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幼時學

第一章 幼時學

雲松鎮地處玄國西南境,鎮里入眼所及的便是那棵古樸蒼勁的老松,鎮外群山環繞,山霧朦朧,故而得名雲松鎮。雲松鎮在玄國邊境,與大業國和南鄱國交界,各國商貿往來、貨物交易,皆須經過雲松鎮,鎮里除了穿流而過的神婆河,便是那條寬敞的大道,鎮外南通關設了好幾重關卡,過了那幾處關卡,進入雲松鎮稍歇,來自大業國和南鄱國的貨物便送往玄國各地。或者玄國的貨物也是如此前往大業國和南鄱國。

雲松鎮是西南古鎮,但因地處邊境,自然魚龍混雜。

一個叫阿至的少年,便生在這裏、長在這裏。

雲松鎮里的人和常來常往的商人都知道阿至。

阿至是鎮上雲松酒館店主的遺孤。雲松店主為人隨和,八面玲瓏,店主夫人為人疏遠冷淡,但是擅長釀酒,開酒館二十年,靠着這雲松酒,常客不斷。

至於已漸漸遺忘在雲松鎮人記憶里的店主,據說是有人在店裏鬧事,店主被誤殺了。

店主沒的那天,雲松夫人分娩才沒幾天。

雲松酒館常年日夜開館,也就那段時間,整整關了兩個月的館,再開張時,夫人新任了店長,店長夫人依舊為人疏遠冷淡,好像也沒人知道她具體姓什麼,名字又是什麼。後來為了方便,居然都漸漸地叫她雲松夫人。雲松夫人有一說一,說一句比男人的十句管用,店裏打雜的也都有些拳腳,一般的也都不惹事。惹事的吃過虧的,也都規規矩矩的。有一些沒臉沒皮的來鬧,下場都不是斷手就是斷腳,便沒有人再敢惹事。

雲松酒館生意依舊紅火,後來又直接將酒館後面的民居盤下來幾間,改成了易貨間,每間都有自己的鑰匙,酒店只管租地方,不負責安全。如此倒也方便,商客們都喜歡。到了雲松鎮,直接將貨物運到後院,或交易或暫時歇腳,交易完又在前院吃酒。有時候朝廷的貨物運送繁忙,正規的商貿館收容不了。地方小吏也來租借幾間,自己派人守着。

阿至在雲松酒館長大,但是雲松夫人從來不讓自己的兒子在酒館打雜。酒館是兩層樓,還帶了個閣樓。一層一半酒館一半住宿,二層一半供客人住宿一半是酒館人自己住,各自有上下的樓梯,並不相通互擾。閣樓便是阿至的書房。雲松夫人很少下樓,只有大事的時候才親自出面。

阿至最先拿的是筆,不是擦桌子的麻巾,先倒的是拜師的茶,不是客官的酒。這是他娘親雲松夫人的功勞。但是阿至懂事後,擦桌子的麻巾常拿,客官的酒也常倒,因為可以遇見許多有趣的人。這是阿至自己喜歡做的事。

阿至的文筆啟蒙是阿娘,但是對時局的了解,都是擦桌子擦來的,尤其有個叫老關的老頭,是來往的常客,每次來,總是給阿至帶來很多新鮮的小玩意,還會講各種各樣的故事。有時候講的實在精彩,阿至還跟着他到客房,一直聽到被阿娘叫回去才肯罷休。後來雲松夫人見老關為人正直,阿至偶爾便可以跟着老關睡,一直聽到天明。

阿至不知道老關為什麼有那麼多新鮮的故事。

有一年深冬,來往客人不少,到了年關,邊境易貨運物比平時多了好幾倍。

「老關來了!」是管賬的十娘熟絡地打着招呼,早看到老關在外面拍了半天身上的雪,才進來。

「誒,來了,還是店裏暖和,」老關滿臉笑容,搓着手,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向酒館里四處看了看,不見阿至,「阿至今日幹什麼去了?」

