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竹馬來

第二章 竹馬來

九十八寨的事情以後,阿至更不太輕易來酒館幫忙,待在院子裏,不是捧書苦讀,在學堂與先生辯道論經,便是跟着老李和老廚學武。十三歲時,阿娘熬不過阿至的倔,便開始親自教阿至武功。只是阿娘說,開蒙晚,趕不上那些天資聰穎的人。阿至隱隱約約覺得,阿娘說的,是那個女孩。

酒館還有故事,只是都不是老關在講,阿至有時候還是去聽聽,但更多的時候還是記得老關的話。

老關告訴過阿至,說他像自己侄子一樣,自己來回運貨就是讓侄子好好讀書,考學的時候能考上,當了官以後不用過老關這樣吃了上頓不知有沒有命吃下頓的生活。老關說完還笑笑,說阿至太小,跟他說這些阿至也不懂。

阿至一開始也不懂,但是老關走了后,阿至好像懂了些,也好像明白為什麼阿娘不管每天多忙,都會陪他學幾個時辰,還花錢給他租個院子。

酒館這些年的生意漸漸有些不好做,稅種繁雜,來往的酒客也漸漸更魚龍混雜起來。貿易館的生意也不好做,便開始找起了雲松酒館的麻煩。阿娘便將後面的貨間都關了,就開了個酒館,不跟貿易館搶生意,也少了很多麻煩。

後來雲松夫人見阿至越長越大,便有了搬離雲松鎮的想法。

這年鄉試,十五歲的阿至考入了主城的文學館,雲松夫人便決定帶着幾人去主城。尋了個離文學館附近的地方,重新張羅了一個墨寶閣。

鄉試的時候,阿至才知道阿娘姓君。

鄉試的報名表是阿娘填的,阿娘在名冊上填的是君至。

阿至問是不是爹爹的姓,阿娘說這是她的姓,感嘆道:「這定西府不太平,天下不太平,只怕你這科考懸,趁還能學些,多讀點書也好,還有,以後既然正式入了文學館,小名就不喚了,叫君至吧。」

君至聽話地點了點頭。

主城叫定西府,是陵城的首府。雲松鎮離定西府有些距離,阿雲阿松,老廚和小刀,還有十娘決定留在雲松鎮,繼續管着雲松酒館,雲松夫人便將釀酒的法子傳給了十娘。自己帶着老李夫婦和君至來到了定西府,藉著這麼多年在雲松鎮的基業,得了進貨的渠道,開了間墨寶閣,賣著文房四寶,也做着收當的行當,也還掛了寫家書的招牌。阿娘負責賣文房四寶和寫家書,老李負責看收當的行當,君至每隔半月會回家一趟,得空了也幫人寫家書,老李媳婦負責幾人的食宿安排。

又過了一年,寫家書的人多了起來,收當的行當火了起來,君至看着收進來的那些寶物,好奇阿娘哪有那麼多的閑錢,不過終究沒問。店裏的文房四寶漸漸賣不出去,百姓的日子也漸漸沒了底氣。

這一年,君至已經自己將主城文學館的書閱遍了,定西府的詩會宴席也厭了,又要躲著城南賈庄的賈小姐的愛慕,因此更是遠離了這些詩會宴席。雲松夫人聽得君至抱怨了幾次賈小姐的事情,一開始只是聽着,後來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找到君至好好談了談,說即使不喜歡,也要顧全姑娘的顏面,遵著該有的禮節,實在推脫不掉,大不了躲著吧。所以君至便躲了起來。

夫子的講解也慢慢頗覺越無趣,時不時地總是逃課,去找一處清凈之處待得半日。

這天,君至踹了一本書要往城外的白馬寺去玩。那裏後山有一處山澗,風景宜人,最適合在此時去偷得浮生半日閑。白馬寺是定西府大寺,香客不少。君至放了書在懷裏,也不忙,閑閑散散往城外走去。君至身量高,腿長,步子邁得又輕快,所以很快就到了白馬寺附近,站在山下想了想,是去佛寺拜了佛再去,還是直接繞小道去山澗?想了想,便決定先去拜拜佛,畢竟自己是借了人家的寶地。因此便先登白馬寺,再去山澗。但還是選了一條偏主道的小路,免得他人擾了自己清凈。

