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遇水化龍

第109章 遇水化龍

此時,距離神都四門落鑰,還有一個時辰。

姜叔夜先是回了修業坊的安陽侯府。

主母夫人失蹤,這麼大的事,總得有個交代。

於是他喊來老管家程伯,囑咐道:「姨娘被道宗的神秘高手擄走,受了重傷,現下已經被我救回,此刻正在紫薇山療傷,一年半載恐怕無法歸來,府中一切事物,程伯需得費心操持,阿耶那裡,我自會修書一封稟明實情!」

雙眼眯成一條縫兒的老管家俯身一拜,哀嘆道:「好好一個家,怎麼成了現在這幅模樣,郎君,這府中,不可一日無主吶!」

姜叔夜拍著程伯的肩膀,寬慰道:「這不還有你家郎君在嗎!隔幾日,我便回府一趟,而且不過月余時間,老侯爺便能凱旋歸來,放心!」

說罷,他瞧了眼後院馬廄的方向,囑託道:「記得照顧好玄騅馬!」

「郎君放心!」

七旬已過的程伯,一股莫名的傷感湧上心頭,忍不住洇濕了眼角。

不過瞅著眼前似乎一夜之間改頭換面的三郎,又自老懷安慰。

安陽侯府,往後可都指望他了!

…………

小東湖,北岸石屋。

月色灑滿如鏡湖面,不見一絲波瀾漣漪。

姜叔夜一隻手拎著食盒,步履匆匆,另一隻手,緊緊攥著芥子袋。

不時用力一緊,滿心忿忿地嘀咕道:「臭長蟲,吃我的錢,捏死你!」

再一細想,這條小金蛇怕是不能留在芥子袋裡了。

萬一哪天它餓瘋了,把裡面的儺神譜、黃泥碗這些寶貝再給吞了,那就糟了!

想到這裡,姜叔夜遠遠瞧見燈火闌珊的石屋。

一轉身,朝岸邊的蘆葦盪走去。

一眼望不到邊際的小東湖,在靜謐的夜色下,霧氣氤氳不散,更顯得縹緲如仙境。

姜叔夜緩緩蹲下,從芥子袋裡取出金光熠熠的小蛇。

說來也怪,小傢伙可是生吞了龍髓,怎地還是這般模樣?

白吃了……

算了,這可是養龍,不是餵豬!

不過一想起被它吞掉的隆武通寶,姜叔夜這氣就不打一處來。

於是生氣道:「湖裡全是精怪靈物,夠你吃的,記住,不許傷人,否則下場,就如同周山西麓那條魔龍,首尾搬家!」

姜叔夜說罷,順勢又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小金蛇先是被嚇得盤成一團,瑟瑟發抖。

不一會兒,又在他腕間纏來繞去,不知道是認錯,還是與主人親昵。

細細的長尾,不停怕打著姜叔夜的手背。

俄頃,它昂起拇指大的小腦袋,沙粒大的龜眼綻放著一抹異彩,似乎聽得懂人話一般,輕輕點了點頭。

「你能聽懂我講什麼,對吧?」

小金蛇繼續上下晃著那顆小腦袋,還眨了幾下龜眼。

姜叔夜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幫你起個名字吧!是雌是雄,我也搞不清,好歹咱是真龍,尊你一聲金爺吧!」

小侯爺嘿嘿一笑,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伏低身子后,將手臂橫放在水草上。

「古詩云:金鱗豈是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去把,金爺,看看潛入這紫微洞天的靈湖,會不會讓你一朝化龍!」

剛沾著冰涼湖水的老金,似乎一副害怕的樣子,噌地竄回到了他肩膀上。

姜叔夜側頭安撫道:「莫怕,這天下江河湖水,本就是你們龍珠棲身之地,

去吧!」

俄頃,通靈性人語的老金,猶猶豫豫爬回到水面,直立起身軀,回首依依不捨地望著主人,呲溜一聲,鑽入水中。

姜叔夜緩緩起身,拍了拍雙手,定睛注視著水面的動靜。

嗯,游泳學的還挺快!

嘀咕一聲后,他拎起食盒,準備迴轉北岸石屋。

剛出了蘆葦盪,耳畔突然傳來一陣氣息沉悶的鳴吟,嗡嗡的鏘然聲,瞬間傳遍小東湖四野……

姜叔夜猛地回頭一看,湖面依舊波瀾未起,倒映的一輪圓月,紋絲不動。

「還真是一朝雨水便化龍!」

此刻,天闕雲巔的一間靜室內,青冥三聖盤膝而坐,耳廓同時微動。

青衣儒聖米祭酒緩緩垂下雙臂,睜開雙眸后,一言不發。

水鏡先生的霜白雙鬢,已然汗如雨注,側頭沖著小東湖的方向瞥了眼,也是閉口不語。

這二聖剛剛為面前的老兄弟百里長空疏導完真氣,消耗甚巨。

尤其是儒雅端方的方朝樹,經過連翻惡戰,已然跌了至少兩重小境界。

臉色蒼白如紙的百里院長,微微頷首,虛弱道:「二位兄長,何必再為我這個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頭費勁兒了,如今妖族覺醒,恐怕用不了多久,兩族大戰將起!」

