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院中的花開了,她聞見心上顫動的聲音,苦澀又熟悉的花香幾乎把她帶回八年前,或者十年前。又或者,只是他們在一起的時日。

她已經不敢去想了。

她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或者掙開他的桎梏。

「裴南棠。」

他毫無徵兆地擁住她,他的手依舊包裹着她的掌心,不肯鬆動一分。

「你這樣狠心,明明先動心的人是你,為什麼被折磨的人只有我?」

他將她轉過來,對上她低垂的雙目,閃躲的眸子無處可躲,他終於看清楚她的模樣。

上一次夜裏匆匆一面,什麼都看不清,而當她穿着嫁衣站在他面前,像是一個陌生人一樣,那眼底的決絕與孤勇,就好似要把他們之間的所有事全部割裂,然後抹去。

「我沒有喜歡你。」她道。

「你有。」他握着她的手撫到胸前,「你聽——」

她當然聽到他的心跳,只是不敢靠近,連看他一眼都做不到。

「這顆心在戰場上跟着我這八年,從來沒有一刻亂過,我相信終有一日會洗清公主府所有的冤債,讓趙家族人都能夠站在陽光之下,我趙嘉邯只為這一個信仰而活。」

「可就在前幾日,它差一點停止跳動,你知道是什麼時候?」他輕聲地說,注意到她的嘴唇微微顫動和眼睛瞬間的閃躲。

「我不知道。」

「你知道的。」他無奈地笑了,語氣堅定:「你怎麼會不知道呢?在酒樓的時候——我看見你掛在窗戶上那一刻,就害怕的要死掉了,糖糖。」

糖糖。

他這樣叫她。

「那時我想,你要是死掉了,我該怎麼辦?」

看她搖頭,淚水在眼裏搖搖欲墜,趙嘉邯只覺得難受並痛快著,於是他附在她耳邊道。

「我不會讓你孤獨的。」

心尖彷彿被針刺了一樣,她酸楚地說不出話來。他把家人的安危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可他……可他……

「鄭雲情毀了婚,世上也沒有人敢娶你了。除了我。」

嫁給他?和他在一起?真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話。

南棠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倒退幾步嘲諷地笑出聲來。

「趙嘉邯,你是不是覺得一直以來我都像小時候一樣從來沒有變過?你睜開眼看看,站在你面前的人是誰!」

他聽見看着她忽如其來的笑聲,看見她眼裏的亮光漸漸熄滅。

「我是西戎的公主,不是梁王府的定國郡主,當初的定國郡主從她母妃和父王和離時就死了,我活着只是因為父王無辜枉死,母親被囚死在宮中,我不甘心。我一直都不甘心。」

「你效忠於陛下可我不是!你可以為他獻出你的命我不能,你要的我給不了你,我要的你也拿不出來!」她失聲蹲下來,捂著臉搖頭。

「回不去了,不可能的。」

偶一陣風吹過,他的聲音飄過來,像落到了塵埃里。

「原來是我……自作多情?」最後一個字像是不可思議地揚起來。

她不敢再看他的表情,轉身朝外奔去。

如果他知道?如果他知道……那件事,一定會恨她。

可她不希望他恨她,如果愛是錯的恨也不能,他們要怎麼辦才好?要怎麼才好

將這一切埋入西山沉寂的月色里,只能聽見四明峰上的鐘聲。

娘親,你還好嗎?父王,在你身邊嗎?

回答她的只有呼呼的風聲。

次日見到了阿玉,她瘦的像是變了個人,撫著阿玉身上火灼過的傷痕彷彿感受到灼骨之痛。

「還痛嗎?」上藥的時候南棠忍不住問。

「都已好了。太醫藥要很管用,很快結了痂,又有人細心照料著,現在除了一些痕迹已全無影響了。」阿玉攏上肩上衣襟。

「姑娘咽喉可好些了?身上有沒有碰到什麼地方不曾注意到的?」見南棠搖頭她又不放心地將袖子撥開親看了一番才放下心來。

「早跟你說過沒關係了。」

「聽說鄭雲情退了親?這是怎麼回事?他不是立下軍令狀來娶姑娘,現在怎麼自己退了婚?」阿玉繫上她袖口的束帶,一邊說起在宮中治傷時聽到的說法。

「有人說鄭雲情心有所屬前些日子只是和心上人鬧了彆扭,可是他除了逢寧公主哪還有什麼心上人?還有人說是他府中寵妾鬧事,以命相脅要求姑娘不準入門,真是可笑,他鄭雲情什麼時候是個懼內的人了?」

