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三翎軍情

第三十八章 三翎軍情

「我沒想到侯爺這會兒有軍務在身。」東禹雙手架在炭盆上,輕輕捏搓著指頭,借已看不見火苗但依然炙熱的餘溫取暖。「你們接着講,我烤烤火,不搭話就是。」他對兩人說。

大廳里分別有主客坐榻,但靖北侯拙劻卻立於廳中,雙手抱於胸前。

在他身邊,身披雪白斗篷,身材精壯的軍官看了看東禹,又看看拙劻,表情十分無助。

「呃,既然殿下發話,那你就接着講吧。」拙劻只好對那名軍官說。

「別的也沒什麼了,侯爺。」軍官說。

「講完了?」東禹抽開手,若無其事地問兩人。

他一大早趕到靖北侯府,不待通報就直接闖了進來,卻正碰上靖北侯在聽邊境軍報。

「殿下這麼早過來,何事啊?」靖北侯拙劻向東禹頷首致意,「噢,對了,」他側過身,伸手指向那位舉止局促,正不知所措的軍官,「這位是風馳營駐赤臘守軍副將萬菱,受鄣翱都統所遣,此來河麗是做例行軍情通報,明晨又要趕回駐所。這不,聽說殿下人在河麗,剛剛還死活非要賴著讓我帶他來求見殿下一面。我想,這些當年跟隨殿下出生入死的老兵,對殿下都有很深的感情,於是也想稍後便帶他去清水閣求見,不料殿下卻親自過來了。」

東禹王子不動聲色,打量著面前這位精壯漢子:「萬菱,以前是輜重營的吧?」

那叫萬菱的軍官聞言朝東禹躬身致意,開口道:「風馳營赤臘衛戍軍副將萬菱,見過殿下。殿下好記性,萬菱彼時不過一輜重營管統,在軍中甚難與殿下蒙面。」

東禹哈哈一笑:「我是感覺看着面善,有點印象。」

「要不,殿下請坐下說話。」拙劻伸手示意東禹入座。

東禹也不跟他客氣,揮了揮手走向主座,同時示意二人也一旁就座。

拙劻便在東禹一側榻上坐下,但萬菱卻執意站着。

東禹於是也不管他,自己坐了下來。

「萬菱將軍這麼急急忙忙來了又走,莫非有什麼要緊之事?」

「他們呀,總是這樣來去匆忙。」拙劻解釋道。

「殿下,事情倒沒什麼要緊,不過是些日常軍情。」萬菱畢恭畢敬回答道,「最近兩年,高地人時常從上游越過間渡河往南方活動,所以我們不得不出動人手,前往驅趕。」

「他們為何頻頻渡河南下?」東禹問。

「還不是為了找口飯吃。」萬菱微微一笑,「高地貧瘠,各部族內鬥不休,生活艱難吶。」

「內鬥不休,生活艱難……」東禹抬起頭,將目光投向屋頂房梁。

奘巴高地土地貧瘠,除了野獸甚少產出,他又豈能不知。

作為與塞伯家隔河而界的天然屏障,那個地區對逐埒家有着特殊的戰略意義。如果說塞伯與逐埒兩家這麼多年一直少有齟齬,實在是因為當中阻隔着這麼一片既廣闊無比,又毫無油水可撈的蠻荒之地。別的不說,光是那些說着古怪語言的刁民就夠讓人受的。

雖然奘巴高地在法理上屬於逐埒家,但那幾乎是無法有效管轄的化外之地。

對逐埒家來說,這麼多年稍感安心的是自部族聯盟首領「鷲王」坤桑被東禹親手斬殺后,奘巴高地就再沒能出現一個具有那等威望的領袖。

對那片被自己一手征服的土地,東禹免不了有許多回憶。

作為赤臘守軍軍官,萬菱的日常事務,便是巡邏邊境,跟那些高地人打交道。這會兒他自然少不了撿些原住民那裏的新鮮事講給自己從前的長官聽。

拙劻察言觀色,便趁機叫人上酒上點心,好讓四王子殿下聽個盡興。

東禹一邊聽,一邊喝着酒。心裏不禁回憶起從前那些歲月。

那時他不過十六歲,初次隨軍出征,跟隨父親參與平叛。然而因父親意外負傷,命運隨即便將他推上了三軍主帥之位。在一眾懷疑的目光中,東禹卻並沒讓人失望。

他不僅作戰勇猛,身先士卒,更是將逐埒家引以為傲的戰場指揮藝術發揮得淋漓盡致。

尤其是奇襲鷲巢主峰那場戰鬥,東禹展現出了非凡的勇氣和卓越的戰鬥能力,至今仍被劍士庭奉為經典戰例傳教後輩。逐埒四王子因此一戰成名。

那場叛亂歷經數年,最終被東禹徹底撲滅。叛亂者首領被割下頭顱,帶回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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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遊街示眾。其族人及手下主要幹將、幫凶皆被誅殺。

