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難念的經

第七章 難念的經

「玉琴,聽說小征前段時間賣雞蛋賺了不少錢?」

張玉芬一邊坐在炕頭戴著老花鏡拉鞋底,一邊隨意的聊著天。

「大姐,別聽別人爛嚼舌頭。娃也是看我辛苦,想賺幾個零花錢。孩子嘛,鬧著玩的。」

趙玉琴這幾天也聽到了村裡不少流言蜚語。

陳征一家在外村收雞蛋,村裡也有人上門詢問過,都被趙玉琴拒絕了。她知道兒子的決定是正確的,可是村裡人仍然說了不少閑話。

「玉琴,聽大姐的話,小征娃聰明,還是要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你要多開導娃,將來考上大學了,端上鐵飯碗比啥都強。」

張玉芬與趙玉琴妯娌關係幾十年。她也是真心的替陳征著急。

張玉芬年輕時很漂亮,當了十幾年的婦聯主任。沒幹過重活,看上去和趙玉琴年齡差不多,實際上要比她大八歲。

「大姐,小征要是過來坐,你也替我勸勸他。這娃自從病了幾天,感覺像變了個人,決定了的事八頭牛也拉不回來。」

趙玉琴臉色蠟黃,眉宇間有著不易察覺的憂色。她似乎有點感覺,兒子對考大學不是很上心。

村裡有些人煽風點火的謠言,趙玉琴並不放在心上。這麼多年了,也就是那些人和事。

真正擔心的是兒子將來的前途,確實令人憂心。

張玉芬家裡開著小賣部,這時候村裡的生產隊長陳爭社走了進來。

「大姨,給我拿盒鼓樓。呦,四嫂也在呢?聽說陳征販雞蛋賺了不少錢呢?」

陳爭社三十齣頭,個頭有一米八五的樣子,皮膚黝黑,就像在太陽底下曬了幾十年一樣。由於身材偏瘦看起來有些駝背。看見趙玉琴也在屋內,便皮笑肉不笑的搭著話。

「爭社,你別聽村裡人嚼舌頭。陳征一個學生娃鬧著玩呢,哪能賺大錢,不賠都算好的呢!」

張玉芬口齒伶俐,與陳爭社是本家,按輩分高他一級。

「大姨,我可沒胡說,我娃他姨是城裡人,說一斤雞蛋要三塊六呢。」

陳爭社說話的時候神情非常倨傲,好像自己也是城裡人一樣。但是說到雞蛋的價錢時將字音拉的很長,而且眼神很犀利,有著一種難以察覺的陰狠。

「那也看啥地方呢?娃賣的很辛苦,好幾天都沒回來,今天才回來說以後再也不賣雞蛋了。吃力不討好,這也是娃不願意在村裡收雞蛋的原因。」

趙玉琴不緊不慢的像是自言自語,其實是話裡有話。

「是啊,一個小娃,考得上大學還不一定呢?四嫂還是多勸勸娃多念些書,不是誰都能發大財的。」

「爭社,你能說人話嗎?拿著煙趕緊僻遠!」

張玉芬氣得嘴唇發青,揮著手讓陳爭社趕緊走人。

「大姨,我是顧客,是上帝。你怎麼能罵人呢?浪里個楞……」

陳爭社晃著六親不認的步伐,哼著小曲走了。

陳爭社的父親陳大強在村裡被人暗地裡稱為『霸王』,做事蠻橫不講理,動不動就打人。偏偏陳大強的力氣很大,一般農村男人都不是對手,更增長了他的囂張氣焰。大多數農戶見了陳大強就躲得遠遠的,就怕遇見這餓狼一樣的人物。

