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邪心欲作夕落後

第七十五章 邪心欲作夕落後

少林漸漸熱鬧起來,正門是熙熙攘攘前來燒香拜佛的香客,前呼后應,傴僂提攜,往來不絕者,皆有心愿。各院弟子卻是三五成群,整裝提囊,有家者歸家探親,無家者組伴兒同行,或游山水春光,或於人世修行。只剩少許人,無處可去,或勤加練功,或大睡三天,或做些見不得人的消遣。比如,少林某個房間里,便聚集了三人,不知從哪裏摸來酒肉,吃得正香。桌上還擺放着賭具,各自身邊有些散碎銀兩。

「這節過得,少點意思!」說話之人叫明飛,是寺里的老油條,明石在的時候,壓得他喘不過氣,雖不服明石,但一向低調。自五年前明石消失后,他才逐漸冒出頭來。論其身世,不過某村一霸,比起土匪遠遠不如。來寺里是為了躲避仇家,有天夜裏,他喝多了酒,溜到村裏夫子家中,強要了夫子的女兒阿梅。夫子有一個弟子喚作阿俊,在江湖某個門派學過幾年,手上有些功夫,與阿梅本就有婚約。此事一出,阿俊放出話來,要殺了他。明飛自覺理虧,又自知不是阿俊對手,在一位小弟的提醒下,來到少林避難,順帶學些武藝,好回去繼續風光。只是他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始終沒練成大的本事。

「飛哥,你就說,你想幹啥,俺小三絕不廢話。」說話之人法號明山,說來可笑,此人正是建議明飛去少林那個小弟,明飛走後,阿俊找着他的一群狐朋狗友痛揍一通,其他人選擇忍氣吞聲,小三不肯,於是也來到少林學藝,打算將來再找回場子。

「還能幹什麼,找一兩個落單的,打上一頓,搶些銀子吧。」明飛悶了一碗酒,說道。

「咱們欺負了的,都還俗啦。剩下的,又是落單的,點子比較硬,不好下手。」明山搖搖頭,彈起一顆花生米,穩穩落入口中。

「好像還有一個,」第三個人說話了,他叫明谷,來歷不詳。

「哪個?」明飛問道。

「明月,就那個白白嫩嫩的,小太監。」明谷灌了口酒,眼神凶厲。

「老谷啊,你這,想女人想瘋了吧,明月可是個太監,不吉利。」明山坐在椅子上,一晃一晃,只留一條椅腿撐地。

「呵,你們倆,小地方出來,見的女人太少了。」明谷笑道,他不常說話,但說出來后,卻容易讓人信服。加上他看着年老,身世隱秘,像走過江湖的人。

「老谷,你什麼意思?」明飛有些生氣,他不容許別人瞧不起自己,儘管他沒什麼本事。

「什麼意思?依我看,那明月就是個女的!還是個未經人事的處子!」明谷說得斬釘截鐵,不容人不相信。

「怎,怎麼可能?不就是個——是個太監嘛。」明山不信,重心稍偏,險些摔到地上。

「是不是,一試便知。」明谷奸笑道。

「如何試?」

明谷壓低聲音,細說一番。明飛明山聞言,似有認同。

「老谷,明月他若不是女子,是太監或是什麼,髒了我兄弟倆的眼,你怎麼說?」明飛站起身來,雙手摁住桌子,俯看明谷。

明谷老皮一笑,將桌上銀兩推了過去:「如果不是,這銀子都歸你們。但如果是的話,銀子也歸你們。」

「我懂,」明飛將銀子一把攬回,分給明山一半,一半連帶自己那部分,裝回口袋,抬眼又道;「你先。」

明山反應一陣,終於摔倒在地,旋即拍著屁股跳了起來,興奮地道:「我最後,我最後!」

「哈哈哈哈——」

日落時分,在覺醒的強烈邀請下,明月來到藏經閣的頂層,兩人守在窗前,欣賞著美麗的夕落。

紫日黃山黑林,彩霞碎雲歸鴻,微星白月荒冥。大江東去,萬里不變初心。

兩人看得有些醉了,覺醒卻不過癮,趁明月不注意,噌地翻身出戶,勾住飛檐兒,坐到瓦上。明月往前一探,轉而害怕似的縮了回去。今早見了覺醒的本事,知道不會有事,便按捺心跳,禁不住想看一下覺醒眼裏的風光。

