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千鈞賭坊

第4章 千鈞賭坊

江向榮再一次被按到盛滿辣椒水的大缸里,辛辣的汁水從鼻腔沖入,窒息感直逼大腦。

他的頭髮被猛烈地撕扯著,肩膀被兩名特務死死按住,雙手反綁,無論他怎麼掙脫都無濟於事。

人都說,人之將死,腦海里會浮現最想見到的人。

他想起了那艘漁船,和在那艘船上認識的梅娘。

梅娘站在岸邊,向他粲然笑開,笑得他心裡都化了。

而現在,他以為快要被淹死的時候,被人拎起,像條死魚一樣被扔在地上。

王鳴禹在審訊室陰暗的角落裡坐著,高腳杯里倒了點白蘭地,他小口抿著,冷漠地看著底下大口喘息的江向榮。

同樣冷漠的,是他旁邊立著的秦露。

潘美玲靴子踩過地下的水漬,一把揪過江向榮的領子,惡狠狠地說道:「我再問你一次,你的上線是誰,他在哪?!」

江向榮被勒得喘不過氣來,他滿臉通紅髮紫,艱難地睜開紅腫的眼睛。潘美玲臉上一道長長的刀疤在他眼裡看起來面目可憎。

「明明是個女人,卻要干殺人的勾當。」江向榮有氣無力地說著,嘴角邊一抹嘲諷。

這句話成功激怒潘美玲,潘美玲放開他血跡斑斑的領子,起身去火堆里找烙鐵。

通紅的木炭在燃燒的火堆里發出「吱吱」的聲音,潘美玲抓起烙鐵,毫不客氣往江向榮臉上燙去。

「吱——」江向榮的皮肉升起一抹煙,焦灼的味道蔓延在空氣中。

「啊!」江向榮的聲音回蕩在昏暗的審訊室里,烙鐵並沒有離開他的臉,他蜷縮在地上,感到眼珠子快要掉出來了,痛苦萬分。

「你的上線是誰?!回答我!」

回答潘美玲的,只有江向榮無盡的哀號。

潘美玲拿開烙鐵。血水從懸挂的皮鞭滴落,在地面上綻放出一朵血花。

王鳴禹在陰暗的角落裡開口了,他說:「何苦遭這份罪呢?只要你說,我們會給你一大筆錢,還會給你一個新的身份。你去香港或者出國都可以,沒人知道你過去是誰。」他笑了笑,又說:「你已經被捕了,對於你的同志們來說,你沒有了任何價值。當一個人沒有被利用的價值,他就會被遺忘,到了最後沒人會記得他的名字,也沒人會記得他以前做過些什麼。你以為,你能平安從這裡走出去,你的組織不會懷疑你?」

江向榮慢慢地止住了哀號,他閉上眼睛,臉埋在地下的血水中,他的腦海里揮灑不去梅娘的影子。

王鳴禹轉頭看向秦露,秦露會意,踏著鋥亮的軍靴持槍走到江向榮面前。她拉動手槍扳機,一根槍管指著江向榮的腦袋。

短暫的沉默后,槍響了。審訊室窗台上棲息的麻雀倏地飛走,留下趴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江向榮。

