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白露為霜 第二章 濁酒一壺

卷一 白露為霜 第二章 濁酒一壺

第二章濁酒一壺

兩道身影一直依偎著返回到不久前他奪門而出的那一處小院門口,這一路說遠也不遠,說近吧,倒是也讓兩人一路也費了不少時間。讓冷天一萬幸的是到了飯點,一路上沒遇見那些出來逛盪的玩伴,要不自己這中街「小霸王」大俠的名號,臉朝哪放吶?還不等布裙少女騰出手來叩門,獨臂老頭兒就未卜先知一般先拉開院門,熟練地從布裙少女攙扶在右肩,接過那被人揍得鼻青臉腫的灰衫少年,看起來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

獨臂老頭兒架著冷天一朝院子裏去,嘴上不停的問詢少女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布裙少女一路上早就被少年下了禁口令,只是一個勁搖頭什麼也不說,少年倒是侃侃而談說自己不小心跌到隔壁小圍巷子那口枯井裏了,獨臂老頭哪裏相信他那滿口瞎扯的謊話。等扶著少年坐在院子裏了,看也從布裙少女口中套不出什麼話,只好返回內屋裏取出一個木製大葯匣子,還沒打開就一股濃郁的草藥味在院子裏瀰漫開了。

少年輕車熟路的就解開衣裳,這接下來就是上上藥什麼的流程嘛!他門清!回到了自家院子還有什麼避諱?也不顧布裙少女詫異的目光,刷刷的就脫掉外衫露出滿是淤青的脊背,布裙少女咬着嘴唇,眼眶紅紅的站在一旁,她也想開口來着,可是嗓子不都給自己哭啞了嗎?只能看着獨臂老頭兒翻出一盒藥膏,輕輕地塗在那一條條淤青的地方,不一會就連臉上也被抹了一遍!獨臂老頭這才注意到少年蜷縮在胸前的拉攏著的右臂,老頭輕輕扯動了幾下,這少年緊緊皺起眉頭不住的倒吸冷氣,無奈只好又讓他返回裏屋尋覓什麼去了。少年藉此機會拿起那一盒藥膏丟給布裙少女,還不忘給指了指自己臉蛋。

「行了,你看這也不沒啥事情嘛!陸老頭不也沒說什麼,回去吧!記得把藥膏塗一塗,管用的很!保管兩天連個印子都沒有!」

布裙少女緊緊攥住那一盒藥膏,在少年不停的揮手催促之下,才一步三回頭的往院門挪動,可算是見她出了院門。獨臂老頭也取回了兩片枷板,趁著少年還沒回過神來,用嘴緊緊咬着纏繞了固定好枷板的繃帶一端,牽扯不住疼得少年只能背靠着坐椅仰望起天空,讓在眼眶裏打轉的小珍珠別有什麼機會溜了出去!等到老頭開始收拾起那些零零碎碎的藥盒,放入大木匣子裏,少年才安撫住心緒用那僅剩的一隻黝黑的眸子,試圖抓住獨臂老頭兒那一雙早已渾濁不清的雙眼的目光。

「陸爺爺!你要是不教我本事,指不定那一天我就回不來了,橫屍大街!誰給你養老啊?」少年聲音不大,但這一句內容根本就是赤裸裸地威脅!這位姓陸的老頭也不由得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抬頭注視起少年的神情,那雙渾濁的眸子變得幾分清明,之後又渾濁起來。陸老頭也不搭話,只是又伸出手配合著一嘴好牙口,替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崽子緊了緊那一邊被吊懸在胸前的右臂上的繃帶,疼得冷天一眼淚又都要被擠出來了。

「冷小子,你死外面到讓我省心了!教你什麼本事?教你跟別耍狠斗凶嗎?那樣指不定那一天,你就真正回不來了!還要麻煩我一個老人家去大街上給你背回屍首,這樣你就高興了?我就這一手醫術你學不學?哼!就算真有什麼本事,也不會教給你!想都別想!」陸老頭滿臉怒氣瞪着少年,一句話光是語調來迴轉變了好幾次!真是恨鐵不成鋼啊!說完最後一段,看也不看他,就背起那一個木製大葯匣子轉身進了屋裏。