那時候陳征的大伯陳秉仁是村裡的生產隊長,由於隊里分地的事情被陳大強打了一頓。

正好老四也就是陳征的父親陳秉智剛從高中畢業,在和縣煤礦上了一年班回來。

陳秉智在煤礦肯出力,挖煤也練就了一身力氣。聽到大哥被打,二十來歲又血氣方剛的咽不下這口氣。

於是跑到陳大強家門口和其打了一架。陳大強那是陳秉智的對手,被打得頭破血流,好幾個月沒臉見人。

陳大強此後吸取教訓,一口氣又生了三個頂門杠子。兩家的梁子從此也是結下了。

到如今雖然陳大強已經去世,可是五個兒子卻徹底繼承了父親的秉性,成了小寨村的村蓋子。

「玉琴,你回去告訴小征,少跟這家人來往,過去的事也別提了。你們這一戶惹不過人家。」

趙玉琴心裡更是明白,陳爭社弟兄們整天沒事找事的目的何在。剛結婚沒多久,煤礦塌方陳秉智被壓壞了腿,這一家人更是沒少欺負自己。陳秉智『跛子』這個外號就是陳正社給起的。

可是自家的弟兄們卻沒有一個肯出頭,趙玉琴也沒指望陳秉智的弟兄們。

要不是二哥趙學民在方圓村子里有些名聲,趙玉琴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忍氣吞聲活到現在。

從對門張玉芬家裡回來,趙玉琴發現兒子手裡推著自行車。

「姐,我去縣城,你去不去?」

「你去吧,我在家多陪陪咱媽。」

這段時間陳淑娟在市裡廢品收購站收購了許多陳征要求的書籍。

陳征在西站發現了一家轉讓的書屋,花了三百塊把書屋的書籍收購一空。租房的事情也提上了日程。關鍵是快要開學了,時間比較緊迫。

「弟弟,姐還是一句話:書到用時方恨少。你的目標還是努力學習,明年爭取考上一所好大學,姐哪怕累死都會供你上學。你是咱家的希望,明白嗎?」

陳淑娟擔心弟弟財迷心竅而耽誤了學業,這才苦口婆心的開口勸誡。

「姐,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是啊,小征,你大姐說的話才是真的。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努力學習……」

