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遠洋回府

5.遠洋回府

「噓!」留青貼著牆,從背後半抱着她,看不清眸中的神色,只聽到呵氣一般的低語,「別出聲,城門有情況。」

孟望舒好不容易緩了緩,輕輕拉下捂住自己嘴的手,自己被護在留青懷裏什麼也看不到,偏頭也只能看着他骨感的下頜,忍不住問到:「是流民嗎?」

「不是,」留青的下頜骨微動,猶豫地吐出幾個字,「......像是......孟府的旗幟。」

「孟府?」孟望舒愣了一下,隨即就想鑽出去一探究竟,卻只來得及看到一行精簡的車馬迅速地穿過城門。

留青把她扶起來,隨着她的目光一同望去:「太暗了,看不清明,還能走嗎?若真是孟老爺回來了,正好跟着一路回府。」

「我就算能走,也是跟不上的,去幫我把馬牽過來吧。」

「騎馬動靜太大,明天我叫人來牽就是。」

留青環住孟望舒的腰,即使多了一圈披風還是如此不盈一握,明日得讓小廚房做些冬日滋補的湯才好。這般想着,已是越過了好幾個檐頭。

孟望舒倒也不忌諱,自小除了兩個個哥哥,便是與留青最為熟稔,以侍衛之名護了她十幾年,算作是她的第三個外姓哥哥也不為過。且留青的輕功也算佼佼,與緋櫻相比只差了毫釐,一起一躍之間,隱約能看清孟家家印的紋樣了。

到孟府的時辰比她自己騎馬快了不止一倍,孟望舒與留青一起蹲在熟悉的牆頭,看那一行車馬訓練有素地卸貨,一箱一箱的應該是重溟國的珠寶,兼有沒能交易出手的綾羅綢緞。孟望舒看得無聊,只發現最後一輛馬車上的東西有些奇怪,以一幅純黑寬布裹得嚴嚴實實,方方正正,看不出裏面有什麼東西,那些僕役也沒人敢動。

經下人稟報,孟祈,孟家家主,孟望舒的父親,終於從另一輛馬車上下來,似乎已經是疲憊至極,但還撐著困意,掀開黑布的一角,也不知看出了什麼名堂,還親自守着他們把這東西運進了府內。

「你看清了嗎?」

「看清了,確實是老爺,只不過為何這次返航如此快,略有蹊蹺。」

「我問的是那箱子。」

「那沒有,明早你去問不就是了,多半是老爺從重溟帶回來的什麼稀奇玩意兒,不過若是問了,就相當於你主動承認,大晚上的不睡覺還蹲牆頭偷窺了。」

咬着牙推了留青一把,他卻像個雕塑一樣紋絲不動,孟望舒興緻缺缺地跳進自己院子,父親這提早回來,也不知道准不准她明天出門,自己的禁閉還沒閉完,要是被爹知道了自己隔三差五偷跑出去,指不定又給加刑呢。

隨意解了披風回房躺下,孟曦那小丫頭還在側屋裏睡得安穩,全然不知自家大小姐這深更半夜消失了一個時辰的事,整夜無夢,只是晨間一起用早膳的時候疑惑,大小姐這一連三個噴嚏是怎麼回事?

「小姐,你知道了嗎,老爺今天回來了,離本來夫人預想的日子還早著呢。」

「是早了幾天,海航嘛,看天問路,若是順風快舵,返航快也是應該的,」孟望舒喝着甜滋滋的百合蓮子粥,心下想着可不是今天,而是昨晚連夜回來的。

兩人吃完,孟曦正準備收撿了碗筷給廚房送回去,孟望舒卻叫住了她:「放那兒吧,你幫我梳頭,等會兒去見父親一趟。」

「真的嗎!」孟曦眼裏放光,幾乎比走路上白撿一塊金子還高興。

高興也是應該的,誰讓孟曦打小手就靈巧,雖說跟着大小姐跑跑跳跳會累得不行,但一輪到女工梳妝,便到了孟曦大展身手的時候。只可惜孟望舒不愛打扮,日常都是隨手別只釵就算了事,孟曦常常感嘆英雄無用武之地,這回孟望舒主動梳妝,可不是比撿金子的機會還金貴。

青絲如瀑,柔軟順滑,挑着一縷髮絲打辮子的時候,孟曦想起來剛入府那會兒,大小姐也總是拿小木枝別頭髮,有時是院子裏的那棵桃枝,有時是二夫人院子裏的桂枝。二夫人見了總嗔怪,倒不是怪大小姐折了她的寶貝桂樹,而是心疼大小姐從小沒了娘,孟老爺也溺愛着,讓她學去了三個哥哥的做派。發覺孟曦手巧心細之時,便時常藉著讓大小姐陪她的理由,拉着兩人一起學刺繡,奈何大小姐自小不愛這些東西,二夫人的技藝就全被她學了去。

