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烈馬

第三章 烈馬

烈日的暴晒下,隔著老遠景聆就嗅到了那股從馬廄里傳來的刺鼻氣味。

時詡拉開了馬廄的門,長臂一伸就把愣在原地的景聆帶進了馬廄里。

時詡扶穩了景聆,說:「北寧府大半的馬都在這裡了,你可得好生照顧好它們。」

幾百匹馬在狹窄的馬廄中擁擠,這一片連棵遮擋的樹都沒有,圓滾滾的太陽就這樣暴露在無雲的藍天上,正照在景聆頭頂。

才待了短短一會兒,景聆就感到又熱又悶,幾乎喘不過氣來。

時詡見她臉色泛白,唇角便微微勾起,說:「在我們北寧府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馬夫若是沒有喂完馬,是吃不了飯的,今日任務繁重,景小姐可得努力了啊。」

言罷,時詡別有意味地拍了拍景聆的肩,轉過身去。

景聆站在原地微微側目,平靜地說:「知道了。」

時詡頓了頓,身上的玄甲伴隨著他聳肩的動作發出輕響。

「好好乾吧。」時詡邁著大步子離開了馬廄,心裡已經想到了景聆因為喂不完馬而吃不上飯的落魄情形。

相信過不了幾日,景聆就會灰溜溜地滾回家去。

聽著時詡的腳步聲越來越遠,景聆才緩緩轉過了身,望著他遠去的背影,醉人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景聆淡然一笑,自言自語道:「他是真的挺討厭我的啊,不過他似乎也不是很聰明。」

景聆搖了搖頭,她本以為時詡即使討厭自己,但也會用堂堂正正的方式把自己攆出北寧府,卻不想時詡是用這些小手段排擠自己。

「不過如此。」景聆彎下腰隨手抓了一把草料,緊盯著赤霜緩步走去。

景聆抓著草慢慢靠近赤霜,赤霜伸著脖子,睜著明亮的大眼睛盯了景聆少頃,景聆皺著眉,朝它扯著嘴角笑了笑,又揚了揚手,那赤霜才緩緩垂下了腦袋,朝著景聆手上的草料湊過去。

手裡的草料被盡數咬走,景聆才呼出壓在心口的一口氣,慢慢垂下了手。

赤霜比她想象中溫順不少。

時詡在操練場上盯著榮英訓了一下午新兵,眼看著伙房就要開飯了,可馬廄那邊仍然沒有一點動靜。

榮英整好了隊伍,給時詡作揖,時詡點了點下巴,示意可以開飯了。

榮英一聲令下,操練場上的新兵瞬間一鬨而散,榮英又對時詡道:「景小姐和侯爺一道用飯嗎?」

時詡搖著頭朝營房走去,笑道:「不用管她,我看她是個神仙,不用吃飯。」

時詡用餘光掃著馬廄的方向,想到景聆在馬廄中一副有苦說不出的模樣,他心裡就覺得開心。

時詡剛回到營房坐下,榮英就跟著把飯菜擺在了桌上,榮英正準備離開,時詡又叫住了他,讓他坐下一塊兒吃。

榮英與時詡相處多年了,這下也不客氣,笑嘻嘻地把手蹭在袍子上揩了揩,就坐下來準備用飯了。

二人剛拿了筷子,營房外就突然傳來了一陣巨響。

榮英手裡的筷子登時就從指間滑落,時詡也應聲站了起來,這聲響動,倒像是從馬廄的方向傳來的。

想到馬廄,時詡頓時就感到了幾分不安。

二人正想往外跑,一名小兵卒就喘著大氣衝到了門邊。

「將……將軍……不……不好了……」那小兵卒臉上寫滿了驚恐,下巴上還沾了一粒飯。

「別慌張,說清楚。」時詡朝外張望著,一堆烏壓壓的人已經圍在了馬廄邊,時詡心裡更加沉重起來。

小兵卒道:「赤霜發狂了,那個……那個姑娘……」

不好!

