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夜雨

第八章 夜雨

時詡從懷裡掏出景聆給自己的那個香囊,一邊走一邊在那香囊上摩挲,目光也在上面游移著。

布料是桑州今年新進貢的桑州花軟緞,摸上去格外柔軟,上面繡的兩朵芍藥栩栩如生,時詡看不出那綉娘的技藝有多精湛,只覺得媚而不俗,倒像是景聆。

想到景聆,時詡就不經意地輕笑了一聲。

景聆點吃穿用度都是頂頂地好,想必是與皇上余情未了的緣故。

時詡這樣想著就進了營房,坐在書案前捂著那香囊嗅了嗅。香囊剛靠近時詡挺翹的鼻子,一股熟悉的甜香就跟蓄謀已久似的,直往時詡的鼻腔里鑽。

時詡微微皺眉,這甜味似乎重了些,熏得他有些頭暈。

時詡把香囊拿遠,指肚在太陽穴處揉了揉,當他再次把香囊湊近鼻子時,他依舊是那樣的感覺。

像,又不像。

明明是那股甜香,可時詡卻沒有感受到那令他心神悸動的滋味。

時詡抓著那香囊打量了少頃,景聆已經穿好衣服走了進來。

景聆見他在琢磨那個香囊,心裡難免有幾分不安,便蹲身坐在了時詡對面,輕笑一聲,慢悠悠地說道:「侯爺看起來似乎很喜歡這香囊?」

時詡身體一僵,抬頭望向景聆,他剛剛想著香囊的事情想得出神,根本沒有意識到景聆已經進了門。

時詡把香囊往袖中一收,換了張笑臉,道:「喜歡,怎麼會不喜歡?」

「喜歡就好。」景聆陰陽怪氣地說著,心裡覺得守夜這活倒也不賴,時詡想要時時刻刻監視著她,可反過來一想,自己又何嘗不是在監視著時詡呢?

時詡起身從書架上拿了幾卷兵書放在書案上,抬眼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經黑了,還隱隱能聽見陣陣悶雷聲,看樣子夜裡會下場雨。

時詡望向景聆,景聆就跟往常一樣悶坐在案邊,雖是不發出一點動靜的狀態,可時詡見她這副模樣就覺得她在捉摸著壞心思。

時詡眸色漸暗,他坐下輕咳了一聲,道:「我不喜讀書時有人在身邊,你去門邊守著吧。」

景聆抬眼看他,唇角微動,可時詡卻微微偏著頭,用下巴示意她離開。

景聆淡笑一瞬,她也注意到了屋外的變化,也猜到了時詡是想要為難自己。

「好。」景聆輕應,便轉身出了營房。

時詡凝望著她的背影,想象中的興奮感並未襲上心頭,他沒有想到景聆會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自己。

景聆對自己的態度起伏無常,時詡總感覺面對景聆就像是面對著一團棉花,自己使的力氣再大,對她而言,都無關痛癢。

時詡垂下了眸子,豎在書案上的拳微微攥緊,他隱隱感到了幾分不甘。

景聆扶著營房外的欄杆,無神的雙眸緊盯著天邊那朵越壓越低的黑雲,竟莫名感到窒息。

眼下時詡對自己的態度依舊保持著敵對,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在北寧府中待多久。

北寧府中安靜極了,隔著牆壁景聆都能聽見屋內時詡翻書的聲音,整個北寧府,也只有他的營房裡的燈光最亮。

黑雲中撲撲閃閃發出了几絲光亮,隆隆的雷聲籠罩在盛安上空。

景聆倏然感受到額間的一點冰涼,她猛地收回思緒,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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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自主地就覆上了額頭,碰到了那滴清涼的水漬。

接著,景聆頭頂的屋檐上也傳來了啪嗒啪嗒的聲響,潮濕的氣息登時朝著她撲面而來,景聆倒退了幾步,後背貼到了牆壁上,細細密密的雨滴從她的眼前砸了下來。

一時間,天上的烏雲更加濃密,刺目的閃電就伴隨著那驚人的雷聲把天空從中間劈開了幾道並不規則的口子,雨滴嘩嘩而下,狂風大作,枝條亂舞,把雨水砸得到處都是。

景聆攏了攏外衫,縮在牆角里避雨,冷風襲過,額上的秀眉微皺,景聆不由自主地打了幾個噴嚏。

景聆抽著鼻子,真冷。

景聆的動靜並不算大,卻被時詡凈收耳中。

屋外的燈籠被大風吹得明明滅滅,景聆就站在那燈籠下面,時詡的書案斜對著門,他那個角度,正好能夠看到景聆瑟縮的衣角。

時詡捏著書頁的指尖緊了緊,目光在景聆身上凝了兩秒,喉頭輕咽,他又低下了頭。

時詡努力想把精力集中到書本上,可景聆那不知是隨風還是隨著她的身體抖動的衣角總在時詡腦海中反覆閃過。

時詡盯了書頁半天,手指都把紙張捏皺了,可他委實是一點東西都沒有看進去。

少女的抽吸聲還在從門外不斷傳來,時詡牙關緊磨,雙唇已經抿成了一條線。

時詡倒吸了兩口冷氣,像是在發泄心裡的那口悶氣一樣把書重重地摔在了桌上。

時詡重重地邁著步子,每走出一步,那鋪著木板的地面都會發出一聲悶響。

腳步聲停在了景聆身後,景聆轉過身,臉頰上、發梢邊還沾著幾粒雨水,被冷風割過的小臉也顯得蒼白。

「怎麼了?」景聆望著時詡,眼眸中寫著難以置信,她不明白時詡來找自己做什麼,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嗎?

