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曉色雲開，春隨人意。

桃花被驟來的春雨打落滿地，鋪就了滿園的春意闌珊。

許久未見的蘇玉錦今日破天荒的來到了她的小院。

她們是親姐妹，長相自然相似，不過，還是有很大的區別。

如果說蘇玉瑤的長相是素凈的，蘇玉錦就是明亮瑰麗的，柳葉眉彎彎，櫻唇瓊鼻，烏黑的雙眸明亮至極，瓷白的臉上精緻的沒有一絲瑕疵。

她是充滿希望的一個人，和她不一樣。

「太子殿下遍邀京城公孫閨秀踏青，阿爹讓我帶你去散散心，準備一下，明日出發。」

蘇玉錦全程冷著臉，說完一刻不停，轉身就離開了這裏。

蘇玉瑤早就習慣了她這樣，與她之前遇到的人相比，這真的算不了什麼。

「柳兒。」

「是，小姐。」

柳兒什麼都辦的很好，她一點都不擔心，她只需要安安靜靜的等著明日踏青就好。

蘇玉瑤拿着剪刀剪斷了荷包上的線頭，和籮筐里的另外兩個荷包並排放在了一起。

三個荷包分別綉著不同的花樣，白色為底的分別綉著曇花和木槿花，青色的則綉著君子蘭，而在荷包的右下方還同樣綉著一個字，一個小小的瑤字。

木槿是給蘇玉錦的，即使她不喜歡她這個妹妹，可是只要她們的關係緩和些，阿爹會很高興。

君子蘭是綉給阿爹的，不過阿爹對外向來嚴肅，又是太子太傅，腰間墜著荷包，也確實有些不倫不類了。

蘇玉瑤拿着荷包左右翻看着，決定還是送過去。

善意對她來說，就像王母的蟠桃一樣，是奢望，她在泥潭陰溝里待了太久，偶然得了一汪清泉，自然要用性命去保護。

她拿過讓李大夫調配好的藥材，逐次放進了荷包里，封了口。

藥材是特意照着清心養氣的方子調的，阿爹多疲累，正好合適，至於蘇玉錦，她想讓她清醒清醒，她想讓她知道，人生除了男女之情，還有親情，而親情比愛慕之情是更加珍貴可靠的。

