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真的好餓

齊穹死死地盯着陽台玻璃門。

宿舍里一片昏暗，沒有開燈。他蜷縮在漆黑之中，一動不動。四周異常靜謐，唯有暴雨之聲連綿不絕。他被困在這裏已經整整十天，食物和水即將耗盡。但他不是沒有嘗試過逃脫，面前的東西阻攔了他的腳步。

陽台上盤踞著一隻蜥蜴狀的怪物。

它全身上下佈滿甲胄般的鱗片，身長兩米，粗壯的尾巴盤在身側，背部隨着呼吸上下鼓動。最為詭異的是它的眼睛，占腦袋二分之一，佈滿渾濁不堪的赤色，正在僵硬地左右漂移。在它身後，濃烈得化不開的夜幕冰冷如鐵，彷彿永遠不會迎來白晝。

齊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明媚的陽光了。

而這一切都開始於那天的午後，5月16日，15:30。依據天氣預報顯示，今日應當是萬里無雲的好晴天。齊穹剛打完一盤遊戲，伸了個懶腰，拿起桌上的饅頭，邊啃邊走到陽台門前，拉開窗帘。

空氣中漂浮着潮濕的水汽，似乎還夾雜着一絲鐵鏽的味道。

雖說天氣預報偶爾出錯也不算什麼怪事，但齊穹卻莫名地感到一絲不安，視野中隨風飄動的衣物與往常並沒有兩樣，但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迅速脫軌，朝着非日常的方向疾馳而去。

他的預感在半分鐘后迅速應驗。

一滴，兩滴，齊穹感覺額頭上突然落上了什麼冰涼的液體。是下雨了嗎？他下意識地用拿手去揩了揩，鼻腔中卻湧入一陣令人作嘔的腥味。他愣了愣，望向自己的指尖——

那裏赫然沾滿鮮紅的水漬。

驟雨來急，來的卻是腥風血雨。天幕彷彿詭譎又美輪美奐的赤紅薄紗，又好似過度渲染的夕陽水彩畫，世界變得無比不真實。齊穹活了這麼大，從來沒聽說過下紅色雨水的特殊天氣，以至於他愣在原地，一時間竟沒能做出任何反應來。

下一秒，他忽然聽見一陣詭異的嘶鳴，尖銳刺耳，正在飛速靠近！

「小穹！快進宿舍！關上門！」

齊穹來不及多想，迅速後退，行雲流水地將門合攏上鎖，一氣呵成。就在他做完這一切的瞬間，一個黑影如同流星般墜落，惡狠狠地撞在玻璃門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響。

那是一隻蜥蜴樣子的怪物。它似乎因吃痛而不快地甩了甩頭，發出嬰兒哭聲般的尖叫，鍥而不捨地衝擊著玻璃門。

齊穹深吸了口氣，雙腿發軟，連連後退，背部撞到了某個人身上。他回頭，宿舍長老葉正站在那兒，臉色慘白，也哆哆嗦嗦地倚靠着牆壁，不至於讓自己摔倒在地。

「這是怎麼回事？」齊穹咽了口口水，腦子一片空白。

「我、我還想問呢！」老葉說話都結巴了起來，「我和超哥從食堂回來，突然就、就開始下血紅的雨。超哥還笑呢，說什麼鬼天氣。突然我們旁邊就衝來一個，那麼大的蜥蜴。」

老葉拿手比劃了一下，胳膊都在打顫：「超哥被咬住肩膀拖走了，我想去追，追不上，到處都是那種東西！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就只能先回來了。」

超哥就是他們宿舍的另一個室友，按照老葉的描述，估計現在已經是凶多吉少了。齊穹面色一沉，突然聽到清脆的粉碎之聲。他扭頭，便瞧見陽台門已經被撞出一個小小的凹陷，玻璃呈現放射狀，正在逐漸破裂開來。

老葉嚇得一把握住齊穹的手臂：「我去，小穹，你想想辦法啊！再這樣下去我倆都會死！」

「噓。

」齊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輕手輕腳地拉開抽屜，取出他唯一的武器，一柄小巧的摺疊刀。蜥蜴似乎並沒有因為他們的安靜而停止動作，整個宿舍彷彿都在劇烈的動搖。

天色正在以不正常的速度迅速黯淡下去，蜥蜴的動作也遲緩了下來，它撞兩下玻璃，就開始左右搖擺着腦袋，大大的眼珠不斷轉動。老葉大概是覺得視野逐漸變得模糊，於是去摸索牆上的開關，想要把燈打開。

「等一下！」齊穹制止了老葉的行動，「先別開。」

兩人靜靜地等待着，直到夜幕完全降臨。蜥蜴終於消停了，趴卧在原地，轉了一圈，似乎因為失去了目標而陷入了茫然之中。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齊穹壓低了聲音，「這東西很可能有夜盲症。」

「那，那我們得趁著晚上逃跑。我可不想死在這裏！」老葉大概是真的嚇傻了，越講越激動，聲音在句尾拔高了三個度。齊穹來不及捂他的嘴，只見那蜥蜴又抬起腦袋，朝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發出嘶嘶的怒吼。

「輕點兒。」齊穹嘆氣，「它在夜間眼睛不好，但看來耳朵倒是挺靈的。」

老葉快要哭出來了，一張臉皺得跟小老頭似的：「那怎麼辦，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吧。」

