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感情受挫

第六章 感情受挫

我們家的門口是單獨蓋的廚房。山東人愛吃煎餅,我們家烙煎餅這個活都是我來做,弟妹還小也都不會。所以我都是在家人晚上睡覺了才開始做,一次要做一個星期吃的,每次都要做幾個小時。

我告訴大陸廚房在那裏,讓他有時間就過來陪我,他幫我燒火,陪我聊天,這樣就會覺得時間過的很快。他不會燒火,弄的滿屋的黑煙滾滾嗆的他眼淚汪汪,有時弄得一臉灰。有他的陪伴我在不知不覺中就烙了一大盆面,也感覺不到累,還幸福感十足。

有一天晚上我們又約好了,我活了比平時少一半的麵粉,其中我給大陸做了一張小的,烙的乾乾的,脆脆的,他兩張手像拿紙一樣,在中間咬了一口「嗯,好吃的,原來這個餅這麼脆,這麼香啊,我以前吃過一次,咬起來很吃力,累的牙齒痛」。我對他笑笑說「現在是熱的所以脆,放涼后就有勁道了,所以不好咬」。

「那為什麼不做脆的呢」?「脆的比較干,不好包菜,涼了以後就軟了可以包很多菜在裏面」。「這樣不包菜也很好吃的呀」。「嗯我們把它當成主食,要填飽肚子的,而且我們包的都是辣椒跟菜,這樣更容易吃飽」。哦。我們真是南北差異太大了」。他燒火也比前有進步,開始他一會大火,我說火燒得太大了,煎餅要烤焦了,他馬上把它熄滅弄得滿屋都是煙,我說涼了他再加火。

現在學會了,會一點一點往裏加火。所以不知不覺我就做好了。我收拾好以後把煎餅放到屋裏,一看家裏的人都睡著了,我輕手輕腳地把門關上,拉着他就往外走。我們手牽手的走着,太晚了應該沒有幾個人發現。

因為沒有地方可去,只能又來到那個土堆上,坐了下來。天氣不冷不熱,靠在他身邊看星星,看月亮。「真舒服!我都不想回家了,他一看錶快十二點了,拍拍我讓我快點起來,我賴著不想起。「你再不起來就麻煩了」。我趕快爬起來問「怎麼了」?他笑笑說「十二點就意味着是半夜了,半夜會出來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推了他一下「你就會胡說八道」,有你在我才不怕呢。「知道你膽子小嚇唬你的」說着他幫我拍打一下屁股上的土,再拍打一下自己屁股上的土,塵土飛揚。我捂著嘴笑了「我們是跑這裏吃土的呀」。

時間過得太快了他把我送回家以後,就趕緊回去了。我輕手輕腳地把門打開,靠在門框上看着他離去。我看到家裏人都進入了夢鄉。我才偷偷摸摸地上床了。

第二天我娘看我做的煎餅怎麼這麼少就問我,我跟她說「每次少做點,多做幾次不就行了嗎,後天我再做,今後我每次只做吃三天的,這樣還不會累」。

我娘說「我管你做幾天的呢,只要你不嫌麻煩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我爸爸說,「對,只要不餓着我們就行」。他們哪裏知道我有人陪着才不會累呢。

我們或早或晚,幾乎每天都能想辦法見一面。我告訴他,今天晚上老時間別忘了來我家裏幫我燒鏊子。哦!我知道了,這一次我還是少做點,做完了我們就可以跑出去。

我們輕車熟路地來到了老地方,我一看這個老地方怎麼跟原來不一樣了,平平的像個凳子一樣。旁邊的雜草都沒有了,我還在琢磨著,他已經坐上過去了,又招呼我快過來,「過來做」,我說「這裏怎麼變樣了呀,好像被別人佔領了,肯定有人來過了」。他說「嗯,肯定有人來過,那個人就是我啊」,「你什麼時候來的呀」?「昨天晚上天剛黑我就來了,我把這裏整理了一下,也不會有蟲子爬過來了。

因為有一次不知道是什麼蟲子趴在我的腿上,把我嚇了一跳,現在草都被他拔光了,肯定不會再有蟲子了」。這傢伙太細心了,這是一片荒涼的土溝邊上,他能整理的如此乾淨利落真是有心了。

我簡直太開心了。我說「你不能弄得太好了,太好了真的被別人佔領了,我們就沒地方去了」。他說「你看見有幾個人往這邊來的,人家誰沒有家呀,只有我們偷偷摸摸的到這種地方來」。「我就喜歡到這地方來,這裏安靜自由,又沒人看見,只有月亮星星,陪着我們多好呀」。

「好,從此這裏就是我們約會的老地方」。我們很默契的四雙手一起對擊了一下「就這麼定了」。

以這樣的方式他來過我家好幾次,我家裏的人沒有一個人發現。時間長了被鄰居們看到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就怕傳到我娘的耳朵里