「這些都是八竿子打不著的事情,宮中那些宮女太監們卻說的有鼻子有眼的,很多人都在傳。」

「自然不可能是真的,恐怕是有人放出來混淆視線,真相還藏在後面沒被發現。」南棠突然想到一事。

「你可記得上次在火場中發現的那個人?」

「當然,是叫劉欽。」

「他出現的時機未免太巧了些,鄭雲情剛提過他,屍體就被拖到我們面前,好像是刻意著於我們看。」

「可是,那個人身上並沒有什麼線索,或者指向什麼事情。」阿玉疑惑道。

「一具屍體出現在那裏到底是為什麼?」

「難道只是為了吸引姑娘的注意,然後故意困在那裏燒死?」阿玉猜想道,「可是這樣不對,他把虎符都給了姑娘。」

「那火併沒有要了我們的性命。換而言之,是根本不會要我們的命,那個時辰酒樓里人許多,五城兵馬司也尚於當值,如果要殺人到夜裏才是更好的時機,這樣說不通。」

南棠腦海中快速將當日的情形重現,一絲蛛絲馬跡都不放過。

當時她們到的時候說沒有天字四號房,而領路人刻意把他們領到天字三號房,那時他應是未查過檔目的,景煕樓乃上京第一酒樓,每日出入之人不計其數,而他居然不假思索地記起天子二號房有人預定,她們進去不久后鄭雲情就到了,而書架后燃起煙按時間推算也只可能是在她們進去,或者進去之前的前一刻點燃。

「唯一的解釋,只有——」

「那具屍體是有人刻意放在那裏的,而劉欽這個人,本身就是一個線索。」南棠分析道。

「有人在我們進去之前把劉欽拖進去,並同時點起火,那書架當時是從三號房打開的,後來我們從內往外沒有着力點,說明有一個人一直跟在我們身邊,甚至很可能藏在窗外或者不知道的地方窺視我們的所作所為,當我們越過書架的那一刻,他就已經站在書架后把機關合上了。」

「奴婢明白了!」阿玉恍然大悟,急切道。

「原來我們已經到了四號房,只是先通過三號房聽到了那番談話,知曉有這樣一個人,而這個死者才是那個幕後的人真正想讓姑娘看到的。」

「或者,他想讓姑娘通過這具屍體得到什麼線索。」

「去查,劉欽到底是什麼人。」

「奴婢必不辱命。」阿玉躬身退下。

南棠整理從東宮裏帶回來的書卷,解開包裹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幅畫。

攤於案上,畫上之物隨之舒展開來,是一支臨窗的紅梅,窗外雲山天闊,悠遠曠達,依舊是那隻白玉瓶,稀疏橫斜的花枝剛勁堅韌,一朵花苞朝着遠山探去,搖搖欲墜,漸似渡去。

太子。

明明是一隻飛鶴,卻被困於方寸之間,趙嘉邯,鄭雲情,他們哪一個都比他適合坐這個位子,但偏偏先太子早亡,宮中幼子多為夭折,這擔子除了他也沒有第二個人能挑起。

墜落的還有一方錦帕,南棠這才認出是謝元修當日刻意留給她的,她合上畫對外道。

「風袖,把這幅畫掛到我閣中去,順便把鏡前匣子裏的白瓷瓶拿出來。」

合窗把葯抹在帕上,浸水讓其完全濕透,上面沒有墨跡顯現,南棠皺眉思索片刻,復將窗戶推開,日光透過絹帛之間的縫隙,映出幾行小字來。

西廂閣逐梨苑,成舟少爺,暗號木青。

竹青……竹青……是菁字。

娘親?還是娘親的什麼東西?

她踱步來回走了幾步,憶起年幼時在母親身邊見過的一些奇怪的人。

他們沒有名字,似乎只有一二三四這樣的代號,十幾二十的也有,不過沒有上百個。

現在想來,是母親的暗衛?父王也有暗衛,不過他向來不需要什麼人保護,做事也會有手底下的幕僚代替,那些暗衛大多與王府中的侍衛沒什麼差別,雖然武功強上一些但其實也大差不差。

而母親身邊的人卻不一樣,他們晝伏夜出,有男有女,各個身手都是一等一的好,之前母親身邊的秦羽雖然看起來柔弱,但是拉弓的力度卻是與父王差不多的,南棠自幼跟着梁王修習箭術,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箭術實打實的百里挑一,莫說阿玉,趙嘉邯都不是她的對手。

可是她從來沒跟母親身邊的人比過箭術。

這些人隨着母親的入宮像是人間蒸發,不管是梁王府還是朔州的宅邸舊人,都不曾尋到過關於他們的一點消息。

南棠握緊了這方錦帕,披上斗篷。

「姑娘要下山?」

風袖問,「要不要帶些人?奴婢讓人準備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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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玉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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