「樓上跟着夫人學寫字了。」十娘笑着回答,「等著吧,算着你來的日子了,過會兒就得下來,您今日是早到了?」

「早到了,雪大,就少裝了些貨,走得更快些。」老關將手靠着爐子烤著,對走過來的阿雲說道:「勞煩阿雲給後院甲字八號送去六壇雲松酒,二十斤熟牛肉,再打包一些牛肉乾和饅頭。」

「好了,」阿雲走了上來,擦了擦老關前面的桌子,問道:「您還是二兩酒,一斤牛肉?」

「對,熱了來,冰天雪凍的,不好走啊,冷得很。」

「您稍等,馬上就好。」阿雲笑着去后廚報了菜。

老廚一聽,喊道:「是老關來了吧?」又吩咐著小刀趕緊切了一斤熟牛肉,配了些小菜。

「是了,菜趕緊上吧。」阿雲應道。

老關人緣好,大家都喜歡,他的故事也不僅僅是阿至喜歡,大家都喜歡。

「老關,等你半天了,你上次講的那事,可有後文了?」一個酒客問道。

「着什麼急,我的酒還沒熱,菜還沒有上,」老關說着又看了看樓上,道:「阿至還沒有下來了。」

「我們還比不上阿至?」那酒客笑道。

「比不上,給阿至講故事,倒比給你們講有趣,」老關笑道,見酒菜上來了,便喝了一兩熱酒,先熱熱身,又吃了些熟牛肉,就了小菜嚼著,「哎呀,我們這些商客,路上想的就是這一口。」

「可不是,來來往往,到了雲松鎮,喝了這雲松酒,才算踏實,」有酒客附和道。

「喲,阿至下來了。」一個酒客聽得樓上急促的腳步聲,說道。

話還沒說完,一個八九歲的小子就出現在了樓梯處,「關爺爺,你來了?」阿至五官端正,眉眼聰慧,小小年紀,身量已很出眾。此時穿着阿娘剛做的小棉裳,腳下是牛皮小靴,行走間把雲松夫人果斷幹練的氣質學得七八分。

話音沒落,老關就笑了起來,「阿至來了?」

「今天寫了哪些字?學了什麼文?」老關有個遠房的侄子,正在準備今年的恩科,所以也問得了幾句。

「寫了好些字,讀了《蒙學冊》上篇第二章文。」阿至如往常一樣,拿了自己的小茶杯,阿松早就給他送來了些小點心和切細的牛肉。

十娘見着,又打趣,「我們阿至這行當,也要講故事嗎?」

「阿至不講故事,聽故事,」阿至對着十娘笑道,十娘便不再打趣,十娘心比阿娘的軟。阿至三步並作兩步,坐到了老關的旁邊。

「第二章文啊,可是《孝》篇?」老關想了想,問道:「我家丫頭也讀到這裏了,十娘,你們阿至有沒有娃娃親,沒有的話,和我家那丫頭定一個吧。」

十娘燦笑:「這我做不了主,何況你天天說,也沒見着你孫女。」

「這麼一說,我也做不了主,那丫頭,有自己的親爺爺在了,看那性子,也是個自己做主的人兒。」老關也笑了。

「關爺爺,什麼是娃娃親,你的孫女是誰?」阿至仰著小臉,認真說道。

老關正準備要回答,又被人問了去。

「老關,你上次說的那事,如今如何了?」

「着什麼急,不是說到這《孝》篇,可和上次的事連起來了。」老關也不賣關子,開始講起來。

「怎麼說?」阿至放下剛才的問題,學着別的酒客的樣子,問道。

其他酒客也好奇起來,他們主要跑短途,最多再往東幾城,但是老關和車隊送的是長途,從大業國和南鄱國一直到玄國聖都,所以老關總是能帶來些聖都的新鮮事情。

「去歲秋,聖太后病逝,聖帝悲痛不已,竟已小半年不理朝政了,這個大家都知道吧?」老關說道。

「《孝》篇是真孝,咱們聖帝的孝,只怕是喜。」另一個也跑長途的酒客迫不及待地說道,語氣里是嘲諷。

老關笑了,「可不是,國孝期間既然還偷偷地選了妃,送去了聖都,那聖宮的長燈,可沒一日熄過,上次說的不就這事,各地還是偷偷地送了人去,雖不讓世人知道,但是世上哪有不透風的牆?」

