太上皇后沉吟片刻,面帶傷心,沉聲道:「若真的胤祚無事,你又何必今天冒雨前來?」她的目光中閃過一輪憤怒的淚光,「胤祚雖然換季時候會咳嗽,然而最近一切如常,為何還會突然不好了?」

四爺只得將胤祚突然想要釣魚淋雨之事揀要緊的講了一遍,故意把胤祚突然心情不好才跑去釣魚一事掩了下去。

聖母太上皇后若有所思,慘笑道:「一定是因為我的原因,他才突然想去釣魚淋雨。我會注意的。……一個六兒媳婦,一個十四兒媳婦,一時衝動就打起來了,都是可憐孩子。皇帝你也別怪她們。」

她說話時哀不可言,面上帶着一位老母親的關切擔憂。側殿的小銀吊子上滾著聖母太上皇後日常飲用的湯藥,嘟嘟地翻滾著,伴隨着熱氣溢出滿室的草藥甘香。這一切在這樣的雨天裏,彷彿是溫熱而慈愛的。然而四爺望着聖母太上皇后的神色,不覺身上泠然一噤。眼睛看七長公主,亦是一臉的不敢置信,只默不作聲。

聖母太上皇后無力地靠向枕頭,略略一想,道:「我只是聽進宮的命婦福晉說,很多人被罰去守皇陵,和胤祚問起來……胤祚昨晚到底怎麼樣?」四爺低一低頭,越發不說話。聖母太上皇后看皇帝一眼,便問七長公主:「皇帝顧着我身體,你是不顧忌的,你來說。」

七長公主簡短一句:「皇上和其他哥哥弟弟們守着六哥一夜。」

聖母太上皇后已然明了,好一會兒,身體慢半拍地反應過來,腰彎著,心口刀絞地疼着她忍不住輕哼一聲,向桂花嬤嬤道:「扶我起來,我要去看看。」

四爺與七長公主一聽母親親自要去,忙勸道:「外頭下着雨,母親鳳體尚未痊癒,實在不宜外行。」

七長公主又道:「或者母親派陳皮嬤嬤去看望六哥也是一樣的,若這般親自勞動,又著了風寒可更不好了。」

然而太上皇后恍若未聞,已叫小宮女服侍著穿了衣裳,淡淡道:「我不親眼看看胤祚如何能心安?我寧可自己減壽,也想要他好一點兒。」太上皇后語氣平淡,然而這平淡之中自有一股不可言說的執拗之意。

聖母太上皇后的鳳輦到達寧壽門之時,康熙恰巧來了。見這畫面,不由驚訝。康熙面對眾人的行禮淡淡道:「都起來。怎麼要出宮?天又下了雨。」見老四和七閨女亦陪在身邊,雖當着眾人的面,仍忍不住道:「老四,你不能受涼,小七你風寒剛好,怎麼也出門?」

四爺剛要回答,聖母太上皇后已然哭求道:「太上皇,是我不懂事執拗想要出宮,我只是,我……太上皇您安心休養身體,我先回去了,不出宮了。」

發覺康熙臉色沉了下來,聖母太上皇后一時訥訥,忙賠笑道:「胤祚昨兒受了涼,偏我昨天身體也不舒坦,今天才知道。」

康熙依舊微笑,而那笑意里含了一絲森冷,道:「胤祚昨兒受了涼,孩子們擔心你的身體今天才告訴你,你就鬧着要去。若是昨兒那樣大雨你也鬧着要去,孩子們怎麼受得住?」

服侍聖母太上皇后的宮女嬤嬤早已跪了一地,聖母太上皇后也是害怕康熙,見康熙這般說,忙道:「若是昨天那樣大雨,我哪裏敢鬧着要出宮?」

康熙冷笑一聲,已含了幾分厲色:「果然朕所知不虛。到底是服侍胤祚的人不精心呢,還是服侍你的奴才們沒有規矩?」康熙不容分辯,冷冷道:「去傳朕的話,寧壽宮上下人等皆罰俸年,小懲大戒。」

康熙身邊的小太監旋身去了,只余聖母太上皇后微有尷尬之色侍立在旁,低低道:「太上皇所言極是,只是我當時牽掛十四兒媳婦,所以……」

康熙不置口否,只道:「那麼是一個兒子的性命要緊呢,還是圈禁要緊?」康熙眉目藹然,語氣已轉如平日的溫然慈祥。「雨點越下越大了,你隨着朕去一趟慈寧宮吧。」

聖母太上皇后諾諾應了,扶住康熙的手迴轉,四爺與七長公主、剛剛趕來的八長公主和九長公主尾隨其後。

兒女們陪着兩位長輩,到了慈寧宮看望母后太上皇后,陪在身邊望着她艱難地用了葯躺下打盹兒,四爺和姐姐妹妹們跟着康熙來到西花園,聖母太上皇后想跟出宮,到底是沒敢和康熙提。

碧琳館的內室里,胤祚的樣子並不好,面色蒼白如紙,整個人彷彿虛脫了一般,委軟在床上,他的身子本就單薄,此時一床大厚被子蓋在身上,襯托他瘦弱不堪的身形幾乎看不見,彷彿單薄得隨時都會被被子壓垮一般。胤祚人事不知,良久,只低低喚一聲:「汗阿瑪……」

康熙一貫疼孩子,此刻亦是心疼焦急,上前拉住胤祚的手道:「胤祚,汗阿瑪在這裏。」說罷向侍奉在側的弘時問道:「昨天上午進宮請安還好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弘時低首道:「太醫說阿瑪是鬱結難舒,加上昨日淋了雨,便一直發燒不止。昨天夜裏用了葯,今天已經好了很多…」

康熙微有壓抑之色,一伸手從四爺手裏拽過藥方細看,皺眉道:「既然發燒,何不用退燒的方子?」

弘時面有難色,道:「阿瑪體弱,不能隨意用藥。今天……能喝葯了,太醫說危險過去了,昨天根本咽不下去葯。」

弘時回話的須臾,胤祚清秀的面龐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低低喚道:「汗阿瑪……」

康熙的手試探著撫到胤祚的額頭,五個手指一起不受控制地顫抖,驚道:「好了很多了,怎麼還這樣燙!」

四爺發覺康熙的腿也在抖,忙扶著康熙站穩道:「六弟的燒會反覆幾天。」

康熙的身體一顫,似乎不忍心看。幸好四爺用力扶住了他才站穩。他只是盯着胤祚的臉看,好一會兒,藉著四兒子的力道出來寢室,跟出來的葉桂忙低聲請示:「請恕微臣直言,慶王爺若一直解不開心結只怕還會有危險。慶王爺本就心思細膩,藥物只能治療身體,不能治療心理……」

康熙略略沉吟,微有不舍之態,然而不過片刻,唇齒間含了凌厲決絕的割捨之意,道:「朕明白了!」

似乎是情緒過於明顯,他微微掃了在場的奴才們一眼,沉聲道:「都記住了。但不要在胤祚面前露出來。哄着他開開心心的,儘快好起來,朕重重有賞。」

康熙說得緩和而從容,四爺站在旁邊,身上激靈靈一冷,幾乎從骨縫內沁出寒意來。七長公主眸光悲涼,低首望着地上。九長公主一臉凄楚之色,只把身子掩在八長公主身後,剛進來的長公主和六長公主皆是默然行禮。四爺低低鄭重道:「汗阿瑪您放心,我們一定照顧好六弟。」

長公主頷首,眼中掠過一絲悲憫:「我們都小心着,汗阿瑪您放心。」

折騰了半晌,康熙面上倦色愈濃,長公主和六長公主扶住老父親,婉聲勸道:「汗阿瑪先回宮歇息吧,這邊有了消息女兒會立刻遣人稟告您。」

康熙身體精力已大不如前且今天也不舒坦,便道:「也好。」他轉頭囑咐弘時。「你照顧你阿瑪用心,是孝順孩子。朕相信你阿瑪,一定能熬過來。」

這話說得凄涼,四爺亦酸楚難言。弘時垂眸答應了。康熙顧念四爺和七長公主的身體,只叫先回去歇息,留了八長公主和九長公主陪伴弘時。

回來養心殿,蘇培盛領着小太監上來服侍著四爺換過了乾淨衣裳,又端了熱熱的紅薯薑湯上來。胤祥見四哥一臉傷感之色,輕聲道:「汗阿瑪怎麼了?」他的聲音是很溫和的,帶着兄弟親人語調的關切,讓人安心。

四爺以手支額,疲倦地閉上眼睛:「汗阿瑪本來在陰雨天就身體不舒坦,見到六弟的模樣更傷心,剛在乾清宮哄著用了一碗雞湯,歇息了。」紅薯的甜與姜的辣混合在口腔里,刺激性地挑動他疲軟的精神。「若六弟不能想通,下次遇到類似的事情又是一場心傷。六弟是這樣,若以後朕遇到類似事情,也會是這樣。」

胤祥淡淡道:「皇上……請放寬心,太上皇看着呢。」

四爺揚一揚唇角,幾乎冷笑:「其實,六弟最是孝順。他一直很是愧疚於自己身體不好,生怕自己是拖累。胤祥,你還記得,二哥的長子嗎?他一生病弱沒有繼承權,連一個正式的名字都沒有,可他最是孝順生母。最後為了成全生母的心思去世。」

「這便是人間的遺憾和不平。」胤祥的聲音帶着一點決絕和剋制的意味,「皇上想不想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呢?」他不等四爺回答,又道:「皇上,十四弟妹哭求聖母太上皇后,聖母太上皇后要求六哥,六哥犯病,六嫂和十四弟妹打起來,這可能,只是一個開始。」

四爺撫摩著右手腕菩提珠上保養的明亮而艷澤的包漿紋路:「對胤祚,朕有不忍。所以……」他轉身,冷住了臉孔,「朕會盡朕的力量去保護他。」

一個下午加一夜又是風雨不斷,四爺一夜迷迷糊糊的睡得很不安穩,夜深時聽蘇培盛前來稟告說胤祚用了葯睡沉了,他才睡着。第二天早上他起來剛用了早膳,依舊是弘時跑來,滿面喜色道:「葉桂給阿瑪診脈,大哥又親自熬夜喂葯,現下阿瑪已經退燒了。」

四爺急切道:「可是好了么?」

弘時的語調輕鬆而歡快:「是。阿瑪的燒退了一度,也能喝葯了,一切都好。」

四爺長長地鬆了一口氣,彷彿心裏有什麼重重地落下了,笑道:「你阿瑪剛醒過來身子弱,需得好好調養。去御藥房取了上好的燕窩和茯苓,一併帶回去。」

弘時笑着行禮退下了。四爺喚過蘇培盛,低聲囑咐了幾句,他便匆匆去了。

因着康熙和兩宮太上皇后都身子不適,例行的請安也免了。四爺與胤祥說起昨日康熙動怒之事,胤祥抿著嘴唇淡淡微笑:「不知道多少人等著看熱鬧,可笑世人都不知道六哥的堅強。」

