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破滅
時詡的話宛如一束曙光照進景聆心裡,太過在意,太過迫切反而會讓人痛失思考的能力。時詡說得不錯,既然沒有希望,那就試著去尋找希望,說不定在大魏,真的會有不為人知的醫者在呢?
景聆抿了抿唇,猶豫著問田密道:「田大夫,我爹這樣,還有多久?」
田密思忖片刻,說:「少則七日,多則半月。」
景聆聞言,心裡像是被潑了一桶冷水一樣難受,留給自己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閉了閉眼,道:「知道了。」
景聆當即喚來了折柳,下發尋醫的請求到各州縣,並把治癒的報酬設為五十金。
消息傳入宮中,賀遷也下派了御醫入府診治,卻都無功而返,之後太后也來看了景嘯幾次,但也只是抱著景聆痛哭流涕。
時間一晃七日,景聆這幾日吃不好也睡不好,天還沒亮就守到了景嘯床前,聽著他的呼吸聲,若是景嘯的呼吸聲微弱了一些,她便顫抖著手指去探他的鼻息,生怕景嘯就這麼去了。
天亮后,時詡端了早飯進來擺在桌上,他道:「吃點東西吧,這幾日你都瘦了。」
景聆連頭也沒有回,她道:「你先吃吧,我再盯會兒。」
時詡緩緩走近景聆,坐在她旁邊,柔聲道:「我就知道你會說這樣的話,我已經吃過了,你快去吃吧,我替你看著。」
景聆緩緩抬眸,眼裡還蒙著一層水霧。
「去吧。」時詡輕聲道。
「嗯……」景聆輕輕點頭,起身朝桌旁走去。
景聆其實早就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坐到凳子上夾起麵條就往嘴裡塞,她感覺自己此刻的吃相一定非常難看,但她也是真的很餓。
幾口面下肚,餓感少了,可景聆頓時又感覺胃裡忽然生出了一股噁心感,她皺了皺眉,自己最近似乎一吃太膩了東西,就胸悶想吐。
景聆捂著胸口,丟掉了筷子,抱著一旁的痰盂就吐了起來。
「嘔……」
時詡連忙轉身,給景聆順著背,急切道:「你怎麼了?」
景聆一邊搖頭一邊吐,根本沒有空隙說話。直到這一番倒騰把剛剛吃進去的東西又吐了出來,景聆肚子里才舒服了一些。
景聆從時詡手裡接過帕子擦嘴,道:「無事,只是覺得那面里的油太多了,有點噁心……」
時詡朝麵湯里看了一眼,佐料都是放的正常的,他更加感到奇怪,便道:「廚房裡有粥,我去給你稱碗來,待會兒若是田大夫來了,讓他來給你看看。」
景聆虛弱地應了一聲,起身去喝茶。
景聆回到景嘯床前坐了片刻,越想越覺得不正常,這都月底了,自己這個月的月事都還沒來。
景聆低下腦袋,一隻手不由自主地捂上了自己的肚子,另一隻手也悄悄握緊。
坐了一會兒后,端著粥的時詡和田密同時進了房門,想來時詡是已經在路上跟田密說了自己的癥狀,田密一進來就對景聆道:「聽聞夫人身體不適,我給您把把脈。」
景聆起身坐到桌旁,手擱在軟墊上,道:「那就勞煩田大夫了。」
田密隔著絲帕在景聆腕間診脈,景聆望著田密緊鎖的眉頭,自己心裡也不由得緊張了起來。
田密的神色倏然放鬆,他點了點頭,將帕巾收起,望向景聆的臉上湧現出了一絲笑意,他道:「看夫人這脈象,是喜脈無疑啊。」
時詡一瞬間愣在了原地:「啊?」
而景聆或許是因為心裡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臉上看上去倒是不起漣漪,只將手輕輕覆在了肚子上。
她有孩子了,她居然在這時候懷上了個孩子……
田密以為時詡是懷疑自己的醫術,再次道:「侯爺,我田密行醫數十年,在喜脈上從未有過誤診,夫人是千真萬確有一個月的身孕了。」
時詡眨了眨眼睛,難以置信地望向景聆,腦子裡緩了好久都沒有緩過來。
時詡慢慢走近景聆,指著自己說:「意思是說,我要做爹了?」
「是啊!」田密大喜道。
「我要做爹了……」時詡自言自語地說著,唇角漸漸揚了起來,他笑著牽起景聆的手,小心翼翼地朝她的肚子上碰了碰,身體上的各個感官都洋溢著喜悅的氣息。
時詡感覺很神奇,此時此刻,景聆的肚子里居然正在孕育著一個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小生命。
時詡捧起景聆的臉吻向了她的眉心,他輕輕道:「我真的沒想到……」
「沒想到什麼?」景聆微抬著頭,淡笑道:「你早該想到的。」
時詡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早知道景聆已經有了身孕,前幾天在南苑的時候,自己就不應該……