一路山花浪漫鳥語花香,倒也比學堂悶一日的好,但是正走着,聽得一轉角處有人聲,漸漸還聽得刀劍聲。君至加快腳步,卻放輕了聲音,從山道旁邊繞了道,到了一個高處,往下看去,見是一夥強盜裝扮的樣子,正在圍着一輛馬車,馬車旁立了個與君至年歲相仿的少年,有些距離,又是俯瞰,君至看不真切那少年的長相,只見少年此時手中長劍已出鞘。

對方只有幾人,君至看着,少年的姿態應該是有些修為的,所以便暫時決定靜觀其變。不過眨眼功夫,那少年已經將那些人放倒了。君至看着,好生羨慕,這少年的功夫真的是很精鍊,若得相交,以後也好時時討教。

正思索間,卻見在地上哀嚎的幾人間,不知誰放了煙火信號,君至看着,不過片刻,那山頭另一邊竟多出了數十人,君至想着,沒想到白馬寺清凈佛地,竟然也有山匪成了如此規模?一時感慨。但是感慨完畢,便不再旁觀,繞着山頭,跟在那群人後面,眼見着一人拿着弩,心下歡喜,趁亂將那人伏了,倒也沒有驚動其他人。拿了弩和弩箭,往下走了好些,躲在一處,看着那長劍少年已經和人交了手,此時那山匪一部分朝着馬車走去。

那少年正兩邊難顧,就見着靠近馬車的人都一個個的死於弩箭之下。那少年一邊抗敵,一邊看清情勢,最後朝着君至的方向看了看,便不再顧馬車這邊,而是專心攔著攻來的那些人。

君至知道那少年發現了自己的位置,也和他配合著,但是怎奈這弩箭不是自己的,不過十幾發的箭,自己的長弓又在阿娘那裏。此時弩箭用完,君至便放下,幾步飛躍下去,撿起了一旁頗為順手的大刀,守在了馬車旁,幸好阿娘也教了他一些刀法。

那山匪見損兵折將不討好,此時還多了一大刀少年,眼看着半數人馬帶了傷,再堅持了一會,也便撤了。君至看着那些山匪撤去的情勢,有一些疑惑。山匪他見過,當年和那個人還有那個女孩在九溝十八洞的時候,就見識過,但是和眼前的形式完全不一樣。

這群人,只怕不是山匪。

「多謝少俠仗義相助!」

君至還在想着,但是卻被那少年的聲音打斷,那少年見沒有了危險,便前來道謝。

君至此時才看清那少年的長相,頗為英俊,有些眼熟,但具體的也說不準,身量和自己差不多,手中那把長劍更是很惹人眼熱。

那少年見他看着自己手中的劍,朗笑,

「在下李莫問,敢問少俠?」

「在下君至。」君至扔了手中的大刀,抱拳俯身還了禮。

「多謝君少俠!」

「不必掛懷,我見那些人不像山匪,李少俠莫非是得罪了什麼人?」君至說出自己心中疑問。

那少年拿出布巾擦了擦長劍,收劍還鞘,走到馬車旁,打開車簾,看了看裏面的情況。君至順着車簾看去,見裏面竟是一個人,此時正躺在馬車裏,也不知道是生是死。

「他們是要來殺他的,一路追殺多時,我本想着此關難過,沒想到得了少俠幫助,我要將此人速速送去白馬寺,到了白馬寺那些人就動不了他了。」李莫問說完,便對君至再抱拳致謝,「君少俠,搭救之恩,李某來日必報,後會有期。」

君至還了禮,看着那少年趕着馬車離去了。

君至不放心,跟了一會,見那馬車進了白馬寺後院,才收拾了心緒,在寺里拜了拜佛,才往後山山澗里去看書。

在那山澗里又洗了會澡,又躲在樹蔭里看了半日書,正要小憩一番,突然腦海中記憶翻湧,把一些東西連成了線。

「李叔,姨娘剛才又偷偷哭了會。」

「她是在想兒子了。」

「姨娘也有兒子?也是你的兒子?」

「對啊。」

「那阿至為什麼從來沒見過?」

「去拜師學藝去了。」

「阿至為什麼不去?」

「阿至去不得。」

「那你和姨娘的兒子叫什麼?」

「莫問。」

「哦。」小君至有些不解,為什麼不能問。

但此時的君至險些笑了起來,原來是真的叫莫問,君至想到這種可能,但還是不確定,所以拿起搭在樹上的外賞,穿了,在白馬寺找了半天,又問了方丈,方丈說那少俠已經走了。

君至又一路飛奔,回了定西府城裏,租了一匹馬,往墨寶閣飛奔而去,他不相信都到了定西府,李莫問不會回去看他阿爹阿娘。果然剛到墨寶閣門口,就看見李莫問牽了馬在那裏左顧右看。

