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第二十五章

寅時剛過,午門外已聚了一大群人,幾個綠袍的官員交頭竊語,神色惶恐,倒是紫袍的幾位大人面容悠沉,唇角都緊緊抿起,自始至終一言不發。

「聽說昨兒個季家的宅子著了?一個人都沒剩下?」一個綠衣人扯了同僚湊到一旁低語道。

「你聽的什麼,是東城民巷失了火,後來才有那檔子事……」被他揪著的人聽了連連搖頭。

「那他家人不是被燒死的,難道是尋仇?什麼恩怨要把屠人家滿門?」

「誰說不是呢?想想他家起碼也有八百僕役,這樣不明不白的冤死了實在是……只知道那場面定是血流成河,開國難有!」

那人嘆息一聲,似是看見那屍橫遍野的景象,闔目不敢再想。

「哪裏?這豈比得上當初……」另一個綠袍人插進來,說到此處忙壓低了聲音:

「公主府查抄時的慘狀。」

那兩個人嚇得倒抽一口涼氣,「這話可不敢說!」

他們四處瞥了幾眼沒有看見趙嘉邯,這才忍不住探討道:

「當時未可見得,今時季家如此意象已惹得滿朝惶惶,真是讓人害怕,誒,你們沒看見樓大人那臉陰的,從進來到現在一句話都沒說。」

「他有什麼稀奇的?樓大人向來寡言內斂,素日上朝也是這樣;倒不如看張儉張大人,能讓他閉口不言的,一定牽扯甚廣,依我看——咱們還是撇清關係為好,不小心惹禍上身難保不會落得跟季家一樣的下場,說不準還要更慘一些,像趙家那位……」

「幾位大人倒是看熱鬧不嫌事多。」

身後一道清朗的男子音,那語氣中的嘲諷激的他們齊刷刷回頭去看,那一身紅袍逼得人不敢直視,腰間的麒麟令鬆鬆垮垮地系在他身上,正如他漫不經心而暗含鋒利的目光,攝人魂魄。

「參見趙大人。」幾人堆笑道,點頭哈腰地上前套近乎,像把自己放才說的話全拋之腦後了。

「喲!王爺也來上朝了!前些日子聽說王爺身體不適,現在可好些了?」一人直掠過趙嘉邯向他身後走去。

這一嗓子讓許多人注意到這邊,連樓中樞都禁不住往回看了一眼,張儉就更不用說,疾步邁到鄭雲情身旁,「王爺身體看來是大好了,昨夜京中出了大事,借步一言。」

趙嘉邯回目就看到那一襲重紫長袍,朝中穿紫的大臣不算少,但沒幾個未及而立之年就穿上這身衣服,朝中唯他一人而已,逢寧當年喜歡他不是沒有理由的。

可惜衣冠楚楚,狼子野心。

他睥睨一眼就背過身掠過去,正遇上裴隨月帶着一群人過來,他身着錦衣,身後秦太傅,李太尉,甚至是禮部尚書姬玄機,依次從前往後排過去。

這樣一對比,裴隨月不知道要比鄭雲情有多順眼,他垂目頷首,算是見禮。

裴隨月抬目看向他,語氣平淡:「聽說趙大人昨夜在季家出現,想來對昨夜情形頗有見解,下朝之後隨本宮回崇文館,細述一二。」

趙嘉邯不知道裴隨月在想什麼,他原本是打算下了朝去西山看看南棠,這下安排要往後推移,他是不願的。

「臣下朝之後另有安排,若殿下有何疑慮可詢於樓大人,昨夜樓大人聞聲而來,大理寺查到的東西也遠比臣知道得多。」

敢當面拒絕太子,鄭雲情雖然氣焰囂張,明面上這事也是絕沒有做過的,場上氣氛凝滯,一度不聞呼吸之聲。

「既如此,便算了。」

裴隨月面色不動往前走去,趙嘉邯看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箋來,隨侍的德和接過,空中飄來一句慢悠悠的低語。

「午後去西山請裴小姐到東宮,之前選的畫像讓人也一併帶過來。」

畫像?什麼畫像?難道又要給她指婚?!

她還受着傷去了該怎麼應付?

趙嘉邯兩三步跟上去,看見裴隨月移目望向他,他也不想管別人的看法,直言道:

「臣發現的確不少,三言兩語難以述清,近些時日朝上案子繁多,陛下恐要議上許久,若殿下等得,臣自然不甚榮幸。」

裴隨月淡笑着點頭,「國事為先,趙大人為政事鞠躬盡瘁,本宮豈會不知,趙大人言重。」

「德和,那就申時請公主入宮,半個時辰差不多能把畫像挑上一遍,再去狩獵場看他們騎射,算下來夜裏還能在宮中用上晚膳。」

他真是……

趙嘉邯手上骨節暗暗作響,正想剜他一眼卻發現那人早已風輕雲淡的扭過頭去,這副模樣是已打定主意了。

為什麼他不知道南棠要選婿的消息?