時詡心裡覺得羞愧,便坐了下來端起粥碗,捏著勺子在粥里攪了攪,道:「你胃裡好些了沒?吃點粥吧。」
時詡說著就把勺子遞到了景聆唇邊,景聆輕揉著肚子,張開了嘴。
雖說有了孩子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但景聆想到如今還卧病在床的景嘯,心裡依舊堵得慌。
景聆懷孕的消息很快傳入了宮中,太后與皇上賞賜了不少補品到武安侯府。而另一個好消息也在此刻傳入了盛安,據說在奉州一帶有位姓蔣的神醫,曾經治癒過中風之症,景聆當即將他請來了盛安。
兩日後,蔣神醫進入了府中,給景嘯診脈。
景聆緊張地站在一旁,一隻手被時詡抓在手中安撫,耳畔傳來時詡的軟聲細語:「會沒事的……」
過了少頃,蔣神醫擰著下擺起身,景聆見狀連忙上前。
「大夫,我爹他……」
蔣神醫緊抿著唇,面色凝重,愁眉不展。
景聆的心再次懸了起來,又期待蔣神醫開口說話,又怕他說出的話更令人失望。
「大夫?」
蔣神醫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搖頭道:「真的是抱歉了,如果將軍只是有中風這一種病的話,是有治癒的可能的,但他之前中過別的毒,那不知名的毒物傷了將軍的根本,又侵入了他的血液當中,我實在是……無能為力啊!」
景聆頓時鼻子一酸,滾熱在頃刻間就從眼眶裡涌了出來,淚珠流下臉頰,凝聚在下頜變得冰冷。
景聆唇角微動,用手拂去了下巴處的淚漬。
於自己而言,景嘯就是一個不稱職的父親,可自己為什麼還會因為他而落淚?
她想不通。
景聆垂下眼眸,故作冷靜道:「我知道了,大夫來一次不容易,管家,帶蔣大夫去吃點東西。」
屋內的人離去后,便只剩下景聆和時詡。
時詡扶著景聆到一旁坐下,用帕子沾著景聆眼角的淚漬,看著現在的景聆,時詡想到了當年失去父親的自己。
「別難過了……」時詡僵硬開口。
景聆搖著頭,躲過了時詡的手,她道:「我沒事,我與我父親的感情不深,也沒有你想象中那麼難過。只是……我以為他會活很久的……」
時詡收起手帕,手輕輕覆在了景聆的背部,將她抱入懷中。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撫景聆,便在她耳旁哼著抒情的小調。
景聆這幾日無論是白天還是晚上都沒有好好休息,有時候根本就是睡不著,便圍在景嘯床前守夜。因此時詡在她耳邊輕輕一哼,景聆便覺得倦意襲上了心頭。
落日沉入山海,暮色收斂,夜幕降臨。
景聆再次醒來時,外面的天已經黑了,她不知在什麼時候被時詡抱回了疏雨閣。
疏雨閣離前院隔得遠,景聆一點都聽不見外面的動靜,心裡便覺得不踏實,立馬下床穿衣,趕去了西內院。
景嘯的寢房中一切如常,田密和時詡圍在景嘯床前,管家站在一旁伺候;而景嘯也跟往常一樣,睜著眼睛四處張望,嘴裡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偶爾又突然發出一聲輕笑。
景聆上前問田密道:「怎麼樣了?」
田密越過景聆看著時詡,頓了頓道:「夫人,將軍這些日子停了葯,我剛剛給將軍切脈,發現毒素又在蔓延了,而且今天下午……」
田密抿了抿唇,不願再說。
「今天下午怎麼了?」景聆平靜地問他,「不用擔心我會動了胎氣什麼的,我好得很。」
「是……」田密低了低頭,繼續道:「今天下午,將軍又咯血了,而且,那血的顏色接近黑色。」
景聆微垂的眸子睜了一下,眉頭微皺:「我知道了,田大夫辛苦了。」
田密面色沮喪,他道:「沒能幫上忙,田某心裡很愧疚。」
景聆輕輕搖頭,望向躺在在床上亂動的景嘯,她道:「田大夫是醫者,又不是神仙,怎麼能事事料到?」
景聆盯著景嘯,忽然與景嘯四目相對。
這一瞬間,景嘯突然皺起了眉頭,後背拚命地想要往上昂起,被子下的手也往上抬著。
景聆頓時感覺看到了一線生機,連忙走上前去,握住景嘯被子下面的手,喚道:「爹。」
「啊……」景嘯吃力地張著嘴,渾濁的眼睛里倏然湧出了一汪湖水,他的嘴一張一合,喉嚨里發出了像是在叫著誰的聲音,但景聆卻聽不清。
「他說了什麼?」景聆問身旁的時詡。
時詡也沒有聽見:「我不知道。」
景聆能感受到景嘯抓著自己的手在握緊,她又道:「爹,你在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景嘯再次開了口,景聆也將耳朵湊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