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楚宮
楚宮中，因為這場生變的婚事而陷入苦惱的不止天晟帝一人。流雲殿內，伺候的奴婢們剛撤走了晚膳，身着淺綠衣裙，模樣俏麗的姑娘低眉順眼地扶著穿着青色寬袖織錦衣的美婦人朝內室走去，邊走邊道：「只是聽說王上出城后，姑娘便坐上馬車回了侍郎府。這幾日到沒什麼出府的消息，他們府上的下人說，姑娘是在府里為王軍將士吃齋念佛，盼著那位早日回來呢。」
那美婦人瞧了眼自己皓腕上掛着的珊瑚念珠，秀眉一挑，艷麗的面孔上閃過一絲嘲諷，她忍不住嗤笑一聲，道：「吃齋念佛？幽絮竟也信了這些拿來糊弄人的話不成？」
幽絮搖了搖頭，道：「雲妃娘娘教導有方，奴婢自是不會信這些表面的東西的。」
雲妃瞧她一本正經的模樣，輕嘆一口氣，有些無奈道：「也不知你是怎麼能臉上面無表情，語氣毫無波動地說出這樣諂媚的話。」
「是娘娘教導有方。」幽絮回道。
雲妃急忙擺了擺手，道：「可別，本宮沒那麼大本事。」
幽絮見雲妃臉上若有愁雲，似乎有心事，貼心的問道：「娘娘可是想七殿下了？」
「那倒不是，小七一向野得很，本宮若整日惦記着他，不被氣死，也得被愁死。」雲妃被扶到美人榻上，便順勢側躺了下來。
幽絮則要跪在地上，為雲妃捶腿。雲妃又擺了擺手，道：「不用，本宮沒那麼嬌氣。」
「奴婢見娘娘用膳時，揉了揉膝蓋，還以為是舊疾犯了。」幽絮只得站起身來，有些擔憂地說。
雲妃眸色微黯，隨即笑問道：「你才來本宮身邊幾天，連本宮腿有舊疾都知道了？」
「姑娘讓奴婢來伺候娘娘，奴婢便會讓娘娘健健康康，舒心愉悅。」幽絮堅定的說。
「本宮的舊疾只在冬日裏發作。」雲妃若有所指的說。
「那娘娘為何晚膳只用了一碗米飯？姑娘先前說娘娘的飯量打小就大，有時能食三碗。」幽絮眼神一頓，轉而疑惑的問道。
雲妃聞言笑的不能自抑，扶額說道：「傻幽絮，本宮既然先前問起你家姑娘的事，自然是為了你家姑娘憂愁啊。」
幽絮更不能理解了，「姑娘有何需要擔心的？」大祭主本事大的很，幽絮從未見她從任何人手上吃虧。
「看來你們都很信任她。」雲妃探尋道。
「奴婢從不覺得姑娘會出事。旁人都以為姑娘因為被逃婚在府里哭，可事實上姑娘卻已經在去佘關的路上了。每個人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就不同。更何況，人最擅長自欺欺人，若只想看到自己想看到的，那麼便永遠也看不到其他。他們眼裏只有各種捕風捉影的流言蜚語，可姑娘卻能看到千里之外的南狄局勢。姑娘能救千萬人於水火，而他們卻只會在這瀾京城裏聲色犬馬。」幽絮非常有信心的回道。
雲妃嘆了一口氣，道：「她身邊有你們，想來二哥和嫂嫂也能安心了。」
雲妃見幽絮十分推崇莫玉，便也直接吐露了心中想法，她道：「我倒也不是擔心她出什麼意外。只是覺得這場婚事，以她的能力不是推卻不掉的。可她還是任其發展了。這讓我有些困惑。」
幽絮點了點頭，表示明白。這場婚事表面上是從攝政王愛慕莫玉向天晟帝要了一道賜婚聖旨開始的。
但知曉內情的，都知道這場婚事也不過是個交易。
莫初同莫玉都是神醫莫未寒收養的孩子。莫初在沒有踏足滄瀾朝堂前，是千城山掌門的關門弟子，後來入了科舉成了狀元，被天晟帝當庭賜「霽月清風」四字，成為了滄瀾四公子之一。
但這位莫公子有個愛慕他多年，卻始終未被傾心相待的師妹陳昭姮。這位陳姑娘家室是一等一的好，出身滄瀾十大家族，哦，不對，是九大家族之一的陳家。
陳家從前朝是便是史官出身，后經幾百年發展已然成了簪纓世族，出過不少大儒和才子。
如今的陳家家主陳淮安也就是陳姑娘的父親，不僅是龍圖閣大學士，還是先帝親封的四大輔臣之一。
這位陳姑娘素有才名，極為擅長行書，尤其是行楷。她和家中擅畫山水圖的妹妹陳昭姝並稱瀾京雙姝。
不過，人無完人，這位陳姑娘不僅在感情上受挫，身體也不是很康健。因此她打小就被送到了嫁去了千城山的姑姑家養病。這也是她和莫初的緣起。
大祭主為她診過脈，說她是在娘胎里時，母體受用了些妨礙胎兒發育的東西，因此生下來就帶着弱症，無法根治。
而這位陳姑娘似乎也習慣了，並沒有受診斷結果影響而放棄追逐莫初，反倒是一如既往。
真是個痴心人。幽絮當時這樣想到，奈何莫初就跟眼瞎一樣，只把人姑娘一腔情意當做師兄妹情分。