「那我爹呢?我娘呢?你告訴我長大了他們就會回來看我!可我每天都去鎮子口等,就是鎮里走得最遠的去京都的鏢局商號,來來回回的一兩年也是能見上幾次!我等了五六年了,我什麼都等不到!你這次又打算編個什麼鬼故事來哄我!你說,他們是不是...」冷天一滿心的委屈在也憋不住了,像肩膀被壓上的那一塊巨石被推開!又好像胸間吐出一口濁氣!先前被人打成那般慘烈之態,也不見他眼中有什麼淚光閃爍!全是一股霸道的狠戾之氣!這一句問出口,一切都再也綳不住了,看不見輪廓的高腫的右眼都湧出數不清的淚珠匯聚成河!他只是儘力張開嘴巴,使勁呼氣喘息!強裝出先前那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使自己看上去不像那布裙少女嚎啕痛哭時那般脆弱無依,作為旁觀者的自己心中生出那一股憐憫和疼惜!他不要做一個弱者!不要變成需要依偎在別人懷抱里的可憐之人!他想要做一名如話本之中那樣威名遠洋的俠客!或是成為坐鎮一域的披甲猛將!他要自己只能是一塊堅硬的磐石!他要自己只能是別人安穩的避風塘!只是牽扯的起那些尚未結痂的傷口,那些疼痛不斷告誡著自己,現在也不過是一具有血有肉的凡俗之軀!

「我不知道。」獨臂的陸老頭背着大葯匣子眼看就要入了屋內,被小院子裏冷小子這一問如驚雷入體!讓他停下急促的步伐,一隻腳還跨在門檻上,聽着那小兔崽子異樣的哀嚎之聲,他下意識地低頭打量起自己空蕩的右邊衣袖。回復來的很快,便就是那四個字!我不知道!聲音之中也不能讓人聽出其中隱晦的悲喜情緒,只是用手將那晃蕩在外的衣袖別進了腰帶里,毅然得入了屋裏。

安放好了那一方木製的大葯匣子,陸老頭很快就出了內屋,重新與冷天一迎面對坐在小院裏。等他去而復返,冷小子也壓抑住那一份即將失控的心緒,只不過呼吸之間還是伴着一兩下實在按耐不住的抽泣。看着少年如此狼狽的凄慘模樣,他又怎麼能不心疼呢?這小崽子可不就是自己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嘛!剛才攙扶着他坐下前偷偷打量過,這小崽子身條這幾年一個勁的竄高了起來,都已經超過自己的肩膀頭了!也就很難再把他看成當年那隻顧著一味胡鬧的毛頭小子!就是已經高腫的臉龐也掩飾不住已然勾勒出一份微微成熟的剛毅線條。就這樣注視着冷小子,陸老頭不知是從哪裏摸出一壺小酒,抬起左邊抿上一口,剛一入喉便有數不清的回憶片段鋪天蓋地的席捲而來,將自己淹沒在一波大潮里。看着已經扭曲的俊俏眉眼,他幾次張口,又幾次抬手抿酒,是真的不知道從何說起啊!冷天一更是不着急,知道陸老頭這般作態肯定是有話要說的,默契地安靜等候着那總會到來的最終審判!

「孩子,你長大了!小時候還能哄哄你,把你放在我脖子上騎着晃蕩那麼幾下,便開心的不得了!」陸老頭把那一壺小酒擱放在地上,用僅剩的那一隻左手輕輕揉了揉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冷天一更是知道,眼前這個老頭可不就是對自己最好的人嗎?從小寵溺著自己,衣食住行比起鎮子裏那些大戶人家來說,別人該有的怎麼都不會缺了自己!就是在外面捅破了天,老頭也會替他重新把天補起來!他就是自己唯一的親人了,自己也自然是老頭唯一的親人了吧!這也是自己一直在外胡作非為的最大依仗!

「你連爹娘到底是和許人士也真是丁點也不知曉啊!起初帶着你的那幾年,我身上也傷勢未愈,走到哪裏都不會久居一處!一路心驚膽寒,草木皆兵!更是連打聽你真實的身份的念頭也生不出一星半點!至於為什麼會帶上你,我也不過是為了報還給別人一份救命恩情罷了!」陸老頭重新拎起那一壺小酒,又一口一口的抿了起來,渾濁的雙眸之中也有淚光隱隱閃爍,便是又發起狠來狠狠灌了一大口。

「我不是你親孫子,我早就知道了!我不在意這個,你將來老了走不動路了,自然是我為你送終!放心!」冷天一故作輕鬆的聳了聳肩膀,隨後講道。畢竟小鎮上人都知道這老頭姓陸,而老人家偏偏從小就讓自己姓冷!單單是這一舉措,就很難不讓自己生出其它的想法了。不過冷天一自然不在乎這些,他只知道陸老頭是把自己當做親孫子來養大的,那自己也自然當他是親爺爺!這便是最大的道理。

「我年幼時便父母雙親大病去了,可謂是久病成醫!我便打小就能辨明多種草藥,變賣了家中值錢物件之後,剛剛夠好生安葬了二位雙親之後!可故去的去了,我還獨活在人世,便在番陽城一家藥鋪里給人家作學徒,每月二錢碎銀子,雖然不多倒也夠我平時吃穿用度了!」冷天一從未見過陸老頭如此聲淚俱下的失態模樣,聽着陸老頭的講述不免代入自己身臨其境之中,那神色更是比陸老頭還要悲涼幾分!