齊穹揉了揉太陽穴：「先等等救援吧，你是覺得你打得過那種東西？」

老葉大概覺得齊穹說得也有道理，於是咬咬牙，點了點頭。

可他們這麼一等，不僅沒等來救助，甚至沒等來太陽再次升起。

他們曾試着把宿舍門拉開一些往外看，牆壁上赫然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蜥蜴怪。齊穹爬到書桌上，在蜥蜴的視野死角打開手機，卻發現信號完全被屏蔽了。不僅如此，十一點的時候，他想接點水洗臉，龍頭裏卻只流出鮮紅粘稠的液體。從廁所出來之後，老葉用顫抖的氣音告訴他電也斷了，他們徹底陷入了與外界斷聯、孤立無援的狀態。

整個晚上，他們都能聽見時不時傳來的尖叫之聲，明顯來自於人類。

而第二天凌晨六點，兩人睜開眼，而窗外仍是一片漆黑，恐懼感終於達到了頂點。老葉愣愣地坐在地板上，注視着陽台遲遲不肯離去的蜥蜴怪，這個一米八的大男人忽然無聲地啜泣了起來。

齊穹搖了搖頭，遞給他了一塊蘇打餅乾。

「小穹。」老葉哭了一會兒，終於冷靜了下來，擦了擦淚，「我們還有多少吃的？」

「不多。」齊穹嘆氣，「主要是水不夠，現在只有兩罐可樂，一瓶礦泉水。吃的還有一個饅頭四包餅乾和兩袋泡麵。兩個人這個量……只夠撐四天。」

老葉點頭，眼神發直，視線沒有焦點。「小穹……我真的很擔心我爸媽。我一直在想，他倆年紀都大了，跑不快，腿腳不好，遇上這種東西該怎麼辦啊……我到底該怎麼辦啊……」他說着說着，頭深深地垂下去，久久沒有再抬起。

齊穹看了他一會兒，伸出手，笨拙地拍了拍他的背。

5月18日上午7:00，齊穹從淺眠中醒來，發現自己的室友消失得無影無蹤。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陽台邊，那隻蜥蜴怪依舊沒有離去，它長而有力的尾巴尖端橫著一隻佈滿血跡的白色運動鞋。那是老葉最喜歡的牌子，他考上大學的時候，父母攢了許久的錢才送了他這麼一雙。

齊穹把摺疊刀藏在懷中，面對着怪物，盤腿在地上坐了很久。

又過了八天，他已經翻過了宿舍所有能夠尋找的角落，耗盡了一切吃食和水源，手機和筆記本的電量也全部歸零。他胃部空蕩蕩的，四肢也使不上力氣，飢餓的念頭幾乎支配了一切，充斥着他的大腦。

要活下去，就要走出去。

要走出去，就必須要放手一搏。

5月26日下午3:00，齊穹看了看左腕上的手錶，站起了身，緩慢地走向陽台，將門拉開一道口子。他的動作極為小心，沒有驚動處於淺眠之中的蜥蜴怪。齊穹觀察了很久，怪物全身上下的鱗片十分結實，尤其是頭頂，堅硬如鐵。唯一可能柔軟的地方，就是那雙怪異的眼睛。

他深深地吸氣，心一橫，毫不猶豫地將全身的力量壓了下去，坐在了怪物的鼻端！

蜥蜴瞬間醒來，血紅的眼睛驟然睜開。它怒不可遏，剛想放聲吼叫，怎奈嘴巴剛好被壓了個嚴實，竟是一點兒聲音也發不出來。齊穹本來就是秉著不讓他迎來同伴的心思才有這一舉動，如今剛好奏效。齊穹毫不猶豫，雙手握刀，狠狠往那隻眼睛上刺去！

蜥蜴的血竟是淡色的，迸濺開來，撲了齊穹滿臉滿身。它明顯痛苦無比，使勁兒掙扎，尾巴高高揚起，直直往齊穹身上抽去！

齊穹的側腹結結實實挨了一記，他險些鬆手倒地。但求生欲使他爆發出難以置信的力量，齊穹硬生生地咬牙穩住身形，痛感充斥着腦海，他已經完全無法思考自己的動作，只是機械性地一下又一下地抬手又刺下。

糾纏了一分鐘之後，蜥蜴終於停止了扭動。

齊穹盯着那隻已經被搗爛了的眼睛，鬆了口氣，正打算起身。然而，他卻發現自己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

脫力、缺水、內臟受傷，三種加在一起，足以要了他的性命。

他晃了晃，力不從心地仰面躺倒在地。每一次呼吸都帶來難以忍受的鈍痛，從肚子擴散到胸腔，他看着漆黑的天際，聆聽雨水淅淅瀝瀝的聲音，感受生命力從軀殼中流瀉而去。

不甘心，不想死。

真的好渴，好餓。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乾澀的嘴唇，不可避免地也將怪物的血液卷進了口中。

忽然，一股奇異的味道席捲了他遲鈍的舌苔。這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鮮味，濃郁卻不帶腥氣，反而帶有一股子燉煮過的海魚湯的咸香。

整整十二年，他已經十二年沒有嘗到過食物的味道了。

這到底是什麼？世界上真的可能存在如此美妙的味道嗎？

就在他震驚得無可復加的時刻，一個聲音毫無徵兆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恭喜宿主完成激活，請等待片刻。】

【三、二、一，已檢測到宿主的食用行為，已完成自動綁定。】

【「怪物美食譜」已經發送，請宿主及時進行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