君至心裏很高興,朗聲喚道:「李莫問!」

李莫問牽着馬應聲看來,見是他,眼裏閃過欣喜,又閃過疑惑。

君至飛躍下了馬,走到一臉疑惑的人的前面,「李莫問,是我,君至!」待看到他臉上不解之意更明顯,想着可能是李叔沒將自己告訴他,亦或者他忘了,君至對墨寶閣裏面喚道:「李叔,快出來,你看誰回來了?」

君至這一喊,阿娘先出來,先是看到君至,說道:「還沒到月中了,你怎麼回來了?哪來的馬?」又看到後面的李莫問,細細打量了一番,臉上欣喜,對裏面喊道:「老李,久兒,快來,莫問回來了!」說完直直繞過君至,將莫問牽了進去。

又對君至吩咐道:「把馬牽到後院去。」

君至拍了拍李莫問的肩膀,牽過他的馬,「進去吧,李叔和姨娘都在裏面了。」

李莫問見到雲松夫人,恭敬行了禮,「君姨!」話還沒說完,就被雲松夫人牽了進去。

君至牽了馬到後院,安頓好,才回到院子裏,果然看到姨娘抱着李莫問哭呢,李叔在一旁抹着眼淚,見他來,「君至,你怎麼回來了?還沒到月中呢。」

君至摸了摸頭,有些不好意思,阿娘走過來,朝君至的後腦勺就是一拍,「又逃課了?」

君至笑了笑,不置可否。

李莫問安慰好了阿娘,便走過來,抱了抱君至,「走的時候太小,忘記君至了。」

君至顯然很開心能見到李莫問,「你現在是學成出山了嗎?」

李莫問點了點頭。

「姨娘,你知道嗎?莫問可厲害了,那麼多人都打不過他。」君至本來是少年心性,但是說完卻見姨娘雖然是笑着,但又抹了抹眼淚。

「你們怎麼見着的?」還是阿娘問了起來,想起兩人在門外好像是認識的。

「今天在白馬寺遇見的。」君至答道。

「是君至幫了我的忙,才完成了這趟任務。」李莫問如實說道。

「是你師父讓你出來的?」老李走上前問著自己的孩子,又上下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

「是,阿爹。」李莫問恭敬答道。

「那你便知道規矩,怎麼突然回來了?」李叔話語里雖然是責備,但還是有許多不忍。

李莫問低了頭,「本來只是想遠遠看一眼。」

李莫問說完,便見自己的阿娘矇著臉,躲到了房裏去哭了,老李一臉悲傷,君至不解,為何李莫問不能回來?師門規矩?

