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五章 另一個【我】

結束了全國的巡查，伊洛沒有返回王宮，轉頭帶着親衛來到了修拉斯山峰。

修拉斯山是阿德萊山脈最高的山，也是希雅聖邦境內最高的山，大片山體覆蓋白雪，其名字也意為崇高聖潔。

在臨近山頂時，伊洛離開了親衛，獨自沿着石階走上了高台。

陽光在他身後投下一道陰影，那陰影一切都正常，唯獨在頭部的地方嵌入了一雙蒼白的眼睛，與漆黑的周圍格格不入。

「如果我現在選擇跳下去，你的計劃是不是就完全失敗了呢？」伊洛注視着萬丈懸崖，半隻腳踏出平台。

明明四周沒有別人，但一個戲謔的聲音立刻回應道：「你敢嗎？」

伊洛面露失望，縮回了腳掌。

「有個問題我一直想問，每次來到這裏，我都可以看見這個國家美麗的土地，並堅定要守護它的決心。據說神與魔住在天上，能夠看見更多美麗風景的你們為什麼要執著於毀滅大地？」

「你當然理解不了。你甚至不明白真正的毀滅是什麼，只要我願意，這片大地上所有的人瞬間都可以成為我的傀儡。但我不會這麼做，因為沒有必要。伊洛，我說過，我來這裏只是為了找一個人。找到我就會離開！多麼容易的事，來吧，念出我的名字！」影子溫柔說道。

「別試圖蠱惑我，該死的惡魔，你對我大哥和父王使用的招數對我是沒有用的！我錯了，像你們這種存在根本就看不見美好。惡魔，只要我還活着，你就別想降臨成功！」

影子裏的眼睛閃爍著冷漠的光，聲音比冰雪還要寒冷：「狂妄！許多巧合讓你能夠阻礙我，但你最終會想起我的名字。你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你會死，你的希雅聖邦也要滅亡。我知道你在期待什麼，但你信賴的首相怕是連自己都拯救不了，如何來拯救你們！」

「你說什麼？該死的惡魔，你到底做了什麼！」伊洛生氣道。

他確信天底下只有他一人知道這個恐怖惡魔的存在，它實力如何強大，應該也只能突破現實影響到他一個人。

如果連最強大的首相都遭了惡魔的暗手，那他的堅守還有什麼意義？

「呵呵，你還以為你真的束縛住我了？愚昧無知的王子，我的存在遠超你的想像！在你身上的不過是我的部分，我的手臂早已和他碰過面。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我會拿他怎麼樣，因為有另一個怪物已經盯上他了。六環術士？真是可笑。」

另一個怪物？和這惡魔同樣強大嗎？伊洛面色一變，「你說的怪物到底是誰，惡魔，惡魔？」

伊洛大聲詢問，但影子裏的眼睛隱匿離去，惡魔沒有繼續回答他的問題。

是為了擾亂他的心緒還是首相真的陷入了危險，伊洛不敢肯定。他知道惡魔的一個目的已經達成，不做些什麼，短時間內他是無法忘記惡魔的存在了。

回到王宮，一封加急信通過魔法陣飛往了聖邦邊陲。幾天以後，林緣騎着白龍降落在了王宮中。

「殿下，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大好。信里說的急事是什麼？」

林緣走到椅子旁坐下，眼前的王子看上去和平時一樣，但眼裏深藏的焦慮無法逃過他的眼睛。

伊洛拿起茶壺不緊不慢地給兩人斟上花茶，無奈笑道：

「首相的眼光還是這樣好，我還以為我表現得足夠淡定了。我聽說默克摩恩領肆虐三年的笑病瘟疫已經被你解除了？」

林緣抿了口茶：「掀起瘟疫的是一株六環的魔樹。我已經燒毀了它，空氣里飄蕩的花粉也和泥土融合，來年應該會是肥沃的土壤。」

「你沒有受傷吧？」伊洛問道。

「不過是只魔物，沒有費多少力氣。殿下這麼忙，應該不會只是來請我喝茶講故事的吧。」林緣調侃道。

這些年來，他遊走全國消滅魔物，自然也知曉這位王子做的事情。伊洛是個實幹派，送給他的信里說有急事，那就真的是有急事了。

伊洛低頭看着杯里的浮沉的茶葉，隨後像是下定了決心：「有個人告訴我，你現在陷入了生死危機，有個足夠恐怖的怪物盯上了你。」

「什麼怪物？」

伊洛搖了搖頭。

「誰告訴你的？」

伊洛再次搖了搖頭。

林緣啞然失笑：「現在是災難年，各地危機爆發，王國外更是徹底淪陷。畸變的、墮落的、混亂的，怪物太多，我親手處理了很多，也有很多怪物在暗中注視着我的行跡。但要說足夠恐怖的，以前我倒是碰見了一個，不過後來已經被我的朋友解決了。殿下不必太過擔心。」

