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溪澗

第二十二章 溪澗

原定了半個月的行宮避暑出了這樣的一場鬧劇,建升帝頓感興緻缺缺,沒過兩天就回到了盛安。

景聆回家后感覺冷清的家裡多了些人氣,問了家裡的管家才知道是她父親景嘯從嶆城回來了。

穿過前堂,進後花園,五進五齣,長廊深處的疏雨樓最為僻靜,便是景聆的住所。

景聆被重月扶進疏雨閣時,折柳已經在台基上默坐了許久,見景聆包紮著腦袋從外邊進來,折柳向來冷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迷茫之色。

「小姐……」折柳按著溫熱的台基站起,聲音微啞,「小姐怎麼受傷了?」

景聆推開了重月的攙扶,自己走進了屋裡,與折柳擦肩而過:「我沒事。」

景聆察覺折柳狀態不對勁,進門前又側目望向折柳:「你怎麼了,一個人待在這裡曬太陽?」

折柳輕磨著雙唇,低著頭走到台基,景聆看出她是有事要與自己說,便先邁步跨過了門檻。

折柳跟著景聆進屋后便關上了門,在景聆還未轉身前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她跟前。

「你這是做什麼?」景聆不解地看著她,想到她去行宮前折柳告訴自己要去香料商那裡辦點事,便猜想是香料那邊出了事,「香料出問題了?」

折柳大口吸了兩口氣,才開了口:「小姐,是武安侯他找到了香料鋪子。」

景聆坐在榻上眼眸微眯,搭在小案上的蔥白手指輕輕敲擊著茶杯的蓋子。

「之前不是已經跟香料掌柜說好了嗎,他反悔了?」景聆話語沉靜,臉上的神情跟平靜的湖面一樣,掀不起一絲波瀾。

折柳狠咬著唇,撐在地上的雙手慢慢攥成了拳。

折柳道:「奴婢先前告誡過他,不可以告訴別人我的身份,否則就不會再與他合夥做生意,可那武安侯卻是個行事霸道的……」

折柳把那日夜裡與安憶弦遇到的事情告訴了景聆,然後道:「小姐,我昨日偷偷去找了那掌柜,我逼問了他才知,武安侯用倚昌商道威脅了他,逼著他說出了『嘗祿』。」

香料商從西域採買香料,從西域入大魏有兩條商道可以走,一條是經過倚昌縣,另一條則是翻過作林縣的藤山。

藤山山勢險要且常有虎狼出沒,又毗鄰滿丘國,時常有滿丘人進藤山掠奪,東西丟了倒還沒什麼,更有大批商人命喪於此,漸漸地,這條商道就算是廢棄了。

因此,從西域進魏國,事實上就只有倚昌這一條商道走。

可景聆並不記得時家的兵馬還管著倚昌商道。

景聆緊捏著杯身目光掃向窗外,淡然道:「無妨,那日阻攔你們的應該都是武安侯府的親兵,他們認不出你;不過那香料鋪的掌柜的確愚蠢,以後就不必與他往來了。」

折柳輕點著頭,思忖道:「不過那日夜裡為首的那位少年倒是格外不凡,我借著電光看清過他的容貌,長得倒是與武安侯有幾分相似,可我感覺他對盛安城內的地形不算熟悉,不像是久居盛安的人。」

「與時子定長得相似卻對盛安城不熟悉?」景聆扶額想了想,道:「聽說時觀將軍有個兒子,當年在盛安也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幾年前就被送去礁川了,我一直盯著時子定,倒沒想到他還在盛安留了一手,不過我並沒有聽說趙家這幾天回京述職,這小子多半是自己跑回來的。」

景聆澄亮的眸子被午後的陽光照得眯起,這時詡處處給自己添堵,自己也不能讓他就這樣好過。

景聆這樣想著,唇角就勾勒出一抹精明的笑:「你寫封信差人送到時將軍府上,告訴他他的好兒子跑回來了。」她思忖少頃,又道:「武安侯府與時府就隔了一條街,想來時詡是不會把他這弟弟藏在家裡的,應該是藏在北寧府了吧。」

與此同時的北寧府中,時詡也從時溪口中得知了他與香料鋪的東家動手的消息。

時詡雙手交疊地坐在案前,望著時溪眯起了銳利的鳳眸。

時溪拍著胸脯驕傲地說道:「我原本並不知道那鋪子里還有個東家,我是看他鋪子里的東西比那個掌柜的一身衣服都貴隨口問了一句,誰知道那掌柜是個慫貨,聽完我的話就開始發抖,說話也支支吾吾的,我再胡謅著用倚昌的商道威逼利誘了一番,那掌柜就把『嘗祿』這個名字給吐了出來。」

時溪擠眉弄眼地邊說邊笑,一副立了大功求表揚的樣子。

時詡緊抿著唇,他原意只是想知道那香料鋪子與景聆是否有關,現在依時溪的話,他竟還碰上了個顯山不露水的。

時溪說起話來就停不下來:「不過那姑娘是真的厲害,除了趙伽睿將軍外,我還沒見過哪個女人能這麼彪悍呢,那小腳一踩,那馬夫都痛得叫了一路……」

女人?