還是雲松夫人笑了笑,「老李,快去和久兒準備好菜好飯,莫問好不容易回來,又和君至見了,是好事,其他的便等明日再說吧。」

老李聞言,便不再說什麼,他也開心見到兒子,因此便扛了菜籃,出了門去。

雲松夫人對君至說道:「君至,將你隔壁的那個屋子打掃一下,以後莫問回來,就住那裏。」

君至連忙說好。

雲松夫人對李莫問道:「莫問,快,多去陪會你阿娘。」

李莫問便去了阿娘那裏,陪着娘親說話。

不一會,君至就將隔壁屋子打掃好了,又去庫房拿了新的棉被,還把自己屋子裏的不少東西搬了過去。辦完一切,君至頗有成就的看着,對新來的李莫問,感覺像是多年未見的兄弟。

阿娘過來看了一眼,「君至,你和莫問是兄弟,知道嗎?」

君至狠狠點了點頭。

「今天為什麼逃了學院,學院的課不用上嗎?」雲松夫人並沒有罵他。

「阿娘,文學館的書,我都看了遍,你教我的那套拳法,我都已經非常熟練了。」君至說到學院,有些抗拒。

「那還想去嗎?聖都的國試,你想去嗎?」阿娘走過來問道,她自己帶大的孩子,她自己知道。

君至想了想,「阿娘,國試肯定沒問題,我和夫子說說,在家自學,到時還是以文學館的名義報考國試,可以嗎?」

阿娘點了點頭,「如此也好,還是要見見高低,國試還是考考,路都走過了才能知道自己會選哪條路。」

「謝謝阿娘!」

「要是沒考上,又如何?」

「不會,阿娘,一定會考上的,阿娘,莫問是做什麼的?為什麼不能輕易回家啊?」

「莫問有他的路要走,他若告訴你,你知道也罷,要是不願告訴你,你也別問,知道嗎?」

「那我們還是什麼兄弟?」君至第一次不太同意阿娘的說法:「我們既是家人,哪有彼此瞞着的道理?阿娘,告訴我吧!」

雲松夫人看着他,彷彿在做着很重要的決定。

君至知道有戲,抱着阿娘的胳膊道:「阿娘,莫問今天是帶了一個人去了白馬寺,那些攔他的人,都不是普通的山賊,很厲害的,要不是我幫着,莫問一個人挺危險的,莫問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是一個人?多危險啊?」

雲松夫人見他想知道,便告訴了他。

「莫問師從江湖第一大幫河海幫,河海幫有河海幫的規矩,凡入幫之人,未滿十八歲,不能歸家。凡接生意者,家人需要入河海幫里,家眷不能留在外面,受他人牽制。莫問爭氣,才十六歲,就已經出來單獨接生意了。」阿娘的語氣里也有心疼,河海幫,她知之甚深,規矩森嚴,只怕莫問這次回去,會挨罰。

「那李叔和姨娘,要跟着去河海幫嗎?」君至有些擔心。

「本來不用去,但是······放心吧,不用去,我們就在定西府,挺好。」阿娘嘆了一口氣。

「阿娘,為什麼不用去?你有什麼瞞着我嗎?」君至早已不是三歲小孩。

阿娘看着他,笑了,拍了拍他的頭,「暫時不用擔心,想想自己以後要做什麼吧。」

「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嗎?」君至抓到漏洞。

「不違江湖俠義,不背心中道義,若是為官,別貪贓枉法就行。」阿娘看着他,認真叮囑道。

「知道了,阿娘,」君至開心地去找李莫問了,「我想跟莫問一起玩。」

雲松夫人看着已經跑遠的人,老李正好買菜回來,和雲松夫人對視了一下,然後便知對方決定,「我去喊久兒做飯,她怕是要親手做的。」

「好,」老李知道,便把菜蔬果肉都拿到廚間清洗乾淨,又升起了火。

李夫人過來見着,熟練地做飯炒菜。

「莫問呢?」老李問道。

「君至說帶他去定西府逛逛,順便去把借的馬還了。」李夫人說道。

「這一見,君至只怕是心就更野了,本來那個文學館就關不住他。」老李感嘆著。

李夫人瞪了她一眼,「自己兒子不擔心?」

「都擔心,你不也都擔心嗎?」

李夫人被問得沒了脾氣,「莫問回去,只怕會挨罰。」

「主子怕是要去河海幫一趟,小書還不知道大哥的事情,我陪她去,你在這裏等我們吧。」

李夫人擦了擦手,蓋上了鍋蓋,「嗯,這麼些年,也不知幫里是怎樣的,你們自己小心些。」

「知道了,他在,河海幫亂不了。」老李大概是想到了自己的兄弟。

「這些年,你可有後悔?」李夫人看着他,問道。

「除了沒幫主子護住他,其他都不後悔。」老李低下頭,搓了搓手,彷彿想借些爐火的暖氣。

「造化弄人,主子這一輩子,不容易,這些年,也多虧有君至。」李夫人嘆道。

「嗯。」老李應了聲,便又去前院看着生意。

「大哥一生吃虧在不識字,空有一身武藝,最後卻·······」

「所以主子才讓阿至讀書認字。」

「也是,拳腳也是我們偷偷教了,她熬不過阿至,才放手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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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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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竹馬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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