「聖帝如此無道,不理朝政,那朝廷不亂?」

「有賢后和相國在,不必擔心,再過幾年,若有個小聖子,或許又有好日子過了。」老關說道。

「是啊,賢后只有一個嫡出的公主,如今也是七八歲的年紀,因此都盼著賢后能早懷聖子了。」那酒客也附和道。

「聖都倒有件好玩的事,給大家說來解解悶,」老關抿了口酒,轉移話題,「我那侄兒不是在準備今年的恩科嗎?在聖都宗學館備考了,前月我見他,聽他說的。」

「高中,高中!」酒客附和道。

「多謝吉言,多謝吉言,」老關笑得眉眼俱開,「大家都知道那個寫詩的吧?」

「可是那位?」那長途酒客問道。

「正是那位!」老關附和道。

阿至不知道啊,仰著頭問道:「哪位?」

老關摸了摸他的頭,笑道:「就是大詩人百里池。」

「那可是個狂人!」有人評價道。

「可不是,狂得很,年少成名,又娶了公主,成了駙馬,一時鯉魚躍龍門,可以狂,」老關笑道,接着說:「只是太狂,沒收住,據說前不久,聖帝新得了美人,一時興起,喚了駙馬來作詩,以供眾人歡樂,那百里池看着聖帝和眾妃荒淫無度,甚是嘲諷,洋洋洒洒寫了一首詩,將聖帝這些年的荒唐事罵得那叫一個爽快。聖帝氣得直接要斬了他。」

「真斬了?」眾人詫異。

「真動怒了,也不顧公主,將那百里池都已壓至刑場,眼看就要開刀問斬,還好賢后及時趕來救了人,公主又親自去聖宮安撫了聖帝,聖帝看公主可憐,那小郡主年幼,這才只是將他詩閣長的官職除了,貶為庶人,據說發配到邊境去勞軍兩年了,給邊境將士寫詩。」

「那首詩了?寫得都是什麼?」阿至好奇問道,阿娘已經開始讓他背一些詩,所以好奇。

「對不住,這我可沒記住,好像也沒讓傳出來了。」老關安慰道,「不過大概都是罵人的。」

「寫詩用來罵人?」阿至問道。

「對啊,阿至會嗎?」

阿至搖了搖頭。

「老關,那百里池被貶到何處?」有人問道。

「好像就是咱們西南,也不知被貶到何處了,」不知不覺,老關的酒喝了一半,肉吃了一半。

「這麼說,也許還能有見得着的機會?」酒客們附和著。

「那公主了?駙馬這麼被貶,公主不是守活寡嗎?」有酒客喝高了酒,嘴上便把不住。

「這可沒聽說,我走得急,下次多打聽些,」老關喝了最後一口酒,再拍了拍阿至的腦袋,「好了,阿至,關爺爺要走了。」

「這麼快嗎?」阿至還沒聽夠聖都的事了。

「年關,忙,關爺爺下個月再來。」老關起身,滿足的拍了拍肚子,「阿至乖,好好認字背書,長大了自己去聖都看,跟我去後院,給你帶了個小玩意。」

阿至拍拍手,點了點頭,跟着老關,老關牽了他,一直到了後院,跟着到了甲字八號間,裏面十個精壯的漢子正吃着剛才送來的吃食,守着五六個馬車的貨。

「阿至,你來了?」這些人都是久跟着老關的,都知道阿至。

阿至點了點頭。

「貨都清點好了?」老關問道。

「那三車都交易好了,錢也存到錢莊了,剩下這幾車要往大業送去。」那人一一報到。

「好,那就走吧,天還早,還能趕到下一個鎮。」老關吩咐著,然後從自己的馬鞍旁邊拿下了一個布袋,交給了阿至。阿至打開看,竟是一個精緻的小弩,可以一次發三箭,每次連發三次那種。阿至開心得都要跳起來!

