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姥姥與姥爺

第二章 姥姥與姥爺

說到童年的貓,又不得不說一下我的姥姥與姥爺。

姥姥於1930年冬日出生於一沿海漁村墟街的小地主人家,因太姥姥一生只開一朵紅花,往後都沒能再生育,全家視姥姥於掌上明珠。姥姥經常向後輩炫耀:在她都已長到四五歲的年紀,鬧起脾氣來,太姥姥還是會用背帶把她伏在身後,踱步哄她。直到太姥爺撿了一戶窮人家的兒子來養,姥姥才慢慢戒掉嬌氣;但,大小姐脾氣,許是與生俱來,並伴隨了往後的一生。

姥爺於1925年冬日出生於一沿海漁村的窮苦人家,世代以打漁為生。姥爺五官俊朗,高鼻樑、薄嘴唇,三停均勻的瓜子臉,即使年過八旬還能看出當年美男子的模樣。

因改革開放,時代變遷;地主人家的命運,猶如如來佛祖下的孫悟空,一下子把舊時代的貴族壓在了五指山下,再也難以翻身,姥姥家便是如此。那些年,即便是全部地主把身家全數拱手相讓給了新時代的主人,依然是大部分農民都食不果腹,一日三餐即便是粥水也難以為繼;更衍生出那個時代的姻緣都是飢不擇食的。

28歲未嫁,在五十年代已是極老的老姑娘,但姥姥常聽太姥姥講起:許多姑娘被媒婆的坑言妙語,騙給了一些少條胳膊,瘸條腿抑或獨眼的傻瓜。因此,每當媒婆來講媒的時候,姥姥都惶恐不安。在那個閉塞落後的小漁村,窮人家的姻緣,依舊遵循着,成親後方能見到夫君真面目的惡俗。

姥姥家雖已家道中落,但自小養成的傲氣仍在,不肯輕信媒婆之言。太姥姥心疼女兒,怕她從此孤家寡人,晚景凄涼;便加倍給予媒婆酬勞,一再交代:物質匱乏的年代,大夥都窮,不求家境,只求女婿是個健全的人就行。

於是有了姥姥與姥爺的結合,一位傲氣的大小姐,嫁給了一位窮得無人問津且固執的老青年。締造出了長達五十多年,唇槍舌劍、三言兩語還未決出勝負必互毆的另類愛情模範。

後來打不動了,磨嘴皮的毒話三天兩頭還是要重溫。不禁令人思考長壽的秘訣,竟是要彼此吊著一口永不服輸的氣?這兩老,也從反面印證了情深不壽的事實,恩恩愛愛的竟早已入土為安,或剩下一方孤獨無依。

那個年代重男輕女的思想根深蒂固,姥姥一連生了四個都是女娃;頭兩個留下了,第三個生出來就丟海里去了。她後來聽村裏人說:丟海里看着手撓腳蹬的慢慢淹死,可憐得很,用剛熬出來的白酒,濃度最高那種,捏着她鼻子,灌下一小酒杯,走得痛快不受罪…

當第四個女娃剛出生時,姥姥選擇了烈酒。沒有人知道她的內心世界是何種色彩,更沒有人會責怪舊時代的這種特色;因為大家都心照,僧多粥少養不起;但若是男娃,卸腎賣血都得養。

也許是天公不忍再作賤女魂,接下來,姥姥連生兩胎都是男娃,之後又添了一女娃。因姐姐們已長大,挑柴、擔水、下海挖螺、撿魚,帶弟弟、妹妹,無所不能,已是家中得力幫手,因此最小女娃得以留存。

打鬧了一輩子的兩老,在今年初姥爺先走了,傍晚時分,他在床榻上安詳的走了。我即便已回了小城,即便近在咫尺,即便是他養我長大,他走的當下也沒有人通知我。也許在父母眼中我始終是個多餘的人,也許是因為我成為了整個家族第一個離婚的女人,也許是人微言輕,也許是無關緊要,反正姥爺走的時候沒有人通知我。

到了隔天,姥爺要出殯,小姨才在微信上告知我。平靜,沒有痛徹心扉,沒有驚慌失措,沒有像當初死了小貓那樣哭得驚天動地。只是,在上班路上的我,前路模糊,淚流不止。

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姥姥竟哭到有了眼疾,哭到沒了精神。誰能想到吵吵打打了一輩子,未曾好言好語說過話的一對冤家夫妻,一方走了,另一方竟傷心到如此境地。

剛回小城的時候,經常會在沒有通知他們的情況下,過來看望兩老。他們通常在別人家打紙牌,我就站在門前靜靜等待他們回來;他們熟悉的身影,總會在我的盼望下適時出現在院牆拐角處,然後笑顏滿面。那些等待中,每個有意無意的抬眼間總會有一次見到姥爺的身影,那是一種會讓人心頭一喜的現身。

再次坐在姥姥家的門前,每當院牆拐角處出現龐珊身影時,都會有種姥爺回來了的錯覺。但,抬眼間,總會伴着陣陣失落,他再也不會在我盼望的拐角處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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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小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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