「好吧，也許是我多疑了。不知什麼原因，天災魔禍越來越嚴重，希雅聖邦能夠倚靠的只有你們了。晨伊教皇來找過我，但他的飛升天國計劃實在是荒唐恐怖。活着的人都不敢說自己以後不會改變，死了的自己就算能夠升入天國，那時候的自己還是自己嗎？我拒絕了教皇的提議。」伊洛說道。

「也不能怪他。聖邦境內如今還算安定，多虧了古蛇教對民眾的精神安撫。不過神魔的蹤影越來越清晰，晨伊教皇也是有心無力。不過暫時用不上天國計劃，如果我的修鍊一切順利，聖邦應該能迎來平靜的時光。」

林緣話音剛落，伊洛的瞳孔微微放大，握住茶杯的手都微微顫抖：「你，你要突破六環了？！」

眾所周知，林緣現在已經是六環術士，再進一步伊洛都不敢想。他不由得回憶起了曾經和奧明斯、梅菲爾私下裏的探討。

六環術士可以媲美神在人間的行走，而七環，相當於神！

人怎麼能夠成為神？歷史上從來沒有過，但現在，他即將有機會見證一位神術士的誕生！

「首相有多大把握？聖邦可以提供什麼幫助？」伊洛喉嚨有些干癢，既期待又害怕。

「殿下只需等待就好。六環術士到七環術士的跨越已經不是人間力量可以協助的了，接下來我要去北地以西一趟，或許會花費些時間。」林緣開口道。

「可那邊不是原來底格德帝國的國土嗎，情報說那裏已經成為了一位魔神的花園。萬一你剛好遇上了魔神……」伊洛皺起眉頭。

「呵呵，我正要從它手上取一件東西呢。殿下放心，我也不是那種狂妄的人，我既然有信心過去，自然也做足了準備。如果殿下沒有其他急事的話，我就趁早出發了。」林緣笑着回答。

伊洛還能怎麼說呢，他只是個靠家族傳承成就的水貨五環，與六環隔着巨大的鴻溝，更別說六環之上了。那是完全不同的領域。

兩人在靜室里喝茶喝到了下午，互相交流了各自的見聞。伊洛驚訝於邊境處各類魔物迷境的奇詭凶厲，而林緣則沒想到伊洛走到哪就把白龍術士首相的事迹宣講到哪。

難怪他精神里能感受到的信眾急劇增加！可惜他現在走的是血脈術士的路子，要是換成是信仰神道的話，輕鬆可以表演個原地成神了。

離開了王宮，林緣按照既定行程來到了北地。

這一次他沒有入城，也沒有驚動任何人。站在雲端瞭望了遠處陰沉的天空，林緣就化作一顆流星破入霧靄，進入了西邊的底格德帝國。

外面看上去迷濛模糊的環境，進入以後視野卻清晰了起來。

林緣降落高度，踏在鬆軟如同蛋糕的黝黑色泥土上，立刻看見了不遠處正在等待的一位小女孩。

「霧河？」林緣靠近試探性地問道。他還是第一次看見霧河的擬人形象，和他想像中的有些差別，看上去確實有些精緻可愛。

「霧河見過尊神。」女孩挽著碎花裙低頭行禮，「失智夢鄉的居所就在前面了。受傷流落在這顆星球十幾年，它的狀況非常糟糕。這幾天，它的神心再次逃逸力量，現在連神域都穩定不住了。」

「看來我來得正是時候。失智夢鄉的理智幾乎完全喪失，唯一還信任的只有你。接下來的路就靠你了，我需要它的神心。」林緣說道。

「為尊神辦事是我的榮幸。」霧河恭敬回答，隨後偷偷抬頭瞄了一眼，發現林緣再無動作，心裏不由得暗暗焦急了起來。

不是說人類女性幼崽最能博得大人的同情了嗎，虧她還特意去希雅境內觀察學習了好久，才捏出了這個自我滿意的模樣，可這位天啟柱神完全沒反應啊！

難道這位柱神不喜歡人類？不對！他可是一直以人的形象行走在人間的啊。

霧河一頭霧水，覺得再杵在原地也不好交待，還顯得很傻，於是便硬著頭皮開口道：「尊神，那個……您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約定？」

林緣一愣，隨後恍然。

確實是有個約定，這些年他私下裏和霧河時常有聯繫，主要是確認失智夢鄉的狀態。靠他自己去搞神性核心實在是件費心費力的事情，但如果有霧河出手，那就不同了。拿下失智夢鄉的機會很大！

見霧河癟著嘴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林緣眉毛一跳。這魔神去希雅溜達了許久，倒真讓她學來了幾分人類的模樣，搞得他現在好像在欺負小孩似的。