這段時間我上班沒有遲到早退過。但是沒有以前表現的積極了。科長每天開會也沒有多少新話題,除了表揚一下這個同志,批評一下那個同志。開會內容非常枯燥乏味。今天開會他又「犯病」了。沒講幾句他就扯上我。

我上次說的那個同志,腦子不但沒有清醒,而且更加的胡塗,上班也沒有積極性了,整天就知道談戀愛我今天不點她的名,是想再給她一個機會,我希望她知錯能改注意影響。這時候好多人齊刷刷地望我這裏看,看來我想裝也裝不下去了。可是他還沒有直接提我的名字,我還只能忍一忍再說。我還是故作鎮靜坐在那裏,眼睛盯着窗外,不朝他們看。心裏在想。

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還要過他這一關!他算老幾!我談對像與他何干,他就是某運動中的一分子。沒有文化,講話啰哩八唆的,重複來重複去,沒有一點水平,整天黑著臉走路一陣風,聽說他會打人,我們食堂職工都有點怕他。食堂里天天都開會,大多數都是階級鬥爭,政治思想教育,現在他把我當典型了。

我想我爸爸整天為自己是三代貧僱農出身感到驕傲自豪!那個時代就是越窮越好。我也是為自己的家庭出身貧寒,身板挺的很直!從來不低頭。不管怎麼樣我身正苗紅就是不怕他。至於大陸的出身,我們現在只是戀愛,又沒結婚,就等於還沒有定性,更不應該怕他。我咬牙切齒的忍着。

散了會別人都往外走,我還坐在那裏不動。科長走過來說:你到我辦公室里來一趟。我心想完了這下要徹底攤牌了。

「你談對像了是嗎」?

「是」,

「家裏人知道嗎」?

「不知道」!

「你知道他的出身嗎」?

「知道」!

科長皮笑肉不笑的說:「人不大膽子還挺大,知道還敢談,不要前途了是嗎,你這麼年輕前途一片光明,不要自毀前程」。他還是重複剛才在會上講的那兩句話,他也就是這個水平。他接着說:「回家去告訴你父母,明明是紅五類偏偏要找個資本家」。「他不是資本家是工商」!「哼工商什麼工商,說的好聽。

其實就是資本家」!其實我心裏也曾懷疑過「工商」的份量,但是我不敢去證實,只是自欺欺人罷了!這次我低下了頭。

我還是不敢往資本家方面靠,太可怕了!上學的時候地主階級資本家都是怎樣剝削農民的。在我幼小的心靈深處,己經埋下了堅不可催的恨,周扒皮!胡漢三!我們都恨之入骨。我怎麼能和他們同流合污呢,我們家裏肯定不會同意的,想到這些我嚇哭了。

科長看我哭了認為我己經知錯了,很高興的說:「回去好好想想清楚,你要求進步,知錯就改,就是好同志,不要犯傻」。好像很關心我似的。

回到家裏我悶悶不樂,不知怎麼辦才好,這條路走的通嗎?開始就那麼難走,我還能走得下去嗎?想到這些我又失眠了。

不行我要去問他到底是不是資本家?先搞清楚了再說。離我們兩個人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天,本來要等我晚上下班后再見面的。我等不及了。天剛朦朦亮我就起來了。

我娘問我怎麼這麼早起床?我說我一個同學要趕早班車去市裏,讓我替賣早餐。我急匆匆跑出了家門。那時朦朦朧朧的天還有點黑,大概只有五點鐘左右,我敲開了他宿舍的房門,他用睡意朦朧的雙眼看了我一眼又回到了床上。他另外一個同住的同事上夜班還沒下班。他看我一臉嚴肅的樣子卻笑嘻嘻的問我:「你怎麼了」?這麼急着過來找我,是想我了吧我用眼睛瞪了他一眼卻不知如何開口,我咬緊嘴唇情緒在心口洶湧,委屈地站在那裏掉眼淚。他看我情緒不對,馬上起身拉我想讓我坐在床邊,我用手甩了他一下說:「你是騙子!騙人」他笑着拍拍床,「你過來說說看我怎麼騙你了」?我哭的稀里嘩啦的說不出話來話。他拿手絹想給我擦眼淚我又推開了他,把手絹甩掉在地上。

他一頭霧水地朝我看看說:「你到底怎麼了?誰讓你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呀?告訴我」!「是你!明明是「資本家」還說是「工商」大騙子」!「哦?這兩個詞是一樣的意思呀」。

說得很輕鬆。我大聲的說:「怎麼可能一樣,那你為什麼不說前面的詞」?資本家三個字我都不想說出口。「我最恨資本家了。你們都是剝削階級!我們是不可能走到一起的!我們領導在會上都點我好幾次名字了!丟死人了」。

