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桂香和她的兩個男人(1)

二 桂香和她的兩個男人(1)

桂香姓孫,今年三十六歲了,是個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的女人。

她有着一張漫長臉,面目挺俊巴的。她還是那種緊皮的人,皮膚不容易打折起皺。加之膚色又白,因而看上去人就比實際年齡更顯年輕。

她的父親自幼就瘦巴巴的,一輩子也沒見胖過,人送外號「老乾巴」。她倒是不隨父親,高挑的身材豐滿而不臃腫,勻稱而富有活力,渾身透著一種似乎有點兒野性味道的健美。

十一年前,通過轉親,桂香讓自己的哥哥成了家。

那個轉親是孫、陳、洪三姓人家組成的。具體轉法是:洪家女兒去陳家,陳家的女兒來孫家,孫家的桂香去洪家。就這樣,桂香嫁進洪家,跟洪貴成了親。

洪家在村子裏的聲譽不錯,洪貴這位年青人的人材、人品也都沒的說,只是因為家貧才轉親的。

其實,早在洪貴剛十來歲的時候,他家的情況還是算不壞。他父親人勤快,又機巧,不光打牆蓋屋、支鍋砌灶很在行,就是扶犁掌耬、打麥揚場,那也是村裏公認的好把式。家裏的光景,比上不足吧,比下還是有餘的。

正所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就在一年春季,有一天,他父親牽着隊里剛買來的一頭牛去耕地。傍晚時候,別的隊里都卸了耕牛收工回家。他父親見再有幾犁也就能把手頭的地耕完了,便想晚走一步,抓緊再耕上幾犁完活,免得明天還得再過來一趟。

哪承想,他父親使喚的這頭牛,不知讓誰給慣下的臭毛病,一見別的牛都下了工,它也就想撂挑子不幹了!任憑他父親怎麼吆喝,那牛就是錐扎不動,一副大義凜然的牛氣勁。

見牛如此這般,他父親由不得冒了火,奔到那牛跟前,掄起鞭子就是狠抽。

這下可就壞了;剛抽了沒幾鞭,那牛便勃然大怒,一擰身用頭上的兩隻角沖他父親就抵來,一下就把他父親抵翻在地,一隻尖角還扎進了他父親的肚腹之中!

就這樣,洪貴的父親分分鐘的時間就慘遭重傷,腸子都斷了好幾處,要不是搶救還算及時,縱然有兩條命恐怕也保不住。

自此後,他父親雖說是摸了一把閻王鼻子,最後總算又溜達回來了,但身體卻垮了,到了勉強只能照顧自己的地步,家境自然也就眼見得不行了、、、、、

桂香過門后,儘管小兩口日子過得相當清貧,可她與丈夫洪貴之間的感情,卻是出人意料地從相熟相知到相親相愛,漸漸就進到了情投意合的佳境。

別人笑說他們是先結婚後戀愛,她們自己覺得也是。

等到有了一個大胖小子在床上爬來爬去,爬到這頭叫聲爸,爬到那頭叫聲媽,他們的感情基礎那就更見深厚了。看看家裏熱湯熱水、孩丫豬狗的,確乎也是一派人間小日月的溫馨氣氛。

但是,突然有一天,一場變故的發生,如狂濤巨浪襲來,一下就把他們這艘家庭的小船打了個底朝天。

問題就出在洪貴妹妹洪霞的身上。

當初,為給哥哥洪貴轉媳婦,洪霞去嫁給了陳家的兒子。洪霞丈夫那人,怎麼說呢?人是有些遊手好閒,看見活計繞開走。而且還有點貪饞,喜歡三天兩頭弄個死貓爛狗來腥上一嘴。但是他那人心底倒不壞,還有些熱心腸,喜歡幫人跑跑顛顛。甚至偶爾還會有那麼一點點「危難之中顯身手」的作派。

當然,助人的同時順帶着還能掙上一盅酒喝的話,那就更是美哉樂哉了。

話說洪霞他們這村,村前庄后,還有附近山上,所多的就是槐樹。每年春來山鄉、萬千花開時,哇塞!那滿眼賞心悅目的繁花景緻自不待言,就連睡覺都是聞着槐花香!

正因為這,年年都有不少的養蜂人來此放蜂。

在這些放蜂人中,有一個南地人,比洪霞兩口子大上個五六歲的年紀,人是白白凈凈的,看着就體面。只是他左眼的上眼皮老是呼哈呼哈地跳,也從不見他貼上點草呀啥的。

原來,人家那是眼皮的筋脈自小就有毛病。

他來這裏放蜂已有了幾年。不知是洪霞的丈夫給他幫了啥忙,反正兩人很快就成了好朋友,甚至稱兄道弟起來。而且三天兩頭的,不是洪霞丈夫去他的住處喝酒,就是他備上酒肉到洪霞家裏來喝。這麼你來我往、推杯換盞的,關係自然是越走越近了。

就這樣,不知不覺間過去了三年。

到了第四年,當槐花盛開,又到了放蜂的時節,那個南地人又來了。花事一過就又走了。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一切也都看不出有什麼變化。

可是,這次南地人走後的第二天,不正常的事情卻發生了:洪霞突然不見了。彷彿人間蒸發,蹤跡皆無!

幾經搜尋無果后,陳家決定按照南地放蜂人曾經告訴的地址,去放蜂人家裏找找看。但當按照地址找到那個地方,人人都說那裏壓根就沒有那麼個放蜂人!