「阿至喜歡嗎?」

「喜歡!謝謝關爺爺!」

「喜歡就好,但是不要對着人,而且回去還要給你阿娘看,阿娘若允了,才能玩。」老關叮囑道。

阿至點了點頭,「關爺爺,阿至知道了。」

老關不舍地摸了摸他的頭,才召喚了隨從,十幾人便將馬車從後院門趕了出去,老關也就牽着阿至到了門口,然後讓他回去。

阿至站了好一會,拿着小弩,便回了酒館,酒館二樓臨窗看着的雲松夫人才坐回了自己的書案。

不一會,就聽得阿至上樓的聲音,阿至走到阿娘身邊,說道:「阿娘,我可以玩這個小弩嗎?」

雲松夫人拿過來弩看了看,然後在阿至驚訝的眼神中將弩拆了,「將這個裝回去,重新做出來,再玩。」

阿至還是有點不捨得,但是阿娘已經拆完了,所以也沒有其他方法,因此將小弩的部件包好,準備等會去閣樓重新裝。阿至想了想,又說道:「阿娘,我要學寫詩。」

雲松夫人抬頭,看他,不語。

「阿娘,我要學寫詩。」阿至信誓旦旦。

「字認全了再說,」雲松夫人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便說道。

「好!」

「阿至,學詩幹什麼?」雲松夫人不解。

「關爺爺說,學詩可以罵人,駙馬都在罵聖帝。」

「你也要罵聖帝?」雲松夫人打量著自己的兒子,若有所思。

「嗯,每個人都說聖帝不好。」阿至說着明顯與自己年齡不符的話。

「每個人·····」雲松夫人低語,本來想問自己兒子『你自己作何想?』,但是看着他小小的人兒,知道問也問不出來,所以便停了手上的筆,認真看着他,也不知想些什麼。

沒過幾日,阿至就入了學,跟着鎮里的先生學。先生比阿娘嚴格,學生都有些怕他,尤其是沒完成課業的時候,常常要挨打。阿至挨過一次打,後來便再也沒落下過課業,也把要學詩罵人的事情忘了,學過以後,知道詩也不是為了罵人而學的。

雲松夫人還特意在學堂附近租了個院子,阿至便離了酒館,只是每次還是算著老關到的時日,老關在的時候,阿至必到。

老李和媳婦跟着雲松夫人住在新的院子裏,老李經常沉默寡言,李夫人很疼阿至,大概是自己的兒子不在身邊的緣故。老李的孩子長到三歲時,老李就將孩子送到了一個高人那裏學武。所以阿至從來沒見過老李的兒子,有次問他的姓名,老李只說莫問,阿至便不再問。

阿至認字認得多了,便喜歡上了讀書,將阿娘房裏的書都讀完了,又求了先生,將先生的那些書都讀完了,不理解的地方就問阿娘和先生。一開始只是背,後來背得多了,漸漸懂了字裏行間的好處。遇到好詞好句,還跟阿娘和先生探討。

日子過得也快,阿至轉眼已經到了十二歲,更看得出五官出眾,身量高挑,讀書多了,書卷氣便出來了,又跟着老李和老廚學了些拳腳功夫,少年英氣也漸漸顯了出來。老關更是要把阿至說親的話常常掛在嘴邊。

但是就在阿至生日那天,阿娘告訴阿至,老關不會來了,老關這次運了些貨,在九溝十八洞的時候,被草寇劫了,貨也沒了,命也沒了。

阿至傷心了好幾天,站在那棵老松下,看着來來往往的馬車牛車,有認識他的喊道:

