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風雨臨

第三十一章 風雨臨

西境雖然已然安定,但是正如左丞相說的,牛鬼蛇神實多。

文閣主要不是帶過兵,要不是理過政,只怕也要被那些人擺弄過去。

左丞相還擔心文閣主嫉惡如仇的性格會有些把控不了尺度,但是也相信她的判斷力。而且文武兼具的文閣主的確是安定西境的最後一道強心劑。

文閣主出發前,早已派人探查了各地的勢力和情況,知曉金銀城裏,最是魚龍混雜。所以文閣主的第一站,自然是金銀城,這個已經折了好幾位她安排進去的探子的城。文閣主也不來虛的。根本沒有給金銀城那些暗黑勢力任何與之虛與委蛇的機會。

文閣主一到金銀城,帶去的親兵和禁衛軍直接清繳了金銀城十多位貪官,肅清其錯綜複雜的利益圈子,又直接從各郡各里提拔了不少真正為民的好官。將被貪官囤起來,高價販賣的春種的種子分散到各郡。

后直接殺到軍部,將那雜牌軍歷來的事迹一一陳列,人證物證俱在,將那些軍部里遊手好閒惹是生非行事不端德行惡劣的兵將都殺的殺關的關,流放的流放了。

文閣主趁此機會,制定了嚴明的軍紀,由金銀城直接經新建的驛館傳信到各城,務必都落實到各城。

與此同時,文閣主也令直屬於煙雨帝的親兵直接把控各地軍部,要求紀律嚴明的同時,賞罰分明,也保證了軍士應得的利益和保障。

「兵,不是來耍橫的,是來保家衛國的,如果連這一點都還沒理清楚的,我勸你早日離了軍營!」

「你們是煙雨朝的兵將,每個人的所作所為,代表着煙雨朝,代表着聖上,若是因為你,壞了我煙雨朝兵將的名聲,定斬不饒!」

「如今聖上東進,臨海北伐,我西境之糧草,百姓之生計,都在這春種上,你們是兵,上要解聖憂,下要護好百姓,誤我西境春種者,斬!」

「告訴各城,我文閣主,眼裏容不得沙子,聖上既然將擔子交給了我,這西境的每一座城,我定是要去的,我也不傻不笨不蠢,各城的情況,在我眼裏,清清楚楚!有功者,重賞!傷我民生者,斬!」

這幾令一下,整個西境早已抖了三抖。

文閣主見金銀城規範起來,前往梁城。

和金銀城不一樣,文閣主並沒有直接殺到城裏。而是一邊派人裝扮了自己,慢慢悠悠地去了兩座清廉的城監察。自己另一邊帶了幾個貼身侍衛,喬裝打扮,花了七八天,將幾處田莊都走遍了,和那些早已安排好了的眼線接頭,將情況都一一了解摸透。

是晚,文閣主終於結束了暗訪,正式前往梁城,那裏,有梁城四大家族。

侍女雁兒心疼地將文閣主腳上已經結痂的傷口清理乾淨,又上了葯,「閣主,今日早些休息吧。」

涼湘兒靠在案桌上,正在看着田畝的冊子,「雁兒,你可知道,梁城所有百姓的命,其實都在四大家族手裏。梁城所有的地,都是四大家族在掌控。」

「其實,各地不都是這樣嗎?百姓哪有自己的田,有的也都是些貧瘠的地,好地都是王侯的,後來玄國勢微,這些地便真的落到了大家族手裏,百姓只能去租賃田地,不但要交賦稅,還得給大家族抽成,到最後,辛苦勞作一年,只能溫飽。大家族得了好些年的好處,如今大概是不會輕易交權。」雁兒將棉被的角整理好,不讓冷風侵襲。