人們總是對從未擁有的東西格外看重。

阿爹雖固執，卻不是那種拎不清的人，書中說他強嫁女，棒打鴛鴦，她現在覺得，這其中定是發生了什麼事，不然照阿爹的性子，是不大會做出這種事的。

讀書人的固執古板阿爹一樣沒有，相反，他很開明，如果太子真的不堪大任，他也不會拿秦國的命運去開玩笑。

最大的問題，就是容青楓了，他到底是真心為國，還是僅僅是為了自己私慾，還有待商榷。

可他明知蘇玉錦是太子太傅之女還傾心相待，她覺得不可能，不管之後有幾分真心，起初逃不過是故意為之。

更何況蘇玉錦還是京城第一才女，得了她，不僅得了一大部分人的支持，還有可能讓阿爹倒戈。

太子太傅棄太子不顧轉投二皇子門下，只這一項，太子就會被世人詬病，被皇帝和眾臣質疑。

不得不說，這二皇子算盤打的好極了。

如果按照原書的發展，蘇玉錦與阿爹是要反目成仇的，她時日無多，如果能做些什麼讓阿爹不要老無所依，她寧願不要這五年。

天色漸暗，蘇玉瑤見到了用晚飯的時候，拿着荷包帶着柳兒就去找阿爹了。

這些年她養成了一個習慣，只要阿爹在府里，就一定要一起用飯，所幸的是，阿爹為了她，很少在外過夜。

她去的早，進了正廳，就又見到了白日裏見過的蘇玉錦。

「瑤瑤來了，來，坐阿爹身邊來。」

蘇慕笑的眼角都是皺紋，一絲一毫沉重的心情都沒有露出來，只是他心底的苦和痛，只有他自己知道，不然也不會正值壯年，就白了頭髮。

蘇玉瑤點了點頭，看着蘇玉錦喊了聲阿姐，這才坐了下去。

蘇玉錦聽到聲音抬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就低下了頭去，淡淡的嗯了一聲。

蘇玉瑤想，其實蘇玉錦也是糾結的吧，她一面怪自己的妹妹害死母親，一面又不得不面對這個可恨的妹妹短命的事實，不親近，也挺好的。

這樣失去的時候就不會太難過，可是阿爹他不一樣，他做不到，而她自己也不想留有遺憾，這些年，這些時光，就當是她偷來的。

用完飯，見蘇玉錦要走，蘇玉瑤忙起身小跑着追了出去，跑了兩步，想起還未行禮，回身行了個禮，就又連忙小跑出去了。

蘇玉錦走的不快，她又是跑着的，很快就追上了，蘇玉瑤站到了蘇玉錦面前，微紅著臉，輕喘著氣。

「阿姐，來。」

蘇玉錦看着她這個跑兩步就氣喘吁吁的妹妹，看了兩眼就移開了視線。

「不去。」

「阿姐，來。」

蘇玉瑤難得的固執了起來。

蘇玉錦見她不退不讓的看着她，似乎她要是不去，她就一直在這站着。

看着蘇玉瑤慘白的臉，蘇玉錦蹙起了好看的秀眉。

「走吧。」

蘇玉瑤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彎了彎嘴角，美好又純真。

到了小院，蘇玉錦走在前面，蘇玉瑤亦步亦趨的跟在她後面，直到到了屋內，才快步繞過蘇玉錦進了裏屋，不一會兒，手上就拿着綉好的荷包出來了。

蘇玉瑤把手上的荷包雙手遞給了蘇玉錦，臉上的意圖十分明顯。

「給我的？」

聞言蘇玉瑤點了點頭。

良久，蘇玉錦接過了荷包，翻看着手裏的荷包。

「是木槿花？」

蘇玉瑤依舊點了點頭。

「裏面裝的什麼？」

蘇玉錦說着拿到鼻子旁聞了聞。

「藥材？」

蘇玉瑤彎著嘴角，看起來倒多了些生氣，五官都靈動了起來。

蘇玉錦沒有多說，她自然也看到了她妹妹開心的樣子，心裏五味雜陳。

「我收下了，你早點睡，明日還要早起。」

說完就要走，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

她背對着蘇玉瑤，蘇玉瑤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聽到她說了句。

「明日一早，我來接你。」

待蘇玉錦走後，蘇玉瑤彎起的唇角放了下來，又恢復了以往的木訥。