「媽,我知道輕重,你和姐就放心吧!」

陳征違心的給母親寬心。其實他自己知道,明年考上大學的概率為零。

上初中時陳征年年考試都是全年級第一.二名。在鎮上是出了名的三好學生,家裡的獎狀糊滿了牆壁。

然而上初三的時候,遇到了一位可憎的班主任,從而導致陳征的學習成績一落千丈。

初中畢業時,成績都掉到班級十幾名。中考時更是名落孫山,僅僅考上了一所普通高中,在當時遭到村裡許多人的嘲笑。

西城高級中學是省重點高中,陳征的成績根本不夠格。還是母親厚著臉皮,請村裡關係好的五姨南彩霞幫忙。

南彩霞的丈夫陳洪濤是常平市人事局局長。辦理這種事情是小菜一碟。

陳洪濤很低調,村裡人根本不知道其人在市裡的分量,包括陳征和母親也不知道。

陳征上高中時的運氣也不好,分到高一七班。班主任也是隔三差五的找麻煩,陳征也就自暴自棄荒廢了學業。

陳征高二會考有三科沒過關,補考以後還是沒過關。按照前世的記憶里,三科不過關是沒有資格參加高考的。

後來不知什麼原因,政策放寬了。陳征的同班同學張鵬的父親找關係給兒子報名,然而同學張鵬四科沒過關沒有資格。正好將這個寶貴的名額給了陳征。

這些話陳征從來沒有和家裡說過,害怕母親和姐姐傷心。以陳征在學校的表現,結果可想而知,僅僅考了四百多分。

這些都是前世靈魂的記憶。這一世陳征也沒打算通過考學來改變命運,根本不現實。用一年時間彌補過去荒廢的學業,陳征自己沒有這個信心。

當然,陳征並不是不打算努力學習。只是有了很多選擇的餘地。

8月22日,陳征兜里揣著兩千塊錢,騎著自行車來到西城高級中學門前。

當然,兩千塊錢在那時候不算小數目,算得上一筆巨款。陳征在母親的百般叮囑下,將一千五百塊裝進內褲上的口袋裡,剩下五百塊揣在兜里。

仔細觀察了半天,和記憶里殘留的印象差不多。

這片爛尾樓面積不小,每一排都有十幾戶的樣子。統一的三間兩層式,不少於三十排。每棟樓前面都長滿了雜草。

推著自行車到了街面上唯一一家裝修好的二層門面房。其它的十幾棟房子門口的茅草都長得有一人高,根本沒有人關注過。

西城高級中學大門朝南,與這一排門面房是正對面,在馬路左側。對面是學校的藍磚圍牆。

這家房子距離校門口有一百多米,也不是太顯眼。學校領導也不會太關注,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陳征撐好自行車,看見門口果然還貼著租房的牌子。只是租房兩個毛筆大字寫得有些慘不忍睹。

這是標準的三間兩層的樓板房,敲著門走了進去。奶白色的地板磚地面擦得非常乾淨,陳征都不忍心踩踏上去。

門面房內一個女人頭上裹著黑色的紗巾,將頭髮包的嚴嚴實實。身著黑色的的確良長衫,看上去很破舊。跪在地板磚上狠勁的用一團破布擦拭著地板。

「阿姨,請問您這門面出租嗎?」

女人似乎太過專註,有些受到驚嚇。半天緩過神,這才站起來。伸出白嫩的胳膊,擦了擦額頭的汗漬。

「進來也不敲門,嚇死人了,我有那麼老嗎?」

聽語氣非常不高興,女人將破布扔進水盆里,回頭在屋後面的廁所里清洗乾淨。

陳征不禁有些驚艷,這女人太漂亮了。看上去也就是二十五六的樣子,柳眉杏眼,鼻樑高聳,尤其是小小的櫻唇有著天然的鮮紅。身材較為豐腴,寬大的黑色長衫依然遮掩不住胸前的巍峨峰巒。

僅僅是剎那間的愣神,陳征便調整好心態。

「哦,對不起大姐,我以為干這種臟活累活的都是老太太,年輕人有幾個人願意干?」

陳征確實有些尷尬,這麼漂亮的美女竟然叫人家阿姨,教人情何以堪。

或許看到陳征的窘狀,女子噗嗤一笑。

「你租房?」

那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有些不確信。

「是啊,你看多少錢?」

「看你的樣子,就是對面的學生,能租得起這房子?再說了你要門面房幹什麼?」

女子瞪大眼睛,滿臉的懷疑。

「別瞧不起人,你就說多少錢?」

陳征假裝氣憤的大聲詢問著。

「吆!脾氣還蠻大的,一月300你租嗎?」

女子戲謔的撅起櫻唇,帶著挑釁的眸光。

「你這是搶劫呢,就你這偏僻地方,你說說多長時間了,如果有一個人詢問我立馬扭頭就走。」

實際上陳征根據前世的記憶,這間房子直到畢業都沒有人租。沒有實際意義,周圍都是爛攤子,傻子才會租這種房子。

學校門口只有一家臨時的簡易房子,是一家小賣部。生意相當火爆,開玩笑能在學校正對門開小賣部,沒有相當的關係是不可能長久的。

女子看著陳征篤定的神情,又確定問了一句:

「你是認真的?」

「我肯定是認真的,難道我腦子讓門夾了?」

「我這確實也沒人,那就一月100怎麼樣,不過得月月清賬。」

女子仔細盤算了一下,似乎做出了莫大的讓步。

「還是太貴,你能不能一次說到位,我還忙著呢?」

陳征故意露出不耐煩的樣子,甚至有些扭頭想走的感覺。

女子長長的眼睫毛閃了閃,又思考了一下。

「不能再少了,不過我可以將樓上的一間房免費給你住。畢竟你才是一個學生娃嘛,怎麼樣?」

女子明亮的眼眸里有一絲狡黠。整齊而潔白的牙齒微微露出來煞是好看。

「好像你比我大了幾十歲一樣,那就這樣吧。」

陳征不高興的作出決定。

「你真的是真的?」

這問的是什麼話,陳征有些凌亂。經過半個小時的閑聊,兩人彼此熟稔起來。

「小慧姐,你自己也住這裡嗎?」

「沒有,我暫時住在娘家。我丈夫家裡是城中村拆遷了。家裡在城裡有一套房,他父母跟老二過。我兩口子被分出來,就給了這一套房子……」

女子名叫劉小慧,地道的農村人,沒有正式工作。丈夫在外地工作。聽劉小慧說話的口氣和低落的情緒,不難想象在婆家生活過得並不如意。畢竟城裡人有著天生的優越感,何況劉小慧又沒有正式工作。

