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太陽照常升（二）

「少林寺第十一代弟子修武院覺醒，因第十二代弟子明石、明是、明非無故行惡，擄綁同院師弟明月，棒殺覺醒之狗，受迫之際，以武反擊，殺明石、明是、明非三人，從犯明罪、受害人明月為其作證。覺醒此舉雖出於自保，但殺心過盛，連殺三名同門，手段狠烈，我佛慈悲，罰覺醒於後山藏經閣面壁思過，不得擅自出門，為期五年，如有離開，一經查證，當逐出少林，永不收錄。阿彌陀佛。」

「阿彌陀佛。」

覺醒跪在戒律院大堂，數十名戒僧持棒兩立，上方所坐，一是正在閉目養神的戒律院主持不法大師，，另一則是覺醒的師傅不鬧大師，正怒視著不成器的覺醒。待覺律師兄念完對覺醒的懲戒之後，不鬧大師搖搖頭，走下台來，拍了拍覺醒的肩膀，長嘆一聲離開。隨即，眾戒僧退去，只余覺律。他踱至覺醒跟前，輕輕道一聲：「覺醒師弟，不得不說，我很佩服你，你做的對，只是有些過了，罰你去藏經閣抄書念經，可降降你心中的怨戾之氣，五年之後，定然佛法精進，武道高升。」

覺醒無有不服，不法住持本打算罰他二十年甚至更長。昨天夜裡，覺醒到竹林小屋時，師傅不鬧也正好在此，他便將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出來，不鬧性急，踹了他一腳。了心無話，收了新月劍，隨後帶著覺醒練了一遍「滴海心經」，便叫不鬧帶他去戒律院領罪。

出門后，不鬧將其打了個鼻青臉腫，似乎沒有手下留情，接著便拎起一灘爛泥般的覺醒趕到戒律院，闖進了主持不法大師的住房。

「師兄，師兄，出大事了，我這個孽徒，殺了人！」不鬧將覺醒丟在地上，血染濕了地板。

「阿彌陀佛，師弟，你還是這般性子，」不法起身將房門掩上，倒了兩杯茶，遞給不鬧一杯。

不鬧囫圇咽下，吐出幾根茶葉，便將事情來龍去脈說了個清楚。不法問了覺醒幾個問題，覺醒儼然痛得奄奄一息，說不出話，彷彿昏了過去。不鬧便又將幾個重要的點說了一番。

「師弟，覺醒師侄犯下的錯，足以逐出少林，若想留下，那就是終身監禁，幹些苦力活兒。」不法主持閉著雙眼，緩緩道來。

「哼！倒不如直接殺了他，給個痛快！」不鬧握起茶杯，正要喝，才發現杯子空了，噌地站起身來，拎著茶壺滿滿倒上一杯，囫圇咽下，連茶葉子都咬爛吞進肚裡。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他娘的，逐出少林算了，老子丟不起這個人，好不容易收個徒弟，就這德性！才十二三歲，就敢殺人了！」不鬧猛拍桌子一下，茶壺茶杯都裂開一道縫，桌腿也入地寸深。

不法主持皺皺眉頭，喝完茶的茶杯還在手裡握著，是啊，不鬧師弟就這麼一個徒弟。

「是啊，覺醒還是個孩子，童言無忌，童行無罪，才十二三歲，這殺心戾氣，還好發現的早，還有救。這樣，先到藏經閣禁閉二十年，抄書讀經，去去這狠勁兒。」

「他娘的，明石明是明非是誰的弟子，干這種土匪惡霸的事情，就這麼死了，真是輕鬆，老子要是遇見了，斷不會這般痛快。」不鬧繼續道，他早知道，明石三人是覺遠的徒弟，而覺遠是不法的弟子。

不法大師聞言並不作聲。

「師兄，你說說，他們這三個狗東西還活著的話，該是什麼罪？」不鬧有些咄咄逼人。

不法本就是大夢驟醒，聽到這裡，才徹底清楚了其中的厲害關係。覺遠教徒不明，要受弟子的雙倍懲罰。明石几人按律當杖一百，覺遠便是兩百，少林棍不像官府那般糊弄，兩百棍下去，縱是塊泰山石敢當，也能打得「五臟俱碎」。不鬧的意思，他明白了。