四爺半伏在御案上,肩膀上八團織金團花刺繡上綉著「纏枝蓮花」的圖案,赤紅色的綉緞上,兩枚烏黑渾圓的龍眼赫然有神。「每谷一石收銀一兩,共谷百一十一萬一百六十石,該折銀百一十一萬一百六十兩。及分貯之時,每谷一石折銀錢,共止分貯銀九十萬千四十八兩。該余銀二百一十七萬七千一百一十二兩,蔣陳錫盡歸己有。……」

「真好手段。」四爺凄微一笑。「山東登州花一百萬建造的作坊,李元龍報破產,以價十萬兩賣給近親商人,親戚朋友一起分贓……」

胤祥着急地關切道:「皇上,您別為他們生氣,生氣傷身體。為這樣的人和事不值得。六哥一貫靈透人,六哥一定會好起來的。」

四爺點點頭,聖母太上皇后要胤祚給胤禵求情,母子兩個拌嘴胤祚心情鬱結需要散心去釣魚,恰好又遇到秋冬換季風雨多,淋了雨受了涼。四爺想起上輩子生母和自己的情形,亦是惻然不已,道:「這場大雨後,這天氣又添一縷寒涼了。」

胤祥鄭重地重複道:「六哥一定會好起來的。」頓了頓,輕笑道:「四哥這身天藍衣服好看,不是織造局的蘇綉手藝,藍色也不是中原的藍。」

他就是擔心四哥也傷心聖母太上皇后的行為,這兩天找理由進宮,進宮就磨蹭著不離開,細心地上前為他整理收上來的奏摺。

前後六年,蔣陳錫在山東貪污受賄收禮……數額共達300萬兩白銀,證據確鑿,板上釘釘。如此巨貪,給蔣陳錫定個什麼罪名都不為過。一天之間,驚天大案引起朝野震動,大臣紛紛建議抄家。鑒於蔣陳錫已經去世,死者為大,從寬處理,強烈要求蔣家歸還貪污銀子。也有部分官員認為,死者為大,不應再追究銀子。胤祥本人更有一層隱憂:蔣陳錫死了,四哥若嚴格執行抄家,難免被人罵不仁義,不放過死人老臣。若不嚴格執行處罰,以後其他貪污官員則有樣學樣,要收回款項更難了。他不由地蹙眉:還牽扯到汗阿瑪的面子呢。

四爺抬抬袖子細看兩眼,挽袖提筆,拿起來一份奏摺書寫批複,道:「果真你也能看出來。是你四嫂昨晚送來的,說是前兩年入府的一位科爾沁格格的手藝,草原上的藍。」

胤祥舒展了眉眼,明了地微笑:「皇上,嫂子們討你的歡心,您對後宮的態度呀,四嫂都看不下去了,……您顧著一點兒?」

四爺看着身上的刺繡,好似看見後宮女子手持小小一枚銀針在蠟燭光天光的映照下反著微弱的閃亮的光芒,細亮的針穿過紋理細密的緞子時有緊繃着的細微的嗤嗤聲,聽上去光滑而刺耳。雖然做衣服不累,然而縫衣裁布最耗費眼睛,且既要有耐心,又要有細心精湛的手藝。

兒時皇額涅笨笨地學着刺繡,給他做肚兜上。姐妹們舉著第一次刺繡出來的荷包,他滿身成就感地給自己配掛在身上。再後來,是女兒們給他做衣服了。可是,總是有後院女子一針一線綉下綿綿密密的心意。他靜靜吸一口氣道:「汗阿瑪怎麼說?」

胤祥的微笑如浮光一般淺淡,透露著一絲不以為意,又好似是凝重和肅穆:「汗阿瑪希望皇上開枝散葉,多生育子嗣。……養心殿後院正中的大塊水晶,就是汗阿瑪要我擺放的。說,養心殿的佈局詮釋了敬天、法祖、勤政、親賢的治國之道和安身立命的準則。」

康熙不知道四爺並沒有打算在養心殿後院住後宮女子,哪怕只是侍寢暫住。康熙深知嬪妃搞宮斗的危害,擔心四爺寵著後宮女子,便要求大清后妃心無雜念,不要干出擾亂後宮,害人害己的事情,便命人立了這塊巨大的水晶石——水晶石是有「警戒」意義的。

四爺揚一揚眉,輕輕道:「昨兒下午,黃炳前來謝恩,臨走,還是勸說朕,說蔣陳錫在山東,算是好官。」

胤祥微微低首思量:「汗阿瑪以前也誇過蔣陳錫『好官』。為官的人,官官相護。黃炳?能辦事,但可能也守不住操守。臣弟擔心,以蔣陳錫的官聲和貪污受賄數字,若不能一舉壓倒,恐怕後面遇到此類事件,更難收拾。」

四爺不語,只轉頭望着窗外天色。雨過天晴后的天空,有一種被浸潤過的明亮的色澤,如一塊清瑩的白璧,冰冰涼涼的,偶爾有流雲以清逸的姿態浮過,叫人心神爽朗。他的心思有些恍惚,這樣的天氣,讓他想念上輩子殺伐天下的日子。

他很少敢這樣出神地思念上輩子,是真的害怕,怕自己這樣想念的時候眼神和神情都會出賣自己。然而這一刻,他幾乎無法剋制自己的思念。

這樣好的藍天白雲,若不是鮮艷的血色與他一起潑墨渲染,也失去了一切美好的意義。

而砍頭抄家罰沒流放子孫還債的強硬手段的施展,在四爺這輩子從出生到如今登基,一直在忍耐。太上皇,老父親,父子兩個互相成全互相沒有辜負。這輩子美好而燦爛的時光,如珍藏在記憶中的寶石,閃耀着它難以企及的夢想一樣的光芒。

他幾乎不忍去想。每一次想起,都分明清晰而殘忍的告訴自己,上輩子不得不殺人,或者如同孩童享受睡眠一般享受殺人的日子,都已經是往事了啊。

他定一定神,轉首見蘇培盛進來行禮,於是問:「辦妥了么?」

蘇培盛微含一絲喜色:「已經辦妥了。」

他點一點頭,也不再說什麼,只顧批閱手中的奏摺。

於是接連幾日,聖母太上皇后關心了四爺幾次之後,多半的心神總滯留在胤祚身上。胤祚的身子逐漸見好,連照顧胤祚的慶王福晉、弘時也頗得了幾分康熙和兩宮太上皇后的誇獎。弘時福晉還查出來身孕。雖然胤祚尚在休養之中,慶王府炙手可熱起來,只是王公大臣們都苦於無法輕易踏足西花園而已。

新提拔上來的宮殿監督領侍太監陳福彙報完差事,小心翼翼地問四爺:「皇上您是親兄弟,又於慶王爺有大恩,為何不再去探望慶王爺呢?」

四爺正觀察花房新送來的一盆菊花名品十丈垂簾,花色是粉白中帶一點點淺黃綠,珍貴的顏色,外圍管瓣非常的細長,一根根垂落的花瓣集中在一起,宛若後院女子喜好的水晶垂簾。徐徐道:「朕是親兄弟,又何必在這時候再去,由其他兄弟們多陪陪他就好了。」

蘇培盛捂嘴輕笑道:「皇上您不知道,十四貝子福晉奉了聖母太上皇后的意思要時時陪伴着慶王福晉呢。」

四爺不覺詫異,停了手中的摺子批複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慶王爺的身子有所好轉,聖母太上皇后就叫十四貝子福晉多陪着慶王福晉,如今皇叔家的福晉們常在西花園裏說話呢。」

四爺輕輕一蹙眉。且不論六弟病中自然是想和六福晉、弘時等親人多些相處的時候,依十四弟妹類似胤禵的性子也未必能做出來體貼道歉的事。聖母太上皇后心思用的太過,反而兩頭吃力不討好。他提起硃筆,望着快要看完的題本奏摺道:「今天上午事情不多,待會兒隨朕去潛邸一趟。」

潛邸依舊清凈自在,府中所有都保持着他搬家時的樣子,一應東西也未有添減,侍衛們奴僕們兩兩地幹活兒,倒是平安居前的兩株青松愈發青翠高大了。

四爺聽着一道道驚慌的磕頭請安聲,含笑叫「起」,望着熟悉的面孔心下感念,論起情誼,自然是用慣的老人和他感情更深。

此時后書房院中靜悄悄地沒人,門口只一個小廝蹲著打盹。如意齋中海棠花和玫瑰花的花季都已經過了,只剩綠葉成蔭子滿枝的青翠蔥蘢,倒愈加地蘊靜清寧。只見小廝大海打着呵欠挑了大紅棉氈帘子出來,睡眼朦朧的樣子。見了他唬了一跳,慌張地行禮磕頭笑道:「皇上!是皇上來了!鄔先生在裏頭呢,剛在說想皇上呢,當真是巧。皇上,奴才要人出來迎接……」「起來,不必聲張。」四爺眼神示意。大海忙不迭地點頭,起身一壁引了四爺進去。

鄔先生在如意齋的後堂里躺着,四爺瞧她並無睡意,不由打趣道:「平日裏頂愛看書的一個人,如今怎麼倒大白天睡覺了?」

鄔先生見四爺進來,慌得隨手從床頭上揀了自己瓜皮帽遮一遮亂掉的辮子,翻身恭敬磕頭道:「恭迎皇上。皇上,草民衣冠不整失儀,請皇上贖罪。」

四爺見他驚恐,便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氣,道:「你坐着。大海、蘇培盛,扶著鄔先生坐好。」

寒冷的季節,鄔先生穿了一身滾毛邊綉小朵菊花的厚實棉袍,臉上帶着一抹焦灼愧疚的神氣。他煮酒烹茶,恭敬地坐在輪椅里,下首的位置。待品一杯茶寒暄完畢,修長入鬢的長眉如長劍一鈎,輕揚而起:「皇上,草民今天確實在思考精神不佳。」

四爺半是玩笑道:「朕前些天一直被事情耽擱沒來潛邸,鄔先生還在生朕的氣么?」

鄔先生一向正氣的面容露出一絲淺淺的哀傷與自責:「皇上忙碌,草民知道,只慚愧自己這殘疾雙腿,無法繼續為皇上效力。皇上登基,事情一件一件,草民冷眼旁觀,只是覺得如今大清形勢越來越叫人心涼。」鄔先生手裏的水壺在茶壺上無意劃過,留下一道利落而清淺的水流,「比如太上皇、比如慶王爺、比如十四貝子,草民只覺得皇上不論怎麼做,都是為難。」

鄔先生淺淺一笑,那笑容里浮起一縷清冷的疏淡:「請問皇上,對十四貝子還有多少兄弟情呢?抑或是你可是純粹為他而恢復多爾袞王位,對群臣採取溫和態度?」

四爺舉杯,幾乎抑制不住自己的笑容:「鄔先生明知,何必再問?朕與鄔先生所想都是一樣,形勢要人心涼,但求問心無愧罷了。唯有不同的是,朕對人間尚有所求,而鄔先生則無欲無求。」