「啊,壯哉!明月師侄,想來我這裏看看嗎?保你不虛此行。」

「不,不想,還是算了。」明月還想說,他沒覺醒的本事,怕摔下去。但似乎有種自尊不讓他說出這種話來,他不想覺醒「瞧不起」自己。

覺醒雖然瞧不出明月的心思,但他知道,沒有人能拒絕此處的風景。也不見他小心動作,一個轉身便鑽了進來,拉過繩索一頭,另一頭還在柱子上捆着。明月瞬間清楚了覺醒的心思,見狀就要閃躲,不料覺醒已經先發制人,近身虛晃一招,便將繩索套在明月腰間。在明月尚未反應過來前,覺醒一把攬住他的腰,點地騰躍,跳到了窗戶外。見明月畏縮掙扎,他佯裝控制不住身體,搖晃幾下,遲遲站不穩,直到明月再不敢有所動作。

「明月師侄,來都來了,上去看看吧。」

站在窗里還不覺得藏經閣有多高,等身處飛檐時,明月才知道有多駭人。他身子酥軟無力,話也說不出來,生怕覺醒再做一些更加冒險的動作。夕陽燒紅了他的月顏,明月不自覺地伏到覺醒胸前,只得隨他去了。兩人明明一般高,明月卻覺得自己像只小貓。

覺醒見其嚇得不敢說話,居然有些洋洋得意。明月竟然這般輕巧,只需騰出一隻手來,便能把控自如,覺醒瞄好方位,左點右踏,攀瓦蹬梁,幾步便到了最高處。今日的夕落格外壯闊,不知是不是因為有人跟自己一塊欣賞的緣故。第一次來到這裏,他想的是以後一定要帶芊芊和大海前來一觀。然而五年過去,音信全無。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芊芊了。

待站住腳,覺醒察覺到明月抱得更緊了些,小時候的玩鬧,他自然這樣抱過夥伴,可長大之後,這還是他頭一回抱人。最開始的惡作劇蓋過了這樣的念頭,現在想到這事,忽然覺得抱明月的感覺有些不一樣。臂膀環繞,胸膛緊貼,竟有些呼吸不暢,好像有人用繩子將他們面對面地緊緊拴住,無法分開。有些悶,還有些軟和。

「明月師侄,來都來了,睜眼看看吧。」覺醒越想越遠,還不如說些話來,「放心吧,我會保護你的。」

明月的臉還在燒,不曉得覺醒能不能看出來。他抱着覺醒,好像抱着一棵大樹,只要不抬頭,就不會害怕。然而他也抵擋不住風景的誘惑,終於睜開眼來,微微起身,回首望日。

「真美啊!」明月看了一眼,馬上回頭,笑意盈盈地看着覺醒,眼神滿是光彩。

「是吧,可惜了,以前叫你,你總不上來,今天是最後一次了。」覺醒心跳的厲害,但好像不是自己的心跳。

「這樣的風景,一輩子能看一次,就足夠了。」明月非常滿足。

「沒出息。」覺醒笑話道。

紅日被遠山一口一口吞沒,漫天紫霞如同一條璀璨衣裙,被山後的神靈一把一把收回,每一次心跳,餘暉便斂去一分。明月伸直胳膊曲指阻攔,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他想哭,回頭一剎那,覺醒看到他盈盈笑眼浮起一圈清淚,在夕落余光中熠熠生輝。他分不清這是笑還是哭,只覺得好看,情不自禁抱得更緊了些。明月回過頭去,注視着每天都會重複的日落風光。

「哭什麼,太陽明天照常升起,你若想看,我再帶你來看日出,看一天,再看一遍日落。」覺醒摸不著明月的心思,只能說些大氣的話。

「一次就夠了。謝謝你,覺醒師叔。」明月眨眨眼睛,溢出兩行淚來,「風大,吹得,我不想哭的,我只是覺得好看。」說着說着,明月泣不成聲。他想起小時候,阿母抱着他,看着父親一步一步朝着日落的方向走去,永遠地離開了他們。

「我,我父親是個和尚,在我很小的時候,離開了我和阿母,再也沒回來過。後來阿母病了,病得很嚴重,臨終的時候,告訴我,父親是個好人,他不是故意離開我們的。阿母走後,我打聽到少林有很多和尚,所以我就來這裏找他,告訴他,阿母不怨他,我也不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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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星墜海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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