捕捉到這兩個字眼的時詡腦中突然一驚,他機警地看向時溪:「你說什麼,嘗祿是個女人?」

時溪點頭如搗蒜:「是啊,我一開始也以為是個男人,可那真是個女人,只可惜我沒有看清楚她的臉,不過我猜啊,她一定是個沉魚落雁,閉月羞花的小姐姐。」

同在營房中的榮英與王梁聽了時溪的描述,一時忍俊不禁,榮英都拍著時溪的肩膀連連調侃他是個情種。

而時詡周身的氣壓卻出奇地低,他沉思著咬著口中的軟|肉,此刻時詡想到的,是在玉成行宮中一連幾天都沒有見過的折柳。

想當初景聆在北寧府時與自己做交易也要把折柳帶進北寧府,二人的關係亦然是親密無間得不像是尋常主僕,而此番在行宮中景聆隨身帶著的卻是她不喜歡的珠玉,與一個看起來十四歲都沒有的小丫頭。

「你沒看到她的樣貌總還記得她的身形吧?」時詡叩著桌子沉聲道。

時詡目光深沉,語氣冰冷,榮英和王梁連忙識趣地收斂了神色,筆直地站在一旁。

時溪捏著下巴微張著嘴思考:「那個小姐姐又瘦又高,腿還長……」

時溪正在腦海中搜刮著折柳的印象,可營房外突然傳來一聲悶吼,時詡機敏地抬起頭,營房外湧進了烏壓壓的一伙人。

「時溪你這個渾小子還敢偷摸跑回來,老子非要砍斷你的腿!」

營房中的四人幾乎同時僵住了,那營房外,時溪的父親時觀坐在木製輪椅上,手裡拿著一柄大刀,若不是那營房的門檻太高輪椅進不來,他那刀子恐怕已經落到時溪的身上了。

「爹?」時溪的唇角微微抽動著,反應過來的他即刻大喊:「救命啊!」

時溪大驚失色,長腿一撩,連蹦帶跳地踩著時詡身前的書案躲到了時詡身後,戰戰兢兢地指著推輪椅的貴婦人——他的母親葉氏道:「阿娘,你怎麼都不攔著我爹,他真衝進來砍我怎麼辦?」

葉氏朝時溪無奈地笑了笑,這孩子從小就離了家,她到底還是疼這個兒子的。

葉氏順了順時觀的背,輕聲細語地說道:「老爺您別生氣了。」

時觀漲紅了臉,發起火來就是個六親不認的,他此時此刻只想把時溪那逆子教訓一頓,肩頭一頂就推開了葉氏,沒好氣地說道:「他這副混相都是你慣的!」

時溪站在時詡身後抓著時詡後背的薄衣,小聲道:「哥哥救命啊……」

時詡嘆著氣閉了閉眼,他勉強地扯出一抹笑對時觀道:「二叔您消消氣,子澗他這幾年在趙家成長了不少,他……」

「你給我閉嘴!」時觀舞著大刀怒吼道,「時子定我下回再找你的麻煩!都還愣著幹什麼?還不把那個逆子給我綁回家去!」

時觀一聲令下,幾個高大威猛的大漢就拿著指頭粗的麻繩進了營房,不顧時溪哭天喊地地把他從時詡身上扒了下來。

時詡面露遺憾地看著時溪還想說些什麼,可在時觀的強勢威壓下,他也從猛虎變成了貓咪,說到底還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又是晚輩,他總不能騎到他二叔的頭上去。

就這樣,時溪被那幾個壯漢五花大綁地拖出了北寧府,時觀臨走前扯了扯身上衣服的褶皺,輕蔑地朝著時詡冷哼了一聲才被葉氏賠笑著推了出去。

時家的人群一走,原本熱鬧的營房內便只剩下時詡跟榮英兩人,時詡看著屋外的太陽即將落山,時候也不早了。

他今天剛回來就來了北寧府,都還沒來得及回家一趟,現在這個點趕回家正好能趕上晚飯。

時詡與榮英道了別便策馬回家,盛安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街邊還有些衣衫襤褸的流民,據說是因為這段時間連連下雨,千州郡鬧了洪災,這些流民大多都是從千州跑過來的。

時詡進了城就下了馬,牽著赤霜往家裡去。

時詡腦子裡還在想著時溪說的話,牽著赤霜一路沉思,腿腳只管走著,卻沒意識到自己走錯了路,進了第五橫街。

時詡望著眼前陌生的一片,咂聲拍了下腦門,轉身往回走。

恰在此時,時詡卻望見了剛從安氏錢引鋪里走出的熟悉身影。

景聆頭上還包紮著一圈白色繃帶,格外顯眼,而她陪伴在她身側的,正是時詡懷疑的折柳。

時詡想到了時觀闖進營房前時溪所說的那句描述:「又瘦又高,腿還長。」

時詡的目光在折柳身上來回逡巡,折柳在盛安女子中的確算是身材高挑的,比身側的景聆高了一個頭。

時詡暗沉的眼眸中閃過一道精光,大步流星地上前叫住了即將上馬車的景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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籠中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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