鄔先生嗤地一笑,薄薄的唇如一雙凌厲的刀片,含了一縷微帶深情的笑意:「草民倒是想有欲有求,不過是想不起罷了。」他正一正頭上略有歪掉的瓜皮帽,「這些日,草民也真是擔憂,偏叫前來給守靈官員求情的人裹挾的,動彈不得。草民只瞧著慶王爺對聖母太上皇后的話十分上心,而聖母太上皇后呢,卻只對他身為王爺·皇上的親弟弟能給十四貝子求情上心。」

四爺粲然一笑:「你也發覺了各人的心思么?」

「從前草民不過覺得聖母太上皇后性子平和,不是生事的人。如今慶王爺生病的事情鬧出來,卻原來她對皇上大有怨意。」鄔先生頓一頓,仰起瘦削凌厲的臉龐,語氣中難掩哀戚之情,「只是她到底乍然居高位,哪裏知道鄭伯克段於鄢這六個字的厲害!」

鄭伯克段於鄢!這六個字幾乎如針一般扎到心上,若在上輩子,四爺或許會因這四字傷痛絕望。然而此時此刻,痛楚的感覺不過一瞬,取而代之的已是麻木的感覺。

傷心么?也曾被逼入絕境乃至生不能生,痛不欲生。然而如今,傷心過了,也就不傷心了。只覺得為了這樣的母子情分是很不值得的,所余的,不過是對往事的麻木而已。

鄔先生的容色淡然了下來,伸手撥一撥茶桌上垂著的鬃撣佛塵的花瓣,花色呈檀香色,細管如絲,或直立、或飄散,看起來毛茸茸的自我可愛,宛若道家佛家境界老頑童,又好似幼崽頑童天真軟萌。

「慶王爺對聖母太上皇后沒有一絲抱怨只有孝順的情意,草民自認做不到。草民認為十四貝子夫妻是萬萬做不到的。所以聖母太上皇后無論多想十四貝子福晉能再交好慶王福晉,也不過是想想而已。」

鄔先生的話說到這個份上,四爺也不好說什麼了。然而他到底按捺不住,勸道:「過去終究是過去了。到底是有情分在的。如今鄔先生的舅舅一家牽扯進吳存禮貪污案,鄔先生忘不掉曾經的仇恨,必然念著表兄妹婦孺幼小。刑部尚書佛格上折,婦孺孩童們在被判流放的時候提起來鄔先生。」

鄔先生眸光在瞬間黯然了下去,如被拋入湖水的燭火,轉瞬失去了光芒。他的聲音聽不出任何感情:「草民會把握分寸的。」

而鄔先生的分寸,在天後的一個夜裏傳到了四爺的耳中。若非如今家族有人和鄔思道叔叔家結親的李德全親口告訴他,連他自己也不能相信。李德全附在四爺耳邊道:「鄔先生給他表姐送去一萬兩銀子。」

彼時熄燈時間已經過了,最後一個皮孩子福沛打着哈欠被弘曆和弘晝抱走了。四爺洗漱沐浴,換過了家常的福鶴瑞獸吉祥如意紋黑色睡衣,正在品著母后太上皇後送來的煨了六個時辰的牛肉羹。李德全一說,他差點沒拿穩湯盞,險些潑在了自己衣服上。

自四爺收留鄔先生,身邊眾人視鄔先生的叔叔家舅舅家為不義之人,連他的侄子外甥等人開始踏入官場偶爾遇到也都排斥得緊。他的一個大侄子在甘肅軍隊里做文書,李衛想着這麼多年過去了,鄔先生也回去老家看望過了,便寫信來詢問怎麼給照顧一二。鄔思道回信說:「你要特殊照顧他,不若在我胸口刺一劍。」蘇培盛、戴鐸、傅鼐、高斌、王之鼎等人跟着四爺身邊得力,都照顧族人親友,偏他就不。而如李德全所言,自四爺開始查吳存禮一案,鄔思道都沒有反應。如今陡然一句「給他表姐送去一萬兩銀子」,別說是四爺,連曾經勸說鄔思道原諒親友的蘇培盛也是暗暗咋舌。

李德全笑眉笑眼道:「這是鄔先生的喜事,也是大阿哥一直盼望的事啊。何況鄔先生從前不喜歡親友,如今時易世變,自然也沒什麼放不下了。」

李德全的一言即刻點醒了四爺,鄔先生原諒親人放下過去,未嘗不是弘暉等孩子長久以來期盼的結果。再細想之下,如今自己一家搬到皇宮,府邸里的其他人也都各奔自己家,鄔先生身旁無人,正是鄔先生需要親友們的時候。

李德全若無其事道:「今日十四貝子福晉去西花園前,廉郡王家的弘暝阿哥,十四貝子家的弘明阿哥,還被太上皇召去了乾清宮說話呢。」

李德全的話點到為止,四爺已然明了,笑盈盈道:「朕倒有一事要詢問李管事,汗阿瑪下面的幾個管事家裏互相結親照應,不知以前的梁九功管事的家裏……?」

李德全一愣,猛地一拍腦袋行禮道:「奴才糊塗,奴才可渾忘了。」

四爺用金匙舀一勺湯羹細心地品著,慢慢咽下,挑眉含笑道:「朕是想,汗阿瑪重情義,既然李管事如今受重用,又平時事多,或許忘了叫人注意照顧一二也未可知,所以提醒一句罷了。」

李德全忙陪笑道:「原是乾爹說他將家人都安排好了,不用奴才管了。乾爹當年手下人多都能照顧一二,奴才也就躲懶了。幸得皇上提醒一句,否則奴才可要犯糊塗了。」

四爺在羹湯碗裏瞅他一眼戲謔地笑。

李德全諾諾地賠笑着行禮了,自回乾清宮去,只等天亮后找親信小太監出宮,去看望看望梁九功在京城的這一支窮困族人。梁九功因為站隊胤礽,試圖協助胤礽早日登基,失敗后自縊身亡。康熙對當年「太子黨一群人」還是痛恨。這些家族依舊都落敗。但畢竟梁九功是他乾爹,不說梁九功提攜他的恩情,便是單為了一個外人口中的好名聲,他也不能不顧著。

如此一次給表姐銀子之後,鄔思道也不向四爺提及其他。有關侄子侄女們是否被六弟妹和十四弟妹打架的事情影響,四爺偶然問了一句,太上皇亦只是撫著額頭向他笑道:「那日,本是在無逸齋陪孩子們玩躲貓貓的,不曾想弘暝、弘明兩個孩子突然哭了,便領着他們來乾清宮說說話。」

老父親對弘皙、弘暝、弘明等侄子的心思也不提,四爺便也不作他想。此後幾日胤祚逐漸好轉,一天傍晚四爺在永壽宮陪着一家人用晚食,御花園散步,問了皇后一句:「孩子們都有受影響嗎?」

正仰頭望着高大的柏樹樹枝描繪如火夕陽,皇后聞言不禁皺眉,和四爺說:「十四弟妹壓根沒有道歉的態度,六弟妹還有火氣沒發出來,只她們也不再打架,兩個弟妹聚在一起的時候,還有其他弟妹們在緩和氣氛。如此,倒也兩下安靜。孩子們……,十弟家的小花生說,有一天晚上皇叔們聚在十弟家裏喝酒,喝醉了和十弟打架。打完架倒是又好了。」

「……」四爺納悶地轉頭看一眼皇后。

皇后嘆氣,欲言又止:「皇上,孩子們都看在眼裏,受影響避免不了。小花生還說,她要搬家了,她的堂姐妹都羨慕她,……更何況長輩們打架這樣大事?六弟妹護著六弟,認為是十四弟妹在聖母太上皇後面前嘀咕,惹得聖母太上皇后和六弟哭求鬧騰,害得六弟大病一場,至今還怨恨著呢。弘時小兩口能沒有存着心事嗎?其他孩子都是。十四弟妹認為六弟和六弟妹無情無義,六弟升為親王了,十四弟被圈禁,卻不想幫襯求情一二。我們家的孩子……以前和八叔家住得近,和十四叔也親近得緊。現在呀,對八叔十四叔兩家,也都有意見。」

四爺只安靜地聽着。

皇后偷看一眼皇上,發覺他臉上一點表情沒有,不知道怎麼的,心裏先是嘆了口氣。

「守皇陵的官員,和我、妹妹們的娘家,都有親戚。這些日子,都被外頭求情哭訴的,也很是煩惱。但到底都知道事理,不敢去鬧皇上。孩子們,也受吳存禮案子的影響,凡是能進門的親友都來求情,弘暉家裏,弘時家裏……他們長大了,都穩得住。六弟的事情一出來,小一點的孩子有情緒波動很正常。我估摸著,……皇上和他們一起用飯的時候少了,每天檢查功課有時候也沒有說笑玩樂……孩子們幾次說晚上一起看摺子最開心了,可能,面對家事都有點仿徨,都想和皇上您多在一起安心呢。」

皇后的話語里,有詢問皇上是否給予緩和一二的可能,透着絲絲縷縷對世事人情的無奈,滿滿都是對孩子們的心疼。

四爺轉身,望着身後嘰嘰喳喳的孩子們,兩兩一起說話的妃嬪們,和皇后對視一眼。落後幾步的年妃發現他們停了腳步,因為皇上皇后望着孩子們的眼神,大約猜到原因。她幾步走上前,眉眼含着擔憂勸說道:

「皇上,孩子們進學都在無逸齋,小一點的不到進學年齡的,也想去無逸齋和哥哥姐姐們在一起。我……我想他們,也擔心他們不適應宮裏老師們的教學。」

四爺不禁表情嚴肅。這確實是他忽視的一個問題。以前大孩子們只是每隔一天進宮學習,小一點的孩子都跟着年妃在府里開蒙學習,鄔思道等人本身性情不羈,作為老師們因材施教,和他們親近著。

皇后瞅著皇上沉了臉,又擔心皇上過於上心夜裏睡不好,不忍心地安慰道:「皇上,孩子們都懂事得很,知道皇上忙着……。皇上,過了這段時間就好了。」

這句話四爺的一顆心猛地揪緊。

兒子女兒都是好孩子。可他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

年妃看看皇上,看看皇后,回頭看一眼望過來的孩子們,抿了抿唇,吐出來一句要四爺心痛如絞的話。

「皇上,您今天晚上注意看着,……福沛,福沛,他小機靈,故意拖延時間鬧着皇上呢。」

天地「轟」的一聲,四爺的頭腦針扎地疼,疼的他眼前一片發黑,五彩的世界一片黑白的混沌。冬日傍晚西北風呼嘯吹在身上,吹的衣服呼呼作響,四爺在風中站成了一棵樹。可那顆麻木的木頭一樣的心,卻還是有痛的感覺,絲絲縷縷的,宛若螞蟻啃噬樹心。