嗚嗚……我哭的好傷心……他剛剛微笑的臉突然變的沉默了……他看我這麼認真又激動。也不知怎麼給我解釋,他沉默片刻嘆了一口氣!「你看我會剝削人嗎?我也很無奈!出身也不是我能選擇的!我也莫名其妙被下放下井離開家,有家不能歸!就算現在想脫離關係也脫離不了。還是得接受再教育。

現在是唯成份論不唯成份論重在政治表現。難道我表現的還不夠好嗎?天氣冷了,我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都不敢在白天穿。怕他們說我是資產階級,一條新褲子我得訂上補丁才敢穿出來。我上班總是搶著最臟最累的活干,還得裝着很開心。見領導都只能笑不能哭,更不敢提意見」。說到這裏他眼裏充滿了淚水。「我什麼也改變不了,我也在忍受着,還能讓我怎樣做」?他認真地說出了他心裏的每一句話。我看他委屈的樣子心裏揪了一下感到很疼,怎麼能再忍心……我不由自主地走到床邊坐了下來,他抓住我的手說:「你要是不要我,恐怕我的婚姻也是無望了。我不能免強你,你也不應該為我這樣的人受傷害委屈自己,我也不想多辨解了你走吧!天叫我死我不得不死」。

他沮喪地說完,轉身往床的裏面一躺,順手拉上了被子蓋住了頭。他好像把這些年以來,壓抑和委屈一口氣都發泄了出來。聽到這個「死字」我馬上去拉開被子捂住了他的嘴!做下井這個工作有的話是不能隨便亂說的,不許說這個「死」字,我聽爸爸說過,工人們在井下幹活.「鐵掀」不能說只能說鐵鍬,看見老鼠不能喊「老鼠」,要喊耗子,是很有講究的。不能說塌方,要說冒頂。更不能提到「死」字這些不吉利的話是不可以隨便說出來的。

他句句肺腑之言觸動着我的心。他人這麼好,我又這麼喜歡他,我都不要他讓他找誰去。再說他還親過我了。如果真的分手了,那我不是吃虧了嗎?該多丟人現眼哪……我管不了那麼多了。

我要打破這個規矩,不能讓這麼好的人再受傷害!不應該讓他傷心難過!

他哪裏都比我好,他長得比我好看,成分也不寫在臉上,我不能有眼無珠。最壞的結果就是今後不能入黨了。如果生了兒子也不能當兵了,還能怎樣。反正我們家成分好。想到這裏我又一次的認定了他隨他去了。「你不要瞎想了,我只是想要知道一實情。不管怎樣我們一起面對。一起加油!不管這條路有多難走我決不會後退請你相信我吧」。

我一邊流着淚一邊勸他。這時他轉過身來抱住了我!吻幹了我的眼淚。他又一次地俘虜了我的心……他那甜蜜的吻讓我幸福無比。此時我忘記了所有的不快……

自那以後我心裏有了點底,我們非常謹慎。先定好時間地點,他在那裏等我我再過去。有燈的地方各走各的,沒燈的地方我們再手牽着手走。看電影也是,我先進去坐在那裏等,關了燈他再進來。

以前我看電影都是想辦法買中間排,中間的位子。現在我們倆反而都喜歡坐在最後一排,最邊上的位子了。單位里的領導每次開會都要提上幾句打擊我的話,我還是裝着聽不懂的樣子掩耳盜鈴。我不敢犯錯,每天還是提前一點來上班。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只要領導不找我麻煩就可以。

我的話越來越少,不想多說,也怕別人多問。好像犯了天規不可原諒似得。有很多人在我背後竊竊私語說長論短。有的人也會異樣的眼光來看我,替我不值。我心裏感到非常委屈。但每次見到他想訴說一下。欲言又止,默默的把眼淚往肚子裏吞。看到他無微不至的關懷與呵護,我的心很痛,怎能忍心再去傷害他,只能強忍着眼淚只再咽回去……有時候我們一起出去,會各走一邊,中間各著一條小路。我總是低着頭走。有時還故意走在他後面離開他遠一點。每次看到他來食堂里買飯我都故意避開,不敢賣給他飯,我只能讓同事桂蘭賣給他,如果有機會了我也會給他準備一些好吃的,等到他來了我讓桂蘭再倒進他的碗裏,生怕別人看見了說閑話再惹來是非。

他很少沾過我賣飯菜的光。那天全礦職工在會堂開大會,我站着到處尋找他工區的位置在哪裏。他已經看見了我,對我擺擺手,我們相互笑笑點了一點頭,這樣也算是打了個招呼,他會用手勢和啞語告訴我,散了會讓我從西門走出去他在門口等我。

這樣我們找機會也能說上幾句話。如果沒有人看見,我們還可以拉一下手。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是有道理的。無論我們用什麼辦法隱藏起來,怎麼小心翼翼都是徒勞無功的。最後還被我娘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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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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