「我當然記得我給你的承諾。在我這具身體成神以後，我會交給你屬於天啟的賜福。有了它，你就可以通過【熵】的外圍防護，抵近覲見祂。」

至於之後你是生是死，我可管不著了，期待【熵】心情好吧。林緣心中暗想。

霧河的臉上迅速露出明媚的笑容，自從無意在星空深處瞥見終極，追隨並靠近終極就是她畢生的夢想。

「多謝尊神！霧河一定盡全力拿下傻子的神心，交給尊神！」

霧河心情大好，短腿也跑出了常人不可及的速度，很快就領着林緣穿過荒土，來到了一片鬧市。

「這就是它的神域？確實是糟糕至極了。」

林緣駐足在鬧市外，為眼前的景象感到驚嘆。

半徑粗略估計就有幾十公里的暗紅色空間球懸浮在高空，流經底格德帝國的所有江河連同周圍的土地破碎成了一段段、一片片，如同紛飛的紙片圍繞着紅球充斥在天地之間。而無數的城市、人、植物、動物來來往往，沉淪其中。

大象般大的老鼠橫躺在街道中間，凍結的閃電串起了連綿的山體，澆花的女人走路掉入大坑，順着江水從天上流到地上，又被植物從花朵里長出了雷同的數百個女人……

荒誕離奇，現實的邏輯在這裏幾乎被踩到了泥土裏。

而這，無一不在說明規則崩壞，神域暴走。

「尊神請在這裏等待，我這就去幫您取來！」

霧河自信滿滿，而她經行處，破碎的世界竟勉強在她腳下搭建出簡陋的道路，直通鬧市中心！

「這神域的規則都給她滲透完了。假如我沒有出現，失智夢鄉的結局也是被她給吞噬掉吧。」

林緣從隨身腰囊取出了桌椅在原地坐下等待。

當霧河走入鬧市的暗紅色空間球，無窮無盡的光爆發了！

一瞬間，所有的事物都被摧毀殆盡！就連林緣每天都往身上疊加的天賦法術盾，數千層的防護也一下子破碎了好幾百層！

兩道身影在光芒深處不斷碰撞，瀰漫張揚的神性氣息讓周圍數千里的魔物邪祟噤聲不敢動彈！

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神戰，對比失智夢鄉，霧河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隨着失智夢鄉神域規則的不斷消融，空中的暗紅色球的體積也不斷地縮小。

幾個月後。

「霧河！！」

極度憤怒不解的聲音穿越了破碎的空間，回蕩在天地之間。而迎接它的是更加廣大深邃的力量，無邊無際的霧氣自天外而來，席捲一切，也淹沒一切。

「最後不要清醒該多好。」

清冷女音落下，霧氣散去，霧河捧著一枚蕩漾華彩的棱晶踏步走來。

「讓尊神久等了。」霧河高高舉起棱晶，歉意開口。

「好！」林緣微笑，一切得來不費功夫。

但就在他伸手去拿時，黑泥般的物質洶湧地從棱晶里湧出，幾乎是眨眼間就化為了一位面無表情的女人。

不加掩飾的恨意令地面凝結出了厚厚的冰霜，女人渾身燃起神火，悍然撞向了面前的林緣。

「霧河，我要你的一切都變作夢幻泡影！」

失智夢鄉留下最後的話語，霧河驚恐地瞪大了眼眸。

那麼近的距離，她已經來不及挽救了。如果柱神的身體因此受損……

霧河臉上煞白，但下一秒，她的心臟就停止了跳動。

並非死亡，而是這片時空都凝固了。

霧河徒勞地轉動眼睛，看見失智夢鄉的火人距離林緣的鼻尖只有幾厘米，而林緣的臉上忽然勾起了明凈好看的笑容。

「螻蟻一樣的東西，也敢冒犯我？死！」

彷彿是彈去灰塵，林緣曲起食指彈在火人身上，神火熄滅，霧河驚駭地看見號稱星空最堅固的神格棱晶上剎那間佈滿了裂痕。

噠噠，清晰的腳步聲牽動霧河的神經。

她眼睜睜地看見林緣走近她，雙指捏住了她的臉頰，將她的頭硬掰向了他的視線。

那視線里沒有悲歡喜怒，唯有看着石頭一樣的冰涼。寒徹霧河的心扉。

「能把我喚醒，幹得不錯。不過現在的我該叫什麼名字？【水】？【音】？【虛無】？林緣？時英？就叫林時英吧。唉，心靈之道也的確恐怖，是【適應】適應了【心】，還是【心】適應了【適應】呢？」

柱神啊，您在說些什麼，我聽不懂。您快變回來吧！

霧河感受到臉頰上的壓力，心驚膽戰，十分恐懼林緣一個用力就把她給捏碎了。

好在霧河運氣不錯，自稱「林時英」的男子鬆開了手，長長嘆息：「還不是時候，我又要睡過去了。小東西，這裏的事你不會亂說的，是嗎？」

霧河身體不能動，只好在心裏狂點頭。

「林時英」溫和地笑了笑，閉上了眼眸。

時空恢復了流動，再次睜眼，林緣的瞳孔里重新擁有了感情的色彩。

「這是？」林緣看着握在手心裏的棱晶，感到一陣疑惑。

火人出現，火人消失，棱晶上也佈滿了裂痕。

凝滯時空裏發生的事只有當事人知道，而林緣望向身前的霧河。

這個小女孩獃滯著雙眼，嘴裏阿巴阿巴的，像是被剛才突然出現的火人給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