別的孩子都痴痴地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有迷茫,有疑問,更有關心。「阿瑪」「瑪法」二十一公主北極甜蝦,和孫女兒八十二蹣跚著小步子朝四爺跑,「吧唧」摔倒在鵝卵石地上,自己爬起來又跑。

四爺恍惚地聽見了,一俯身,一個胳膊抱住女兒,一個胳膊抱住孫女兒,聽着她們軟糯糯地喊著「阿瑪」「瑪法」,高興地答應着,在昏暗的夕陽光中笑着和她們親親臉頰貼貼額頭。

答應甜蝦今晚上一起睡,四爺領着所有五歲以上的孩子們回來養心殿,仔細望着他們看摺子的小模樣,時不時抬起手腕看腕錶時間,方發覺,年妃的話,只是其中之一。

西暖閣看閱奏摺的小室「勤政親賢」殿裏燈火亮如白晝,十八阿哥弘晨明悟的小表情清晰地顯示,明明看懂了摺子,卻裝不懂。問問身邊的哥哥姐姐,和弟弟妹妹商量商量,還會鼓起勇氣偷瞄自己,發現阿瑪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即嬉笑着轉過臉御案抱着阿瑪的胳膊纏着:「阿瑪,阿瑪,八叔在皇陵送來摺子,說之前他和瑪法的摺子往來,有的找不到了,無法上繳。」

四爺一手放下摺子,屈手指捏捏他的小鼻子:「你認為呢?」

「兒子認為,八叔在撒謊呀。阿瑪,八叔一說謊,他就說的非常正氣大義用詞正式。」

「噗嗤」,七公主小湯圓指着他笑:「你說的是直覺,不能當證據。」

哪知道弘晨鼓著胖臉:「直覺就是證據。阿瑪曾經說,要相信自己的直覺。阿瑪!」胖身體一頭撲到阿瑪的懷裏扭糖兒。

「是也非也。」四爺樂不可支。「你們認為,你八叔這樣說了,該怎麼回復呢?」

這下子,其他孩子們也瞪大了眼睛,驚訝地看着阿瑪,發覺阿瑪是很正常地詢問,處理政務一般,說不清的,是放鬆,還是傷心的感覺。小孩子不經人事沒有經驗,但都有小動物般敏銳的直覺。他們都察覺到,以往親近的八叔和十四叔變得不一樣了。而他們惱怒、痛恨甚至連帶同情或者心疼、堂兄弟弘暝、弘明,但也都明白,阿瑪是更親近的人。自己是阿瑪一方的,這是天然的立場不同。

十九阿哥福沛眨眨眼,快跑幾步,擠著弘晨到一邊,小腦袋擠在阿瑪的懷裏,嘴裏喊著:「阿瑪,兒子難受。阿瑪,八叔撒謊。阿瑪,福沛和老師撒謊,是不想做功課。八叔長大了。」

四爺眼角低垂,九龍燈明亮的燈火搖曳在他臉上,明暗之間俊秀的面孔越發顯得深邃立體、神正骨清。一雙寬大的手掌分別溫柔地撫摸兩個兒子的脖子:「那,可能你們八叔,也不想辦差呢。阿瑪也不明白,需要問問你們八叔。」

哄孩子的語氣。

弘暉等大孩子都聽懂了。

八叔偷懶!弘晨和福沛這些小孩子卻是懵懵懂懂,動動小腦筋,自覺很明白地懂了。福沛的腦袋從阿瑪的懷裏ba出來,眨動一雙和他阿瑪一模一樣的黑寶石大眼睛,對八叔的心疼同情都沒有了,全部轉為抓到「偷懶同胞」的義憤填膺:「阿瑪,八叔逃學呀。阿瑪,八叔不想辦差還撒謊,要打手板。」

「好,打手板。」四爺眉眼彎彎,一拍兩個兒子的後背,故意板着臉:「想想怎麼回復摺子。」

「兒子遵命!」

弘晨和福沛兩個孩子從阿瑪懷裏鑽出來,鼓著胖臉,昂首挺胸地走回來自己的小桌,腦袋碰腦袋湊在一起殺氣騰騰,一副要代表阿瑪打八叔手板的氣勢洶洶。

真是「孩子不能偷懶長輩也不能偷懶」的孩子氣。大阿哥弘暉和妹妹弟弟們對視一眼,再看阿瑪已經在專心批複摺子,一眨眼,無聲一笑。

熄燈時間臨近,今晚上的摺子都處理完,小太監們提着紅娟燈籠,哥哥姐姐們穿披風準備要離開,福沛卻抓住阿瑪的胳膊掉在阿瑪的身上,耍賴:「阿瑪,阿瑪,杭州軍提督的摺子說,以前八旗官員兵丁內,酗酒不肖之徒日增。許多官兵由於沉湎於嗜酒之中,以至萎靡不振,容貌肥胖改常,輕生破產者甚眾,肆行妄為者比日可見。現在天天拉練好多了,阿瑪,嗜酒為什麼會這麼嚴重?」

四爺已經知道,福沛是不捨得離開,一把抱起來他胖嘟嘟的小身子笑道:「這個事情呀,需要好生研究。阿瑪想一想呀,可能是,喝醉了,裝錢的荷包被人騙了?」

「阿瑪!兒子知道呀。」福沛大眼睛骨碌骨碌地轉,靈動活潑。「阿瑪,他一定是喝醉了,荷包被騙了,還被人騙着按了手印,房子店鋪都給低價賣了。」

「哦~這樣,很是合理。還有其他原因嗎?」

「有!」十五阿哥弘晝頭疼十九弟弟的鬧騰,卻也想和阿瑪多待一會兒,大聲道:「阿瑪,兒子知道喝醉,會沒有精神,第二天爬不起來。故而萎靡不振。可是『容貌肥胖或瘦弱改常』,兒子不明白,喝醉改變容貌嗎?」

十四阿哥弘曆搶答:「我知道。我知道。一定是喝醉了,不去訓練,腸胃好吃得多會導致肥胖,腸胃不好吃得少會導致瘦弱。過肥,過瘦,容貌和正常人就不一樣了呀。」

弘曆和弘晝一起炫耀地仰臉,一樣修身的藍色長袍前後綉著大團花,同色腰帶束腰,小小少年穩穩站着,隱隱有眼若秋水、面泛桃花、風流倜儻的潛質。

其他孩子們紛紛議論著,怎麼保證這段時間的整頓成果,裁減官兵如何實施。四爺感嘆:「八旗子弟有的那種蓬勃向上的精神風貌已原日漸淡化,要恢復,慢慢來。」含笑聽着福沛拽著自己的衣服哼哼:「阿瑪,他們偷懶不訓練要嚴格考試呀。阿瑪,兒子還有一個問題。康熙六十年初,山東販賣私鹽者有人劫掠村落,率黨橫行,阻塞南北通道。地方官捕獲一百五十多人。可是二月初一日,山東巡撫李樹德疏報說,山東有謀反。後來查實了,只是大盜。阿瑪,清流官員讀書好為什麼不聰明啊?」

咳咳。

四爺捏捏兒子的胖臉頰:「你看窗外的菊花,有不同的品種,每一個品種都有長得好,長得不大好的,是不是?」

福沛轉臉望着窗外,明明看不見窗外花壇里的菊花,但他卻好似懂了,迷迷糊糊地眨眼,突然臉紅紅地撲到阿瑪的懷裏:「阿瑪,清流也是官員一種,清流讀書好,和當官聰明不聰明不搭噶。朱軾老師說福沛讀書好,原來讀書和做官不搭噶呀。」

「是啊。對於讀書人來說,讀書大多是為了科舉做一個官,這是能做官的方法途徑之一呀。」

「可是兒子不需要考科舉呀。那阿瑪,兒子還需要讀書嗎?」

四爺微笑,福沛剛要驚喜……

「需要!」身邊的弘晨大聲喊一嗓子,示意他看八哥的方向,八哥要豎眉毛了。嚇得福沛朝阿瑪懷裏一躲:八哥最會抓他偷懶。

八阿哥弘曦揚揚眉,高傲地仰著下巴。其他兄弟姐妹:果然懶人自有懶人磨。

「十九弟弟,你不好好讀書,能看懂詩詞歌賦字畫嗎?」二公主大聲取笑。福沛轉臉撒嬌:「二姐姐,弟弟查字典能看得懂,字兒都認識,阿瑪的畫兒也能看懂。」

「十九弟弟最乖。」八阿哥弘曦摸著下巴,眼睛斜著十八阿哥。

弘晨趕緊端正臉認真道:「八哥,弟弟也有認真讀書。」大公主小糯米看看手腕上腕錶時間,又是心疼弟弟們依賴阿瑪的模樣,不忍地勸說:「馬上熄燈時間了哦,還有什麼地方不明白?」

「有。」十公主小布丁衝到阿瑪的身邊,抱着阿瑪的另外一隻胳膊,仰著臉蛋兒撒嬌:「阿瑪,等冬至了河面結冰,要一起玩啊。」

「好。」四爺用力抱住福沛鬧騰的胖身體,對女兒承諾道:「等四九城下第一場雪,阿瑪帶着你們去西山看雪,好不好?」

「好哦!」

孩子們歡呼起來,十五公主福宜小跑到阿瑪的身邊,臉蛋兒紅紅的:「阿瑪,還要畫畫兒呀,都穿紅色的羽緞衣服毛茸茸的好看呀。」

「好~~」四爺很高興女兒也有扮裝的愛好。「要穿什麼衣服,吩咐嬤嬤宮女提前準備好。」

「好哦!」

這下子,孩子們都蹦跳起來了。年齡小的兒女俱是一身滾毛邊的朱紅冬衣,神彩飄逸,秀色奪人,好似跳動着的火焰夜空中的繁星明亮耀眼。四爺看着,眼裏浮現慈愛,笑容舒展開朗。

熄燈的鑼鼓聲響起,依依不捨的孩子們在太監嬤嬤的護持下站好,準備給阿瑪行禮。六阿哥弘曈忽然問道:「阿瑪,梅文鼎老師病逝了。新的數學老師還沒定下來,這兩天的數學課都有明安圖兼職。阿瑪,明安圖能一直做數學老師嗎?」

