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因
崔盼盼大學讀的是中國古代文學史。
以文鑒史，心下把專業知識與原主記憶做了一番對照，便對自己的處境有了了悟。
此大周天下與所知歷史有相似也有不同。世情大體近似春秋戰國時期，但具體的人物史跡卻不盡相同。
諸侯爭霸，天子不出，亂世也。亂世，百姓苦。百家爭鳴，爭芳鬥豔。
瓊樓玉瓦映日暉。
穿過層層珠簾，暖陽灑在香榻前。
背後的不適令崔盼盼幾乎一夜不眠。
一大清早，崔盼盼便由女奴重新在背後敷了藥膏。
崔盼盼把臉擱在手帕上，整個人趴在榻上，忍着背後一陣陣抽痛，索性身下被褥綿軟厚實減輕了幾分姿勢帶來的不適。
因背部有傷，身上的棉被只能蓋到腰部，崔盼盼整個上半身都露在外面。
女奴怕她受涼，在榻邊首尾各放了一個炭盆。
炭火驅散了室內寒冷，卻趕不走崔盼盼心裏的寒氣。
崔盼盼腦海中劃過原主被將軍懲罰的場面。
原主被一群僕婦剝了外衣，身上僅剩小衣，又被叉著跪在庭院當中，任由僕婦們用又粗又長的荊條一下又一下抽在背上。
雖然說受刑的人是原主，可記憶卻讓崔盼盼感同身受。
如此屈辱，崔盼盼不由對田府上下生出幾分怨氣。
這座府邸里大約也只有女奴春兒才值得信任了吧？
春兒是原主生母買的女奴，只比原主小兩歲，六歲起便跟在原主身邊，與原主情同姐妹。在原主生母去世后，原主與春兒更是相依為命。
崔盼盼初來乍到，心裏終究發虛。既憂行差踏錯引起身邊人懷疑，又想找個可信之人作為幫手。
崔盼盼心裏正琢磨著春兒的事情，就見春兒慌慌張張從外面跑進來。
眼看春兒手裏拿的吃食就要掉到地上，崔盼盼連忙提醒：「當心，東西要掉了。」
春兒滿臉焦急，只把餐盤往旁邊矮几上一丟就撲到崔盼盼身上，好在還記得避開她背上傷口。
「不好了，將軍和夫人一起往這邊來了，奴瞧將軍面色還未消氣，定然又是來責問娘子席間失態之事，這可怎生是好？」
果然之前的事情還沒完結。
大崔氏在酒里下毒，意圖毒殺將軍田牧，卻讓小崔氏給將軍倒酒。這卻是要把小崔氏拉下水作替死鬼了。
小崔氏選擇當着將軍的面拒絕倒酒又潑了酒，既是無奈也是自救。
大崔氏是將軍正妻，小崔氏是媵妾。大崔氏與小崔氏的關係，與其說是姐妹，其實更似主僕。
從小到大，大崔氏交代小崔氏的事情，小崔氏從來不能拒絕。
可這次不同以往。
如果將軍喝了小崔氏倒的酒而死，就算毒不是小崔氏下的，小崔氏也難逃罪責。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大崔氏與管家的齷齪事，府里知道的人不少。
但是沒有人敢向將軍告密。
大崔氏與管家被揭發固然不會有好下場，告密背主者恐怕也不會有好下場。
在這個時代，法制尚未健全，對個人的道德要求反而更高。
人的名，樹的影。
品行在某種程度是這個時代普通人的立身之本。
不論高官還是平民，不忠不義者的下場遠比網絡時代的社死更加凄慘。
崔盼盼不由想起了《烈女傳》中《周主忠妾》的故事。
在周主忠妾中，正妻與鄰居偷情，逼迫媵妾給男主人下毒，媵妾當着男主人的面拒絕倒酒而被重罰。之後正妻害怕事情暴露想要藉機杖斃媵妾，媵妾雖看明白了正妻的心思卻仍然寧死不出賣正妻，幸好男主人的弟弟還有良心把真相告訴了男主人。然後男主人杖殺正妻，並讓人私下問詢媵妾。媵妾自辯不殺男主人是為義，不出賣正妻是為忠。後來男主人為媵妾品行感動要把她抬為正妻卻被拒絕，媵妾不但不同意甚至還要自殺。最後男主人認為媵妾是禮義忠全之輩，出嫁妝把媵妾嫁給別人為妻，而且周圍人都爭着要娶。
在這個故事裏，媵妾從一開始的弱勢到後來擺脫被正妻連累再到最後翻身完成階級的躍升，可以看出在這個時代所謂品行對人的際遇能有多大的影響。
這樣的結局，媵妾從僕從翻身為正主，她憑藉什麼走到這一步的？
媵妾自己說了，不肯給主家倒毒酒是為了「義」，不肯出賣正妻是為了「忠」，正妻死後再拒絕抬為正妻並甘願陪葬又是為了「禮」。
在追求個人道德品質的時代，站住了「忠義禮」三點，媵妾就掌握了主動權並立於不敗之地。
暫且不討論周主忠妾故事中媵妾行為的出發點是否真為「忠義禮」。僅以此故事為參考，可以更容易理解原主小崔氏為什麼寧願自己受罰也不出賣大崔氏。
大崔氏、小崔氏、將軍田牧，三人之間的關係很簡單。將軍是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大崔氏是次主人，小崔氏比僕從地位高一點。
三人相比，小崔氏處於最劣勢，其次是大崔氏。
在這個家裏，小崔氏實際上是依附於大崔氏和將軍生存。這兩個人都不是她可以得罪的。
假如小崔氏聽從大崔氏的吩咐，一旦將軍被毒殺，她必然脫不了干係，甚至可能被大崔氏直接作為「兇手」打殺。
所以小崔氏無論如何都不能給將軍倒酒。
而小崔氏當面拒絕為將軍倒酒，不但會得罪大崔氏，也會惹怒將軍。
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小崔氏必須在大崔氏和將軍之中二選一。該選誰，答案一目了然。
可這個二選一不能放在明面上，否則就是她的死期。
小崔氏原主已經死去就是吃了這個虧。要不然也就不會有崔盼盼穿越過來。
從小崔氏選擇不殺將軍起，她與大崔氏等同於撕破了臉。已然得罪了大崔氏，小崔氏想要活下去就只能幹掉大崔氏。
當然，大崔氏偷情這件事只要暴露出來就是她的死期。但揭發大崔氏這件事卻不能由小崔氏來做。
如果小崔氏趁機出賣大崔氏，就算洗脫了自己的罪名，也會背上賣主的罵名。且她們姐妹同氣連枝，小崔氏被牽怒的可能性非常高。
所以，小崔氏不能出賣大崔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