「前些日子,和左丞相列的田畝改革,我們二人在文淵閣討論得熱烈,如今施行竟如此難,可謂動人食糧,要人性命,一路生死。」涼湘兒嘆了一口氣。

「閣主,你可知道當年,咱們聖上是如何治理臨海國的嗎?」雁兒走到一旁整理好明日需要的名冊,「你不是跟雁兒說過,當年聖上也是走遍了臨海,也殺了不少人。」

涼湘兒聞言沉默,看了看在手中把玩的玉令。

「閣主······」雁兒見閣主半天沒有言語,問道。

「對啊,還是要殺人啊。」涼湘兒再次嘆息,「是還要殺人的。」

「若是那些人識趣,識時務,閣主自然不會要了他們的性命。」雁兒這段時日,跟在閣主身邊,自然知道閣主為何猶豫,「可是,如果路是對的,閣主,你得擔着。」

涼湘兒靜默半晌,終於道:「明日,從梁家開始吧。」

「知道了,閣主,我會去安排妥當。」雁兒人隨其主,辦事也是雷厲風行,善於決斷。

梁家,是梁城的真正主人。

之前順應時勢,支持西境王,梁家在亂世中不但沒有衰退,還更加得勢,漸漸有大於其他三家勢力的趨勢。

梁家人知道文淵閣閣主要來,早已在城外等著,恭恭敬敬地把人接了去。

涼湘兒接見了梁家太爺和家主,以及幾房的子孫。

該有的過場都走過以後,涼湘兒試探了梁家太爺的口風。

「閣主,怎樣?梁家是什麼意思?」雁兒看着閣主出來,陪着她回到城主府。

涼湘兒臉色沉重,「是個弄權的主,以為如今新朝,還是往年變來更去的舊廷。」

「如此,閣主當如何?」

「呵呵,你知道梁家太爺的意思,是往年和往後的收成里,分我一些。」涼湘兒邊說邊露出了嘲諷的神色。

雁兒聞言也笑了,「這可是······熱油上灑火星了。」

「你說,人守着這些無用的東西作甚,死死守着,留給子孫,可從古至今,哪有長春的家族,就連朝廷,也不知換了多少代了。」涼湘兒感慨,「總是看不透,這些都是身外之物,多少人為這身外之物所累。」

「人上人的好處,享受慣了,自然撒手不得,何況這偌大的家族?」雁兒一針見血。

涼湘兒看了她一眼,「還是我家雁兒是個可人兒。」

雁兒笑了笑,能被文淵閣主誇獎,自然高興,「閣主,如今如何做?」

「聽說梁家三房,有個好兒子,叫梁悟。」涼湘兒思索道。

「是,閣主,比那掌家大房的子孫更有魄力些。」雁兒回道,「閣主要見見嗎?」

「是要見見的,但再等個兩三日吧,我們先陪梁家太爺聽兩天戲。」涼湘兒說完,靠了車轎上的暖椅,雁兒早已拿起早已備好的薄被,替涼湘兒蓋了。

「你總是如此小心翼翼,我也是習武之人。」涼湘兒知道說了也無用,但是還是抱怨一下。

「您之前受過重傷,這一路也是小打小鬧,自然得小心些。」雁兒說道,狄將軍將她接回湘兒小姐身邊,她很是感激,小姐是她見過最好的人。

涼湘兒陪着梁家太爺看了三天的戲,外人只道是梁家當日擁護西境王有功,所以文閣主格外恩榮對待,梁家自然也如此覺得。

三日後,梁城突然傳來了不少風聲,說是梁家田莊虐待農戶,還爆出了不少欺壓百姓,官商勾結漏繳賦稅的傳聞,過兩天,這風聲越傳得厲害,梁家一開始還試圖瞞着新到的文閣主,但後來梁家如何也壓不住了,據說後來還鬧出了人命官司。

就在這沸沸揚揚的民怨中,朝廷來監察的文閣主早已避嫌地不再見梁家人。

「是時候了,把梁悟叫過來吧。」涼湘兒品着手中的茶,吩咐雁兒去安排。

梁悟是涼家三房的長孫,但是沉穩儒雅,又有不凡的心智。只是苦於大房勢大,沒有出頭的日子。以梁悟的悟性,也知道此時的梁家面臨的是什麼樣的局面,背後真正的敵手又是誰,勝算又有多少。

所以當涼湘兒提議的時候,梁悟俯身謝了。

之後的事情,也並沒有涼湘兒出手的必要。

梁悟很好地詮釋了識時務者為俊傑的話。

那日,文閣主坐在城府高堂上,圍觀的是梁城的百姓和聞訊而來的農戶。

「梁家本是忠義之家,亦擁護聖上,但如今竟唯利是圖而不顧民生,與聖上的功德背道而馳。本閣主現代表朝廷,革查梁家所有家產,梁家田畝收歸朝廷,由朝廷統一分田到里。」

「梁家大房二房不知悔改,在事後竟然想着殺人滅口,掩蓋罪過,此罪更甚。梁家大房二房家主入獄,秋後問斬。大房二房子孫女眷流放西北苦境,三世不得回梁城。」

「梁家三房四房,經查明,與田畝數案無關,聖上感其微時相助之功德,特封三房長孫梁悟為梁城主,替聖上守好梁城,並令其為梁城分田使,將梁城田畝分到各戶。監管梁城春種。若三年內,梁城秋收大成,民生安穩,封梁悟為梁城侯,梁城若亂,斬!」