「師弟，此事罪責，應是一半一半，覺醒一半，另外三人一半，這樣，藏經閣禁閉十年，任何原因不得擅自外出。」

「不對啊師兄，一共四個人，明罪是個傻子，就不算了，二十年，平攤下來，每人不就是五年嘛！這筆賬師弟還算的明白。」不鬧口氣終於變得平和些。

「師弟過分了，不管怎樣，他們三個死了，你徒弟還活著！」

「他們做出這樣的事，就該死！現在不死，遲要早死到別人手裡！白白丟咱少林的臉！」

「將來死在誰的手裡我們管不著，但現在，是你徒弟殺了他們！」

「那也是他們惹了我徒弟！他們不動手，我徒弟會殺人嗎！」

「他們是有罪，但罪不至死！」

「一百少林棍下去，還不如死了！」

「就算是死，也該由我戒律院說了算！」

「三顆老鼠屎，壞了一鍋粥！」

「不管是為了什麼原因，殺人就是違反戒律，還連殺三個，殺的還是同門！什麼老鼠屎？」

「他們就是老鼠屎！師兄，你的戒律院既然不能在事件發生前消除隱患，只會擦屁股的話，我不鬧閑著也是閑著，以後見一顆老鼠屎，就滅一隻老鼠，好好教教你們戒律院的弟子做事！」

「你——」

「怎麼師兄，我們是一個師傅帶出來的，你還不知道我的性格？就算鬧到不滅師兄那，我也敢這樣說！」不鬧站起身來，掐著粗腰，大喝一番。說罷，便提起睡著了的覺醒離開。

不法主持搖搖腦袋，躺回床上，再也睡不著。

覺醒走出戒律院，在大門口遇見明月，手裡裹著些吃食。他們對視一笑，無聲地走在一起。兩人帶了些素餐，從後山下去，路上折了兩支臘梅。明月問他身上的傷痛不痛，覺醒告訴他師傅下手有分寸，打在穴位上，皮表上雖有些不好看，昨夜的睏乏酸痛卻減輕不少，恨意也在那頓拳腳下消散大半。覺醒狡黠的眼神告訴他，這是不鬧師傅自導自演的苦肉計，畢竟殺了三名同門，禁閉五年已經算格外開恩了。

再加上突然明白了自己的身世，多了些許親人，雖然覺醒從沒有感到過孤單，但這種家庭的圓滿還是讓他的內心更加充實。自己的祖父是一名劍術超凡且正氣浩然的劍客，祖母又是那樣溫婉多才、知書達禮的女子，兩人同行江湖、生死不離的俠侶情緣更是讓覺醒敬慕，這也是他想要的人生！覺醒是自豪的，他為有這樣的先輩感到幸運。有了祖父這般俠客榜樣，他更堅定了自己要走的路，他想到了芊芊，想到了重逢的場面，想到了青梅竹馬和至死不渝。然而，轉瞬間他又想到了了青爺爺的話，報仇之前他要完成兩件事情。他覺得自己應當恨鐵劍山莊，卻又覺得這種仇恨虛無縹緲，不那麼真切。

兩人迷了幾次路，才手牽手尋到大俠之墓，擺好大俠愛吃的韭菜包子，上了三炷香。覺醒和明月各自說些思念體己的話，希望大俠在另一個世界白白胖胖。結束后，他們又轉向孟爺爺的墓穴。

覺醒在洞口叫了幾聲，沒人答應，便急急忙忙順著繩索落入洞中。見了青爺爺並不理他，趕忙奔至跟前，才發現他已經坐化西去。明月從繩子上摔了下去，覺醒滿眼帶淚地望向他，泣不成聲。

一代少林武僧就此隕落。

次日，覺醒捧著了青的骨灰，進入藏經閣。

大門緩緩閉上，將外界的一切隔絕。

「狗兒，爺爺還是喜歡喚你狗兒，可爺爺再也沒法這般喚你了。爺爺老了，接下來的路你要自己走。你長得很像你父親長義，性子卻像極了葉姥姥，聰明豪爽，她是你的娘親，是我的女兒，姥姥山上排行十三的葉姥姥便是她。

大姥姥，也就是你的外祖母。爺爺一生對不起很多人，最對不起的就是你的外祖母。我是個迂腐的人，開化晚了，耽擱了她的一生。狗兒，若以後你見到了他，一定要好好孝敬，她是你最後的親人。

在學成之前，我不許你離開少林。爺爺去做了一些事，給你的爹娘、給浩氣山莊無辜死去的人報了仇，我無法下死手，只是讓他們付出了極大極大的代價。

他們會來的，你要快點長大。

吾孫，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