唉,寡婦死了孩子——啥也別說了、、、、、、

事情發生后,陳家肯定會到洪家討要個說法。洪家呢?沒有大變活人的本事,自然也就無人可交,只能是一籌莫展。這樣一來,不想白白吃這個虧的陳家豈能善罷甘休,氣急敗壞之下便把自己的閨女從孫家弄回了家去。

面對如此情況,孫家當然也不會幹瞪眼看着。都說前頭有車後頭有轍,孫家也就來了個如法炮製,把自己的閨女桂香從洪家也弄了回去——一個曾經清貧、卻是其樂融融的家庭小日月,就這樣頃刻間便土崩瓦解,不復存在。縱然是「孔雀東南飛,十里一徘徊」,可那又能怎樣呢?

桂香一當被父母弄回家來,很快就被一個人給瞅上了。這個人就是本村的「二茬光棍」,比桂香大十幾歲的「秋雞子」。

秋雞子是他的外號。他本名有兩個,起先他叫楊漢。不幸的是,老婆跟他結婚後,不光在家偷人養漢,還生下了孩子,讓他這個綠帽子可是戴得不輕快。他一怒之下把老婆攆走之後,從小跟他一塊撒尿和泥長大的哥們就給他獻計獻策,跟他說什麼:

老婆給你戴了綠帽,千不怨萬不怨,還就得怨你的名字沒起好!你想想,你自己都叫養(楊)漢了,老婆還能不養給你看?你還是叫楊干吧,往後你就去干別人的老婆,多少也算找補找補。

不知他是否真的接受了別人所提建議的內涵,反正從此他就叫楊幹了。

至於他的外號,事實上,叫他秋雞子很是貼切;你看看,他本來人就長得比較瘦巴,加之也不知始於某年某月,他竟然長姿勢了;一年四季中,不管天寒還是酷熱,只要是一坐下身,即使跟前啥也沒有,他也會習慣地一縮脖子腰一弓,兩手十指乍撒開,樣子就像在烤火,活脫脫一副畏寒怕冷的秋雞子樣!

秋雞子楊干,家有兄弟三個,他排行在二。都說「大的喜,小的慣,中間的不願看」,這話實在是經驗之談。楊干正由於是中間的那一個,這不,自小他就難以得到過父母的什麼喜歡。

他也曾一度懷疑過自己是父母撿來的,但鄰里鄉親都可以證明他的確是母親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話說到了楊干十五歲那年,快過年了,因為日子過得緊巴,父母親沒給孩子多添置啥,就是給大兒子跟小兒子各添了一件布褂。同樣是兒子,楊干卻沒有。他可是也有好幾年沒穿過新衣服了!

見父母老是這麼另眼相待,楊干實在忍無可忍,就跟父母吵鬧起來,說自己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最後還以死相威脅。不料父親竟對他衝口而出說什麼:

「你要想死就死去,大門開着!嚇唬誰呢?有你無多,沒你不少,送終養老我靠別人,沒指望你這塊雲彩下雨!」

父親這話說得真真是太傷人心,楊干不能再忍受下去,他決心要離開這個家,去闖出一份屬於自己的天地!他心裏暗暗發誓:

「沒把我當盤菜?那好,我就去混個樣子給你們看看;混好則罷,要是混不好,哪怕將這把骨頭扔在外頭喂野狗,我也一輩子不再回來!」

就這樣,十五歲的楊干,憑着一股氣,懷揣著一卷乾巴煎餅,赤手空拳,身無分文的就步行上路,奔著大體是往東北去的方向走去了。

他這一去就是杳無音訊好多年。

多年後的一個冬天,一個手提皮包、一身大衣皮靴的楊干,從天而降一般,氣宇軒昂地回來了,樣子闊綽得很。

唉,有誰能知道啊,這些年在外頭,他是如何混過來的;為了生存,他是活人能幹的苦力活幾乎都干過,能動用的心眼他都動過。那個中的艱難與辛酸、、、、、、不提也罷,一提都是淚!

但是,那一切畢竟都已過去,最重要的是現在,他應了一句電影中的台詞——「我胡漢三又回來了」,而且是衣錦還鄉!

可以想見,當楊干在村裏一出現,人們自然是無不感到驚異。一見他土地老放屁的那股神氣勁,人們的第一感覺都是:這小子發了。

就連他的父親,面對着突然出現在跟前的這個穿戴不凡、一張嘴就是外路口音的兒子,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半天,一時也真有點不敢相信這就是自己心目中那個可有可無的兒子。乃至確信之後,心中禁不住升騰起一種羞愧難當的情緒。

但是,楊干似乎早已忘卻了那些不愉快的過往舊事,除了親熱地一口一聲爹爹叫着,還瀟灑地從皮夾里抽出一疊錢來遞給父親,說是讓父親留着買酒喝的;

他知道父親的酒量儘管是不喝正好,一喝就高,可偏偏就跟小腳老太太迷上扭秧歌一樣——明知不行,可還就是喜歡亂比劃!

父親一時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接他的錢,手都有點哆嗦了。楊干見狀,滿不在乎地開了腔:

「嗨!這三頭五百能算錢?雞毛蒜皮的,小意思!給你的你就拿了花去。花完了再給!」

這讓楊乾的父親很激動,也很感慨、、、、、、

嘻嘻,也許就是「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吧。楊乾的父親收了兒子給的錢之後,一向見火就著的炮仗性子顯然綿軟了許多;當聽到人們問楊干何時回來的,楊干撇著外路腔回答說「昨晚回來的」,他心裏不光覺得彆扭,甚至是生了火氣;

一是這裏的人們說話,從來都不習慣用「昨晚」這麼一個洋氣的詞;二是「昨晚」二字從楊干嘴裏說出來,他怎麼聽怎麼都像是說「坐碗」——而他的小名恰恰就叫碗!

對此,他嘴上一時不好發作,心裏卻由不得罵道:

「娘的,從哪裏學來的混賬王八蛋話!你這回是坐着老子回來的,下回你想坐着盆回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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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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