「我喜歡嗷嘎老師。」弘曆脫口而出。

「我喜歡梅瑴成、何國宗老師。」福宜對兩個哥哥揮舞小拳頭,氣鼓鼓臉。

「都說的挺好。」四爺的目光落在每一個提要求的兒女們身上,給予鼓勵和肯定。再挨個看向其他兒女,提要求的個孩子也看向兄弟姐妹們。

二公主小米粒給十六妹妹攏著錦緞披風的帶子,少女明媚的笑容好似春風拂面:「阿瑪,女兒認為,梅瑴成、何國宗師承梅文鼎,適合做研究編書,不適合做老師。」

二女兒喜歡練武,不喜歡文人。四爺明了,笑着看向愛文的其他兒女。

公主麥麥雙手捧着手爐交疊攏在胸前,儀態端正,笑容靦腆:「阿瑪,雖然女兒喜歡梅瑴成、何國宗兩位老師,但是女兒也認為,兩位老師更適合編書。」

弘曈眼睛一亮:「阿瑪,我們目前閱讀的《西洋新法曆書》,有湯若望編寫,講曆法,即日、月和五大行星運動具體推算方法,並附有數表。但兒子多次發現其預報天象仍有很大誤差。不若有梅瑴成、何國宗兩人對《西洋新法曆書》重新修改?」目光一轉,瞅著十五妹妹笑。

福宜給六哥一個小鬼臉,接過來小太監手裏的手爐捧著,感受暖暖的溫度從指尖傳到胳膊,細長宛若春天楊柳枝的黛眉舒展一挑:「阿瑪,女兒也認為六哥的主意好。其他老師也一起嗎?天文曆法和數學關係很大。這兩位老師對於幾何數學並不精通,還挺排斥哦。」

弘曆摸著下巴,目光閃閃:「那我們再找其他老師。這些年,我們的天文曆法進步很大,有很多新知識。八旗學院編寫的書不少,但沒有統一著述。我們編一本厚厚的,再加上開普勒行星運動大定律和牛頓萬有引力定律的天體力學作為理論指導……」一擊掌。「這是一個非常棒的主意。阿瑪,我們編寫一本地球上歷朝歷代沒有的天文曆法書,永傳後世。」

四爺不禁一樂。

其他的兄弟姐妹都樂呵。一屋子的太監嬤嬤也是忍禁不住低頭抖著肩膀笑。

十四阿哥弘曆,他就喜歡折騰什麼「前所未有」的,「永傳後世」的,噗嗤,哈哈哈。

弘曆氣惱地挨個瞪一眼,口中撒嬌地喊著:「阿瑪,大哥。」

四爺給弘暉一個眼神,弘暉安慰弟弟:「好。這件事,我們明天商量具體安排。弟弟妹妹們若有空,報名參加校訂。編書的過程,也是辦差學習的過程哦。」

「嗷!我們也辦差了嗷!」幾個孩子一蹦尺高。「嗷,大哥,我先報名。」福宜反應最快,小跑兩步到大哥身邊,一隻手抱着手爐,一隻手拉着大哥的衣服撒嬌。

弘暉自然答應,領着嘰嘰喳喳興奮地說個不停的弟弟妹妹們離開,步伐輕快。

因為工部和禮部給成家皇子選的府邸位置還沒定下來,定下來還要裝修,因此弘暉、弘暖等等年長哥哥和弟弟妹妹們一樣住在宮裏。

護送弟弟妹妹回去東所,南所、西所。他們各回各自的小院。弘暉進來前書房,正要去洗漱,大福晉搭著宮女的手進來,福身行禮,目光意味深長地凝視着他,弘暉:「福晉有事?」

「有。」大福晉一轉身,捧著一個宮女托盤裏的奶湯端給他,語笑嫣然:「爺,八十二也去永壽宮了,要和她二十一姑姑,與皇上一起住。」

弘暉接過來,一仰脖子喝完,望着福晉一眨眼:「爺知道了。……」阿瑪答應了二十一妹妹,他和其他人都以為今晚上阿瑪會去栩坤宮,沒想到年妃會做人,年妃送二十一妹妹去了永壽宮,然後額涅「體貼」地將八十二也給抱去了。

「爺?」大福晉目光幽幽地望着夫婿,頗有獨守閨房十八載的幽怨。

弘暉:「……爺想起來了。」弘暉瞅著福晉眼裏那抹「你明明答應了今晚上去後院,卻還歇息在書房」的憤怒,咳嗽一聲,笑道:「爺忘記了,多虧福晉提醒。」發現福晉故意板着臉,弘暉放下湯碗在托盤裏,伸開雙臂抱住福晉輕輕地搖着她。

大福晉:「……」

大福晉慢慢地臉紅了,紅暈朝脖子蔓延。

四爺洗漱沐浴后,還是自己睡。第二天一大早起來,陪着孩子們打拳去永壽宮和一家人用早膳,回來養心殿的路上,思慮著自家孩子們日漸長大,已是快冬至節登基有個月了,再這樣日日忙碌顧不上家庭,對孩子們亦是不好,更有弘暉弘時等要開始學着辦差見面更少,便叫小太監喚來張廷玉來,想好好與他問個對策。

張廷玉來得倒是快,四爺剛散步回來。張廷玉聽完四爺的疑慮,提議道:「無逸齋這般混著學習不是長久之計,只是一來皇上約束的不是太松,二來也是管束得法,倒也不是太要緊。如今可以逐漸更管理嚴格些,在乾清宮內設一個學堂,正好也方便和太上皇親近學習。」

四爺略沉吟,興奮地一擊掌:「這是一個好主意。學堂設在乾清宮,和汗阿瑪親近。」

上輩子四爺也曾在乾清宮設一個上書房,皇子、皇孫、曾皇孫都在裏面讀書。距離養心殿近,挨着南書房,位於康熙住過的乾清宮,四爺認為這個地方很能要孩子們定心。

踱步沉吟,四爺一邊琢磨一邊念叨:「無逸齋目前的教學情況,汗阿瑪精心,經常去看看。老師們按時上課用心教導,孩子們偶爾逃學,功課也沒落下。若是在乾清宮再設一個學堂?所有辦差阿哥格格都去進修,地方怎麼安排?且南書房文臣進進出出,女孩子也不方便,……」

張廷玉聽得心蹦蹦跳:乾清宮學堂,公主郡主們還來進學?!乾清宮學堂選拔優秀成年皇阿哥,有可能的未來繼承人,有太上皇和皇上專門教導帝王之術!

可他剛要張嘴勸說,硬生生地忍住了。他知道,皇上根本沒有男女之別的念頭。

張廷玉的神色微微有些恍惚,彷彿遊離天外一般,魂不守舍。他很少在人面前有這樣不專註的神色,四爺說完片刻,他猶自怔怔出神,彷彿在思味什麼難言之事一般。四爺不覺詫異,輕輕咳嗽了一聲,喚道:「衡臣。」

他須臾才回過神來,面頰有淺淺的潮紅之色,掩飾著遲疑道:「微臣有件事思慮良久,一直不敢確認是否要告知皇上?」

四爺見他神情凝重,心下先沉了一沉,啞聲道:「你只管說,是不是朝堂有什麼不好的大事?」

張廷玉連連擺手,道:「不不不,這其實也是一件好事。」他略停一停,道:「刑部查山東巡撫蔣陳錫,加上江蘇巡撫吳存禮的案子,目前朝中有一股聲音,說不是其他地方省份的銀庫糧庫都查一查。」

四爺幾乎有瞬間差點沒控制住笑出來,彷彿一隻鯊魚被人用力扔到了陸地,又遽然跳到了海里,那種無可言喻的歡喜。良久他醒神過來,已是含了巨大的喜悅和歡欣,「你不是誆朕吧?他們主動要朕派人去查?」

張廷玉搖頭道:「微臣在朝中多年,這點消息還是有的。」他依舊是那副遲疑不安的面孔,「只是,此事皇上莫要着急為好。」

四爺旋即明白,張廷玉已然猜到,這可能是自己派人佈置出來的風向。他擔心自己着急露出來要真查的消息,地方省份都開始做假賬嚴防死守。

安靜中,小太監通報,得到允許后領着進來李紱進來,行禮后李紱聽張廷玉說了,很是支持在乾清宮開學堂,聽到查各省份銀庫糧庫,蹙眉凝神道:「皇上登基不久,朝中諸人立場難分。若放出消息說各地方省份都嚴查,只怕就會有人自投羅網了。」

四爺斜他一眼只不說話,徑自品著普洱,把本就苦澀的茶品得苦意更深。張廷玉微微變了臉色,道:「李兄這話錯了,所言是兵行險招,究竟是嚴查地方省份賬目要緊,還是分清官員站隊要緊!」

張廷玉這話說得急,連一向溫良斯文的神色也見厲色。李紱自知失言,低了頭再不敢言語。

四爺緩緩品著普洱,苦澀的茶香如冬日之風,帶着殿外漏進的幾縷花香濃郁。「都是朕的臣工,朕向來一樣對待。只是分出立場也自然要緊,否則立場不分,豈非如置身懸崖。但若要以整頓吏治為條件,朕是萬萬不能的。其實要分這立場,實在也不必牽扯上吏治。」他的唇角輕揚起愉悅的弧度,「朕自有打算。」

這一日天氣甚好,初冬午後的熱氣被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刷得消弭殆盡。空氣里殘存着雨水清冷的氣息與冬日盛開的花朵才有的清香馥郁的冷冽芳香。四爺換過一身藍色紋樣緞面鑲邊淡粉色花卉紋樣錦緞圓領袍,整個人似裹在一團錦繡鮮活生命中,領口處亦只綉了四團精緻的樓閣風景,配金色底子五綵樓閣人物風景紋樣緞面腰帶,淡青色褲子,頭上戴着一頂東珠淡粉色錦緞暖帽,清新宛若,直如江南新柳的第一顆芽孢,臨春初綻。

乾清宮西暖閣里靜悄悄的,偶爾聽聞幾句笑語聲傳出來,正是胤祉、胤祿等皇叔,梅瑴成、何國宗等文人陪着康熙在說話。

康熙的神氣清爽了許多,其餘人亦只一身石青色或者藏青色棉袍配着滾毛邊,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也難怪眾人高興,胤祚身體穩了,編書加乾清宮學堂的消息傳出來,所有人都想要討康熙歡心加討要差事。

四爺「啪啪」打着馬蹄袖打千兒,笑道:「汗阿瑪的氣色越發好了。」

康熙忙叫他起來,笑着向在皇上進來時候早早站起行禮的眾人道:「瞧瞧你們皇上穿的,朕早說了他多少次了當皇帝要穿的威嚴,他還是一團孩子氣愛臭美。」

誠親王胤祉笑容滿面望着皇上道:「原來淡粉色也能穿的精緻貴氣。皇上這身衣服通體浸出淡而溫雅的暖意。汗阿瑪,兒子居然想起來第一次和福晉十指相扣的那個春天。」他偷瞄四爺我兩眼,微有詫異之色,「是不是皇後娘娘做的衣服?」