「阿至,不怕被綁了去么?」

「阿至,你阿娘的酒熱好了嗎?」

「阿至,不等了啊,老關不來了。」

後來阿娘來了,將阿至接回了家。

但是第二日,雲松夫人卻怎麼也找不着阿至,雲松鎮里都找遍了,也不見,雲松夫人留了十娘,阿雲、阿松和小刀照看酒館,自己帶了老李和老廚一路往著九溝十八洞的地方找去。

阿至帶了水和乾糧,半夜鑽進了後院一個去聖都的貨車上,在車上竟沒讓人察覺,後來要去解手出恭,被那貨車落下了,阿至又等了半天,重新坐上了另一輛貨車,然後在九溝十八洞的地方下了車。

九溝十八洞在關爺爺的故事裏出現過很多次,所以當那棵掛滿紅柿子的樹出現在視線里的時候,阿至趁人不備下了車。阿至先花了一天時間看了看地勢,發現這裏地勢果然複雜。但是和關爺爺講述里的沒什麼差別。關爺爺告訴過他,有一條可以直通草寇窩的小徑,有一年被搶了貨,關爺爺就是通過那小道將貨拿了回來。

關爺爺說過,從那以後都是繞了遠道的,不知為何這次還是走了九溝十八洞。

阿至想了想,便先去了一個小村子,偷了個背簍和一把小柴刀。然後重新回到了之前看好的點,開始往那深山峻岭中跋涉而去。阿至在那坡溝縱橫交錯的地方摔了無數跤后,選擇在一條河溝里洗洗手喝點水。

正喝着水了,就聞得一些響聲,然後自己手裏裝水的袋子突然被一股力道帶了出去,阿至險些被那力道也甩了過去,站穩后還在驚魂未定中,就聽得另一絲一樣的響聲,阿至趕緊定了心神,向後退了兩步,果然一支箭從眼前滑了過去。阿至此時已經冷靜下來,走了幾個方位,又躲了幾支箭。

半晌未再聽得聲響,阿至便尋着那聲音來處找去,找到時,就看着一人背着他站着,背上背着一把沉弓,此時彷彿在擦着手裏的刀,那人前面,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死人,手裏一把弓箭。那握刀之人早聽得身後響聲,待阿至走近,才回頭看他一眼。

阿至看着那人,這人十分好看,高挑,關鍵是好看,和阿至平日見的那些人不一樣,是個和阿雲阿松差不多大的年輕人。

「不像採藥的。」那人上下打量了阿至一眼,總結道。

阿至不知如何回答,是謝他救命之恩了,還是先問對方是誰。

「你進這草寇窩幹什麼?」那人已經轉身,此時一手握著還未還鞘的刀。

「我要去找人。」阿至覺得對方最起碼不是敵人。

「也是一個人?」那人抬抬眉眼,有點不相信,任誰大概也不信,誰不知道九溝十八洞的草寇是西南一霸,一開始來往商客誰沒被搶過。後來幾年勢力漸漸壯大,九溝十八洞看不上這些商隊,專挑那些豪富人家搶,近幾年朝廷派兵來剿,又加上內部動亂,漸漸勢弱,又開始搶起了商隊。