「那你平時有事幹麼?」

「沒有,暫時在娘家賴著。婆家不允許我遠離。」

劉小慧說著頭垂的更低了,披肩發溜到脖子兩邊,遮住了漂亮的臉蛋。

「要不這樣吧,我準備在這裡開一家書屋,你給我打工,每天10塊到點下班怎麼樣?」

陳征挺同情劉小慧的,並且突發奇想提出了這個想法。原本是打算讓幾個關係好的同學輪流值守。

「這合適嗎?」

劉小慧有些欣喜,亦有些遲疑。

「只要你覺得合適就行,如果你婆家反對就當我沒說。」

「可以,我還能照看這邊房子,一舉兩得。」

劉小慧有些興奮,開心的手舞足蹈起來。

「那行,這是這個月的房費,你收好。明天你開始上班,工資月結。我今天去城裡邊買幾組書架,對了,咱們還是寫個書面合同吧,這樣對你我都好。」

「不用寫了,姐相信你!」

「這不是信任的問題,有個書面東西,大家都有好處。」

在陳征的堅持下,兩人手寫了一式兩份合同,各自簽字確認,並按上手印。

95年那會人們對於法律的認知還遠遠不夠,很多事情往往都是空口為憑,陳征不喜歡這樣毫無約束力的事情。

「陳征,看不出你懂得比我多多了,根本不像一個高中生。」

陳征笑了笑,沒有做出回答。

當天中午,陳征花費了八十元買了兩組舊書架。

其實還要買三組,劉小慧堅決不讓買。告訴陳征自己娘家有許多用不上的木板,正好父親是木匠出身,釘幾組架子送過來。

「小慧姐,你閑了給我配幾把鑰匙,我下午就趕回去。最遲後天把書運過來,眼看要開學了,時間緊啊!」

交待完事情,陳征騎著自行車去城裡。

俗話說『人靠衣服馬靠鞍』,陳征準備在衣服巷買一身衣服。這一世,自己要活出個瀟洒,活出個精彩!

花了70塊買了一雙『登雲』牌皮鞋,在常平市這可是牌子貨,農村娃沒有幾個穿得起。

又花了40塊買了兩件體恤衫,45塊一條時髦老闆褲,總算大功告成。

天色不早了,跑了一天,陳征有些懶散。在東關花兩塊五坐了一輛三輪蹦蹦車(一種柴油發動機的三輪車)。

陳征家的院子是兩間宅基地,院子里長著一棵一人多粗的梧桐樹。梧桐樹粗大的葉子遮住了院內的天空。一家人喜歡在樹底下乘涼聊天。

「媽,姐,你看我這身打扮如何?像不像城裡的高級幹部?」

「臭美!」

趙玉琴罵了兒子一句,眼裡是滿滿的寵愛。

「哎,這一身穿上還人模狗樣的。」

陳征翻了翻白眼,故意不理睬大姐。

「小征,你愛打扮媽不反對。但是,你還是要努力學習。媽害了你姐,現在唯一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以後你可別讓別人再看笑話……」

「媽,你別這樣說,都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你沒關係。」

陳征沒想到母親和姐姐又牽扯到過去那些沉重的話題上去了。

「媽!姐!你們放心,這輩子我絕對不會給那些想看咱笑話的人機會。我要別人永遠活在羨慕和嫉妒的日子裡,這一天不會太遠的。」

上輩子陳征也說過這樣的話,結果卻永遠成為了一種願望。

這輩子他相信自己擁有著絕對的信心,來彌補前世的過錯。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坦蕩的征途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坦蕩的征途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七章 難念的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