良久,江向榮終於有了動靜,他猛烈地咳嗽著,在地上軟趴趴的。

「不好意思,剛剛打偏了。」秦露蹲下來,把槍管抵在他太陽穴上。江向榮的爛臉朝上,泛紅髮黑,他看向剛剛被打出槍眼的地面,嘴巴在地上血水中無力地呼吸著。

「最後給你一次機會,說,還是不說?」秦露冷峭的臉上看不見一絲艷麗。

江向榮保持沉默,只是身子不斷地顫抖。這時,有特務押著一名女人從審訊室外進來,女人披頭散髮,很是狼狽。

女人被他拽得不能動彈,見著地上的江向榮,眼淚再次湧出絕望地喊道:「榮哥!」

聽到這無比熟悉的聲音,江向榮猛然抬頭,那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梅娘。

「梅娘!梅娘!」

秦露玩味一笑,抓著女人蹲到他面前,用槍抵著女人的頭說道:「現在呢?可以說了嗎?」

江向榮絕望極了,他的心如刀絞,喉嚨嘶啞地喊道:「你們放了她!殺了我!殺了我!」

秦露笑了,笑聲在審訊室回蕩著陰森恐怖,她說:「我可不會輕易讓你死,可她就不一定了。」

「砰——」

槍響了,梅娘慘痛地叫喚著。江向榮呆若木雞地看著秦露開槍打中了她的胳膊,血汩汩地從槍眼中流出來,染紅了梅娘的衣裳,也濺開在地板上。

「還不說?待會,打中的可就不止一隻胳膊了。」秦露徐徐開口。

梅娘是江向榮最後一道防線,秦露的話擊中了他的防線,他歇斯底里道:「放了她!我說!」

與此同時,一名穿著灰布長衫的男人警惕地看了眼周圍環境,邁步進千鈞賭坊。

千鈞賭坊雖然只有一層,但很大,包含了各種麻將牌九賭桌,裡頭還有休息室。

賭場內烏煙瘴氣,一群漢子正揮著胳膊在最大的那張賭桌上喊著大小,押中的人得意地大笑著將錢攬入懷中。

男人圍觀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到旁邊去抽煙了。恰巧一名女子輸得慘烈,嘴裡罵罵咧咧的,也不玩了,男人見她經過,攔著她問:「借個火?」

女子心情鬱悶,不耐煩地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遞給他,男人點燃了煙,上下打量她好幾眼,露出對她頗有興緻的眼神。

男人從煙盒裡取出一支煙遞給她,說道:「來一根?」

女子瞟了他一眼,接過煙,男人給她點上。二人避開人群,在柱子後面煙霧繚繞。

外人若是看見了只會覺得是一場毫無技巧的搭訕,卻不知在剛剛接煙的那一瞬間,女子迅速地將那根煙藏在衣袖裡,同時拿出了另一根煙讓他點著。

男人輕聲說:「雲雀,你的任務都在裡面了,老規矩。」

閱后即焚。

雲雀點點頭,清冷的眸子里有些傷感,「組長,以後你就是我的直接領導了吧?」

曾里元眼裡也掠過一抹惆悵,「嗯,陳聲他再也回不來了。」

雲雀夾著煙的手有點抖,她眼眶一熱,別開了頭。

要是陳聲沒犧牲,今天到這兒來交接工作的會是他。

曾里元說道:「上次你通知同志們轉移,做得很好。」

若不是他中途遇上雲雀,兩頭跑只怕是來不及,這樣一來又有同志會落入虎口。

「轟——」一聲驚雷后,暴雨如注。一輛接著一輛車在賭坊附近停下,卡車上跳下一隊又一隊穿著黑雨衣的特務。秦露從汽車裡鑽出來,腳下的軍靴面上浸了雨珠,她將衣帽攏緊,眼神凌厲地打量著千鈞賭坊。

