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陳年舊事

第108章 陳年舊事

陰風鬼氣席捲的太極殿,方圓數里之內漆黑如墨,不見一絲光明。

而偌大的長明宮其他地方,依舊艷陽高照,晴空萬里。

姜叔夜離開太極殿後,潛蹤匿行,不停幻化身份,一路返回了掖庭局。

趕去增援的禁軍,誰都沒工夫搭理一個小太監,或是平平無奇的宮女侍衛……

而路途中,也恰巧看見了新皇李闕三人。

姜叔夜遠遠躲開后,饒了一個大圈,這才翻過院牆,回了冷宮寢殿。

結果推門而入的一瞬間,卻看見床榻邊坐着一位身穿月白宮裙的女子。

正是氣鼓鼓的二姐,姜婉兒。

「給我滾進來!」

小侯爺脖子一縮,旋身關緊房門后,喪著臉來到阿姐身邊。

姜婉兒指了指被子裏沒有呼吸的假人,柳眉倒豎,質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姜叔夜咧嘴一笑,手指沖着床榻一勾,鼾聲如雷的假人,瞬時化作一張符紙。

「嘿嘿,阿姐這顆七竅玲瓏心,真不簡單吶!」

說罷,他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信步來至床榻邊,打趣道:「太極殿那邊的動靜,夠熱鬧吧?」

長明宮但凡是個正常人,誰都能聽到那一聲聲彷彿來自九幽黃泉的神嚎鬼哭。

膽子小的,沒少被嚇暈過去。

姜婉兒「哼」了一聲,斥責道:「你不要命了,魚朝恩是什麼人,一根指頭就能碾死你!」

「阿姐別惱,三郎這不是安然無恙地回來了嗎?再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姜叔夜言罷,抓了一把方几上的杏仁塞進嘴裏,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姜婉兒冷著臉言道:「那你誆騙太子來掖庭局,就不怕穿幫?」

小侯爺撇撇嘴:「這不是有您這位貴人相助嗎?這個謊,圓得回來!」

「胡鬧!」

姜婉兒無奈地搖了搖頭,可心裏還是忐忑難安。

自己這個弟弟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一意孤行。

方才太極殿的動靜,着實讓她有些驚愕。

三郎究竟使了什麼妖法,能弄出這般詭異場景。

而且還能從大宗師手裏平安逃脫?

「我問你,還有什麼事瞞着阿姐?」

姜叔夜攤開手心,晃了晃那張皺巴巴的黃色紙符,神秘道:「這張符篆呀,叫明傀,可幻化成任何三郎見過之人,男女皆可,還能依照我的指令行事。」

姜婉兒鳳眼圓睜,仔細打量着他手心裏的黃符,嘖嘖稱奇。

方才推門而入,瞅著鼾聲震天的三郎,以為他真是睡得沉。

結果靠近一瞧,總覺著哪兒不對。

手指貼近鼻尖一探,卻是半點呼吸沒有。

當時把個姜昭儀嚇得花容失色,剛想喊來小甄柔,即刻意識到這具身體應該是傀儡陰物。

不然這鼾聲如何解釋?

她畢竟曾在青冥求學,博聞廣識,見識非凡。

況且古籍中早有此類記載,沒曾想今日卻眼見為實。

大千世界,真是無奇不有!

姜婉兒感慨一聲后,怔怔望着三郎,勸誡道:「修行一途,積羽沉舟,切不可求速成而誤入左道旁門,你如今初窺門徑,然得之在修,失之在墮,一切行事應上行天道,下濟庶民,才是我姜家的好兒郎!」

小侯爺沉吟片刻,細細回味着姜婉兒這番話,大概明白什麼意思。

「阿姐所言甚是,三郎謹遵教誨,

定會堅守道心,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姜婉兒聽罷,欣慰地點點頭,默默記下了這句振聾發聵之言。

柔聲道:「三郎有這番見解,實屬難得,我已和太子稟明,下午送你出宮,安頓好侯府,回紫薇山吧!」

姜叔夜答應了一聲,眨着眼睛狡黠道:「阿姐,你知道嗎?大哥還活着……」

「啊?」

隆武帝的真龍紫氣,不僅換來了驅使陰兵鬼將的曠世奇寶「冥璽」。

同時,也帶給了姜叔夜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從聖人和魚朝恩以及仇九良的對話中,可謂收穫頗多。

五年前姜家大郎戰死蜀州,事實遠沒有那麼簡單。

蜀州劍南道起兵叛亂,原來是隆武皇帝一手安排。

而突然殺出的一股蒙面山匪,不僅重創了平亂的朝廷大軍,還截殺了奉命押運糧草的姜叔衡。

當年銅皮鐵骨境的大郎,何等英勇無敵,怎麼可能命喪草寇之手。

這件事,一直困擾姜家多年,終不得其解。

直到從隆武帝生前記憶中一段對話,姜叔夜才恍然大悟。

襲擊糧隊的賊匪首領,正是西嶺雪山山主,仇九良!