幽絮感嘆的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啊。然後，就被打臉了。陳昭姮追夫從山上追到瀾京，沒堅持多久，就再次病重了，竟是在病床上躺了半個多月，病到最後昏迷不醒，藥石無救。那莫初居然求到了大祭主頭上，讓大祭主無論如何保住陳昭姮。
幽絮一直以為的郎心似鐵，結果是兩情相悅。既然是兩情相悅，玩什麼你追，我逃，咱倆都插翅難飛。
也不知大祭主是否看出了她的滿心疑惑，解釋道：「莫初下山前就拒絕了陳昭姮，因為他覺得自己身邊不安全。但陳昭姮想要的不是拒絕，而是莫初親口承認的喜歡，所以才跟着下了山。唔……或許，你也可用理解為情趣。」
好吧。幽絮表示理解，卻也不認同，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要拒絕，為什麼要口是心非呢。真的喜歡一個人哪裏藏的住，陳姑娘也是看出來了才不願意放棄的吧。
但是，你們二人的感情，為何要大祭主付出代價……大祭主說陳姑娘的救命葯里，缺一份藥引叫千夜雪。
千夜雪是百越王室特有的藥草。然而早在幾年前攝政王征戰百越，就一把火把百越王宮燒了，渣都不剩。
幽絮查了查發現百越沒有滅國之前，有進貢過千夜雪，但入了攝政王的私庫。
也許如今的百越郡還有千夜雪，可陳昭姮未必等得起。幽絮想抬眼瞧了瞧大祭主的臉色，然而她帶着面紗根本看不清……不過想來就不太美好。畢竟，大祭主先前和楚流鏡有過一段姻緣。但結局不是很好。
大祭主當時得知千夜雪的下落，只是很平靜的說：「我的現世報來了。」然後命人給攝政王府遞上了拜帖。
幽絮倒是沒跟着莫玉進攝政王府，她當時被指派了任務。只是等任務結束，一回來就被告知了大祭主她又要嫁給楚流鏡了。
幽絮急匆匆地衝到莫玉面前，一本正經道：「所以，大祭主你賣身了，是嗎？」
莫玉整理藥材的手一頓，深吸一口氣，盡量平靜的說：「你是怎麼做到臉上面無表情，語氣毫無波動地說這樣沒下限的話的。」
幽絮不知為何感覺有點危險，卻還是直言道：「是大祭主教的好。」
莫玉徹底沒了整理藥材的心思，只想整理人。
沒過幾天幽絮便迎來了一位宮裏出身的嬤嬤來教導她宮規。「大祭主是要把我送給天晟帝，讓我進宮當細作嗎？」幽絮又湊到莫玉跟前問道。
莫玉放下手裏的醫書，右手輕輕抬起幽絮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道：「放心，皇帝不喜歡跟你這種類型的。」
幽絮一撇嘴，不知為何好像被嘲諷了長相。莫玉剛拿起醫書，又語重深長的補了一句：「你這性子到了皇帝跟前，以他那個暴脾氣，第一天就把你砍了。」
幽絮聞言又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心裏美滋滋。莫玉看她臉上的表情，就知道她沒聽出來自己的本意。
「真不知道幽歌是怎麼把你養成這樣的。」莫玉腹誹道。
聽到大祭主提起自己的師父，幽絮有些難過的垂下了腦袋，好像精氣神瞬間被抽走，她道：「我都好久沒有看見師父了，怪想他的。」
莫玉翻了一頁書，說道：「以前沒告訴你十長老還活着的時候，也不見你想他，整日該吃吃該喝喝的。」
「那死了的師父和活着的師父能一樣嗎？」幽絮皺眉反駁道。
「哪裏不一樣？不都是你師父。」莫玉難得有些不解道。
「死了的我再想也見不到，活着的就不一樣了，還會剛給我買糖吃，帶我逛廟會呢。」幽絮臉上喜滋滋的笑着說。
莫玉一愣，無奈的搖了搖頭，道：「話本上說，活人是爭不過死人的。到你這卻是死人爭不過活人。我倒也是第一次見這種說法，有道理得很。」
「大祭主還沒說為何給我請嬤嬤呢。」幽絮差點忘了自己來的目的。
「要你去照顧宮裏的雲妃娘娘。娘娘原本是個風風火火的性子，這幾年過的也不是很舒心，你負責讓娘娘開心就行。再說了，你師傅不是在宮裏嘛，你進了宮也能隨時見他。」莫玉解釋道。
幽絮小雞點頭一般道：「哦，明白了。對了，大祭主，師父他現在叫什麼名字啊？」
莫玉神色奇怪道：「你這糖也吃了，廟會也逛了，居然沒問過幽歌的新身份？」
幽絮撓了撓腦袋，有些心虛的說：「我玩得……太開心了，忘了問了。師父也沒主動和我說。」
莫玉也習慣了幽絮的不靠譜，直接道：「他現在叫霍蓋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