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傳絕學再練新刀法 遭伏擊怒懲不悛徒 第一節 佛禪 六合刀法

六月十九日，周達雄周蕊瓊周蕊珠兄妹三人到得嶠陽寺，師父真慧長老已經聽說了他們日前與強盜交戰得勝的事。見了兄妹三人，長老面有喜色地說：

「三兒來了最好。我正要請你們爹讓你們明日過來。三兒先去各殿敬香，午齋過後，去羅漢殿後臨淵軒閑坐喝茶，我這裡得空時便過來，另有話要與你三人說。」

臨淵軒是一座五開間進深三楹的獨立小木屋，位於全寺最後方的蒼松翠柏之間，面向寺后青山。坐在軒中，自有一種青山悅目、清風入懷的爽心悅目的愉悅。軒前方澗流轉彎處，有一個二三畝大的澄潭，終年碧波盈盈。風和日麗之時，潭上倒映雲影天光，時見游魚成群搖曳往來，竟不辨是魚游天上，還是雲浮潭中，真的是一派山青水秀的好風景。兄妹三人觀賞過軒前的景色走進軒內。但見中間一張書畫案，上面擺著文房四寶，周圍設著椅、凳、墩，茶几上已沏著一壺茶。放眼三面牆上，掛著真慧長老與嶠陽原上文人墨客往來的字畫。兄妹三人是第一次來到臨淵軒，見這裡環境深幽清靜，翰墨香氣沁心，與前面各座殿宇內香火繚繞氛圍迥別，不覺都猜測師父讓他們到這裡來等候的用意。

兄妹三人邊飲著茶，邊觀看牆上掛的字畫，雖然不懂其中的精妙，卻也感覺有一股翰墨斯文的氣氛，都說師父除了念佛、教我們武功，居然還是翰墨場中的風雅之士。看這軒的額扁上寫的「臨淵」三字，正是取自古人「臨淵羨魚，不如歸而織網」的意思，難道這一次，師父要教我們學書畫？

約至申時初，真慧長老才緩步而來，一見他三人即說：「既來之，則安之，我已經與你們爹說好，這一次要留你們多住些日子。你們不要心急，我另有要事要交付給你們。」

兄妹三人一向敬重師父，唯師父所說是聽，此時聽師父這樣說，並不問是什麼要事，只是靜靜的坐著，等待師父的分咐。

真慧長老並沒有接著說要交付的是什麼事，而似乎是在回憶往事，又似乎在說閑話，露著一臉笑容緩緩的說道：

「我在此掛錫以來，常有文人雅士造訪交談詩文。我雖然不懂，但是不能拂了文士們的雅意，因此在這裡建了這五間軒屋，但有文人雅士來訪時，即與他們在這裡品茶，聽他們談詩論文，伴他們品賞山水鳥語的清音，有時也與他們寫寫字畫些畫。」

聽了師父這一席話，兄妹三人都有些迷糊：師父真的要教我們學書畫？

真慧長老似乎知道三個後輩在想著什麼，說了上面的話稍稍停了一下，然後不急不緩的接著往下說：

「先聖有言，學無止境。武功同理。三兒精進，珠兒更是不甘居後日夜勤奮，緊追雄兒瓊兒。三兒武功已見小成。但是，僅僅如此，還難以在武林道上立身，因此須要趁熱打鐵，百尺稈頭更進一步。」

真慧長老的話音一收，就有小沙彌前來稟告練功房已布置妥當。真慧長老說一聲「好」，即將兄妹三人帶往翠析蒼松間一座更隱蔽的房子。

練功房有平常七開間屋大，四周砌著嚴嚴實實的石頭圍牆，只有離地兩丈多高處開著左、中、右三扇按了鐵柵欄的小窗戶，屋外人根本看不到屋內的情況。兄妹三人正自心裡猜疑，已被真慧長老帶到房子左側的門邊。長老打開房門，引三個愛徒進入房內，隨即就將房門重新關上。屋內僅依靠高處幾個小窗戶進光，三兄妹乍一進來，感覺象是進入黑夜。

兄妹三人稍定了一下神，發現門內已有寺里的監寺和維那二僧手上握刀站在那裡，於是都趕緊兩手合什向二僧禮拜致禮。這時，真慧長老從牆上取下三把刀分別交與三兄妹，他自己也取了一刀在手。

