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辮子

一 辮子

她自小未進過學校門,沒有老師給她起個學名,「辮子」也就成了她唯一的名字。即是小名,也是大名。

辮子今年二十二歲了。她高挑勻稱的個身,扎兩條長辮,身穿的布鞋衣褂都是自做的,一副典型的山村姑娘的打扮。但樸實無華的裝扮難掩她青春少女的那份清秀可人。透過她那漂亮的雙眸,讓人不難看出她是一個心性善良溫柔的姑娘。

辮子扛着筢子挎著花簍,走上一段山坡后就停住腳開始了摟柴禾。

她顯然有些心不在焉,不光動作慢吞吞的,還不時就停下來,茫無目地的這裏看一眼,那裏看一眼。有時還朝山腳下的村落呆看一會,神情憂鬱、、、、、、

山腳下的岳家溝就是她的家鄉。她自小就生活在這裏。長這麼大,除開小時候去過舅舅家,後來去過二姐家,她很少離開過這裏。

她出的最遠的一次門就是去縣城。那也是她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去縣城。更是她至今見過的最大的世面!

岳家溝在附近村莊中算不上是大村子。但廟小妖風大;村子雖小,事情卻不好辦,是標準的三條腿的蛤蟆,難纏。自從搞生產隊集體化以來,村裏的幹部就走馬燈一般換來換去,任誰干也壓不住台,生產是越搞越差勁,一年不如一年。

致使在附近這一帶村莊中,這岳家溝除了貧窮和光棍多這兩項,就沒有能排上前幾名的東西!

那麼,村裏到底是個啥情形呢?曾有一個家在這村的學生,他在自己的作文中這樣寫道:

俺們村共有二十一個光棍漢。但有的村比我們村還多!

哈哈,從他的這幾句話里,讓人即感受到他愛護家鄉的心情,同時也覺得他似乎有點兒「阿Q精神」——話語中透出「有人騎馬我騎驢,看看還有步行的」那麼一種自我安慰的意味。不是嗎?

但無論咋說,村子裏光棍多,這是一個不爭的事實。你就看看冬閑時候人們出來曬日頭——老中青光棍漢,稍微那麼一湊堆,一站就是一牆根!

曾有個光棍漢喝醉酒後罵大街,罵什麼「大姑娘你瞎了眼,光跟別人不跟俺」。其實並不是誰瞎眼,你自己的日子過得一爛包,誰能看得上?除了狗朝屁走,誰也不會願意自找倒霉的!

當然,即使你日子過得不如人,但只要你具備了一個前提,娶媳婦成親也並非就是扔石頭打天,完全不可能的事。這個前提,就是你父母必須給你生有一個姐妹,讓你的姐妹去給你轉親或換親,這樣你就能達到娶親結婚的目的。

否則的話,你就只能怨自己是和尚命了。

在岳家溝村,人們不光日子過得貧窮不如人,也許是地處偏僻的緣故,這裏人們的思想似乎也比別的地方封建落後一截,重男輕女的傳統思想相當嚴重。你看村裏像辮子這麼大的一茬姑娘,幾乎沒有一個是上過學的,都是睜眼瞎。之前的那一茬又一茬就更甭提了。她們的父母都是覺得女孩子上學是白費,只讓兒子去上,叫她們從小就在家裏拾柴撈草做家務。等長大些就跟上生產隊里去掙工分。

這兩年,儘管實行了責任制,不吃大鍋飯了,可她們更是成了家裏地里的主力軍。因為家裏的男子盡量挪出功夫想法掙點錢,家裏家外的活主要就靠她們干。

她們的父母也只是希望她們在家裏地里的干點就可以了;在父母的思想里,出外拋頭露面去掙錢,那是男人的事,女孩家出去叫人不放心。

所以說,有的姑娘即使能有出去干點什麼的門路,父母也是不會放她們出去的。

既是如此,現在這裏女孩子的生活狀況跟別的地方比較,那就顯得有些截然不同了;在靠近城鎮的那些「發達」地方,現如今很多姑娘媳婦都干起了草編、柳編等副業,那錢掙得甚至並不比男子少。就算不去干這些,而是通過渠道拿點鈎織之類的小手工活回家捎帶着干,一天也能掙幾塊錢,大小也算是個經濟來源。

可是,這裏的女孩子們,她們的生活至今像拉磨的小毛驢,一直是走老路;除了乾地里家裏的那些活,閑暇時就學習做點針線,一點來錢的路也沒有。就是做針線用的花線沒了,也只能靠「雞腚銀行」去解決。

像辮子她們這些姑娘,由於沒文化,加上環境閉塞,眼界狹窄,這就決定了她們的腦子裏裝的東西少,心思相對也就比較單純。

在辮子的心目中,家就是她的一切,她愛惜這一切。她愛哥哥姐姐,更是疼愛母親。對古板嚴厲的老父親,她一向雖沒有跟母親那樣的親近感,敬畏的成分遠大於愛,但她也是一直盡心盡意孝敬著父親。

當她慢慢的長大起來,懂事了,她見鄉親們因為日子過得窮,很多姑娘都是通過轉親或換親,讓自己的兄弟才成了家,自己的二姐蘭子也是為了給大哥轉媳婦,才去跟上了那個傻乎乎的、腦子不夠用的男人。那時她就尋思,等她長大了,要是二哥還說不上媳婦,自己恐怕也得走二姐的路。

如今二哥都快三十歲的人了,眼看着說媳婦是不敢指望,她就覺得自己是非走這條路不可了。

一當想到自己要給二哥轉換媳婦,說不定會去跟上個什麼樣的人,她的心裏也由不得會憂愁和苦悶,畢竟她也很明白:但凡需要來轉換媳婦的人家,總會有些什麼不贏人的地方,這是哄不了人的!

