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遷都
太極殿中,時詡話音一落,原本鬧哄哄的群臣頓時面面相覷,啞口無言。
龍椅上的賀暨神色稍緩,時詡也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
但張颺與馮春江依舊不依不饒,馮春江道:「武安侯所言有理,但國都不同於其他州郡,不是說節省時間節省開銷就能換的。武安侯若是覺得運糧到盛安耗費錢財,那我工部這就開一條河渠,用作水上糧道,專門為盛安運量糧所用。」
時詡輕笑一聲道:「馮大人說得輕巧,那我問馮大人,開鑿河渠,花的是朝廷的銀子還是馮大人的銀子?」
馮春江頓時喉頭一更,說不出話來。
這時,坐在高台上的賀暨突然出了聲:「好了,朕也就是一時興起,眾卿家不要因為朕的臨時起意而爭吵了。今日早朝就到這兒吧,無事退朝。」
下朝後,時詡買了些馬蹄糕回府。
景聆正在屋中調香,時詡一邊給她喂著點心,一邊跟她說今日早朝上發生的事情。
景聆輕輕放下香著,推開了時詡遞著馬蹄糕過來的手,道:「子定,你真的想去劍陽嗎?」
時詡把馬蹄糕放回盤子里,睜著眼睛看了看景聆,欲言又止。
景聆淡淡一笑,拿起時詡放回去的馬蹄糕塞進了時詡嘴裡,「皇上究竟是不是為了玩樂遷都,你我心中都明白。」
甜膩在時詡口中化開,他苦澀一笑,道:「於大魏而言,遷都劍陽並不是壞事,甚至你我也明白,益處良多。」
景聆的眉眼間溢出憂慮,她咬了咬唇,抽出帕子拭去了時詡嘴角上的糖漬,「盛安以西都是大魏豪族盤踞之地,皇上遷都劍陽,無非是想將豪族與政治中心拉開距離,這樣,才方便他更進一步獨攬大權。可是子定,我們也身在棋盤之中,等遷都之後,我不能保證皇上不會對我們起殺心。」
時詡眼尾噙著笑,他握緊了景聆的手,撫慰道:「沒有關係,我會保護好你的。」
景聆把手心覆在時詡手背上,唇角帶著無奈的笑意,「我也會保護你的。」
初秋午後的陽光從窗口透了進來,在朱紅的牆上映出二人的影子。
時詡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心裡卻泛起酸澀,他想給予景聆安定的生活,可只要他在朝中一天,他與景聆身側就永遠潛伏著一個未知的危險。
有一個念頭,他已在心中反覆多次,或許在不久后,這即將變為現實。
次日下朝後,賀暨將時詡留在了大明宮中。
時詡明白賀暨必然是要與自己商討遷都之事,於是開門見山道:「皇上今日喚臣過來,可是為了遷都?」
賀暨今年十二歲,眉眼間已經有了少年的模樣,他長得很像他父皇,舉手投足間,時詡總是感到恍惚。
賀暨笑著坐到桌后,正在變聲的嗓子帶著些許沙啞,他道:「武安侯是朕心裡的蟲子,總是能猜到朕的想法。」
時詡頓了頓,道:「不過是臣與皇上君臣同心罷了。」
「武安侯與朕同心,朕十分愉悅。」賀暨露出明朗的笑臉,「可如今朝中有太多與朕不同心的人,遷都之事,舉步維艱。武安侯,你說,朕應該怎麼辦才好呢?」
時詡思忖片刻,說:「臣的想法是,皇上可以再以微服私訪的名義,帶著朝中群臣前往劍陽,而後就待在劍陽行宮中,不再返回盛安。」
賀暨聽完大笑:「哈哈哈哈,朕作為大魏皇帝,也要在群臣面前來一回先斬後奏嗎?」
時詡露出一抹淺笑:「皇上覺得如何?」
看著賀暨捏著下巴若有所思的模樣引得時詡有些緊張,過了少頃,賀暨才抬起眼眸,緩緩開口:「朕認為,可行。」
賀暨召來程衛,下令讓程衛與時詡一同將宮中的大小卷宗暗中運往劍陽行宮,並於一個月後前往劍陽,時詡與景聆一同前往。
起初,賀暨在劍陽行宮中待了一個月,朝臣都知道賀暨喜歡劍陽,因此也沒有太過在意,只當是他年少玩心重,可在第三個月過了一半后,逐漸有人發覺了不對勁,都過了這麼久了,皇上竟然還是沒有想要回盛安的意思。
不僅如此,賀暨將送往盛安的奏疏都送來了劍陽,而群臣素知的「遷都黨」時詡,竟然已經在劍陽買了宅院,把母親接來了劍陽。
一日朝議,張颺實在是忍不住了,他道:「皇上,我們已經在劍陽待了三月有餘,是時候該回盛安了。」
賀遷從內侍手中接過茶水,漫不經心道:「不急。」