涼湘兒帶着自己的人,又往下一城走去。

「閣主,聽說那梁悟頗有手段,已經說服了其他三大家族,如今梁城已經開始施行新的分田制。」雁兒說着新收到的消息。

「嗯,這是自然,命梁城戶籍官務必跟隨梁悟,做好各項戶籍的登記,同時施行新的稅制。」涼湘兒補充道。

碧水城風景如畫,只是城主卻是個膽小的,城裏最大的地主還是個正邪兩道都走的。

涼湘兒那日站在碧水城的鸚鵡山上,看着淺碧河繞城而過,那軟弱了些的城主跟在後面,又隨着文閣主去了淺碧河的源頭,又饒了大半天的外城。

然後帶着碧水城的兵士,挖起了山道,不到半月,竟生生地在那山道上挖出了一條平坦的大道。

幾日後,也不知文閣主從哪裏買來了百多輛木輪車。

木輪車到了后,文閣主喚了了不管是哪個田莊上的幾個得力青壯來,也不知說了什麼,那些人回去后就帶了不少人趕着分到的木輪車,踩着山道,往山那邊去了。

原田莊的人也不敢說什麼,還送上了生契,只因那些人的後面,都跟着兵將,這平民百姓,哪敢造次?

就在眾人還在觀望間,就見文閣主親自帶人,將那流氓地主的家給抄了,將那地主家養的武士都綁了,花了三日,該斬的斬,該下獄的下獄,該流放的流放,該放的放。

又不聲不響的將那城主之位撤了,換了個得力能幹的人。

「如何?」涼湘兒看着新穿了官服,有些不適應的人。

「微臣,當時,只不過是醉話。」那人貌似還是有些不相信。

「只要是好話,醉話也無妨,這碧水城是好地方,你可守得住?」涼湘兒問道。

那人狠命地點了點頭,「微臣,一定守好碧水城,不管是舊庄還是新莊,春種一定誤不了。」

「守住城,也並不單單會種糧即可。」涼湘兒點道。

「微臣知曉。」

「今日既然能下定決心,殺了這些魚肉百姓的人,若你日後······本閣主必然也能來殺你。」

「臣必當赴湯蹈火,不負閣主和聖上的提拔。」

涼湘兒回頭看了看碧水城,終究是鬆了一口氣。

有了這三城,其他城主都學乖了些,有的是真心辦事,有的就算有其他想法,但是大概事還是不敢亂辦,涼湘兒將各城都安插了臨海那邊派來的人,各部軍將也都整新一番。

涼湘兒一路走去,不知不覺已經兩月有餘,中間斷斷續續收到前方的消息,說是北邊那邊已經交上手了,戰事有勝有敗。定北軍是玄國最有戰鬥力的兵團,如今更是北聖國的倚仗,自然不會這麼輕易。

雁兒有時候總看見閣主發獃,問時,並不答。

直到那日到了泉城,雁兒才發現閣主的眉目展了些。

涼湘兒到了泉城,聽下屬官員彙報了各地的分田變革實施情況,知道有了這一趟,西境才算是真正的歸了煙雨朝。如此,放下心來,帶着雁兒,騎了馬,前往蒙山而去。

等到了蒙山腳下,涼湘兒見着開闊的視野,心裏一緊,瞬間夾了夾馬肚,如今春已到,蒙山上梨花桃花競相開放,沒了半點往日陰森的氣氛,也再也沒有了霧氣。涼湘兒看着這如畫春景,只覺不安。

爺爺怎麼會收了山霧?

等到了山頂,那個熟悉的茅屋還在。

只是,寂靜得讓涼湘兒的心更加慌亂。

雁兒緊隨其後,並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她一直在鼎城,從未來過這裏,只是這漫山的墳冢,即使在繁花下,也還是讓雁兒腳底生涼,幾乎打了個冷顫。看着眼前的茅屋,雁兒更是驚訝,此地居然還有人住?

涼湘兒下了馬來,推開門,自然是一人也無。

雁兒跟着閣主,不敢多問。

涼湘兒觀察了半天,並無一字一句的留語,也無任何打鬥的痕迹。

又出了茅屋,在山頂走了半天,突然不知想到了什麼似的,往山崖的方向走去。

雁兒反應過來,跟了過去,見閣主此時正站在一座墓碑前,身影幾乎定在那裏。

雁兒再看不懂,大概也是懂了。

涼湘兒看着墓碑上的字,有什麼東西卡在胸口,想奔潰大哭,或者叫出聲,卻什麼動作也做不了。

爺爺是何時離去?

何人為爺爺立的碑?

不知為何,涼湘兒突然想到築城時,和明書的對話。

難道是明書他們?