還不等小兵卒說完話,時詡已經越過門檻跑了出去。

(本章未完,請翻頁)

赤霜是時詡自己親自馴服的烈馬,見慣了它暴烈的性子,即使是自己當年馴馬時,也沒少從赤霜的蹄子下受傷,更何況是那看著就弱不禁風的景聆。

時詡攥緊了拳,從熱烘烘的人群中擠了進去。

馬廄的門大敞著,外面圍滿了拿著刀槍的士卒,卻沒有一個人敢進去,大家都知道赤霜是時詡的馬,他們不敢貿然傷了。

時詡喘著粗氣跨進了門,赤霜還撩著蹄子嘶吼著,脖子高高揚起,看上去像是受了驚。

而另一邊,馬廄深處的角落裡,背對著時詡蜷曲在地上的瘦小身軀更是扎眼。

馬廄中四處散落的草料,被撞得斷裂的木樁,還有被踢踏地到處都是的馬糞……無一不在控訴著赤霜的殘暴行徑。

「這畜生……」

時詡快步走到赤霜身旁,一把拉住了赤霜脖子上已經垂下來的韁繩,赤霜揚著脖子悲戚地唳吼,四條健碩的蹄子拽著時詡不斷朝後退,把馬廄的柱子撞得哐哐作響。

時詡把韁繩挽在手裡,榮英也已經站在了馬廄外圍,時詡朝他喊道:「榮英,你去看看景聆,把她挪走。」

榮英一連「哦」了幾聲,踱著小碎步急匆匆地就往馬廄里跑。

榮英蹲在景聆身側,手在她鼻子前動了動。

時詡一邊拽著赤霜安撫著它的臉,一邊急切地朝榮英問道:「她怎麼樣?」

榮英感受到了景聆的呼吸,便收回了手,說:「還活著。」

「活著就行。」時詡心裡暗暗鬆了一口氣,赤霜也在他的安撫下漸漸安靜了下來。

時詡見榮英蹲在景聆身邊半天不動,知道他是個懼內的,便道:「行了,你別管她了,快去請個好的大夫來。」

榮英登時如臨大赦,連連直著身子站了起來,道:「好,屬下這就去辦。」

時詡傷腦筋地嘆了口氣,牽著赤霜把它栓進了棚里,又抬起宛若捆了千斤玄鐵的腿走到景聆身邊,蹲身把她抱了起來。

景聆在自己手底下出了事,還是被自己的馬給傷了,這責任是逃不掉的了。

景聆被時詡抱回了營房,時詡把他放在床上褪了鞋襪。入夜後盛安就開始颳起了冷風,時詡便拉起了棉被蓋在她身上。

時詡腦中一片混沌,這才半日的功夫,原本活脫脫的一個人,竟然就被折騰到了床上躺著。

他嘆了聲氣,坐在床邊打量著景聆的臉。

那是一張未施粉黛的臉,柳眉微蹙,緊閡的雙眼下,濃密又纖長的睫毛如一把小扇,在燭火下映出了一片陰影,鼻尖微翹,唇色淺得發白。

白皙的臉頰上多了幾抹格格不入灰土,看上去應該是在赤霜發狂時沾上去的。

時詡叫人打了盆熱水進來,沾濕了帕巾在景聆臉上小心翼翼地擦拭著。

時詡平日里都是使重器的人,可此刻面對著那張凝脂般的臉卻只能控制著手勁兒,生怕自己一個用力就會弄傷那塊漂亮的皮肉。

時詡擦掉了景聆臉上的污漬,便把帕巾丟進了盆里,他捶了捶發酸的手臂,真是比耍刀弄槍還累。

時詡看著景聆緊閉的眼暗自腹誹:「這是受了多大的驚嚇都昏過去了?」

時詡又望著被子下隆起的身量,用手比劃了一下,嘀咕道:「看著與阿誦差不多大,可她這也忒瘦了,抱她跟抱根稻草似的,稻草好歹還不硌人。」

時詡正這樣念叨著,門卻被人敲響了,是榮英帶著大夫回來了,時詡連忙收回了思緒,開門把人請了進來。

二人都來得急,榮英帶著那年過半百的大夫一路策馬,大夫現在都還驚魂未定,一邊擦著額頭上的細汗,一邊挪著發抖的腿踱步到床邊。

大夫把一角的被子掀開,景聆那半截光潔的手腕便露了出來,大

(本章未完,請翻頁)