「你就打算這麼去?」那人繼續問道,「聽話,趁還沒進去,趕緊回家去。」

「你呢?」阿至心裏有一口悶氣在,不服輸地問道:「你不是一個人嗎?」

那人聽得,笑了,正要說什麼,不知聽到了什麼響動,提了地上那人往一旁的山洞裏扔了。阿至看着,配合著將地上的血和印記清理了乾淨。

阿至也不知道為何那麼利索,待收拾完了,那人一把提了他,兩人也躲進了山洞。

不一會,果然聽得有人經過。

那人出了去,轉眼抓得一個孩子進了來,看得阿至一愣一愣的。

那個孩子和他一般大,看樣子,不是男孩子,應該是穿了男裝的女孩,女孩的雙眼裏,此時是憤怒。

「狄叔叔,你放開我!」那孩子喊了一句。

這一聲喊,阿至更確定是個女孩。

「自己看看,這兒還有個不怕死的,你倆搭個伴!」那被喚作狄叔叔的人,將人扔在阿至眼前。

「你自己膽小,幹嗎攔我?」那個女孩此時脾氣不太好。

「我膽小?」那男人瞬間無語。「翅膀硬了,不聽話了是嗎?」

「哼!」女孩不再說話。

那人回頭看着阿至,看着他不知何時拿出的一個小弩,又細細看了看阿至,待那女孩走出了山洞,問道:「你叫什麼?」

「你又叫什麼?」阿至還是有些防備,他不想自己做的事情能追查到雲松鎮阿娘那裏。

「雲松鎮里,有個叫阿至的,你認識?」那人笑了,接着問道,只是眼裏有一絲難查的悲戚。

阿至此時才覺得有些害怕,倒不是害怕遇見草寇,他這才知道,與其怕遇到草寇,他更怕阿娘知道自己的莽撞。

「你找你的關爺爺?」那人將一切看在眼裏。

阿至聞得,揣度眼前的人並無惡意,已經又靜下心來,「你是誰?」

「陪她來的,你手中這弩,是她設計的。」關若山指了指在前面走着的那個小女孩。

阿至看向那女孩,心想難道這就是關爺爺總要給我說親的那個女孩?想到關爺爺,阿至陷入悲傷。其實這趟是關爺爺的最後一次。關爺爺說算好了時間,趕來給他送一把應手的武器。關爺爺知道阿至在跟着老李和老廚學些拳腳功夫,但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武器。

「你一定要進去?」那個男人看着那少年臉上的表情,什麼都明了。

「嗯。」阿至點了點頭。

「好好跟着,」那男人便不再說什麼,轉身跟着那個回頭看了幾眼阿至的女孩,朝着深山裏走去,阿至緊緊跟在後面。

九溝十八洞本來應該是處處暗哨,但是三人一路進去,發現各處暗哨名存實亡,就算有,也都是些殘兵弱將,自然有狄叔叔出手,女孩大概是懶得動手,阿至只是跟在後面幫着收拾痕迹。阿至看到過很多人受傷,但這是阿至第一次看見死人,卻一點也沒怕,可能是一想到是這些人害死了關爺爺,眼裏便也沒了生死。

等三人再走近些,便發現暗哨多了起來,漸漸地,便露了些蹤跡。

關若山看着那些突然燃起的煙火,對着阿至說道:「把小弩準備好,後面不好走。」

阿至便將小弩裝好,是在以前的小弩上改裝過的,一次可發一隻,但每次可連發三十六次,就是比以前重些,但是這麼多年阿至早已練得十分順手,百發百中。

那個女孩看了幾次,認真打量了那弩,心裏不知想些什麼。

每進一個新的關口,女孩便讓阿至去一個安全的制高點,兩個小人慢慢配合默契,不用那個狄叔叔出手了。

三人很快到了草寇的老窩。

此時消息已經傳開,三人躲在高點隱秘處,看着下面賊窩裏有些騷亂。

阿至看着一旁躺着的屍體,和熟練打着草寇信號旗的狄叔叔,有很多疑問。

三人是打算等到天黑盡了,才悄悄摸進去,尋得了那些賊首,一一斬殺。

女孩還是拿了他重新裝滿了箭弩的小弩,觀察了好一會,「老關當年跟我說你自己改了小弩,我還不信,原來你真的改得比我好。後來又聽得他不時誇你,有時候還生氣。你知道為了這小弩,老關還特意推遲了一天出發,他可從不延時,答應別人何時送到,便何時送到。」