遮天境的大宗師出手,文修豈有活命機會。

當時千鈞一髮之際,突然殺出一個白袍僧人,擊退仇九良后,救走了姜家大郎。

這才有了九州抵報上文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消息。

後來仇九良足足查了五年,才得知姜家大郎是被「龍墟金頂」的伏藏師所救。

可那裏是飛鳥不渡的人間禁地,就算是仙武評前十的蜀州槍仙,也只能望洋興嘆!

而隆武帝和魚朝恩的那番話,也昭示了他早有除姜家人的心思。

「卧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朕這後半生,雖是縱情酒色荒廢朝政,腦子卻不糊塗,要不是九州離亂,楚、越、蜀三州之地屢有不臣之心,朕焉能容他安陽侯府做大,致使如今尾大不掉,養虎為患……闕兒醇厚,時常婦人之仁,朕走後,他的手段怎能對付得了姜氏一族,不如趁著朕還有一口氣,替他將這荊棘之路的尖刺,一一拔除,可惜,還是動手太晚,哎……

魚朝恩寬慰聖人道:「陛下能做的,都做了,如今姜家女郎君在宮裏,想殺便殺,至於那個紈絝子姜竹九,不過是個廢物,成不了氣候,如今只剩下年過五旬的姜侯,大不了舍掉楚越二州,聯合黑袍解星河對付他,咱也不會落下個誅殺功臣的名聲!」

隆武帝搖搖頭:「屠帥姜彧乃不世之才,又有白衣國士姬玄策輔佐,南方的黑袍毒士未必能夠成事!本以為弄死姜家那個麒麟子,再讓姜家丫頭一輩子出不了長明宮,雙重打擊之下的姜彧,定會一蹶不振,頹廢餘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姜彧心智境如此堅毅,不愧鐵血之人,毫無感情……」

魚朝恩建議道:「不如派奴才去趟楚州,拼了這條老命,也定會誅殺姜賊。」

「朕知你衷心,又是武道大宗師,可一旦事情敗**反了屠帥,後果不堪設想,想殺他,只能用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的陽謀,殺人,不如誅心!」

「那陛下還有何良策?」

「朕時日無多,能做的,只有裁撤天策府和諦聽坊,為屠帥再豎一個強敵!」

「陛下的意思,是蜀州槍仙仇九良?」

「朕說得強敵,可不只他一個人,廟堂之上,市井江湖,甚至高高在上的紫薇洞天,都是這盤爛柯之局的棋子,就看闕兒怎麼執子破局了……」

姜叔夜前前後後將隆武帝那裏得來的訊息,事無巨細地講給了姜婉兒聽。

這些朝堂詭譎爭鬥,絕非他所擅長。

二姐既然身負帝王紫氣,想來應對這些事情是信手拈來。

況且,在超然的實力面面,任何陰謀詭計,不過就是紙老虎,一捅就破。

只要有一日,自己能夠邁入武道天人之境,隆武老兒謀划的蠅營狗苟,根本不值一提。

而姓仇的李氏鷹犬,他的命,先記在賬上!

對,還有那位陰惻惻的大太監,魚朝恩。

這二人一日不除,姜家人一日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陷入沉思的姜婉兒,好半天才吐出一句話。

「三郎,此番冒險的確收穫不小,眼下局勢錯綜複雜,唯有以不變應萬變,慶幸的是,大哥還活着,至於去尋他之事,只能待阿耶回京后仔細商榷,龍墟金頂,可是生人勿進之地,以你的修為,這個險,絕對不能冒,可記住了?」