張颺不依不饒,繼續勸道:「皇上年少,不該貪心於享樂。先帝十二歲時就已經跟隨工部一同到江南治水,皇上如今也是十二歲,怎麼能只知道留在劍陽玩樂,而不理盛安朝政呢?」
賀暨眉峰微挑,望向程衛:「太傅,把朕每日的作息都說給張尚書聽聽。」
「是。」程衛拱手,轉身面向張颺,「皇上每日卯時正起,亥時中息,早朝過後,皇上於辰時批閱奏摺,兩個時辰後於午時眾官用午膳,午休半個時辰后,皇上日日都會在未時中召群臣議事。晚膳過後,皇上也是在批閱奏摺,或是閱讀史家典籍。」
張颺神色微愣,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賀暨傲氣地揚起下巴,道:「如何?張尚書還認為朕在劍陽耽誤了朝政嗎?」
張颺倒退了兩步,拱手弓身:「臣不敢。」
賀暨看著張颺吃癟的模樣心情分外舒暢,他的臉色雖然保持著平和,但心裡已經笑開了花。
「只是……」張颺在遲疑片刻后再次開了口,「盛安到底是老祖宗傳下來的國都,皇上舊居劍陽,實在是不妥。」
「不妥?」賀暨看向張颺,幽黑的瞳孔中醞釀著深不可測的惡寒,「朕看妥當得很!」
「皇……皇上……」賀暨突如其來的叛逆令張颺感到猝不及防,他連聲道:「皇上就居劍陽不願回盛安,難道是已經把劍陽作為都城了嗎?」
賀暨冷聲輕哼:「是有如何?朕認為劍陽作為都城比盛安好了百倍不止,你們一個個的都不想離開盛安,難道是盛安還留存著什麼你們難以割捨的東西?」
馮春江面露苦色,跨入殿中,帶著哭腔拱手道:「皇上,我馮家祖祖輩輩都在生長於盛安,臣自然是難以割捨啊!」
馮春江身後的一列老臣也道:「臣等難以割捨啊……」
賀暨的手攥緊了膝蓋上的衣擺,他的面色越來越沉,鋒利的眉眼從剛剛提出異議的十幾個人身上掠過。
賀暨道:「既然諸位大人割捨不下在盛安的情懷,那朕就允許你們回到盛安,這官,你們就不必再做下去了,日後自會有人替你們補上。」
賀暨眼神狠戾,語意清晰,看上去,可不像是在開玩笑。
殿內剛剛還在咄咄逼人的大臣頓時安靜了下來,在看了看彼此後,不約而同地低下了腦袋,只有馮春江與張颺二人依舊氣焰高漲。
張颺皺巴巴的臉上也浮現出了怒意,他立在原地,打量著殿內四周的臣子們,忽然大笑。
他一邊笑著,一邊扯開了先帝御賜的寶石腰帶,扯開了絳紫官袍,狠絕地扔在了地上。
張颺漲紅了臉,怒視著高台之上的賀暨,朗聲道:「聽皇上此言,是鐵了心要將臣驅離大魏朝堂了。既然如此,這官臣不做也罷,只希望皇上能夠不辜負祖先打下的大魏江山,務必用心經營。臣已是三朝元老,看到如今的已是心滿意足。皇上,臣去矣。」
言罷,張颺便卸下了頭頂的官帽,輕輕放在了官袍之上,轉身離開。
馮春江眼含熱淚,也脫下了官帽官袍,朝賀暨拱手:「皇上,臣實在是放心不下家中老小,臣的家族、宗廟均在盛安,臣……必須要回盛安。」
馮春江再次跪下,給賀暨磕了三個頭后,便追上了張颺的步伐。
時詡看著二人離開的背影皺起了眉頭,心裡很不是滋味。
沈中清、杜知衍、張颺、馮春江,這些自己熟悉的人都一個接著一個地離開了,下一個,會是誰呢?
會是自己嗎?
「還有誰是想要離開的?」賀暨冷冽的嗓音傳來,「武安侯,你也是大魏功臣,你怎麼想?」
時詡周身一愣,頓時緩過神來,道:「皇上,臣認為劍陽甚好。」
賀暨笑眼微眯,大笑道:「聽聞武安侯最近都在劍陽買了宅院,看來,是十分喜愛劍陽的,過幾日,朕也想去你家坐坐,看望一下表姑,武安侯應該不會不歡迎朕吧?」
時詡淺笑道:「皇上是大魏天子,整個大魏都是皇上的土地,皇上想在自己的土地上走動,臣怎麼會不歡迎呢?」
賀暨倏然喜上眉梢,「武安侯,朕發現你真是變得越來越會說話了,朕記得在朕小時候,你不是這樣的。」
時詡心神微動,說:「人活在世上總會不斷成長、不斷變化,但無論怎麼變,臣對大魏的一片忠心始終不會有所改變。」
賀暨看了看其他人,又看向時詡,感嘆道:「武安侯果真是大魏良臣啊!」
時詡沉著應對,「這都是臣分內之事罷了。」
三日後,賀暨的聖駕忽然出現在時府門前,打破了府內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