「陛下到——上朝——」

太監尖長的嗓子吊起來傳的老遠,眾臣歸位,趙嘉邯不得已往後退去。

明明只隔了幾個人,卻再無開口的機會了。

裴隨月手中撥弄著方才交予德和的紙條,上邊空無一字只剩碎屑。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裴玄策今日著一身黑色龍袍,頭上戴的也不是素日的黃金龍冠,而是銀白的發冠,更襯得他神態陰沉,仿若下一瞬就要大發雷霆。

「眾愛卿平身。」

他揮手讓眾臣起來,先言:「眾愛卿見朕如今這副裝束想來心裏也頗多疑惑,昨夜生了不少事,趙太妃突發風疾命垂一線,朕派人在六安宮守了一夜才把人從鬼門關救回來。」

「本以為能睡個安穩覺,不料張大人急急忙忙入宮覲見,朕才知曉京中竟出了這麼大的事!」

「羽衣衛是幹什麼吃的?!」

他一揮袍袖,龍案上的奏章噼里啪啦墜了一地,樓中樞同大理寺的一眾官員率先舉碟跪下:

「臣無能!昨夜大理寺眾人徹夜未眠,未在屍體上尋到賊人之跡,請陛下息怒,臣定帶領整個大理寺竭慮找到兇手!」

「葛宋人呢?出了這等事他作為大理寺正卿難道連朝都不肯上?」裴玄策重重拍在案上,疾言怒色。

「季愛卿在工部兢兢業業三十年,多少樓堂廟宇修建於他手,立功無數,可謂是鞠躬盡瘁!如今不明不白給人滅了門,連頭牲口都不肯留下!朕倒是想問問眾卿,這樣的事要是落在自家頭上,該當如何?!」

滿堂朝臣撲地叩首:「臣惶恐,請陛下務必派人查明真相,還季大人一個公道。」

裴玄策從前往後將他們的模樣盡數收入眼中,冷聲道:「查,自然要查!」

「往常大案皆交由大理寺處理,如今事涉朝廷重臣——張儉,你身為刑部侍郎,當責無旁貸,傾刑部上下之力佐助樓愛卿查找真兇。」

「臣謹遵聖命。」張儉上前一步應下。

秦太傅舉碟道:「陛下,此事事關重大,刑部與大理寺向來各司其職,貿然共事恐會誤了查案時機,延誤進度,請陛下三思。」

趙嘉邯聽見他這樣說,裴隨月肯定是坐不住的,畢竟是他的恩師。

果不其然,那錦衣人拱手道:「兒臣亦覺有理,請陛下另派一人,於此案共掌刑部與大理寺,也好早日為季大人平反昭冤。」

「隨月此言有理,朕覺得也該找個人主事,有哪位愛卿覺得自己可堪此任的,儘管上前自薦,或者有合適人選推舉。」

裴玄策輕叩龍案,似乎對這個做法頗為贊同。

眾臣面面相覷,大理寺和刑部是素來井水不犯河水,外面看着各司其職,其實內里樓中樞和張儉不合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指望讓這兩位共處一事,豈是一個難字了得。

況且兩位都是朝之重臣,官階又高,若想讓他二位安安心心做事,也只能是在品階上完全壓過了。

眾人的目光漸漸匯聚到一個人身上。

雖然不得不承認鄭雲情行事狠辣不留餘地,但現在也只有他能夠鎮得住這兩個。

裴玄策也將目光落在鄭雲情身上。

鄭雲情一撩衣擺,「臣風邪入體,身體不適,不堪大任。」

他竟然先拒絕了這樁事。

裴帝的面上沒有什麼異常,眼裏卻難免透出幾分不耐:

「愛卿此言當真?」

雖然鄭雲情看着臉色蒼白了些,精神也沒有以前好,但所說的身體不適,不堪為用卻像是推辭之言。

鄭雲情撩起左袖,露出一截麥色的小臂,那上面針眼頗多,隱隱有葯氣瀰漫。

離他近的已經嗅見,「回陛下,確是如此,王爺臂上有多處針灸之跡,臣已聞見葯香。」

「愛卿怎麼好端端的養出一身病來?」

「回陛下,前些時日奉旨在府中休息,未想有一夜在案前批閱昔日奏疏過晚,忘了關窗,因得受了風寒,府中疾醫醫術不精,幾貼葯下去也未見好轉,近些日子天氣變幻莫測,更嚴重了些。」

鄭雲情一字一句對答如流,趙嘉邯簡直要懷疑他是不是一早背下來的說辭。

但是陛下卻很吃這一套,也不覺得他一個在疆場上能衝鋒陷陣的將軍為什麼會因一場風寒病成這樣有什麼不妥。

「鄭卿身兼重任,當以身體為先,太醫院的王太醫是愛卿用慣的,下了朝讓他跟你回去診治一番,病癒之後再回到太醫院當值。」

「臣謝主隆恩。」

鄭雲情合袖道謝。

「除了鄭卿,還有何人可薦?」裴玄策問道。

「這……」

趙嘉邯回目看了李太尉一眼,他立即授意,上前一步道:「臣有人要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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