夫正欲伸手切脈,時詡卻突然叫住了他。

大夫疑惑地望著時詡。

時詡輕咳了兩聲,掏出了一塊帕巾蓋在景聆手腕上,道:「大夫見諒,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

這大夫行醫多年,自然理解時詡的顧慮,便也沒有多言,兩指覆在帕巾上診脈。

少頃,大夫收回了手,道:「看脈象是沒什麼大礙的,只是受了驚昏睡過去罷了。」

時詡鬆了口氣,正想再說點什麼,可屋外傳來的哄鬧聲卻不給他說話的機會。

小兵卒跑入屋內,指著門外道:「將軍,皇上和太後娘娘來了。」

時詡與榮英面面相覷,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

還不等時詡跨出營房的門,秦太后和建升帝賀遷已經先一步進了營房。

秦太后和建升帝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時詡頓時如鯁在喉,連忙叩拜:「臣時詡拜見皇上,拜見太後娘娘。」

賀遷緊繃著臉,道:「免禮。」

秦太后望著時詡輕哼了一聲,在念春的攙扶下走到了床邊。

那大夫還懵著一張老臉,見到面色不佳的太后便跪在了床尾,頭都不敢抬。

「一日未見,聆兒怎的就這樣憔悴了?」秦太后俯身撩起景聆額上的碎發,秀眉皺成一團,眼裡還泛著淚光。

秦太后從念春手裡接過了帕巾,拭去了眼角的熱漬,又抽了抽發紅的鼻子,朝一旁的大夫道:「聆兒為何還未醒來?」

太夫這才抬起了比鉛還重的腦袋,聲音顫抖著說:「這位小姐受了驚嚇,暫時昏睡過去了。」

「受了驚嚇昏睡過去,那該是多大的驚嚇啊?」秦太后說著眼裡的熱淚又滾出了眼眶,「聆兒是我養大的,這些年來莫說是別的什麼驚嚇,就連天上打了雷都是有人陪著的,這景嘯可真是越來越糊塗了,怎麼就捨得把她送來北寧府呢?」

賀遷也跟在秦太後身后,望著景聆那張蒼白的沒有一點血色的臉,眼中的情緒十分複雜。

時詡吸了幾口夜裡的冷氣,見太后這架勢,星夜而來,分明就是來問責的。

時詡「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身上的甲胄也撞出了沉悶的響聲,他作揖道:「皇上,太後娘娘,此番是末將失職,末將定會負責。」

「負責?」秦太后驀地站起,轉身間抬高了腔調,「時子定,你要如何負責,那匹傷人的孽畜呢?」

時詡喉間一梗,太后這是不打算放過赤霜了。

時詡連道:「太後娘娘,赤霜是末將的戰馬,與末將一道身經百戰,它……」

秦太后攥緊了手,吼道:「哀家問你那匹孽畜在哪裡?」

時詡的手重重摁著冰涼的地面,後背已經滲出了汗,腦子裡跟炸煙花似的亂成了一團。

時詡閉了閉眼,道:「在馬廄里。」

「呵。」秦太后冷笑一聲,「哀家的聆兒躺在這裡尚在昏睡,那孽畜倒是悠閑,來人,把那孽畜給哀家殺了!」

隨賀遷和秦太后而來的禁衛軍已經在屋外傳出了動靜,時詡連忙跪拜道:「太後娘娘,景小姐尚未醒來,赤霜發狂的原因也未可知,就這樣處死戰馬,不妥啊……」

「武安侯不要顧左右而言其他,哀家要的不是那匹馬發狂的原因,而是聆兒受驚昏迷的交代,按侯爺的意思,難道是覺得是聆兒讓那匹馬發狂了嗎?」秦太后沉聲道。

「末將……」時詡咬著牙,垂著的雙眼在地面左右掃動。

赤霜是有幾分脾氣,可自從成了自己的戰馬,便從未再這樣發狂過了,這次又正好傷了景聆,這很難不讓時詡多想,認為是有人蓄意為之。

屋內的氣氛劍拔弩張,如入冰窖。

「姑母……」

(本章完)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籠中雁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籠中雁
上一章下一章

第三章 烈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