「大小姐她…」

柳兒想說些什麼，可蘇玉瑤搖了搖頭，讓她什麼都別說。

其實，她沒想到荷包送的出去，如今蘇玉錦接了，她是不是可以認為，她這個妹妹在蘇玉錦心裏的位置，比她以為的還要高呢。

不可否認的是，這個認知，讓她感到溫暖。

蘇玉瑤又彎起了唇角。

晨光微熹，天邊泄下的一縷光透過窗子，落在了蘇玉瑤的床頭。

房門吱呀響了兩聲，腳步聲漸近。

「小姐，該起了。」

蘇玉瑤身子弱，比常人睡得要更久一些，如今起的早了，看起來十分的沒精神。

她睡眼朦朧的看着來人，是柳兒，接着惺忪著睡眼便任由她隨便折騰去了。

倒騰好了，簡單了吃了些素食，剛放下碗筷，就聽到柳兒說蘇玉錦來了。

柳兒邊說邊取了蘇玉瑤的披風披在了她身上，又把她綉好的曇花荷包墜在了裙帶上。

堪堪收拾好，蘇玉錦就進了屋，看着已經收拾好的蘇玉瑤，一眼瞧見了她唇角的米粒。

「唇角，擦一擦。」

蘇玉瑤一愣，柳兒在一旁快速的拿手絹把米粒擦了個乾淨，又仔細瞧了瞧沒其他不妥，方才作罷。

蘇玉錦這才道：「走吧。」

蘇玉瑤還沒起過這麼早，早到花草樹木的葉子上還掛着露水，看着水盈盈的，很是透徹。

依舊是蘇玉錦走在前面，蘇玉瑤則乖巧的走在後面，出了門，發現阿爹在馬車旁。

姐妹倆依次行了禮，蘇慕看了看大女兒，又看了看小女兒，眼底情緒複雜。

「外邊人多眼雜，你們兩個要小心些，錦兒，你妹妹第一次去人多的地方，你多看顧些。」

「知道了阿爹。」

蘇玉錦應道。

蘇玉瑤看着阿爹彎了彎唇角，悄悄伸手指了指她腰間的荷包，又指了指蘇玉錦腰間的荷包。

今日發現蘇玉錦把荷包帶出來的時候，她很開心，阿爹也一定會開心的。

果然，蘇慕看到之後，掩飾的咳了咳，可眼底的欣慰還是被蘇玉瑤發現了。

「好了，走吧。」

說是不在意，其實，還是在意的吧。

穿書之前，她沒有家人，更沒有兄弟姐妹，她怨懟老天不公平，為什麼別人什麼都有，而她什麼都沒有。

受盡世間嗟磨，到最後都沒有一個好下場。

如今她也得到了這些，又開始覺得恐慌，她帶走的那些人，會不會變成她的罪孽，來收回她擁有的東西。

可是只要一想到她是個將死之人，就又都釋懷了。

生生世世，不見白頭，這不就是最大的業障嗎。

太子遍邀京城公孫閨秀踏青，馬車浩浩蕩蕩的看不到盡頭。

一半人為了太子，另一半人為了二皇子。

出了城，十里之外便是護城河，先前是為了防禦所設，兩邊佈滿了灌木，荊棘叢生。

而今國力強盛，放眼天下，無人敢於秦國抗衡，先皇便下令，剷除荊棘叢，改種了大片大片的草被，又圈地千里，種植桃樹，為百姓踏青之時有所去。

河兩岸的灌木也被砍伐，種成了柳樹，時隔多年，幼小的柳樹苗，也深深的在這裏扎了根。

時至桃花盛開，青草萌芽，確實是踏青的好時機。

馬車搖搖晃晃的走着，路上顛簸，坐的久了，蘇玉瑤就把馬車窗邊的帘子掀開了一角透氣，可是馬蹄揚起的塵土，讓她又把帘子放了下來，捂著唇咳了幾聲。

她和蘇玉錦在一輛馬車上，此時蘇玉錦見了，打開帶來的匣子，拿出了一個青蘋果，遞給了蘇玉瑤。

「要隨行的太醫給你瞧瞧嗎？」

蘇玉瑤接過蘋果，搖了搖頭。

「土，嗆。」

聞言，蘇玉錦笑了一聲，回過神后又很快拉下臉來。

「吃吧。」

蘇玉瑤彎著唇角，低頭小口小口的吃着蘋果。

一個手心大的蘋果，硬是讓她吃了一路。

見她吃完了，蘇玉錦接過蘋果核掀開窗就扔了出去。

「把手擦一擦。」

蘇玉瑤聞言，乖乖的擦着手，卻還是時不時的偷偷瞄著蘇玉錦。

蘇玉錦被看到不自在。

「來年，那裏就會長出一顆蘋果樹。」

「嗯。」

蘇玉瑤嗯了一聲，心想，這不是阿姐你亂扔垃圾的理由，又想，那個蘋果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結出的果子應該也很好吃，可是一顆蘋果長成要好幾年，她估計吃不到了。