百里長空哀嘆一聲,指著小東湖的方向:「聽聽,連那水裡的精怪的聲音,都變了!」

米祭酒捲起袍袖,起身說道:「長空老弟,何必杞人憂天,水到橋頭自然直,好好養傷,莫要胡思亂想!」

「是啊,老哥哥你好生將養,不出半年,定會重振雄風!況且夫子已經廣發劍帖,邀三教中人赴青冥參加殉難山長們的祭禮,藉此機會,商討除妖大計!」

方朝樹說罷,攙扶著百里院長起身,開懷道:「你還不知道吧?太虛院的甘院長,出關了,而且邁入了三品逍遙遊!」

「哦?」

百里長空朗聲大笑,撫掌叫好:「牛鼻子因禍得福,閉關閉成了大天師,這回我青冥再添一位上三品強者,妙哉妙哉!」

米祭酒捋著頜下微須,淡淡言道:「這還不是人家魏先生的功勞?九品九重劫,入上三品這一劫,尤為兇險,稍有不慎則前功盡棄,甘院長受那一拳,道心蒙塵跑去閉關,終是勘破大道真諦,方才有此機緣破鏡!」

方朝樹點點頭:「夫子說得沒錯,想這甘道陵二十餘年止步不前,山巔一戰,損了名聲,卻換來夢寐以求的大天師境界,造化不淺吶!」

三聖相視一笑,俱都為青冥和太虛院感到由衷高興。

方朝樹繼續道:「甘院長一步登天,固然可喜可賀,但另一位,才是我青冥日後最為驕傲之人!」

米祭酒瞟了眼故作神秘的水鏡先生,呵呵一笑:「你說的,是那位東方前輩吧!」

一旁的百里長空聽得莫名其妙,瞪著眼問道:「什麼東方前輩,您二位就別賣關子啦!」

於是乎,方朝樹將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姜叔夜的連水神通極為罕見,不過三品以下的道行,還真看不出端倪。

當日仇無忌被封凍雙臂,百里長空並不在場,因此周山西麓大戰魔龍時,並未察覺異常。

水鏡先生和米祭酒,可是過目不忘。

當時現場只有姜叔夜和仇無忌二人,不是前者出手,難不成堂堂青冥,還真隱匿著所謂什麼高手?

再次目睹詭異的連水神通,二聖便篤定,複姓東方的白衣老者,乃是姜家三郎假扮。

至於他如何習得那般驚人的易容之術,便不得而知了。

百里長空聽罷,雖是內心嘆服,可臉上仍舊掛著不屑一顧。

頗有些不服氣地言道:「此子的確不俗,可比起我劍心院的徐靖徐雲澤,還是差了些!」

方朝樹哈哈一笑,言道:「老哥哥別不服,您可知姜家三郎這孩子,還身具武夫的銅皮鐵骨境……」

「雙修?」

百里長空臉色驟變,毫不掩飾一副驚嘆錯愕的表情。

青冥自創院以來,弟子修到七品的,掰著指頭都能數得過來。

最近的,便是姜家大郎,姜叔衡,可惜英年早逝。

這安陽侯府失了一個麒麟子,又得過江龍,當真是造化非凡。

可曾經名滿神都的紈絝子,怎麼就莫名其妙成了七品武夫?

而且還有威力堪比神符師的連水神通……

護崽兒的百里長空心道:「雲澤啊,你可得爭些氣!莫要讓那個紈絝子壓你一頭……」

米祭酒一擺手:「好了,兩位,不論是姜竹九,還是徐雲澤,都是我青冥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後當悉心栽培,在這亂世之秋,能多些這樣的年輕人,吾輩甚安!」