時詡掃過景聆濕了半截的外衫,眼睛望向外邊的黑雲,沉聲道:「進去吧。」

「啊?」呼嘯而過的風把景聆的腦子吹得有些發懵,景聆懷疑自己聽錯了。

時詡咬了咬牙,懷疑景聆是在故意嘲諷自己,他真想就把景聆一晚上丟在外面,可自己卻狠不下這個心來。

「時詡,我真看不起你!」時詡在心中暗罵自己。

時詡沉沉地呼吸著,他看向景聆,重重地說:「我說,讓你進屋。」

景聆看了看時詡,又朝著溫暖的營房裡看了看,這次,猶豫的是她了。

進去吧,似乎顯得自己沒骨氣,不進去吧,外面是真的很冷。

時詡見她一動不動,也不知道她在遲疑些什麼,只覺得自己放下了臉鬆了口還沒得到景聆的回應有點沒面子。

時詡沒好氣地催促道:「你進不進去?到時候染了風寒,可別在太後面前誣賴我。」

時詡說著,一雙手就疊在了胸前,擺出了一副大爺的姿態。

景聆敏感地捕捉到了時詡的用意,既然時詡作出了讓步,那她也不是不可以後退一步,畢竟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的了,在外面待著,吃虧的是自己,何不順了時詡的意,自己也能少遭點罪。

景聆摸了摸鼻尖,低頭進了屋。

時詡用餘光瞟著景聆,反手就關了門,把風風雨雨隔在了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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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聆前幾次來時詡房間都是匆匆忙忙的,沒有在房中細看過。景聆繞過書案,才發現書案后的牆壁上正掛著一幅大魏全境的地形圖。

景聆不是沒見過魏國地圖,但時詡房裡的這幅不僅有地形城池,還添了全國各地的軍事布防,這是景聆從前未曾見過的。

「你在看什麼?」

時詡丟了條幹帕子到景聆頭上,那帕子又大又厚,剛好蓋住了景聆的整個腦袋。

景聆在帕巾里輕輕咂了一聲,把那帕子摘了下來。

景聆轉過身卸下頭上的翡翠鎏金簪子,如瀑的長發當即就墜了下來。

景聆把帕巾蓋到頭頂,擦著沾上了雨水的頭髮,道:「沒什麼,只是好奇魏國有多大。」

時詡半信半疑,走到她跟前,說:「為什麼好奇?」

景聆頓了頓,看了他一眼后又垂下了眸子,繼續著手裡的動作。

景聆平靜地說:「我讀過書,每年也能在宮裡見幾回別國來的使者,可我這十六年來都被鎖在盛安,沒有見過盛安以外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所以格外好奇。」

時詡聽著景聆的話愣了一瞬,他與景聆相識以來,二人之間要麼是劍拔弩張,要麼是針鋒相對,從未像今夜這樣平和。

時詡一隻手撐著書案,目光也挪到了景聆身後的地圖上。

時詡眯了眯眼,說:「我從十二歲起跟著父兄征伐,穿過揚山時遇到過因為飢荒被迫上山捕食野獸的村民,渡過遠倫江時也見過因為沒有錢看大夫活活病死的百姓。」

景聆抬頭看他,一時如鯁在喉。

時詡把目光從地圖上收回,轉而望向景聆的眼睛,坦然一笑,說:「景聆,盛安之外的世界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美好。」

景聆眨了眨眼,頭上的水漬已經幹得差不多了,她便擱了帕子,道:「那滿丘呢,滿丘是什麼樣子?」

「滿丘啊……」時詡撐著手臂,想了想道:「滿丘是一望無垠的草場,我在離滿丘幾十里的嶆城,也時常能聽見滿丘的放羊人唱歌的聲音。」

「滿丘的歌好聽嗎?」景聆忍不住問,「我聽說滿丘人都能歌善舞。」

時詡笑了笑,說:「沒有盛安的歌好聽。」

景聆想到了宮裡的伶人,一年四季就只會唱那幾首歌,她的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了。

景聆捂嘴笑道:「盛安的歌也不太好聽。」

「那是你聽久了。」時詡嘆了口氣,尾音里倒透出了幾分無奈。

時詡給景聆倒了杯熱茶,又看了看窗外,道:「今夜的雨是停不了了,你睡我床上。」

景聆腦子一嗡,端茶杯的手便顫了一下,滾燙的熱茶當即就灑在了蔥白的手指上,她「嘶」了一聲,連忙把茶杯放回了桌上。

景聆捂著手指,看向時詡道:「你說什麼?」

景聆咬著下唇紅了臉,望著時詡的眼神像是吃了虧一般。

時詡正在疊帕子,也被景聆的反應嚇了一跳。

時詡連忙指著木榻解釋道:「我睡那邊的榻上。」

景聆臉色的紅潮更甚,這倒還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哦……」景聆頓時覺得難堪,挪著步子從時詡身邊擦身而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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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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