姜叔夜點點頭:「阿姐的話,三郎牢記在心,時辰不早了,我也該出宮了!這裏有兩樣東西,阿姐收好!」

隨即,他從芥子袋裏拿出五顆明晃晃的珠子,笑着說道:「知道阿姐最是在意自己的容貌,這是駐顏的鮫珠,保你青春不老。」

說罷,姜叔夜彎下腰身,將靴子裏削鐵如泥的「凄然」匕首,送給了姜婉兒防身。

如今有甄柔這個厚土符師在她身邊,況且水鏡先生虛空踏境,轉眼既至,二姐的安全應是無虞。

最重要的,繼位的聖人李闕,絕對不會讓她出任何意外。

「凄然」興許根本沒有用武之地,只當是留個念想。

姜叔夜突然又想起一件事,自從阿姐入宮,端木皇后在吃穿用度上多有剋扣,侯府也不富裕。

若是再去了諸陵署管轄的周山皇陵,免不了要用錢財打發一些小人。

不如多留些隆武通寶給阿姐,反正現在自己富得流油。

況且在紫薇山,也沒什麼需要花錢的地方。

想罷,姜叔夜拿出芥子袋,準備在二姐面前炫一回富。

可倒了半天,除了那枚殘舊的「彼岸通寶」,一個銅板都沒有。

姜婉兒怔怔望着他,戲謔道:「你這乾坤袋裏,到底有多少好玩意兒?」

「等等啊!」

姜叔夜眯著左眼,另一隻眼斜瞅著巴掌大的袋口。

只見裏面的小金蛇一副享受的模樣,正在吭哧吭哧嚼着什麼東西。

「混蛋玩意兒,原來是你把老子的錢都給吃了,草!這哪兒特么是九天真龍啊?明明就是只吞金獸嗎!」

叫苦不迭的小侯爺噌地站起身,雙眼迷離,一臉欲哭無淚的模樣。

「怎麼回事」

姜婉兒望着莫名其妙的弟弟,那副表情像是丟了什麼重要的物件。

這時,殿外有人通稟。

「娘娘,高公公來了,說是送小侯爺出宮!」

小侯爺深吸一口氣,強忍着心裏的不爽,朝阿姐深躬一禮,拜別而去。

望着那道頎長身影,姜婉兒嘴角勾起一道弧線,眸中卻是一片潮濕。

臨出院門時,身後有人喊住了小侯爺。

「喂,這是娘娘帶給你路上吃的,櫻桃乳酪!」

姜叔夜旋身一瞧,正是笑容憨實的小洛麗塔,甄柔。

此時一襲深紅圓領窄袖長袍的七品女官,端的是英姿颯爽,威風八面。

濃密的睫毛下那雙晶亮的大眼睛,明凈清澈,燦若繁星。

個子不高的甄柔幾步上前,拎着食盒笑盈盈道:「回頭我找你,瞧瞧本姑娘的厚土神通,和你連水之術,哪兒個更厲害!」

姜叔夜瞅着她眼睛彎的像月牙兒一樣,彷彿那靈韻也溢了出來。

一顰一笑之間,率真爛漫的神色自然流露,讓人不得不驚嘆於她清雅靈修的光芒。

小侯爺接過食盒,打趣道:「你小小年紀,如此好勇鬥狠,將來可怎麼嫁人?」

甄柔眼皮一翻,嬌嗔道:「我都十六了,哪裏小?再說,本官嫁不嫁人,與你何干?」

「本官?」

姜叔夜聽罷,不禁想伸手刮她的鼻子,再瞧瞧她那副生氣的樣子。

結果手到半空,又縮了回來。

當摸到芥子袋的時候,一咬牙,從裏面拿出最後一顆死界鮫珠。

「諾,說過要重謝與你,這顆珠子碾碎了敷臉,保你肌膚像剝了殼的雞蛋,而且泡澡還能對修為有所幫助!」

甄柔瞪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手心裏的珠子。

「什麼玩意兒?瞅著也不像珍珠啊!」

說罷,她毫不客氣地從姜叔夜手心拿過鮫珠,連聲謝都沒說,扭頭就走。

臨了,她舉起右臂招了招手。

「記住,我會去找你的!」

姜叔夜抿嘴一笑,心思這個丫頭倒是有趣的緊,留在阿姐身邊,可惜了!

出了掖庭局,高塗帶着一隊禁軍,正在門口守着。

瞧著小侯爺出來,神色緊張地上前道:「哎呦,你怎麼這麼磨蹭,趕緊,宮裏鬧鬼了!」

姜叔夜佯裝一副驚恐樣子問道:「大白天的,哪兒來的鬼怪!」

高塗一拍腦門道:「老奴忘了,你那時正睡得沉,打鼾和響雷似的,難怪殿下說你沒心沒肺……好了,快隨咱家走吧,宮裏莫要久留!」

二人順着宮道,邊走邊聊。

姜叔夜湊到高塗耳畔,悄聲問道:「殿下和我二姐,是不是?」

胖公公一把推開小侯爺,緊張兮兮地豎起一根指頭,示意他噤聲。

小侯爺旋身瞅了眼後邊的禁軍,微微一笑,又湊到近前。

「行了,此地無銀三百兩,上回進宮,本郎君就知道了!」

高塗停住腳步,旋身沖着那隊甲士扯著細嗓道:「行了,你們回去吧!」

緊接着,他低頭彎腰,步履匆匆,不時回頭沖着小侯爺使眼色。

姜叔夜心裏一笑,跟了上去,腰身微躬。

「殿下與姜昭儀,早在七年前便已相識,那時,二人都在青冥集薪堂求學,一見鍾情,後來殿下回宮后,第一時間向聖人稟明實情,求娶你二姐,可惜,聖人非但不允,還定了禮部尚書康大人的獨女作為儲妃人選,君父之命,殿下豈敢違抗,直到你姐姐被冊封昭儀,殿下的病根,也是那時落下的,哎,有情人終難比翼雙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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