當年,鷲王膝下唯有一名幼子因不夠被處死的年齡而遭流放……

忽然間,一個大膽的想法在東禹腦海里出現。

「這些年,你們上報過的最高等級軍情有幾級?」東禹問仍畢恭畢敬站在面前的萬菱。

「噢,自殿下當年率軍平定叛亂,高地民眾還算安分守己,像偷偷越界尋找食物這種事,也不過近些年才偶有發生。所以,還並沒有上得了等級的軍情上報。」

「那麼幫我個忙,回去后,你儘快再來一趟河麗,帶一份新的軍情通報來,如何?」

「新的軍情通報?」萬菱一臉茫然,扭頭看了看靖北侯,又轉頭望着東禹,「可是,沒有什麼再需要上報的軍情了啊。」他不解的對這位昔日的三軍統帥說。

「就你這次報的內容,再重報一次就好。不過,要將它改成一份三翎軍情呈報上來。」

「啊……」萬菱嘴張的老大,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翎軍情意味着迫在眉睫的戰爭威脅。雖然知道國王已宣佈對泊洛用兵,可這裏是北境,不僅與闕西相隔萬里,跟安甸諸國也沒一個挨得上邊。敵人在哪呢?

「殿下意思是?」拙劻顯然也被東禹這突如其來的要求搞得一頭霧水。

「我來找你,原本也是要跟你說這件事的。」這時,東禹一臉嚴肅地對拙劻說,「要不咱們現在就認真談談吧。萬菱,」他把頭轉向仍沒回過神來的衛戍軍副將,「你先去外面等一會兒,趁機想想新的軍情該如何寫。我跟靖北侯商量個事,等下再叫你進來。」

「遵命,殿下。」萬菱馬上拱手告退,然後關上門,走得遠遠的去站着等候。

廳內剩下兩人,東禹王子的臉色嚴肅起來。

「殿下,是發生了什麼事嗎?」拙劻打量著這張剛才還很平和的面孔,有些好奇的問。

東禹並未回答靖北侯的問題,而是反問:「你兒子仄鐸今在何處?」

「噢,犬子追隨殿下征戰多年,這次本該前來陪伴,只是,」拙劻對這問題毫無準備,也不知對方如何忽然就把話題轉移到了這上面,於是只好隨口應對,「只是他剛好有差事在身,不在河麗。」

「我並非責怪他沒露面。我是想知道,他此刻身在何方。」

「呃,仄鐸他身在外地,一時趕不回來。」

「拙劻,你這是答非所問吶。」東禹臉色如冰,語帶譏諷,「我知道,你不僅是一方封侯,更是父王欽命的北疆勘察使,位高權重,地位甚至在某些王親之上。但怎麼說你也仍是逐埒家臣。」

「殿下此言何意?拙劻受王命領此重責,從不敢辜負王恩,更不曾忘記自己身份。」

「好,那就直接回答我,仄鐸人去了哪?」

東禹目光如炬,令拙劻冷不防打了個寒噤。

「呃,殿下,這……」

「好,你不願說,那我就來猜。」東禹揚手打斷拙劻,起身緩緩踱步邁向拙劻桌前,「不知你聽沒聽說,我這兩年愛好打獵,平日裏也不幹別的,沒事就愛往林子裏鑽。」

「這個,我倒是……」

「你先別急,我沒問你。閑的時間長了,習慣自說自話。」東禹繼續踱著步說,「我常跟各處獵人交流,談的都是打獵。於是免不了會談到什麼樣的獵物最讓人嚮往,會談到什麼樣的野獸最讓人心心念念也想要會上一會。聽他們說,這天下最好的獵物都在北方。」

「殿下……」

拙劻伸手撣了撣長眉。他心裏有話,卻不便直說。

「我知道,你是最忠誠於我父王的,否則他也不會對你委以重任。」

「殿下,北疆勘察使肩負特殊職責,唯有陛下方可調遣。」拙劻想試着解釋。

「是啊。」東禹漫不經心地瞄了他一眼,「所以我只問了你一個問題,也沒說別的。」

「犬子他,」拙劻繼續揉着眉梢,心裏一聲嘆息,「他去了白界。」

「看,回答這樣一個問題很難嗎?」

「可,可請恕老臣斗膽,北疆勘察乃為絕密。老臣身任此職,僅對陛下負責。別的話,就不便向殿下交代了。」

「你看,我讓你解釋他為何而去,去做什麼了嗎?」東禹語氣漸漸緩和,「不會是去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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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吧?」