「果子，阿姐，要來吃。」

雖然蘇玉瑤說話不完整，奇怪的是蘇玉錦總能明白她的意思。

蘇玉錦自己也覺得奇怪，她為什麼能聽懂。

蘋果樹要長成的話，起碼要兩三年，她是擔心她自己吃不到，要讓她來嗎？

「好。」

蘇玉錦答應了。

「大小姐、二小姐，咱們到了。」

趕車的是蘇府的張叔，張叔話音剛落，馬車也適時停了下來。

蘇玉錦先下了車，她看到了平日裏一起玩的閨秀們在向她招手，可她並沒有過去，而是站在了馬車旁，直到帘子再次掀開，下來了一個和蘇玉錦有七八分像的女子。

蘇玉錦等到蘇玉瑤收拾妥貼后，這才抬腳向那些人走去。

「跟着我，別亂跑。」

蘇玉瑤點了點頭，柳兒則和蘇玉錦的侍女凝冬走在了二人後面。

初次出府遊玩，蘇玉瑤卻沒有像是出了籠的鳥兒般歡快，對周遭的事物美景沒有表現出一點新奇欣喜，而是乖乖的跟在蘇玉錦身後，不言不語，更沒有左顧右盼。

「錦兒，這是？」

能受邀的，大都是大家千金，此時率先發問的是左丞相之女，雲香嵐。

蘇玉瑤知道她，一直和蘇玉錦交好，是為了蘇玉錦才女的名號，好讓她在眾千金之中脫穎而出。

之後更是插手蘇玉錦和容青楓的感情，在二人產生矛盾時，嫣然一個紅顏知己般去安慰開導容青楓，平時更是綿里藏刀，每每誤會加重，都有她的手筆。

再加上左丞相雲鵬是二皇子一派，之後種種和二皇子糾纏不清，不過是水到渠成。

「我妹妹，蘇玉瑤。」

蘇玉錦淡聲道。

蘇玉瑤原本以為蘇玉錦只是對她冷淡，原來，她對誰都一樣。

書上說雲香嵐是蘇玉錦最好的朋友，所以最後被朋友和愛人背叛，才會心灰意冷的嫁給太子。

雲香嵐聞言，吃驚的把手捂在了嘴上。

「你還有個妹妹呀，錦兒，平日裏怎麼沒聽你說過呢？是叫玉瑤吧，以後我喚你瑤瑤可好，我是你姐姐的好朋友，你就叫我雲姐姐好了。」

雲香嵐說的情真意切，蘇玉瑤看着蘇玉錦在聽到雲香嵐說她，從來沒有提起過她時，那轉瞬即使的難堪，心想，這雲香嵐，連她都不放過。

她這樣說無非是為了讓她記恨蘇玉錦，還有可能借題發揮，抹黑蘇玉錦的名聲。

蘇玉瑤藏在披風裏的手捏著荷包，看着蘇玉錦皺眉輕聲喊道。

「香嵐。」

「錦兒，我只是實話實說，你要是生氣了，我不說就是了。」

說罷還佯裝怒了轉過身去，身旁一群小姐安慰著。

「香嵐，錦兒也沒說什麼，別惱了。」

「是啊，好不容易出來一次，就不要跟錦兒計較了，要是被錦兒那些傾慕者看到了，還以為你欺負錦兒呢。」

「……」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把蘇玉錦這個當事人放在眼裏，言語間含沙射影，就差指著蘇玉錦的鼻子罵了。

蘇玉瑤見過人心最醜陋的一面，切身體會過人性的惡毒，她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

像蘇玉錦這種天之驕女，又天資聰穎，她當真看不清這些人的嘴臉嗎？

還未看到景色，就被這些人吵的厭煩，蘇玉瑤暗地裏扯了扯蘇玉錦的衣袖。

蘇玉錦感受到這股力道回過了頭。

「阿姐，餓。」

蘇玉錦還未說話，就聽到雲香嵐那不可思議的聲音傳來。

「錦兒，你不說，是因為你妹妹痴傻嗎？」

「你怎麼能這樣，瑤瑤再如何，那也是你妹妹啊，蘇玉錦，我真是看錯你了。」

「是啊，錦兒，你這次真的過分了，你有什麼難處，可以告訴我們，我們都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