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拒之門外

第八章 被拒之門外

第一批播下的種子已經開花,波斯菊、百日草、太陽花參差不齊的露著笑臉,在風中搖曳。我當初是把三種種子混在一起潑灑的,沒想到開出花來卻有雜亂無章的美。

之前移栽到陽台槽里的風信子和鬱金香早已凋謝,風信子維持不到兩周就全凋謝完了,估計溫度太高;鬱金香撐了一個多月也枯萎了;現成品只剩下四季玫瑰長出新枝嫩葉。

我把後來拿到的四個品種的種子混合著灑滿了整條槽,此刻也長出了鬱鬱蔥蔥的綠苗。我不知道會開出什麼花來,小劍當時也沒有說,只能靜待花開。

整個假期我都沒有再出現在小劍的花圃之家,當孩子們回省城之後的第二天,便有感而發的在朋友圈分享了回小城這麼久以來在這座城市的第一個腳印。我拍下了陽台這一隅發上了朋友圈,並配文:即使生活上了賊船,也要當個快樂的海賊王…

希望小劍明白,當面對無常的生活變故之時要樂觀,也是鼓勵自己不要放棄他。我在想,該以怎樣的借口再出現在他面前?

網購的整套釣具終於到了,我在快遞站點拆完包裝,把它放在車尾箱直接驅車回了小城。我不打算詢問他意見,我想直接拉他上車把他帶到我姥爺以前常垂釣的海灣去釣魚。

停好車走進院中,一位年紀與我相仿的女人以笑相迎的詢問:「想買些什麼品種的花卉?」

我認得他姐姐的模樣,這個絕對不是他姐姐。心想:這個慈眉善目的齊肩短髮女人會是誰?即使留着厚重的齊劉海遮掉了整個額頭依然是這麼好看。

我開口說:「之前買的花種有些開了,有些沒開,但都長苗了,只是好奇,所以想來問問小劍當初配了哪些品種,我有拍了照片,你知道這是什麼花嗎?」隨後拿出手機想給她看照片。

「真是抱歉,能從枝葉辨認花的品種,要阿劍才有這本事,我辨認不了。」我驚訝於她對他的親昵稱呼,她也驚訝於我呼喚他的小名。我們都心照不宣的重新再審視一遍彼此。

「不好意思,有點冒昧,請問你是他的…?」我故意拉長了疑問,因為她看起來不是個會拒人於千里之外的人。

「我是他老婆」她笑笑說,然後再補了一句「應該說是前妻。」

「他眼光真好,你這麼好,他為什麼會離婚呢?」我沒有多想的問出了心中的疑問。

她回了我一個充滿問號的表情,我自知失言,趕緊解釋:「真抱歉,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小劍初中時代的好朋友。」因為失聯了多年,最近才回到家鄉,我並不了解他的現狀,這樣問你真是唐突,抱歉抱歉。」

「哦,原來是你,幸會。」她似乎瞭然於心的點了一下頭。

「難道你過去也是和我們同校的校友嗎?」

「不是的,他是初三的時候轉到我們班的插班生。」輪到我瞭然於心的點了一下頭,她應該就是小靜口中說的那位家住東街的美麗女孩。

「那你怎麼會認識我呢?」

「我初三就認識你了,而且還在街上見過你,只是過去了這麼多年我已經完全沒印象了。」

「真是有緣,那你知道他去哪了嗎?」

「離婚後他每年的今天都會一早就出門,天黑再回來,我每年的今天都會在這幫他守一天的家門。」

「你們一直住在這裏嗎?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她似乎有點懷疑的看了一下我的臉。

「他奶奶走後,他就搬回這裏了。今天是他的生日,但他從不過生日,他每到今天就會帶好乾糧出去海釣,到天黑才回來,也不許我們為他準備什麼生日蛋糕之類。」

我忽然想起,我真的把他的生日都忘了,我只記得第一次參加他的生日晚會是在一個快要放暑假的前幾天,現在暑假都過完了,但又突然想起今年潤了四月,那確實是這段時間了。

「我還真的忘了今天是他生日,他以前是過生日的,後來為什麼不過生日了?」

「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一起后就沒有過過他的生日。」她似乎不願意再往下談。這時有個女孩拎着兩個盒飯走進來叫了一聲:「媽,可以開飯啰。」