隨後,他沖著還沒緩過神兒的百里院長言道:「徐雲澤這孩子,的確根骨和悟性不凡,只可惜執著兵書典籍,浩然真氣和劍術如今一塌糊塗,你這個院長,可得上上心嘍……」

百里長空哼了一聲,瞧著方朝樹:「還不是方夫子舌燦蓮花,哄得徐靖如今成了個書獃子!」

「關我何事?」

方朝樹旋身問道:「夫子,您看三郎這孩子,今後是入太虛院,還是聖武院?」

百里長空插嘴道:「同入兩院不就得了,反正他是雙修之才嗎!」

米祭酒搖搖頭,背負雙手徑直出了靜室,弄得二聖一頭霧水……

小東湖的龍吟之聲,低沉鏘然,可也只是方圓十數里能聽見。

青冥幾座學宮俱都離此地甚遠,除了三聖,聽到古怪聲音的,還有一位。

太虛院一處丹房內,黑髮如瀑的一位道人盤膝打坐,隨著靈海神識遊走奇經八脈,之前面頰上的縱橫如溝壑似的褶皺,正一點點平緩舒展開來。

年紀與百里院長相差只有三歲的甘道陵,邁入三品逍遙遊之後,不僅滿頭白髮一夜如墨染般,而且面容改變之大,令人咂舌。

此刻的甘院長,看起來只是不惑之年,和他實際年齡整整差了三十多歲。

這便是道宗另一種神通,返老還童。

據說,修到一品陸地神仙境后,三歲稚子和耄耋老人俱都可隨意切換。

大天師的耳朵,可不是擺設。

甘道陵丹鼎之術造詣非凡,經常去小東湖湖底抓一些水生精怪入丹。

因此,對湖裡那些玩意兒最是清楚。

可這麼稀奇古怪的聲音,還是頭一次聽到。

難不成,湖底又生出什麼稀有精怪?

甘院長開懷一笑:看來,貧道得專門為它琢磨一張新的丹方嘍!

…………

小東湖,蘆葦盪。

姜叔夜等了半天,也沒見浮出水面的「老金」。

估摸著是它在湖底正大快朵頤,飽口腹之慾呢!

算了,來日方長,只要老金別吃的太快就成,不然,真不知道再拿啥玩意兒喂它了……

姜叔夜抿嘴一笑,拎起食盒邁著小四方步,朝北岸石屋而去。

月影迷離,照著石屋台階蹲坐的一個女子,如夢如幻。

纖纖素手撐著尖翹的下巴,裙擺隨晚風飄蕩搖曳……

傾城傾國的端木瑾,猶如一尊天然玉雕,靜靜在石屋前仰望滿天星辰。

而她如櫻桃綻裂的唇角邊,酒漬晶瑩透亮,白皙的臉頰微微染上紅暈。

聽到腳步聲,端木瑾搖搖晃晃起身,仔細一瞧,嘴角不禁勾起一道美麗的弧線。

隨即故意囁喏道:「原來是姜小侯爺,民女端木瑾有禮了!」

說罷,她微微躬身,做了一個萬福的動作。

姜叔夜瞥了眼地上七零八落的酒罈子,眉心緊皺。

這是喝了多少?

不論是道宗符師,還是儒家或武夫,收起神通喝酒,一樣如凡俗。

「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端木師姐,醉酒傷身,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姜叔夜言罷,將手中食盒放在她面前:「這是櫻桃乳酪,留給你吃吧!」

端木瑾一愣,口中呢喃著「舉杯消愁愁更愁」,忽然放聲大笑。

「姜小郎君好文采,可你怎知我是借酒消愁?」

「那不然呢?」

「我是開心,高興……甘院長出關了,我可以回太虛院了……」

端木美人笑著說完,突然一把拉住姜叔夜的衣袖,臉色驟變。

神色悲戚,聲音哽咽。

「我沒了爹,沒了所有親人,沒了家,我端木瑾自問心存善念,從無惡行,為何老天這般待我?你說,你說我是不是天煞孤星,一生終將是無根浮萍,明月無影……」

端木瑾說罷,一把推開姜叔夜,放聲痛哭。

嘴裡聲嘶力竭喊著「為什麼,為什麼」三個字,一時間令得姜叔夜手足無措,只好站在原地發獃。

寂寥夜空被她的哭喊聲刺破,悲愴凄涼。

俄頃,姜叔夜上前扶著她的肩頭,使勁一晃。

「聽我說,這一切與你無關,端木仲和國舅二人勾結南方的黑袍毒士解星河,擄劫了一百多名無辜女子,年紀與你一般,知道嗎,他二人打算將這些女子推入深淵,以處子精血祭祀魔龍,此等惡行,該不該死?」

被姜叔夜這麼一嚇,端木瑾登時清醒了幾分。

聽著他嘴裡泯滅人心天理難容的惡行,腦子裡登時一片空白。

姜叔夜繼續道:「其中一位叫姚娘的女子,是我朋友青梅竹馬的戀人,結果被端木麟削去四肢,挖去雙眼,活生生疼死在瓮缸里,你說這個畜生,該不該死?」

端木家聳人聽聞的惡行,一樁樁,一件件,說得端木瑾寒徹心扉,五內如焚。

最後,姜叔夜實在忍不住,告訴了她事情真相。

「端木仲是我親手所殺,端木皇后飲下鴆酒,也是我一人所為,至於抄家滅族,那是端木一族應有的下場和報應,若你想報仇,我姜叔夜就在這石屋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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