女孩將小弩還給阿至,接着說道:「那天,求了我好久,我才做了一個新的給他。」

阿至想起那年寒冬,關爺爺給自己小弩時的情形,心裏翻湧,臉上綳著,對女孩也充滿好感。

一直聽着二人對話的狄叔叔見着那眼淚,拍了拍他的頭,阿至低了頭,幾滴淚落在了泥土裏。

「此次,不是因為趕着給你生辰賀禮,」那男的說完,果然見阿至抬起了頭。

「我發現草寇橫行,發誓清寇,在這裏一頓折騰,眼看着最大的九溝十八洞就要被我清繳了,也頗為自豪。前次老關來,我還跟他炫耀,說以後可以走九溝十八洞了,不必繞遠路。」

阿至看着他,又看了看那個女孩,女孩沒有轉頭看阿至。

「我忘了告訴老關,今年先別走,寒冬這群散匪就一定熬不過去,到時候最後清繳,九溝十八洞就清靜了,等開春了再走。老關要不是還想着給他那侄子打通回聖都的門路,不會接這趟生意。要不是聽了我的話,不會走九溝十八洞。」

「不是你,是我。」那男的再回頭看阿至時,眼裏血絲遍佈,顯然忍着極大的情緒。

三人心裏忍着火,含着內疚,便安安靜靜地趴着,天很快黑了下來,三人便站起來鬆了鬆手腳,看着草寇窩裏,二十幾間屋子燈火亮起。

三人一直等到夜深,正要往下慢慢遁去的時候,卻聽得下面有了響動,三人便按兵不動,聽得下面聲音越來越大,刀劍的聲音從上面都能聽見。直到下面不知誰點燃了一間屋子,那火光映天,阿至才隱隱約約看着有個熟悉的身影,只是還是有些恍惚,但是再細看,便拉了拉一旁男的衣服,說道:「是我阿娘。」

阿至說完便沖了下去,那男的和女孩也趕緊沖了下去。

雲松夫人正要一刀砍了眼前的人,就聽得一聲弩箭破空而來的聲音,眼前的人瞬間倒在了一旁。雲松夫人轉身去看,果然見寨門口立着一個身影,已經有她一般高。雲松夫人對着一旁的老李使了個眼色,「老李,寨門。」

老李聽得,轉身便去了阿至身邊護著,那男的看着,前來替了他的位置。

雲松夫人看了看那男的,神色驚詫異常,雖有疑惑,但並不說話,先對敵再說。

老李看阿至一點都不怕,便護了他在身後,在左右幫前面的人防著暗箭,阿至更是十分冷靜,雖然躲在老李的身後,一張小弩將那些站在高處往下射箭的人都清了個乾淨,時不時地還掃了幾眼阿娘的身手,阿娘好像從來沒說過自己會些拳腳,而且還是高手。只是阿娘有時候掃過來的眼神,讓阿至不敢再去打量。

阿至看着那女孩的身手,真的很高,高出了他的認知。

本來就是殘兵敗將的寨子,哪經得起這幾人的折騰,天剛破曉的時候,九溝十八洞的寨子就到處一片火光,藉著火光,阿至才看清了這個寨子的名字:九十八寨。阿至拿起老廚手中的火把,親手點燃了那名匾。

阿至看那男的先是和阿娘說了好一會的話,才走過來,拿下背上的弓,交給了阿至,「這是老關在聖都求了人,給你打造的弓,制弓的錢是你阿娘給了老關的,這弓沉了些,但是你長大點,用得會剛好。」

阿至接過弓,果然很沉,但是手上拿着,很有分量也很合適。

「我跟你阿娘說了,她不會怪你,好好聽你阿娘的話。」那男的拍了拍阿至的肩膀,帶着那個女孩,走了。

雲松夫人走過來,身後跟着老李和老廚,什麼也沒說。

阿至見三人走了,拿了沉沉的弓,不舍地看了看那個女孩消失的方向,還是跟在阿娘後面去,又回到了雲松鎮。休息了兩日,便又回到了平常一樣的生活,彷彿什麼沒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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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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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幼時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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