直到這個時候，兄妹三人才看清這座七間屋大的房內透著詭異。裡面除了現在立身處的一小片空間，目光所及，全是疏密分佈難以數計的木頭柱子，此外再沒有其他結構。關了左側門之後，只有身後左側門上方和對面右上角的兩個小窗戶可供出入，若要從左側門入口處前往右側小窗戶出去，必須要從柱林中間穿過。否則，只能從身後上方兩丈多高的小窗戶出去，那，就意味著臨危退卻。

兄妹三人還在打量，卻聽監寺僧問道：「是否開始？」真慧長老點了點頭說「好」，便對三兄妹說：「三兒在後邊跟上聽好看好」，隨即身形一動舉刀進入柱林，不疾不徐地念道：「屏息內觀、心外無物……」監寺維那二僧隨即同時舉刀閃身緊隨其後，在柱林之間前後追逐遊走「追殺」。真慧長老邊閃身出招廝殺邊繼續念道：

「直指心性、見性成佛、勇猛精進、所向披靡、截斷眾流、涵蓋一切、指月問月、騎牛覓牛、點石成金、打破沙盆、自然成紋、上下四方、六合大道、橫空出世、白虹貫日、力沖牛斗、氣壯山河、橫掃六合、掃蕩群魔、一朝風月、萬古長空、山石蘊玉、草木含輝、海潮洶湧、長鯨破浪……」

兄妹三人知道這是師父在向自己傳授以前沒有學過的刀法，一個個都屏心息氣凝精提神，一邊緊跟著三個師父的刀路在柱林間穿行，一邊牢記師父所念的口訣。這時他們才知道，絕大多數的柱子都不是直立的。有的柱子傾斜彎曲、有的柱子上有短枝橫權，還有柱子上裝了活動的機關。這些設置都設在暗處，當被發現時，都是身體已至其前，如果沒有閃電般的神速反應，就會撞上或被機關所傷。同時，眾多柱子之間的距離也各不相同。疏朗處可以兩三人並肩行走廝殺，緊密處卻是僅僅能容一人側身而過。在這樣的柱林之間迅捷地繞來彎去閃身遊走，手上還要揮動兵器施展招數，如果不是輕身功夫和手上武器功夫都臻於上乘的境界，就會在眨眼的時間內被柱林的機關打得遍體鱗傷。兄妹三人都是接近於一流高手的功夫，初入柱林時還會偶爾不慎手腳先後碰到柱子。每當這個時候，立刻就有暗刀暗劍在被碰的柱子內彈出，兄妹三人的精氣神都在閃避或破招的一剎那之間被激發得淋漓盡致，從而轉向更高的功夫層次升華。這時的兄妹三人幾乎是同時茅塞頓開：只有練就師父三人的功夫，方才能夠在武林道中立於不敗之地，在千軍萬馬的戰陣內如入無人之境。三人因而都進入了如同口訣的第一、二兩句所說「屏息內觀、心外無物」的境界，緊隨在三個師父的後面緊盯著三個師父廝殺和閃身的的動作，一招一式一絲一毫也不敢錯過。直至幾乎不知道是自身在穿越柱林，還是柱林在繞自己旋轉時，只聽「百川歸海，萬流朝宗」聲起，真慧、監寺、維那三僧如三隻燕子般先後飛身從右側上方兩丈多高的小窗戶中穿出。兄妹三人趕緊運氣上躍，緊跟著從那小窗戶間飛出屋外。

看到兄妹三人都是平安，真慧長老和監寺、維那二僧都淡淡一笑，就把兄妹三人送回到左側門外，讓兄妹三人重新進屋內，但自己三人卻不進屋。

屋門被關上之後，兄妹三人知道這回是師父讓自己三人自練，正自不知道如何開頭，卻聽得屋外師父口訣聲響起：「屏息內觀、心外無物……」

三人知道這是師父在催促。剛才三個師父的步法招數動作，都隨著師父的口訣聲剎那間重現到眼前，三人趕緊按著口訣閃身至柱林之間遊走「廝殺」著前進。

屋外的真慧長老，彷彿能夠看見兄妹三人此時的行動似的，隨著三人的動作漸漸自如，他所念口訣的速度就跟著逐漸加快，最後竟如同緊鑼密鼓似沒有間歇。兄妹三人的精氣神也在隨著師父的口訣聲逐漸上升繃緊，行動的速度也如暴風驟雨般地不敢少有放鬆。最後只聽得「萬流朝宗」聲起，三人自然而然地先後躍身飛出右側上方的小窗戶。

