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捷徑
「這麼說，你並不相信那些說法。」
薩瑪巫師看了看面前這位眉目俊秀的年輕人，感覺有些好奇。
他不理解，老伽羅為何會讓一名並不相信白界傳說的年輕學士來履行這趟使命。
也許是因為這小夥子身上那份隱約可見的執著。
是啊，若無執著，便什麼也做不了。
面對巫師的質疑，闔毷笑而不語。
來這裏的路上，他確曾重新考慮過是否要去白界的事。他希望能夠留下來幫助東禹殿下，幫助安甸躲過即將到來的厄難。到底誰才是安甸最大的威脅，闔毷自有主見。
不過，他也絕不是個做事半途而廢的人。
尤其當他見到這位曾經的昭院學士，如今的山村巫師，又覺得白界之行仍有必要。老學士絕不會平白無故將自己放逐在這荒涼大山，白白耗費一生。
「我來，就是為了向學士當面請教關於白界異獸之事。」
最後，闔毷拿定主意說。
他想清楚了。就算想要為東禹殿下效勞，也不急在一時。
闔毷現在已經不認為自己一定會死在冰冷的域外之地。因為他從老巫師的目光里看到了活着回來的希望。雖然眼前這位老人早已頭髮凋零，所剩無幾，矮小佝僂的身子也老得直不起腰。但他老師伽羅學士說過，在這件事上，只有他能給自己提供幫助。
他們一定有便利之道。
而那條道遠比烏閣或其它任何地方所知道的都要便利不少。
「你想看看它嗎？」
這時，老學士忽然問。
「晚輩聽說，那是頭非常健壯的野獸。」
「它曾經是很健壯，不過現在已經沒肉了。剩下全是骨頭，還只是其中一部分骨頭。」老巫師慢吞吞的說，「小夥子，你想看看它嗎？」他再次問。
「如果方便的話。」闔毷含蓄的說。
「這可沒什麼不方便。」老巫師緩緩起身，「請跟我來。」
薩瑪巫師帶闔毷出了屋子，隨後將他帶到村子後面那壁山崖下面。他要帶這位年輕學士去他跟上天保持聯繫的山洞裏。山洞邊高聳的木架和懸掛在繩子下面的木箱，令闔毷看着眼熟。
沒錯，這是來自天宮古老技術搭建的輪梯。不過是簡略版。
老巫師拉住升降架下的繩子，搖了搖。
鈴鐺響過一會兒之後，輪梯便吱吱嘎嘎放了下來。
薩瑪巫師把遠道而來的後輩帶進他的工作間，帶到大石桌跟前。
「如果不燒火盆，這洞裏就冷得像冰窟。」他邊走邊說，「所以這裏面很適合保存屍體，而不用擔心它們腐爛變質。但我還是切除了這頭野獸身上殘存不多的內臟器官和肌肉組織，只剩了這身皮毛和骨頭。」他指著石台上確實只剩半截，卻依然龐大的屍骸給闔毷看，「好好看看。看這裏，你見沒見過這樣的蹄子？實際上它並不是蹄子，只是有些相像罷了。它有爪子，而且很鋒利。不過那些爪子已被我剔下來另作保管。」
老巫師對野獸屍骸逐一講解。尤其在講那些爪子時，動作比劃得很生動。
「已經很幸運了。找到它時，肌體還沒被食腐動物掏吃乾淨。要知道山裏可有許多飢腸轆轆的野獸，大的小的都有，全都在尋找唾手可得的食物。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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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實在太大。」
他一邊指給闔毷看，嘴裏一邊說個不停。
等他終於停下來歇氣，闔毷才開口：「聽說獵獲這頭鐵麟獸的是位年輕獵人？」
「是的，是個不滿十六歲的小伙。獵獲這頭野獸時，他甚至還不算是獵人。」說着，巫師像是忽然才想起來，「我還沒告訴你他的名字吧？噢，他叫稚英。可是個好獵手。」
就像根本沒在意對方是不是在聽，巫師嘮嘮叨叨繼續說：「這孩子跟着他叔叔一起生活。不過很不巧，你這次見不到他那位好心的叔叔，他不在山上。」
「他們下山了？」
「噢，他叔叔外出未歸，而這位小獵手也去河麗了。他是去當面向侯爺稟報這事。是他們派人來接他去的。算算日子，也該回來了。如果你能再等等的話。」
說到這裏，巫師隨意瞄了一眼闔毷，又接着說：「這件事的緣由想必你也知道，畢竟你是老伽羅的弟子。他應該告訴過你，一直以來，有關白界的事務都由靖北府負責，這是逐埒國君跟昭院早年共同達成的一項協議。雙方各負其責。只是這麼多年來，兩邊真正的合作事實上很少。因為有記載以來，發生異獸入境的情況實在不多。當然了，只要發生這種情況，昭院便有權得知詳情，並可派人到這邊進行調查。而逐埒王國這邊對此事負責的機構，就設在靖北府。」
「這些情況，臨行前老師已向闔毷做過交代。」闔毷禮貌地打斷對方說。
「交代過是嗎……好好好，那我就不多說了。」
「其實，在昭院內部，如今對此事很少有人關心。」