最後一隻釵安上頭,孟曦還硬給塗了口脂,惹得孟望舒也在她臉上抹了兩團勻不開的紅。

嬉笑一陣,孟望舒換了杏色的百迭花鳥長裙與孟曦一同往二夫人院內去了。

院內,孟祈應該是起的晚了些,還在用早膳,不似昨晚的疲態,孟祈臉上掛着笑,說着這一路上有趣的見聞,二夫人在他身側似乎聽得沉浸,時不時為夫君夾一筷子小菜。

「父親早安,」孟望舒邁進門,只覺得耳邊的珠翠比自己的聲音還響得清脆,「表姑姑早安。」

「舒兒來了啊,用過早膳了嗎,」二夫人身邊的霖依懂事地設座布筷。

「不用麻煩啦,我和孟曦都在房裏吃過了。」孟望舒坐下,看父親孟祈這會兒也還不理她,便搖起袖子開始撒嬌,「父親——爹爹——怎麼離家那麼久,都不帶想女兒的啊!」

孟祈被晃得喝不下一口粥,索性撂了碗,揪著孟望舒耳朵開始教訓:「想啊,想我那聽話的乖女兒,可不是一個月沒到跑出門十回的搗蛋鬼。」

「誰說的!誣陷女兒,明明只有八次!」孟望舒不服氣地左看看右看看,耳朵上的疼又把自己揪了回來,「疼疼疼......爹爹,錯了錯了,再揪以後可就更聽不見您二位嘮叨了——」

「哼。」

孟望舒委屈巴巴地噘著嘴,還煞有介事地揉着耳朵,揉得耳廓耳心通紅一片。

二夫人在一旁用帕子掩著笑,誇張地打趣道:「舒兒你這耳朵紅的,旁人不知道還以為見了心上人呢。」

這下連孟曦,霖依,碧輕等人也笑了起來。

「哎呀,不都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小情人嘛,是吧爹爹?」孟望舒眨眨眼,俗氣的脂粉卻更顯得人嬌嫩可愛。

終於忍不住摸了摸孟望舒的頭,孟祈在海上漂洋半多個月,手上似乎還帶有海風鹹鹹的味道,「你們真是......哎,罷了罷了,那形同虛設的禁閉也就到此為止吧。」

「好耶!父親最最最好啦!」

院內的歡呼聲傳到院外,每個下人都一邊忙着手上的事一邊笑。每次老爺回來,最開心的就是與大小姐打鬧一番,雖然嘴上不說,但孟府上下誰又看不出來呢。

飯後二夫人照例要去念晨經,便讓父女倆去府外走走。

「舒兒,」到了中鼓大街,孟祈轉身向城門走去,「我聽小憬說了,你開西倉放糧一事。」

孟憬,也就是孟祈的二夫人,孟望舒的表姑姑,在嫁與孟祈前是他的表妹,一向親近,喚作小憬。

孟望舒跟在身側,正好也想往城門去確認下今日的糧食有無送達,坦然答到:「嗯,沒有經過父親同意,女兒也曾有不安,但人命關天,就先求表姑姑應允了的。」

「此事你做的對,流民無辜,崇阿從來都秉承與人為善,這次異常,恐怕是宮中要變天。」

孟祈能做出崇阿第一的生意,定然是不止一方的勢力加持,當今國君年邁,下一任國君人選首位是太子殿下曲豐昭,也是孟家明面的依附,但事有變數,海有變天,不能只靠一棵大樹,需像荒野的藤蔓一樣,有枝可攀,便要攀得更高。

「根基穩固,就算曲豐昭廢了,孟府也不怕變天。」孟望舒挽起父親的手臂,像是尋常人家討論菜品鹹淡一樣自然。

又聊到這崇阿都城裏,最流行的簪花釵頭已經不再是玉器金銀,而是海寶珠,珍珠,珊瑚樣式了,這次要是帶回來的珠寶不多,三日後慣例召開的海寶會上還不夠大戶小姐們搶的呢。

天南海北的說着,兩人已行至城門口,城門的守衛見了也不敢阻礙,殷切地搬開攔在城門外的鐵網木樁關卡。

「舒兒怕不怕?」孟祈不忍地撇開眼,擔心地看向女兒。

孟望舒背脊僵硬,不是因為怕,而是心痛,悲憫。

早上在緋櫻遞交上來的單子上就有記錄,死亡人數為七十八人,筆畫簡單,只有六畫,但當這一橫一豎變成活生生的人橫歪豎躺在面前時,孟望舒才真真切切地與死亡對視。

本可以活下來更多人的......名單分了兩次記錄,一份是昨天白天已經死亡的人數,五十三人,第二份是昨晚夜裏的死亡人數,二十五人。可能是被凍死的,也有可能是省著昨日杯水車薪的吃喝給孩子餓死的,就在昨晚,在孟望舒目之所及什麼也看不見的夜裏,在孟望舒的腳下,在那一圈微弱的亮光外,死亡悄無聲息地進行收割。

「不怕的,」孟望舒深吸一口氣,從孟祈身旁上前一步,寒冬的唯一好處,就是屍體不會快速腐爛,容易處理,不會產生疫病,「劉先生!」

聽到聲音的劉通放下板車,見到一襲女裝的孟望舒,想認又不敢認。

「是我,劉先生,屍體處理得怎麼樣了。」

「原來......原來是小姐!」劉通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昨天一口一個的小少爺竟是位女兒家,「回小姐的話,已經安排四五個有餘力的男子拉上板車,運往近處的山林集體掩埋了,再有一趟就能清理乾淨了。」

「好,多有辛苦,糧食呢,還沒到嗎?」

「還沒呢,小姐不用擔心,緋櫻姑娘一炷香前已經先去接應了,我聽緋櫻姑娘說了,咱們是繞路遠行,路稍遠有耽擱也說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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