這個女孩看起來比我女兒還要大幾歲,這麼說他比我結婚早,也比我離婚早…

「你們慢慢吃,我有事先走了。」我識趣而又落寞的離開了。

我又出現在了姥姥的家門前,姥爺走後姥姥的精神越加萎靡了,她再也不會去別人家打紙牌了,每天都是在院子中坐着曬太陽,有時喂餵雞,撿撿門口的垃圾,只在家門前走動走動。看見我時眼睛會亮那麼一會,每次都和我說着同樣的話,關於我的小時候的話…

陽台里的未知花種也開花了,開得極其緊湊的紫紅色、花瓣邊緣有些泛白的是石竹;花瓣細長而密、像一個個粉色小圓球的是翠菊;一叢叢的像蝴蝶一樣的紫藍色花瓣是角堇;已爬出陽台外的白色喇叭花是矮牽牛,過去常常見到的是紫色或玫紅色,白色的喇叭花真好看呀!

秋意漸濃,雲層里湧現出一大片橙色彩霞,各型各狀有序的分佈着,像一座風景優美的城市。城市底端還有條很長的寬闊橫線狀,像河流一樣蔓延開來,這明顯就是藏在天空裏的另一個世界。

人類真是渺小呀!以宇宙為參照物,無論是時間還是能量,人類連塵埃都算不上。但回歸到人類本身,卻也真實的感受到了沉重與漫長。而這漫長的人生必修課必然是孤獨,而選修課才是愛情。

這半輩子算是辜負了自己,我的必修課與選修課都不及格,剩下的餘生該如何虛度?我的餘生里註定了只有親情沒有愛情了嗎?

不,我不該放棄的,正如卡洛斯魯依斯薩豐所說『命運不會挨家挨戶地敲門,必須自己去尋找』。

我一鼓作氣從椅子上彈起來,找了個購物袋走到廚房打開冰箱門,拿了一盒黃油、兩塊牛排,一個洋蔥、一些芹菜和幾個不同顏色的燈籠椒裝到購物袋裏,關上冰箱門走出廚房,又折回廚房打開冰箱底層拿出一袋子手掌大的角蝦,和一包牛筋丸,在客廳的展櫃處拿了瓶紅酒和開瓶器一併塞入購物袋,迅速下樓驅車回小城。

院中沒人,我直接提着購物袋往廚房中走去,小劍正在廚房裏下麵條。他掉轉頭來看到我嚇了一跳。

「我好餓,也還沒吃飯。」

「我這裏只有麵條。」

「猜到了,你出去摘點枸杞葉給我吧。」我放下購物袋從裏面拿出牛肉丸,牛排和大蝦。

「麵條都快熟了。」

「那正好,不用煮飯,留着當主食吧。」

他拿起一個菜籃子走向院子的角落去摘枸杞葉了,我的微笑難以抑制的浮在臉上。

我把麵條倒出來過了冷河,放在旁邊的架子上,並洗乾淨這個煮麵鍋加了些清水繼續開火煮水。他在旁邊清洗枸杞葉,我找來刷子清洗一口鍋底已生鏽的鐵炒鍋。

「水開了,你把牛筋丸倒進去煮,丸子浮起來之後把枸杞葉倒進去,然後調味。」他無聲無息的照做了。

我在氣灶旁邊與他並排而站,開火準備煎牛排。他手裏端著枸杞葉,不自然的走遠了些,他走到廚房門口站了一會。

香味漸漸在這個院子裏瀰漫開來,我肚子裏已經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他煮好牛筋丸枸杞葉湯之後端到院子石榴樹下的一個小石墩上,又折回來去洗蝦,切燈籠椒切芹菜切洋蔥…