四爺咳嗽一聲,白了胤祉一眼,已經厚臉皮地在康熙對面坐下來。康熙的目光亦落在他身上,取笑道:「胤禛啊,昨兒你皇額涅將朕收藏的素色好料子都划拉走了,說給你做衣服。」

四爺揚眉一笑,白凈的面頰上蔓上得意之色,聲如清泉朗朗:「皇額涅說,兒子穿素色也是精神。」

!!!眾人幾乎不能相信,胤祉驚訝道:「皇上,皇額涅又要打扮你了?」

四爺小小矜持,越發得意,馬蹄袖微微舉起要胤祉幾乎能看清金線紋路,謙虛道:「是皇額涅的心意,為人子的唯有感激。」

康熙的笑容「和善而大氣」:「你皇額涅呀一輩子愛美,審美也好,想必是看你天天穿禮制服飾不樂意了。其實呀,我們的衣服,已經夠隨意了,是不是呀?胤禛?」

胤祉尷尬地搓着手,彷彿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眼中儘是熠熠的光彩,流耀若虹霓的輝色。胤祉的話語在兩位大佬的夾縫中艱難而出:「皇上再帶動一波穿衣風潮挺好,我們大清服飾儘是冷色系,照舊穿的繽紛各異,富麗繁華!」

四爺收斂表情,感激道:「汗阿瑪,皇額涅和兒子的這點兒愛好,全仰仗您老人家的寵愛呢。汗阿瑪賺銀子,家裏人花銀子,汗阿瑪功勞最大。昨兒皇額涅還將兒子以前的衣服都找出來,給孩子們穿,說這也是傳承了。」

如此一番「撒嬌」,胤祉等人低頭裝柱子,四爺品茶的間隙卻瞥見老父親頗有讚許之色,心下愈加安穩:「這身衣服是皇額涅要民間作坊設計的,八旗子弟一部分到作坊做事,有的不擅長管理,便利用家學淵源做服飾花樣設計監督,頗有成就。兒子想着汗阿瑪以前教導的,衣食住行人之本,想在……」略一沉吟,「兒子想正式給他們一個名頭,設計師、打版師、紋樣師、色彩師等等明確分工,汗阿瑪?」

他的提議在話語中婉轉道出,康熙是何等人物,如何不知,白他一眼只道:「八旗子弟全部做管理也無益處,分工的優劣等實行一段時日便都知曉,倒也不必拘泥於八旗子弟身份。」

胤祉遵從康熙命令,笑道:「太上皇和皇上都認同,臣等只有高興的份兒。只是將來衣服繁華多樣如此大喜事,若臣每天不知道怎麼選擇服飾,當真是美麗的煩惱了。」

康熙也指著老四笑:「這將來呀,很多衣服都要皮子好的人才能穿。估計民間那美白胭脂又要男女必備了。說吧,今兒來,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

噗哈哈哈!眾人抖著肩膀笑,笑着笑着暗自慶幸自己老了,反正都一臉褶子了不用比拼美白了。至於其他事情,那當然是編書和新學堂老師的差事啊。一個個文人文臣文皇叔極力拿出自己最好的狀態:選我!選我!

四爺微微一笑:「若真如哥所言,還怕大清的服飾文化不興盛么?既然如此歡喜,不若因此事之喜而接受編書的差事吧。」

胤祉聞言,果有意外驚喜之色,道:「皇上您說真的?」

四爺對康熙表情鄭重,恭聲道:「汗阿瑪,兒子琢磨,哥更喜歡編書。六弟如今身體基本康復,能出門了多做差事可能更紓解心情。為兄弟皆歡喜計,請將哥的報刊差事轉給六弟,另有孩子們侄子們都要鍛煉,因此要哥五弟六弟七弟等兄弟辦差的時候,都帶着後輩子侄,弘皙、弘曣正好也多出來在四九城逛逛。再有山東江蘇接連出事,兒子聽說朝中有擔憂其他省份的聲音,兒子想查一查,還以地方官清白。」

胤祉對於差事變動認為是正常調換,聽到後面驚住了。乍然的憂色在他斯文見皺紋的臉龐上劃過,他的眼中有了幾分不認同之意,頓時意識到這不是四弟是皇上,忙一鞠躬拿出來恭敬的眼神:「皇上,山東江蘇的情況,乃是個別。大清各省份地方官都是好的。」站在康熙看不見的地方擠擠眼:你這一查,要汗阿瑪多沒面子。他略略軒起的濃眉隱隱透露出擔憂之意,「皇上菩薩心腸,想要給地方官清白。地方官們一定感念皇上的心意,用心辦差。」

「哥所言在理。朝堂官員們的擔心乃是為了大清,地方官員們辛苦守在地方,也是為了大清。汗阿瑪,兒子自當他們一體,一樣對待。……汗阿瑪,兒子還真有小想頭,查一查,清楚目前大清各地方上的財政情況,方便下面國策制定和實行。」

胤祉等人默然裝柱子,倒是康熙微露笑色,緩緩道:「老四如此說來,我也倒也想知道地方上的情況了,難道地方上還不經查嗎?查!」

康熙面露厲色:「胤禛,聽說你的奏摺制度在士紳中大受歡迎,都興奮於能直接上摺子給你?這樣,要官員們都上摺子說說。」

「嗻。兒子遵命。」四爺眉開眼笑道:「既然汗阿瑪開口,兒子這就傳達命令要官員們各抒己見,也好叫汗阿瑪見見兒子這奏摺制度的好處。」

康熙牙疼地斜他一眼,剛剛因為江蘇山東問題升起來的鬱悶瞬間消散:一開始官員們被山東江蘇的案子牽扯心神,又興奮於奏摺制度能直接上達天聽,如今還能反應不過來這是變相削弱官員的信息集中權?

安靜中,其他人大氣不敢喘低頭看金磚,下巴都低到能夠到領子:上摺子表達對清查地方的建議?這真就是送命題啊。支持,得罪地方官。不支持,得罪皇上。太上皇和發話了,還不能不上摺子。這要人激動又折磨人的摺子制度嚶嚶嚶。

四爺掃視一圈,眨眼眼睛期盼地望着老父親。屋裏燒着暖炕有點熱,他摘下來暖帽遞給李德全,坐得渾身放鬆懶散的姿態。康熙對其他各人的心情心知肚明,剋制着要賞熊兒子一個腦崩兒的氣惱,嚴肅著一張老臉沉聲道:「胤祉、胤祿領着編書,梅瑴成、何國宗……參加,這樣,不拘什麼地方人,只要有數學才華,都參加吧。再要孩子們都跟着叔叔伯伯學習辦差,晚上我去無逸齋看看孩子們。乾清宮辦學地點定在南廡。夏天熱,就在朗吟閣斜對過的洞天深處,放眼皮子底下看着。至於老師們的選擇……,」

摸著白鬍子環視一圈,立即人人警醒:太上皇說不拘什麼地方人?西洋人南海人都有資格參加?危機危機!昂首挺胸地表態:我!我!太上皇看我,看我們關內關外人,不要看其他地方人!

康熙嘴角一抽,硬是壓下要咳嗽的無奈,一隻手敲著圈椅扶手,沉吟道:「乾清宮學堂暫時不需要老師,可無逸齋的教學,我怎麼聽說缺老師?還是重要的數學老師?無逸齋里,朱軾、嵇曾筠、潘仕權、洛桑丹貝准美、張照、劉尊和……都是好的。翰林院等地方可有合適做數學老師的?胤禛你說。」

四爺一副等候吩咐等著詢問的小樣兒:「汗阿瑪,兒子聽孩子們說,目前代課的明安圖挺好。兒子還聽十七弟說,他的好學問和江南文人沈德潛、徐士林有關,兒子想宣見一面。另有張廷玉,最近辦差頗為用心,對之前犯錯之事很是悔恨。」

果然康熙樂了:「張廷玉?好吧,既然你開口給他求情,我就答應了。沈德潛、徐士林?據說是蘇州學院有名的教育大家?朕也聽說了。這個提議好,民間有好人才當引進上來。李德全派人去傳張廷玉,朕好久沒見他了,看看他怎麼悔恨。」

康熙明顯是逗樂的語氣,四爺聽着直笑。其他人則是眉心霍霍直跳:皇上要啟用張廷玉?

不過一盞茶時分,張廷玉便到了,康熙聽到小太監彙報,微有詫異之色:「來的挺快?」

張廷玉低首進來,打千兒恭敬道:「微臣叩見太上皇,皇上。因微臣聽說了乾清宮辦學堂的事情,正準備進宮求見皇上,在午門口迎著傳旨小太監,故而來的很快。」他言畢,退後步,再度行禮。

康熙輕輕冷哼:「你倒很是機靈。我此番召你來,是皇帝說,你有悔過之心?乾清宮辦學,你有什麼建議?」

張廷玉道:「目前的教學情況,居住在宮外的諸位阿哥郡主皆每天走、騎車四里,然後至無逸齋讀書。下午讀完書,又走、或騎車四里,然後回家。很少有坐馬車,這是極好的事情。上學路途遙遠,每天早早起,鍛煉身體意志力。住在宮裏的皇子公主們,近是近了一點,但每天晚上還有功課,極其辛苦。臣心疼,但也高興,正是有如此景象,大清未來可期。」

康熙凝神專註聽着,片刻道:「那麼如你所說,乾清宮另辦學堂,如何在無逸齋良好的教學基礎上更進一步?」

張廷玉恭謹道:「回太上皇,皇上曾經有一對聯『立身以至誠為本,讀書以明理為先。明德格物』,說當今之人,能做到這這一步的,唯有太上皇。微臣銘記於心。微臣斗膽提議,乾清宮學堂,辦差阿哥郡主公主們都參與。太上皇安泰康健,祥和之氣充盈紫禁城,此乃大清之大福氣。下一輩繼承人們有機會聆聽太上皇教導,乃是大清福氣綿延千古傳承。」

康熙聽着龍屁有點開心,又似有不信:「果真如你所言,為何剛剛眾人都反對郡主公主們進乾清宮?」

那是他們太笨,要和皇上硬頂。微臣的提議是「辦差阿哥郡主公主」,郡主公主們不辦差,自然不進乾清宮學堂,還不得罪皇上。張廷玉道:「微臣聽說,郡主公主們出嫁,管理地方,頗受老百姓讚譽。微臣私心以為,女子是不同的,不需同時學習,不應學習過多。但微臣也明白,在其位而謀其事。微臣是大清的臣工,當一心為大清着想,謀其事才能保其位。且正因有其他同僚反對,太上皇才會詢問微臣,微臣才有機會表現,有立場可仗。若朝堂眾人從來平和一心,太上皇又怎會詢問微臣呢?不過是一文人而已。」

張廷玉答得謙謙有禮,然而語中極有分量,不覺引人深思。康熙微微一笑:「衡臣似乎很懂得為官不正之道。」

張廷玉答得簡短而不失禮數:「微臣懂得,卻不以為然。」

康熙的嘴角蘊著似笑非笑的意味,略帶一抹激賞之情,只是笑而不語,看着自家老四。四爺皮笑道:「此事兒子詢問汗阿瑪,汗阿瑪為什麼笑看兒子。」

康熙給他一個隱晦白眼,眼角的餘光落在張廷玉不卑不亢的容色上,澹然而笑:「我倒是覺得,張廷玉只做一個老師可惜了。胤禛,還有什麼其他差事,給張廷玉辦辦?」

四爺憊懶微笑,帶着一抹難言的為難,輕輕道:「張廷玉氣度端凝、應對明晰,先在養心殿做一個侍讀學士,若果真悔過,便恢復其南書房行走。」康熙轉頭看向他,熊小子這是發覺,南書房的人雖然聽他使喚,但做事寫聖旨不全如他的心思,想要培養張廷玉了?