兄妹三人的腳步踏著窗外的地面，都在感覺到非常累乏的同時，又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精氣神從腳底湧泉穴處上升，循著四經八脈向全身涌動。膽是，真慧長老與監寺維那二僧，見得他們兩腳著地時，就都回頭往左側門走。真慧長老還邊走邊說：

「果然不負我當初所望，僅見一遍，即能絲毫不差，足見武功靈根不淺。」

長老的話剛好說完，就將兄妹三人再次送進練功房，緊跟著就急念口訣。兄妹三人不敢放鬆，緊急凝神提氣隨著師父的口訣聲在柱林間再練。

練過第三遍從右側門上方小窗戶飛身而出時，但見天空黑雲低沉電光猛閃，陣陣大風在稠密的樹木間掀起低沉而蒼勁的林濤，緊跟著就是一陣陣悶雷在頭頂上轟隆隆地滾動，合著疾風林濤聲震撼著大地林樾，也震動著練功房。真慧長老望一眼天空，兩手合什說：

「善哉，善哉。明日是六月二十，是雷公豐隆神誕辰，故而今日預作雷暴以慶聖誕。古人有言，風從虎，雲從龍。眼前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光景，正是風虎雲龍相會之時。三兒身上先天元氣已經涌動，又得雷公的雷暴與風虎雲龍之助，所練功力定可事半功倍。」長老說了這句話，又接著說：

「三兒速速入房內再練。常言道，熟能生巧，巧能致精。三兒雖然能夠按口訣練得絲毫不差，卻還只是能，未至熟。若能將此刀法練得不念口訣亦能做到絲毫不差，方算得是熟。再由熟而精，由精而與身心意念合為一體，意動而身行刀發如電閃雷鳴，念收而體立刀止如山峙淵渟，方算得將此刀法練成。剛才我所念口訣，三兒可還記得？」

兄妹三人都應聲說「記得」。長老說：「如此甚好。三兒可邊自念口訣邊自練。須要記住，動作不可差了一絲半毫，否則最後飛身出屋時，就有可能被窗口處的暗刀所傷。」稍稍停得一停，長老又說：

「三兒認真接著練，不要有所間歇，我明日再來看你三人。」

真慧長老說過這話，便與監寺維那二僧離開。兄妹三人這時不再走左側邊門，而是飛身從左側門上方小窗戶進入房內，自念口訣進柱林里依訣施展。

這時黑雲越來越濃密，越來越低沉，天空大地變得一片昏暗，靠著幾個小窗口透光的練功房內，彷彿真的進入了黑夜。但是兄妹三人不敢有絲毫放鬆，一個個精神百倍，圓睜的兩眼熠熠生輝，繼續緊念口訣緊施招數在柱林之間繞行穿越。正練得入神，忽見得窗外一道強電光劃過，緊跟著一個猛雷在房頂上空響起，震得房內的柱林都在晃動，緊接著瓢潑大雨從天空呼嘯而下。剎那間，風聲、雷聲、雨聲交合呼嘯轟鳴，把個練功房變成了風雨聲的都會、豐隆神的世界，再沒有其他聲音可以傳到耳內。忘情練功中的三兄妹都在猛雷響起時精神一抖擻，繼而就感到身輕心爽，只覺得練功房內漸漸的由昏黑變得光明。三人練到最後「百川歸海萬流歸宗」飛出右側上方的窗口站到地上時，正好又一道強電光穿透驟密的雨幕，周圍的山林寺宇景物都在電光一閃的瞬間，呈現出沉浸在白茫茫雨水世界里的景色。電光閃過之後緊隨著一聲猛雷轟響，有如數不盡的大戰鼓在雨水世界里反覆滾動共鳴。隨著不間斷的雷轟電閃，兄妹三人的精神一陣陣地振奮，趕緊再入練功房，直練得與雷聲同強弱，與電光同驟發，與雨水聲同雜沓。

這場雨下了整整二個時辰，兄妹三人練功時的精氣神在風雨雷電交相轟鳴中一次又一次地再激發再升華。待到傍黑雷歇雨收風靜收功時，三人都已記不清在練功房的柱林間穿行了多少次。雖然練了二個時辰沒有停歇，但是隨著練功的深入，最初時曾感到的累乏卻漸漸減輕，到最後，三人只覺得一身精氣充足精神飽滿。晚上去見師父時，真慧長老一見即呵呵笑道：