「是啊，是啊。哪裏都一樣。好像這世上再沒人關心這事，再沒人顧慮野獸的威脅了。」薩瑪巫師疲憊地嘆了口氣，「除了我們，除了像我這麼老的人。」他語氣落寞的說。
「也許是吧。」闔毷只好隨口附和。
在一名為此付出大半生光陰的前輩學士面前，他並不想表明自己的立場，以免令這位耄耋老人再受打擊。他也沒好講，昭院裏那些真正擁有影響力的人物，對此根本不屑一顧。
「既然前輩對這種動物已有相當了解，不知是否已得出結論，它到底是不是如傳說那般對人類仍具有極大威脅？畢竟是野獸。就像這頭，還不是命喪十六歲男孩之手。」
「這，這不好說。」老學士顯得很為難的說，「那場災難畢竟發生在一千年前。」
「其實到底有沒有過那樣一場災難，也不一定吧。」闔毷試着提醒道。
「是啊，過去的事誰知道呢。」薩瑪巫師嘆了口氣道，「或許只有那片飽受摧殘的土地才能告訴我們那裏曾經發生過什麼，未來又將會發生什麼，你說是不是。」
「所以我這次想去趟白界。」
「我知道。」薩瑪巫師輕輕點頭，「老伽羅在托你轉交給我的信中已說了這事。他讓我儘可能幫助你完成這項使命。說來也是，咱們這些人小心翼翼這麼多年，卻一直在重重迷霧阻隔下觀察那個世界，從不敢主動靠近。哎喲，真是可恨，我恐怕還一直在默默期待發生點什麼呢。」
說到這裏，老巫師忽然愣住。
他怔了半晌才回過神來，隨即微微一笑。「真是慚愧。莫非人老了，念頭就都這麼荒唐。要靠你們了，年輕人。總得有人去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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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層面紗，是不是。」
「這正是闔毷職責所在。」
「是時候了。這次我們或可一探究竟。」薩瑪巫師輕聲嘀咕了一句。
經過一番掙扎，他的內心似乎終於趨向平靜。我該相信這個年輕人，他對自己說。
其實早在從野獸頭骨里取出石頭那一刻起，老薩瑪就已跟格里川商量好，定要找到那條能翻越天麓雪山的新通道。那之後，格里川先是帶人去找到了棄留在山裏的鐵麟獸屍體，將其帶回格里村後山洞窟供老學士進一步研究。隨即他又帶上兩名穆夷徒悄悄出發，一路仔細搜尋那頭野獸留下的微弱痕迹，徑直便朝着天麓雪山方向去了。
穹廬山本就是天麓雪山支脈，只是較為閉塞，外界很少有人了解此地。
但對這些穆夷徒來說，這裏一山一溝，一草一木皆盡在掌握。格里川三人一路風餐露宿，沒多久便到了雪山腳下。經過一番勘查，他們認為那頭野獸應該是從冒煙峰方向過來的。
格里川曾經到訪過冒煙峰附近，對這一帶還算熟悉。在接下來幾天裏，種種蛛絲馬跡繼續指引著三名優秀的穆夷徒朝着冒煙峰步步挺進。
他們在滿是積雪的大山裏走了七天，總算到了冒煙峰腳下。
當形如煙囪的山體近在眼前時，一些從遠處無法發現的痕迹引起了他們注意。
在這座高聳入雲的巨岩上，反常地出現了不少動物糞便。這裏鮮少林木，除了岩石便是不知深淺的積雪。那些被凍得像石塊般堅硬的糞便規律分佈，一直朝向山體高處。
「這便是咱們要找的路。」格里川將目光投向縈繞於半山的濃濃白霧。
因為距離太近，從山腳反而看不見山頂經年不息蒸騰的白煙。
兩名穆夷徒完全同意格里川的判斷。他們稍作休息，引火烤熱凍得僵硬的熟肉，吃飽喝足后才騎着馬繼續朝半山爬行。這段山路並不太陡，而且沒什麼積雪。
最後，當他們逐漸接近那層怎麼也不散開的雲霧，逐漸能夠看見雲霧背後的山岩，只見山體上赫然便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大洞。
他們果真在那裏找到一條從未被發現的通道。
返回格里村后，村長馬上將這個驚人發現告訴了老巫師。
「你是說，有一條比懸空寺『天神之印』更容易走的通道？」老巫師當時驚訝不已。
「還不敢說。畢竟我們在洞裏走了不遠，半程就返回了。」格里川村長說。
「不，既然野獸能從那裏過來，那就沒必要再懷疑。」
鐵麟獸可不是擅於攀越的公羊。毫無疑問，那是條坦途。
格里川回來還沒兩天，這期間巫師一直在思考這事。他已跟格里川商量好，決定再探冒煙峰穿山通道。一旦驗證那道巨大的山體裂縫能一直通往對面，即可將此事向靖北侯通報。
他當然也知道，闔毷若要經懸空寺去往白界，怕是只能等下一個溫季了。
「這是個好機會，」得知老學士之意，闔毷很受鼓舞，「這樣我便能趕在溫季結束前出去。」
「不過，」老巫師看了看闔毷說，「這也是條充滿危險的路。」
「我知道。」闔毷說。
他當然知道。
每一條前往白界的路都充滿危險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