江向榮像只雞一樣被潘美玲拎出來,他怯怯地看著賭坊,眼神躲閃。

王鳴禹和聞思齊在車子里鑽出來,身邊的特務急忙給他們打傘。聞思齊內心隱隱不安,他向來不信鬼神,現在卻不停地祈禱曾里元不要在賭坊中,祈禱他已經離開。

王鳴禹觀察到他的不對勁,問道:「怎麼了?聞處長第一次執行任務緊張了?」

聞思齊朝他笑了笑,彈了彈海軍制服上的雨珠答非所問道:「今天這雨,真大。」

賭坊內,賭徒們仍在群情鼎沸地下著籌碼,好不熱鬧,沒有人意識到危機悄然而至。

交代完事情,曾里元就與雲雀分開了。他將煙頭扔在地上,擦了一腳,爾後冷靜地穿過喧鬧的人群,向大門走去。

秦露帶著一眾特務氣勢洶洶衝進賭坊,眼神如虎狼般搜尋著獵物。曾里元意識到不對,轉身朝後門走去。

與此同時,叛徒江向榮發現了他,他如發現寶藏一般喊道:「他在那,就是他!」

一夥特務持槍衝上去。

「抓活的!」王鳴禹喊道。

聞思齊內心一緊。

他看到曾里元迅速掏出了手槍,朝特務們打去,特務們四處找掩體。秦露躲在沙發後面,眼疾手快,擊中了曾里元的肩膀。曾里元肩膀受傷,手一抖,槍落地了。

賭徒們尖叫聲四起,抱頭鼠竄,賭坊內一團糟。

王鳴禹大喊:「前後門堵死!一個都不許走!」

聞思齊什麼也聽不見了,他看見曾里元滿手是血蹲在地上,顫抖地撿起那把槍。特務們朝他撲了過去,曾里元敏捷閃過,打中了後門的兩名汪偽特工,衝出後門。王鳴禹朝門口沖了出去,聞思齊定定神,也朝後門追去。

曾里元捂著胳膊,飛快地跑在雨中,眼見他就要離開視線,潘美玲朝他的方向連開了幾槍。子彈擊傷曾里元的身後和小腿,曾里元猛然跌倒於地。

王鳴禹破口大罵:「混蛋!我說了要活的!」

曾里元見特務們將他團團圍住,往後挪了一步,可是他已經沒有退路了。他的血順著雨水沖刷,淌到地面上,他靠在路燈柱子上,笑得凄然。

大雨如注,王鳴禹打著傘朝他靠近,神色凌冽地打量他。

聞思齊站在他後面,心頭堵得慌,他感覺空氣都在令人窒息。他揣進口袋的手狠狠一握,指甲嵌進肉里,疼痛讓他暫時冷靜了下來。

曾里元瞥見了他,嘴角帶著笑意,但他的眼神很快就轉開了,彷彿誰也不看。

他忽然猛地舉起手槍,對著太陽穴就要扣動扳機,王鳴禹大駭!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離得最近秦露飛起一腳,踢掉了他手裡的槍。

大雨從路燈上鋪天蓋地落下來,曾里元仰頭望著這道橘色的光亮,認命地閉上雙眼。

在王鳴禹示意下,特務們衝上去將他架起來,拖進了蓬布車裡。

「送去醫院!我要他活著!」王鳴禹對秦露吩咐道。

曾里元剛才倒下的地方留有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紅,那道紅色順著雨水,流進了下水道。