「不,不是。」拙劻忍受着內心煎熬,吞吞吐吐道,「是例行巡邏。」

「勘察北疆?」東禹王子噗嗤一笑,「哈,那邊已是我們的領土了嗎?」

「還不是。」拙劻將手從眼角移開,慢慢放下。

「就是嘛,化外之地,只要不怕死,儘管去探。」東禹停止踱步,目視拙劻,「就這麼個事,有什麼好遮遮掩掩的呢?」

「可這件事,天下人還盡不知情。」

「嗯,你總算說了實話。不過,你也該好好看清楚,既然此事由我父王獨自掌管,連太子也無權過問。若無他老人家交代,我怕還不會無緣無故問你吧。」

「殿下意思是?」

「老實跟你說,我這趟來,一為督要戰馬,二來也是奉了父王口諭,來看看逐埒王國最為壯闊的北方大地上,是否仍有靖北健兒枕戈待旦。」

「枕戈待旦……」這回,靖北侯拙劻是徹底被搞糊塗了。

「侯爺啊,要變天了。難道最近你還沒感覺到關節發涼嗎?」

「變天?」拙劻聽得又是一驚,「要變什麼天?」

「這場戰爭明面上發生在闕西,而真正的較量卻在別處。腥風血雨的日子就要來了。」

「這,這是陛下的意旨?」拙劻忽然恍然大悟,「難怪催索戰馬這麼點小事,君上這次竟要派殿下前來。我明白了,明白了。」

「好了,話不扯遠。」東禹趕緊止住靖北侯的遐想,「我需要仄鐸儘快返回。」

「是是是,仄鐸跟隨殿下征戰多年,對殿下素來景從。記得他曾當面跟我說過,若今生還能披掛出征,非殿下莫敢追隨。殿下,我可代犬子承諾,若有需要,他必重披戎裝,鞍前馬後。」

「好,就等你這句話。我尚要在此盤亘些時日,你設法讓他儘快來見我。」

「可是殿下,此間與白界相隔迢迢,並無通訊聯絡。而他此次出去雖不須曠日持久,但也總得有月余時間往返,一時卻是回不來。」

「無論如何也聯繫不上?」

「是啊,這人馬一旦出了峽谷北去,便如漂浮之萍,難窺其蹤。」拙劻無奈搖頭道,「從前也曾試過用鳥兒聯絡,但雪山高亘,帶去的鳥兒無一能夠回返。」

「既如此,他們若遇變故,你如何得知?」

「多年來,往返白界皆是如此。若超過預定時間不見返回,也會派人支援和搜索。不過,那邊環境惡劣,危機四伏,若遇不測,大抵只能聽天由命。」

「聽天由命……」東禹聽得心裏一陣辛酸。

老侯爺,你可真捨得。那可是你兒子。

「這也是受陛下重託,拙劻不得不全力以赴啊。」拙劻抬手打了個拱,語氣不免有些傷感。但他很快振作起來,忽然問:「殿下剛才要讓萬菱作假提報一份三翎軍情,卻又是為何?」

「這個嘛,自然是為了能讓北境主力留在北境。」

「殿下是說?」

「侯爺可曾想過,前些日子那道徵兵令,為何只要年少義兵?父王早有預料,擔心此次闕西之戰並非只在與外族交兵。所以父王才以培養後繼之名,徵召少年義兵。其真正意圖是得以將主力留在國內,以防不測。只是,豈料埠廬家另有計劃,而我方卻不得不響應。」

想起父親臨行前那番語重心長的交代,東禹不禁也為老父的深謀遠慮所折服。

「實說吧,如今我方已跟埠廬家私下結盟,他們將調派戰船助我運送人馬,要不了多久,要求我靖北鐵騎儘快南下的呼聲就會響起。我方若等到那時再做應對,只怕就遲了。」

「所以,殿下之意,是讓高地這邊假裝先打起來,方有理由將靖北主力留在靖北?」

「若是我逐埒家迫於兩線用兵,力所不及,恐怕別人也不好說什麼吧。」

靖北侯長出一口氣,總算明白了東禹此次北行的真正意圖。

「殿下,不,陛下高明。」他心領神會的說。

「侯爺,靖北大軍還需一名統帥。」東禹長吁一口氣說。

「殿下放心,老臣雖然年邁,絕不推脫此責。」

「不,」東禹笑着看了看他,「你年紀大了。」

「老臣……」

「這副重擔,還是讓你兒子來挑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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