康熙的笑容深邃如一潭不見底的幽幽湖水:「皇帝的主意可行。這些日子,我也總想起張英,我知道你念著張英的好兒。衡臣,這段時間,你家裏可順利?」

四爺看向張廷玉,含笑鼓勵道:「汗阿瑪問,你實話實說便是。」

張廷玉跪着鞠躬,正色肅容道:「回太上皇,家事紛紛。臣一個弟弟早逝,留下一個女兒臣代為撫養略盡心。一個弟弟張廷璐,過於耿直不便通,重情義不會識人,民間人俗稱的老好人一個。家裏妻妾嫡子庶子一團亂,侄子侄女和臣哭訴,臣也無可奈何。」

張廷玉說得言辭懇切且誠實。四爺忍住沒笑出來,康熙也不禁一笑。

張廷玉微一低頭,思忖著道:「有句話臣不知當不當說?」

四爺含笑,閑閑道:「你且說來聽聽。」

「微臣前些日子聽到一些聲音,言說山東江蘇款項一事。微臣想說說想法。山東江蘇一事,已經爆發出來,這就是好事。重點是萬一其他省份若有類似情況,卻沒有爆發出來的危害。微臣很是擔憂,人言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地方上是小事,也是大事。偌大的大清國有一個地方一個地方組成,必須重視地方。」

四爺眉間一動,沉默良久:「這件事,朕已經傳達汗阿瑪的意思,所有官員一起上摺子,表達想法。」

張廷玉微微失色:「是微臣妄言。微臣回家寫摺子。」

康熙巋然不動,只瞅着手腕上一串南紅瑪瑙佛珠,淡淡道:「江蘇山東一事,爆發出來了還沒解決就是好事?」他只看着張廷玉,「你且說民間議論來聽聽。」

張廷玉叩首道:「民間議論均是憤怒,惱恨於貪官欺上瞞下、誤國誤民。慶幸感激於皇上明察秋毫更有決斷,從一個小案子中發現細節追查下去。」

康熙微微頷首:「你們皇上啊,反貪這一點,確實是天賦,更是有心,心裏裝着大清萬萬老百姓。」

李德全奉了茶水點心上來,貼著康熙的耳朵小聲道:「聖母太上皇后聽太醫說慶王爺好了,只是還不能進宮請安,想要出宮去看望。」

四爺猶疑地望着康熙和李德全,眉心微皺,思忖可能發生的事情,猛然間心神一震,望着康熙道:「汗阿瑪!」神色間說不出的哀傷和為難,以及為人子的孝順祈求。

康熙卻是因為他的求情越發冷了眉眼,吩咐李德全:「傳朕的旨意,她確實該靜養一段時間了。要命婦福晉們都不要打擾。」轉臉看向張廷玉,沉聲道:「皇帝給你求情,朕准了,你要珍惜這個機會,好生在養心殿辦差。」

「嗻!」張廷玉低首退下時恭敬而大聲地回答。

四爺不動聲色的微笑,亦為聖母皇太后擔憂。康熙揚一揚手,向李德全道:「去點些沉香來,這些天一直點安神香,人都大白天犯困了。」

李德全輕手輕腳地取了一片沉香,仔細焚上,幽幽不絕如縷的薄煙含着恬靜的香氣四散開來,猶如一張無形的密迷織成的網將人籠罩其中。

康熙慈和的聲音在深闊的內殿裏聽來有些不真實:「既然太醫也說了胤祚身體好了,皇帝可給他多安排差事了,也好叫他忙起來打開心胸。」嚴厲目光落在老四身上,淡淡道:「小不忍則亂大謀。過多的心軟、善良是害。」

「兒子,只是,不忍。」四爺輕緩地斟酌著言辭,亦道出自己的心思:「兒子明白原因……,也非常愧疚於自己不能達成其願望。」

他說話間微微側頭,乾清宮的西暖閣外側滿滿是濃花闊葉的報春花,闊大的花朵被小內監們用清水擦洗得乾淨,眼看着那綠意濃稠得幾乎要流淌下來。報春花葉底下還立着幾隻老貓,帶了一雙甫出生不久的小奶貓兒,毛髮潔白,驕矜而優雅地踱步著,躲在葉片下嬉戲。見人也並不驚慌,只意態閑閑地緩緩踱了開去,恍若無人之境。

康熙順着他的眼光望去,亦有動容之態。他這幾天也意識到,德妃乍然居高位飄了,居然不光想給胤禵求情,還想要老四提拔沒有大功勞的烏雅家和佟佳家一樣,還想出宮鬧大了此事用孝道壓迫的胤禛為難,胤祚病重。可到底是親生母親,胤禛胤祚又能怎麼辦?老貓兒和小貓兒,是一家人呀。

良久的沉默,四爺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緩緩地數着,恍惚是漏了一拍。康熙終於微笑,眼底皆是深深的笑意,向胤祉等人笑道:「皇帝仁慈孝順,德及後宮,公允嚴明,我呀,很是欣慰。」

四爺忙起身行禮,口中道:「汗阿瑪讚賞,兒子愧不敢當。」

康熙揚一揚臉,對李德全道:「扶皇帝坐下。」康熙慈愛地望着四兒子,細細道:「原來總擔心你過於心軟。自你登基之後,我時時冷眼旁觀,你瞞着我和你母后一些家務事不要我們操心,為胤祚安危冒雨出宮,知道後宮鬧騰原因心生愧疚卻還能堅持住原則,實在是難能可貴。我呀,可算是放心一點了。」

四爺低首,微微露出幾分赧色,帶着一點頑皮:「兒子承受國恩,不敢辜負。」

康熙「噗」地笑出來,雖然還是不放心兒子的重情意,可也多了一份作為無力老年人面對強硬年輕子女的放心。

「經歷了幾件事,你好歹是有點練出來了。」說着笑向胤祉等人半是嗔怪半是抱怨,「家事、國事,世事通明皆學問呀。但首先是有一顆誠心。」康熙的神色漸漸鄭重,「就剛剛張廷玉所言家事煩惱,雖然他這個弟弟過於老好人,可朕看來,這也是一個好。比不關心一家人的大老爺們,好的太多太多。」

「謹遵汗阿瑪教誨。」四爺領着所有人行禮,眼角微有愧色,低頭道:「要汗阿瑪一直擔心兒子,兒子很是不安。」

康熙半是嘆息:「去看看胤祚吧,要他用心辦差。」

「嗻。」

四爺察覺老父親的倦意,領着人都退下。

轉身出去的一個瞬間,他瞥見老父親臉上隱約的笑容,亦安心一笑。

若無聖母皇太后的鬧騰引發的一切,四爺如何得知老父親亦有不再寵愛聖母皇太后之心。若無這些事,又如何能成為眾人眼中的完美繼承人,得老父親如此讚許與心疼。

便如胤祚,生病得到汗阿瑪的護佑,露出為人子面對生母為難的苦楚,孝順名聲才能暫得保全。

想到此節,四爺遙望碧天白雲,從容微笑出來。

回到養心殿,對着斟了上來的蘇培盛笑道:「你去衙門上很會找人。」

蘇培盛笑嘻嘻道:「六部院衙門裏的小官兒小吏,大多是鬱郁不得志的一介書生或者不被家族重視的官家子弟,屢次升遷不上才靠着時間長的資歷當個閑差,還總被人壓着一頭。」

「一頭!一頭!」走廊上一道鸚鵡的叫聲響起來,四爺笑着起身出來暖閣,微笑撥著架子上的紅毛鸚鵡,一般宮裏的鸚鵡都被拔了舌頭,擔心鸚鵡學舌傳出去話頭。因而四爺有點驚訝這隻鸚鵡居然會說話。他和鸚鵡四目相對,瞧著這鸚鵡黑豆小眼裏的王者倨傲,給鸚鵡架子上添上水,緩緩道:「人呢都需要一個機會,機會來了還要敢賭一把。或者獲得登天機會,或者終生鬱郁。他們賭對了,朕也贏了。」他停一停,「張廷玉今天也變得特別會說話。」四爺笑:「懂得把握機會的人很聰明,朕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且看着他們中哪一個,能是下一個鄂爾泰。」

「奴才不知道這隻鸚鵡還能說話,收到后也沒確認一二,是奴才失職。皇上贖罪。」蘇培盛「撲通」跪下了,磕頭請罪。

四爺看他一眼:「誰送來的?」

「十九阿哥親自送來的鸚鵡,說鸚鵡陪着皇上解悶兒就當是他陪着皇上。」

福沛還小,又因為和他姐姐福宜一般有點體弱,一出生便被一家人寵著,人聰慧,但被保護過度,很多日常常識都不明了。四爺明了,隨即搖頭失笑。

「起來吧。朕記得,兒時也養過一隻鸚鵡,鸚鵡、狗狗、貓兒、鬥雞在無逸齋菜地里互相打架,皇額涅只答應養著貓兒狗狗,一直不答應養著鸚鵡在住處,卻從來不說原因。……這隻鸚鵡,拎到無逸齋去吧。就說朕想要時刻陪着他們兄弟姐妹。再問問,他們有養寵物的,帶着去無逸齋的,有沒有因為寵物打過架?當年呀,六弟、七弟、八弟……都因為養寵物鬧過。」

「嗻!」蘇培盛響亮地答應着,知道皇上是放過這件事了。他起身,彎腰恭敬嘻嘻笑着,替那些低微官員謝恩不提。正說着話,卻見小太監劉玉疾步進來行禮,悄聲道:「皇上!寧壽宮走丟了一隻貓兒在找,聖母太上皇后養著的,現在很是傷心。」

四爺點一點頭,「知道了。」說罷回身,似乎隔着重重宮牆看見寧壽宮的混亂情況,混亂雖然不大,卻也要他驚心。耳聽得劉玉小聲說,寧壽宮人聲喧嘩,奔逐不息,想必後宮妃嬪皆奔去寧壽宮安慰聖母太上皇後去了。