聞思齊盯著那抹紅,內心無比震驚悲痛,身子輕顫著,口袋裡的拳頭握得越來越緊。

王鳴禹轉身過來的一瞬間,他臉上的表情換回了一直以來的淡漠,他上前去拍了拍王鳴禹的肩,微笑著說:「恭喜王處長又立一功。」

王鳴禹臉上掛著得意的笑,他說:「別這麼說,今晚是行動處和情報處共同聯手,老哥我不敢居功啊。」

聞思齊看著他進賭坊的背影,內心壓抑著悲傷,他不斷告誡自己,千萬不能露出破綻,屬於他的考驗已經來臨。

賭坊內,男男女女站成一團,方才的變故讓他們嚇破膽,臉上皆浮現出懼色。

王鳴禹坐在雅座上,環視了一圈問道:「都在這了嗎?」

一旁的特務回道:「都在了,處長。」

聞思齊在他不遠的地方坐下來,像是饒有興緻地看著他盤問。

潘美玲從衣兜里掏出一張照片,對眾人道:「你們都有誰見過他?如實說來!」

照片很快傳閱了下去,眾人們一個接一個地搖頭,竊竊私語。

照片傳到最後一個人的時候,那個人正癱在沙發後面醉得不省人事,特務踹了她一腳,將她拽起來。

「醒醒!」

在場的人被這一聲怒喝吸引著,聞思齊把思緒拉回,也朝那個方向看去,這一眼看得他怒火中燒。

他的幼妹聞婉秋此刻正抱著酒瓶子趴在沙發上,嘴裡還呢喃著什麼,像一灘爛泥。

聞思齊快步走過去,拿起茶几上的茶水就往她臉上潑去,眾人嚇了一跳。

聞婉秋被冰涼的水潑得清醒了大半,她抹了把臉睜開眼就看到聞思齊,驚得酒意全無。

「大哥......」

「你來這幹什麼?」聞思齊逼問她。

聞婉秋眼神閃躲,不敢回話,身上的酒氣無時無刻不在激怒著聞思齊。聞思齊取下身上的武裝帶,狠狠地往她身後抽了幾下,「問你話不知道回嗎?」

聞婉秋吃痛,胳膊上被抽出一道稜子,她頓時被嚇得哭了出來,「我就來玩兩下,然後喝了點酒。」

王鳴禹看著這場好戲,適時提醒道:「聞處長,正事要緊。」

聞思齊接過特務手中的照片,舉到她面前盯著她問道:「見過他嗎?」

聞婉秋看了幾眼,回憶著搖了搖頭。

王鳴禹這時問道:「聞小姐下午到晚上這段時間都在哪?」

聞婉秋抬頭看過去,問話那人眯著眼,像一隻老狐狸。

她瞟了幾眼聞思齊,囁嚅著不敢回答。聞思齊見著王鳴禹問話的架勢,生怕把她列為嫌疑人押回76號,於是又猛地抽她。

「快說!」

聞思齊咬牙下定決心,哪怕她被打斷腿,下半輩子他也可以養。

聞婉秋感覺快被他打死了,她哀求道:「大哥別打了,我說......我下午到晚上在牌桌上玩了幾輪之後就去休息室了,一直在喝酒,酒保可以作證。」

聞思齊這才停了手,聞婉秋捂著胳膊上青紫的稜子哭得岔氣,酒保適時出來作證道:「沒錯,聞小姐一直在休息室。」

王鳴禹觀察著她,想從她臉上找到什麼破綻,可是他失敗了。

潘美玲把在特工中瑟縮著的江向榮推到前面,讓他好好仔細認人,江向榮走到每一個身邊,看著他們陌生的臉,搖搖頭。

江向榮小心翼翼地說:「這個人要麼我沒見過,要麼他已經跑了。」

潘美玲氣急,打了他一巴掌,「廢物!」

王鳴禹眼神銳利地打量著眾人,然後示意手下將賭坊經理揪出來,經理被推搡著到前面來,不住地點頭哈腰,滿臉討好。

王鳴禹問道:「這個人是你們賭坊的常客嗎?」

經理說:「不不不,我沒見過他,我們散客很多的。」

王鳴禹點點頭,心下瞭然,對潘美玲說道:「常客登記好,散客都帶回去審問!」

眾人內心驚恐萬分,嘴裡喊著冤枉,他們知道76號抓人從來不需要證據,沒有人能活著從76號里出來。

經理見此景,壯著膽子說道:「長官,這裡是蔡三爺的地盤,您要動人,得知會一聲蔡三爺吧?」

王鳴禹聽著他的話,眸中閃過一絲毒辣,他早年間也是混青幫的,自然懂得他們的尿性。他抓著經理的衣領子說道:「告訴你們蔡三爺,通共是死罪!要是他敢窩藏,76號不會放過他。」

經理被他眼神恐嚇著,哆哆嗦嗦不敢回話了。他急忙將人群里分出兩條隊來,一條是常客,一條是散客,常客排著隊登記著。聞思齊臉色陰沉地盯著在常客隊伍里的聞婉秋,後者更是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喘。

等隊伍摸排完,王鳴禹帶著人押著十五名散客嫌疑人回76號,聞思齊知道今晚行動處得連夜突審,便對王鳴禹說他今晚先不過去了。王鳴禹看了眼人群中那名小家碧玉的女子,明白他要回家處理家事,也不好多說什麼。

聞婉秋被聞思齊拽上汽車,車子徐徐發動著,她怯怯地望了眼身旁開車的大哥,感覺車內氣壓低到嚇人。

聞思齊腦子混亂,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知道叛徒出賣曾里元的消息時,自己什麼也做不了,他們單線聯繫,他根本不知道怎樣通知他撤離。

更何況,自己作為一個新人,76號上下多少隻眼睛盯著他,稍有差池便萬劫不復。

現在曾里元被捕,他也只能無力地看著。

他不知道曾里元今天見的人是誰,他只希望那個人早早地撤離,不要在嫌疑人里。

這一天,他疲憊至極,從來沒有過的無助感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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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秘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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