「看三兒氣色，今日兩個時辰內，此刀法已見小成。照此再經三日，即可達到心意刀法融會貫通的境界。想來我的心，可以放下了。」

兄妹三人按師父的吩咐繼續練了三日，更進一步領會了這路新刀法的奧妙。第四日上午，兄妹三人去向師父稟告這幾日練功的情況，真慧長老微微點頭說說：

「三兒刀法已經練成，可喜可賀。三兒牢記，此刀法名佛禪六合刀法。佛者，不生不滅無往無來常住常在之至聖者也。禪者，思維奧秘洞悉世界之智慧者也。何謂六合？是指上天下地加上東西南北共為六個方位者也。此六個方位生於自然，若不細究，此六個方位也就是六個方位而已，並無深奧之處。然而稍加推理，此六個方位內含天地自然的大玄機。上與下，東與西，南與北，彼此對應相對。缺天沒有地，缺東不成西，缺南難言北，故言六合。此六合者，天地大宇宙之母者也。故此佛禪六合刀法，實是合佛道與天地六合之精華，愈練到精深處，則愈見得其中不可究極之玄奧。」

說到這裡長老轉了語氣接著說：

「常言道，天下武功宗少林，少林武功宗達摩。其實這話只說對了一半。三兒今日已練成佛禪六合刀法，已窺破少林武功的堂奧進入更高一層的境界，因此須將其中玄機說與三兒知道。少林武功，其實是佛法與自然同參。少林武功雖然源自達摩祖師傳下的佛心禪功，但是歷代祖師修練的過程中，逐漸參以天地六合的玄機。外人不識此中奧妙，雖有不少人入少林寺學了武功回去勤練，卻始終達不到少林寺僧的功力，原因即在於此。三兒須知，此佛禪六合刀法，即是以達摩祖師傳下的禪功為根基，參以天地六合的妙諦。因此此刀法，實是少林武功中的精髓，刀法中的至尊。練到最高境界時，即能在天地上下四方的六合之內自由往來。」

長老最後語重心長地說：

「今三兒雖已練成佛禪六合刀法，但只僅僅為了達到最高境界立下根基。先聖有學無止境之訓，武功也同此理，三兒回去，須要時時不忘先聖垂訓，百尺竿頭，自當時時進步。」

兄妹三人頓時身心震動，跪倒地上向師父叩了三個響頭說：

「多謝師父教誨。弟子一定不辜負師父期望。」

長老呵呵笑道：「快起來，快起來。好一個不負期望，我亦可以無憂矣。」

時間快到巳時。東方半天空中高掛的一輪紅日，向山河大地發射著盛夏季節的威猛光芒。長老仍然諄諄而言：

「三兒回去，路上須要小心。日後若遇不順心之事，也須平心靜氣思念我佛，定然心智澄明和順常在般若。兩個哥哥那裡，我也有幾句話要說。他二人現在已當了大半個家，事務繁忙，但是一身武功切切不可荒怠，須知日後自有妙用，切記，切記。」

周達智周達識兩人年長練武在先，至今已有二十多年，功夫已臻一流高手的境界，但是真慧長老仍舊會因為周達雄和周蕊瓊周珠來請教時寄上幾句督促勉勵的話。

真慧長老諄諄叮囑之後，又轉口說道：「時間不早，三兒回到家時，想來已在後半日。令尊令堂面前，代我問一句好。」

三人向師父說了告辭的話轉身離開時，長老又叮嚀周達雄說：「雄兒回去，抓緊把木材先運一批過來。七月十五日是佛歡喜日，又是盂蘭盆節，寺里有法會。做了這個法會，木匠師傅接著就要開工。」

長老邊說邊走，直把兄妹三人送到山門外。兄妹三人再次請師父留步，長老這才站住，分別對三個愛徒念偈語道：

「積善從來有餘慶，家道家風繼後人。年來一點塵沙劫，化作過眼煙雲清。」

「之子紅顏福壽並，花燭夜深案眉情。借得春風長安道，夫榮妻貴日月明，」

「海國浪洶劫灰凈，功成遙見祇樹林。法華席上一念閃，不枉人間走一程。」

兄妹三人分別領受師父的偈語，再次向師父道謝告別。

長老微微含笑，目送三個愛徒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