四爺穩穩站着,聲音在和煦的風裏顯得輕描淡寫:「距離午休時辰還早,剛說都有誰請見?挨個宣進來。待會兒,你們跟着朕,去一趟西花園。」

蘇培盛麻利地應着:「嗻。」

蘇培盛架著梯子爬上去摘下鸚鵡籠子,親自拎着去無逸齋。傳旨小太監挨個宣請見大臣。

等到四爺處理完上午的國家政務,帶着浩浩蕩蕩的一群人來到西花園,一眼見到在暖閣里炕上看書的胤祚,穿着厚厚的棉袍子,人瘦弱的好似陷在袍子裏,只臉上神情依舊是飛揚驕傲的,藕色的袍子被殿角吹進的涼風拂得好似晃動,如大雨天奮力流連奼紫嫣紅間碩大的蝴蝶的翅。

四爺略略放心:「六弟。」

胤祚猛地一醒神,抬頭一看是皇上,忙爬下榻行禮請安:「臣弟儀容不整,皇上……」

「哎,你我兄弟,無需多禮。」四爺接住話頭,扶着他起身,自己脫靴子坐到炕上:「你坐好,今天太醫說你好了,朕心裏很是欣慰。聽說了你的差事安排嗎?」

「聽說了。」胤祚恭敬地坐到對面,小太監進來送茶點,他從托盤裏捧出來茶盞端給皇上,眉眼間遮掩不住的歡笑:「皇上疼愛弟弟,弟弟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心。哥和十六弟等人都來給弟弟報喜,哥還不知道為什麼皇上說他不合適再負責報刊差事,很是高興他又能編書了。十六弟好似知道一點兒,手腳比劃汗阿瑪發火一大殿的人嚇得臉白,哥的呼吸都聽不見了,幸虧皇上在場。皇上您放心,弟弟操辦,一定用心。」

四爺接過來茶盞品了一口茶,普洱老班章的口感要他心情頗好,臉上無奈笑道:「朕自然信任你的能力。但你要注意養身。汗阿瑪說要孩子們跟着學辦差,你看哪個侄子適合,提溜到你面前給你跑腿。如今識字的年輕人多,各地方的報刊發展很是迅速,朝廷越來越重視,奈何文字一事管理起來很是棘手,卻也不能操之過急。」

胤祚斂眉道:「臣一直有關注此事,急需嚴厲整頓。額涅總是想要出宮看望臣弟——除了寧壽宮的人照顧不當心,還有什麼別的緣故。」

四爺默然不語,只靜靜微笑出神。不知何時,慶王福晉已悄悄進來,佇立在胤祚身邊,給四爺福身行禮,輕輕道:「這起子人居然敢鼓動額涅私自出宮!太上皇罰了寧壽宮宮人年俸祿,圍在額涅身邊的太監宮女嬤嬤翹起來的尾巴都萎靡了。但我還是感動於太上皇的仁慈心軟,太上皇若真無情就直接給全換了,省的在額涅身邊成天嘀咕嘀咕的。」

四爺望她,她眼中有深沉的恨意,如暗沉的夜色。胤祚輕輕嘆息:「不能這樣想——現在還不到時機,我們靜觀其變。」四哥剛登基,太上皇就全換了聖母太上皇后的宮人,若再罰進宮請安嘀咕嘀咕要官位的烏雅家族人,世人保不齊會說太上皇是漢武帝去母留子。

慶王福晉垂手恭謹道:「剛聽說額涅養著好久的一隻貓兒跑的不見了,可見那些宮人都是無能之輩。」

胤祚唇角蓄著笑意,低聲道:「汗阿瑪只說不要命婦福晉見額涅,沒說宮裏妃嬪們不能見,這會子不知道怎麼在寧壽宮奉承安慰呢,可能只有我擔心走丟的貓兒。好在母后在,有着分寸。倒是宮裏的嫂子們可能又要被為難了。」

四爺只凝神望着紫禁城方向,嗟嘆道:「你嫂子們孝順兩位母親,是應該的。」

慶王福晉淺淺含笑:「是呢。皇后嫂子的行事,要我真心佩服。可見冥冥之中自有安排,太上皇的指婚之妙。昨兒嫂和九弟妹等人在這裏釣魚,都說擔憂家裏孩子指婚呢。」

四爺但笑不語:以前皇后也是天天擔心孩子們的指婚。胤祚只納悶道:「孩子們的指婚,有什麼好擔心的?」

慶王福晉在旁道:「怎麼不擔心?連皇后嫂子今兒也和我說,皇上和太上皇一樣也是會看人的,但皇上這麼多年來,只給弘時操心過。弘暉弘暖等兄弟的親事,皇上都沒操心過,卻有弘曈下面的皇子公主們的婚事正等著呢。弘時福晉那樣的孝順伶俐活潑大方,誰見了不羨慕我這個做婆婆的?其他嫂子弟妹們當然也想要一門好親事。」

四爺猛地咳嗽兩聲。

慶王福晉再次福身行禮:「皇上,這些天各地王公進京,有王公福晉見到了我,也打聽幾位公主的親事。」

胤祚沉吟片刻,蹙著女子一樣精緻細長的眉毛:「一眨眼,侄女們都長大了。可哪裏又到了嫁人的時候?你們都瞎着急。皇后嫂子也是亂操心。」

慶王福晉微微一想:「爺,您是不是,不捨得嫁侄女啊……」

「朕認為胤祚說得對,叫女孩兒多在家裏獃獃,等到二十五歲再嫁。」

慶王福晉傻傻地應一聲「嗻」,恍惚轉身離開,走到門檻又回來,怔怔道:「皇上,爺,侄女們二十五歲再嫁人,夫婿人選先選好?」眨眨眼,瞧著一個皇上一個王爺一臉「我們家女孩兒想什麼選就什麼時候選,還能沒有好男兒等著被選」的准父親架勢,張張嘴巴,僵硬雙腿離開了。

屋裏安靜下來,兄弟兩個慢慢品茶說話,胤祚雖還有孝順母親的心,心痛於她被康熙關了禁閉,卻沒有給求情的話。偶爾話頭中帶着提起,也只道:「以前不知怎的,總覺得是自己不夠好,不夠健康,總要母親擔憂,愧疚自責自傷,經過這場大病,倒好似自己變了。」

四爺只笑着嘲弄他:「小諸葛也會鑽了牛角尖?」

胤祚苦澀一笑,他認為,這是皇上養在母后處長大,和額涅感情不大深的緣故。

然而,胤祚的心到底淡了下來。

便如母后太上皇后,有了母后太上皇后的身份,便失去了老父親的寵愛,唯有不沾惹朝政,兩耳不聞窗外事才能暫得保全。

而他的額涅,她自認為終於翻身做宮裏的貴人了,終於高其他妃嬪一頭,娘家烏雅家終於和一直仰望的佟佳氏平起平坐了,她揚眉吐氣了,皇帝是她親兒子了。她可能到此刻,還是想不通為什麼會遭遇康熙的直接打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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牆上自鳴鐘的時間滴答滴答地走着,事情一件一件落實。就好像張廷玉之前想的一樣,有資格直接給皇帝上奏摺的人多了,很多官員的焦慮便出現了。一開始的興奮激動能直接和皇上對話表達意見的興奮逐漸過去,太上皇要人上摺子的命令一下達,他們為難。和梅瑴成、何國宗等人一樣的為難,卻又不得不硬著頭皮上摺子。

無他,皇上的性子誰不知道?太上皇都沒說皇上害得他沒面子,而是支持,你敢不支持?你不上摺子表達支持,其他人會上摺子表示支持啊。你要擰巴,不就是失去聖心了嗎!自己屁股底下的位子,多少人惦記着那!

不光要上摺子,還要言辭懇切地表達嚴查地方賬目的決心、清廉為官的態度。

皇上如果猶豫,擔心太上皇,我們要給皇上找理由,要再懇請皇上嚴查!

這滋味兒,忒是疼痛難受。

皇上這手段,比前朝設立錦衣衛高明多多啊嚶嚶嚶。

皇上:「……」皇上表示,朕很辛苦。朕每天看你們這麼多摺子,雖然白天盡量使喚人辦差事節省時間了,可晚上還是忙啊忙。

時間進入臘月,新皇更定歷代帝王廟祀典,詔《古今數學集成》一書尚為竣事,宜速朝野舉淵通之士編輯成書。皇叔胤祉、十六皇叔胤祿領着,皇子公主們參與校對,編書之人不拘西洋人、南海人、庫陸人……更不分哪個民族的人,只要是大清戶籍。

工部給全國各大作坊定了很多新職位:款式師、紋樣師、色彩師、打版師……禮部給全國戲班子戲劇院分類:芭蕾舞、崑曲、秦腔……統一章程。新興報刊行業迎來大整頓,有慶王胤祚領着,弘暉、弘暖……弘晟、弘暾等皇子皇侄跑腿。

乾清宮南開闢了一處院子作為學堂,辦差阿哥們和太上皇、皇上、皇叔們、王公大臣們學習,研討辦差中的小門道,更好的施展方法,包括年輕人剛開始辦差接觸現實社會的迷茫小情緒等等,都給紓解。

鑒於慶王還特意開辦了五個不同類型的女子報刊,年長的郡主公主們摩拳擦掌地搶著做事,於是郡主公主們也進了乾清宮學堂。

張廷玉等聰明大臣傻了眼:皇上,我們不帶這樣無賴的。

一開始不答應郡主公主進乾清宮學堂的梅瑴成、何國宗等人:就說吧,就說吧。皇上寵著妹妹侄女女兒,那是永遠突破你的底線認知!叫你們這些自以為聰明的,還什麼專門給「辦差阿哥開辦的學堂」,這下好了吧,現在郡主公主們也辦差了!

皇上謙虛一笑:六弟疼女孩兒折騰的,真和朕無關。

吳存禮、蔣陳錫牽扯出來的江蘇、山東大案,刑部還在審理中。四爺再猶豫后,在朝會上,鑒於朝臣們的一致支持和堅決提議,痛哭流涕的再四上書懇請,為革除各省錢糧奏銷中之積弊,掌各地錢糧奏銷事,「勉強」同意年後成立會考府,一個獨立於戶部、內務府財政系統之外的機構。級別與吏部、戶部等六部平級,是華夏政權自古以來級別最高、獨立性最強的具有財政審計職能的專職機構。怡親王胤祥、隆科多、大學士白潢、左都御史朱軾共同負責。

這一刻,滿朝大臣們齊齊失了聲,恨不得在乾清門朝會上放聲痛哭一場。

皇上啊,您要清查我們,您還要我們自己上書懇請,您還是那個耿直不變通的只管殺人活閻王嗎?您現在是殺人誅心活閻王啊皇上。

一群皇叔們默默無聲。

一群皇子們表示:早就知道阿瑪這段時間不對勁了,就你們心存僥倖。

四爺端坐龍椅,將所有人的心思看在眼裏,坐着久了有了累,起身在丹陛上踱步走走,一群大臣們嚇得渾身寒毛直豎:皇上您又要做什麼!

臘月里還有各種節日祭祀活動,各國使臣各地方王公還沒走,又來一波一波的,瀛台又開始一波一波的宴會,四爺每次去給兩位母親請安來去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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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爺怎麼可能不做皇帝(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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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章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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