過了許久,涼湘兒勉強能思考了。走到那墓前,跪下,拜了三拜,終究沒忍住,跪在那裏哭了起來。

正悲慟時,聽得身後雁兒的喊聲。

「閣主,小心!」

涼湘兒趕緊收了心神,手中早已拔劍,擋住了許多飛來的暗箭,看那邊雁兒也無事,一邊擋着暗箭,一邊靠近雁兒。

埋伏的人,並不少,但是涼湘兒武藝甚高,又有聽泉劍在手,還有雁兒在身旁,所以並沒有受傷,不過等收拾了這些放箭的人,涼湘兒再次看了看爺爺的墓碑,最終還是決定回城,調了護衛再過來。

兩人沿着山道往下騎的時候,卻糟了暗算,那馬被絆馬繩摔得直直朝那山下滾去,還好湘兒和雁兒都算身形輕巧之人,雖然順勢跌落了去,但及時收勢,雖有磕碰,但是還算好的。

不過涼湘兒滿腔的悲憤,此時已經到了極點,見着那馬兒下落的慘狀,涼湘兒手中的聽泉劍再次出鞘,不管轉瞬,那躲藏在密林里的十幾人早已死在了聽泉劍下。

這一系列動作驚得雁兒都險些沒合上嘴。

「何人?出來!」涼湘兒幾乎是怒吼出聲。

圍着的黑衣人卻沒一個回話的。

涼湘兒怒極,「不說也罷,終有水落石出之時。」

話音一落,涼湘兒身入草叢,蒙山上又多了十多個孤魂野鬼。

「雁兒,查探一下。」涼湘兒經過這一番廝殺,方平了些怒氣。

「是!」雁兒趕緊去翻看那些人的屍體,「閣主,他們每個人的手腕上,都有墨紋,是北漠的孤狼。」

涼湘兒聞言皺眉:「北方?」

雁兒再仔細查看了片刻,「是,這些人裝扮雖是南邊的人,但是體形高大,身強體壯,毛髮濃密,不是我南方的人。應該是北邊,很北邊的人。」

「走吧,我們也北上。」涼湘兒思索片刻。

「好,閣主,馬兒······」雁兒看了看山下那小到如兩點白色的馬,心裏很捨不得。

涼湘兒收起了神色,「走吧,北邊應有大的變動,我們去泉城,安排了人過來收拾殘局,讓他們把馬葬好。」

雁兒眼裏含淚,點了點頭。

兩人一路步行到山下,遇到了山下放牛的人,搭了牛車,往城裏走去。

雁兒坐在角落,還在為那馬兒哭泣。

卻聽得閣主早已和那趕牛的農家之人聊了起來。

「萬叔,蒙山近日都發生了什麼?」涼湘兒彷彿很相信那個老農夫。

萬叔邊趕着馬,邊往蒙山看了看,從懷中掏了一封信,「太爺的事,很簡單,幾個月前,來了兩個人,他們來了沒多久,太爺就下了山,給了我這封信,說往後你要找來,給你。」

涼湘兒接過了信,並沒有着急打開。

萬叔也不催她,「你是知道了那兩人是誰?」

涼湘兒不語。

「我看有一人重傷,想着,大概是老太爺救了人,自己仙去了。」

涼湘兒依舊不語。

「湘兒,有件事,我和老太爺都不解,別人不知道,你是知道的,這蒙山,吃了太多的肉,喝了太多的血,早已如人間獄。可是,三四個月前,每天晚上,不知為何,蒙山總有琴聲響起,我想着太爺也不會彈琴,想去看了究竟是怎麼回事,可是怎麼也進不去。第二日白天,我上去了,找到了老太爺,以太爺的修為,他竟然說不知道。」

涼湘兒拿着信,轉頭看萬叔,似乎也很好奇,竟有這番奇談。

「太爺知道我是不撒謊的,那天晚上頭一次下了山來,和我一起看個究竟。到了晚上,果然琴聲又起,我和太爺試圖進山,卻怎麼也進不去。不過,後來見這蒙山越來越不似之前的陰冷。太爺大概是知道怎麼回事了,只是告訴我無妨,自己又上了山去。」

「那琴聲整整響了兩個月,每一晚,都能聽到,後來琴聲停了,蒙山的天,也就亮了。」

「湘兒,此次回來,是不是也待不了多久?」

「是,即刻就要北上。」涼湘兒還沒從那故事裏回過神來,見萬叔轉了話題,自己也調整好了心緒。

「聽說你是文淵閣的閣主,好,好,好,湘兒的福氣,還在後頭了。」萬叔蒼老的身體里發出了蒼老的笑聲。

「萬叔了,如何安排?」涼湘兒其實知道答案,但就是不死心的想問問。

萬叔卻沒有回答。

牛車陷入了沉默。

在這沉默中,涼湘兒打開了信。

雁兒見行了半天,閣主並沒有說話,轉頭問道:「閣主,我們去哪裏?」

「北聖國,聖都。」涼湘兒收了信在懷,看着天上烏雲壓境,風雨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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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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