儘管她心理上也有這種擔心,可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做好了給二哥轉換媳婦的思想準備。她覺得,為了這個家,為了父親,更是為了病弱可憐的母親,她應該去這麽做。單單就是為了二哥,她也該這麽做!

她自小就敬愛二哥。她覺得給二哥轉換媳婦,這既是她的義務,更是她的責任。就憑有她在,要是還讓二哥打了光棍,那她自己的心裏就過意不去!

善良的姑娘!

話雖是這麼說,但她的內心裏還是不免時常掠過一陣陣隱隱的憂愁與苦悶。而當她確確實實地意識到自己的內心深處有了一份最可珍貴的男女情愛時,她內心的矛盾可想而知,這也無形之中加劇了她內心的苦痛與不安。

她也曾想過迴避掉心中產生的那份感情,但世間紅顏最易老,自古難斷是情思——她做不到這一點。

她有時也會情不自禁的想,要是真能跟上一個自己心愛的人,那該有多好啊!雖然她是一個大字不識的鄉下姑娘,對愛情的嚮往,絕沒有電影里伴着銷魂的電子音樂,在慢鏡頭中展現的那種「男追女跑,追上就咬」的飄逸與浪漫,但她也自有她的理想;她覺得,自己將來結婚,要是身邊能有個可心人知疼知熱的,那是最好不過了——喝涼水都會是甜的!

另外,兩人再生上幾個孩子,共撐著一家門戶;土裏刨食她情願,粗茶淡飯她不嫌。惟願看着子女順順噹噹長大成人,兩個人相互幫襯著往前過,在一個個日出日落地勞作生息中慢慢老去,平平安安過完一輩子。「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

理想是美好的,令人神往,但她就是不敢多去想這些,她明白自己心底的那份情愛——那註定是一份只能存封在心底的情愛,沒有成為現實的可能。尋思多了也無用,只會徒增傷悲!

日子就在這內心的掙扎煎熬中慢慢地過着。直到前些日子,在這附近一帶相當聞名、外號「大颳風」的媒婆,突然開始三天兩頭地往她家跑,跟她父親說話老是背着她——她心裏明白了,自己早就預料之中的事就要發生了。

儘管她心裏早有預料,可真正事到臨頭,她的心裏還是不由得泛起陣陣痛楚。有時自己也說不清是咋回事。

這不,今天一過早飯,大颳風又來了。既然他們說話怕她聽見,她心裏也七上八下不自在,實在憋堵得慌,也不願待在家裏。於是,她便拿了花簍和筢子上山來拾柴禾,權當出來散散心。

辮子有心無意地在山坡上摟着柴禾,因心裏不安穩,她在一個地方摟不了幾下就會走動,挪挪地方。不知不覺間,她就來到了靠近「虎牙石」的那地方。

所謂虎牙石,是山坡上的幾塊比較靠近的大石頭,因為狀似老虎的牙齒,所以人們這樣稱呼它。

辮子在靠近虎牙石的那地方,先是站住腳怔了一會,正想動手摟柴禾,突然,她聽到從虎牙石那兒傳來什麼聲音。

起初,一下子她也沒聽真,心頭卻不禁掠過一絲驚懼,心裏話:莫非是弔死鬼顯靈了?她仄耳聽去,這下聽真了,似乎是女人的聲音。而且聽起來像是痛苦的聲音,但又一下不敢斷定——反正她長這麼大,從來就沒聽到過這種聲音。

以她的生活經驗,除了覺得像痛苦的哼叫,她也不可能想到是別的什麼。

怎麼回事呢?她猶疑了一下,定定神,好奇心驅使她大著膽子朝虎牙石那兒走過去。此時那聲音似乎更大了。

到了石頭跟,她從兩塊石頭之間的空隙往裏一看,哎呀媽呀!頓時之間可就直瞪了眼,嘴裏不由得發出了一聲驚叫。敢情她看到了:在石頭後面的地上,一對男女都光着下身,褲子褪到腳脖上,女的蹶著白白的屁股、跪着腿趴在地上,男的正半蹲半趴地在女人的屁股上,正在呼哧呼哧地劇烈動作著,顯然兩人已是到了忘情的境地。

但是辮子的一聲驚叫,把他們嚇回到了現實中來。只不過他們一下子反應不及,就像放電影時突然卡住了片子,兩人一時間竟定格似地保持着原有的姿勢,一動不動!

辮子倒是反應不慢,目光在那兩個人身上停留了不過幾秒,一聲驚叫之下,她如同突遭炮烙蛇咬一般,扭頭就跑。

但是,就在剛才那短促的注視下,辮子也已經看清了:那女的敢情就是自己村裏的,她叫桂香,不光娘家是自己村裏的。並且她現在的婆家也是自己村的——丈夫名叫楊干,外號「秋雞子」。

而桂香身上的那個男人,辮子也認識,知道那個男的不是別人,正是桂香以前跟的第一個男人,名字叫洪貴。

下一章節的標題是:桂香和她的兩個男人(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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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山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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