黃油紅酒煎牛排也熟了,他拿來洗凈的盤子,我看到他眼角有濕潤的痕迹,也許是被洋蔥熏的吧…他把起鍋的牛排放到麵條旁邊。我洗凈鐵鍋繼續爆炒洋蔥大蝦…

「我這裏只有鹽和糖沒有椒鹽。」

「你怎麼知道我炒這道菜要放椒鹽?」

他不再吭聲,面無表情的轉身去端來洋蔥和燈籠椒這些配菜,芹菜浪費掉了,沒有用武之處。

「醬油也沒有嗎?」

「沒有。」

「失算了,忘記帶一瓶醬油過來。」我笑着說。

只加了鹽和些許糖的爆炒蝦起鍋,依舊是飄香四溢,他端起蝦和牛排走出廚房放到石榴樹下的桌子上,我端出麵條。他又折回去把洗好的兩副碗筷拿出來。我勺了一晚牛筋丸湯放他面前,也給自己勺了兩個丸子和一些枸杞葉,他也已經飢腸轆轆的開吃了。

「你每餐都吃麵條嗎?」

「差不多。」

「不膩嗎?」

「習慣了。」

「習慣可以改。」

他又不吭聲了…

「你老婆真漂亮。」

他繼續埋頭啃牛排,不回應。

「我女兒15歲了,你女兒看起來應該比我女兒大一些。」

「17了。」

「有她照顧你一日三餐會比較均衡一點。」

「沒必要,我自己一個人過得很自在。」

我覺得我該閉口了,免得他吃着這餐會消化不良。

我吃完一塊牛排,一隻大蝦和四五個丸子一碗麵條就已經很撐了,他自己一個人幹掉一盤蝦和鍋里的丸子,麵條也不剩。果然高個子的都是食量驚人。等他吃完,我準備收拾碗筷,他卻利索的搶先一步收全部收進鍋里端走了。不同人的婚姻生活果然是不同的,在以往我的一日三餐都等不到前夫,更別說他會主動洗碗筷。

他洗完碗筷出來之後又拿起澆花的噴水壺又準備去忙他自己的事了。我跟在他旁邊默默的看着,真的很想撫摸一下他已有些許白髮的頭。

「她說你們已經離婚了?」

「離了10年了。」

「她看起來依然愛你。」

「愛是什麼?」他反問我。

我無言以對,我也在內心裏問自己:愛是什麼?

「你生日那天我準備來找你去釣魚的,可惜你一早就出門了。」

「你怎麼知道我那天會去釣魚。」

「我也不知道,緣分吧,每次都是這樣湊巧。」

「時間不早了,你回去吧。」

「你是還恨我30年前的不告而別嗎?」

「早就忘了。」

「真的嗎?」他又不吭聲了。

「我們都快年過半百,不該再辜負餘生了。」我倔強的說。

「那些都已經過去了,我們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人。」

「不要把自己遺棄在你自己設定的世界裏,還有一大把人想要愛護你。」

「我不需要,你快回去吧,你以後不要再來了。」他已經有些動怒,眼瞼有霧氣在浮起。

「我依然深愛着你,請你不要把我推開好嗎?」

「我們的愛情三十年前就死了。」

「我是迫不得已的,我家人要與我斷絕關係來逼迫我不能再與你有聯繫。」

「不關你的事,我從沒恨過你,是上天安排我註定要失去一切的。」

「那些不可控的事情就讓它煙消雲散好嗎?我們都已經回歸單身,給彼此一個機會好嗎?」

他放下了手中的噴霧器,拉起我手臂往院子外走,他把我推出院子並關上了院門。我驚訝的不知所措,我沒想到他竟會反應如此過激。坐回車裏我委屈的趴在方向盤上默默掉淚。

在過去的幾十年人生里,我從未放下過身段主動追求過誰,一直都是被動等待。我唯一的一次主動伸手向愛情敲門,竟被推出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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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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