「有一天,在人流往來不息的抓藥之人中,遇見了人生中最重要一位恩師!師尊他那時見我做事有序,不急不躁!其實不過是一個少年曆經大起大落之後,不自覺的便比同齡中人提早成熟了幾分吧!後來師尊便帶我走南闖北,去過許多地方!更是讓我有幸見識了這世間另外的一番瑰麗風光!那便是修真之路!」說到這裏陸老頭眼神中又多出一分緬懷之情,冷天便將自己的一種種猜疑隨即閉合成環,那一缸缸酒水分壇封泥之事?那單臂掛在山崖之下尋覓草藥的舉動!一切就解釋得通了!陸爺爺果真如自己所料就是一位隱居在此地的世外高人啊!

「可我何德何能啊,師尊竟是把我當做關門弟子收入門牆!期望我能繼承他老人家真正的衣缽傳承!一路修行學藝,增長見識!我也漸漸知曉了,按照江湖上流傳,我師尊便是一名盛名在外的無雙刀客!可若是按照那修真一途來算,我師尊也不過是一位無依無靠的獨行武夫罷了!不過是想將他那一身不算上乘的刀術留存於世!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心愿!」陸老頭越說越激動,緊緊握住酒壺的那隻左手都不自覺得微微顫抖了起來。

陸老頭轉頭對着冷天一含笑而問;「冷小子,你可知這天有多高?地有多廣?」

冷天一隻知道自己身處在這西晉王朝版圖之中,那京都長陵便是他認知當中最遙遠的地方!聽說光是外城就比幾百個安陵鎮地界還要大得多!這天多高!地多廣!他更是無法想像,面對陸老頭的目光,只能老實的左右搖晃起腦袋,一臉茫然。

「天下分作九州之地,如今疆域遼闊的西晉王朝也只不過是當初大晉王朝的多半部分而已!那時的大晉王朝也不過是一州之地其中一部分版圖罷了!我師尊當年雖然不過一名獨行武夫,但在現在我們腳下的雷州還是算有幾分薄名!在這雷州中大大小小的凡俗王朝皆會迎為座上之賓!但也僅限於此了!止境武夫在那些真正俯瞰九州大陸的上三境眼中,也不過是稍微大了一些的螻蟻罷了!」陸老頭十分有興緻地自問自答起來,他自己不過是有幸站在師尊的肩膀頭上眺望更高處的小螞蟻!但誰人又能不向那更高處投去神往的目光?

說罷陸老頭卻只看見如當年自己一般百思不得其中真意的冷小子,他伸出手按住冷天一的額頭!冷天一瞬間被一幕幕驚異的畫面震懾心神,便是腦海之中浮現出一副無邊無際的雷州版圖,隨後又是一團烈烈熊焰點燃朵朵雲霞,無數刀光劍影迎他而來!讓他被這一幅幅畫卷震懾得膽寒心驚!全身如同被抽幹了氣力一般癱坐在木椅之上,久久不能起身!愈發感覺自己不過是滄海中一粒微小塵埃,便是努力在雷州版圖上搜尋,光靠肉眼更是無論如何怎麼都看不見自己!不說自己了,誰人又不是滄海一粟?

「雷州!北邊還有雲州!天下一共有九州!用這輩子時間周遊那麼一圈都不見得夠用啊!真是太大了!」等冷天一緩神來讚歎,夕陽已至!儘是餘暉!

「看到了吧!就是那位白衣執劍的仙子救了我一命!那襁褓之中的嬰兒便是你!」冷天一頓時慌張無措起來,那一位接一位不斷御空而行的景象莫非都是真的?那一幕幕刀光劍影也都是真的?那一團烈焰焚雲也都是真的?他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試圖回想起剛才腦海閃現而過那一幕幕畫面!

「如此勉強,便是最傷人靈識神魄!還是我講給你聽吧,我要報的恩情不過是那一場屍山血海的大戰之後,那位仙子起了惻隱之心!隨手賜於了我一顆中品『靈丹』續命!那時我經脈早就乾涸了,更是被人斬斷了握刀的右手!只能躺在地上等死而已!那位仙子抱着你,丟了一顆靈丹在我面前,雖然境界難以保全了,但也算勉強保住了我這一條賤命!後來在長陵城中,不知道事情又出現了什麼變化,逼得連那位仙子都不得不親自出手!最後,便是她囑託我,帶你遠離京都那處是非之地!後來又是幾番機緣巧合,兜兜轉轉,我便抱着你在這小鎮中悄悄地立足安定下來,等你那時候五歲了,我傷勢也穩定了許多!我便也生出重新帶你尋覓回去的念頭!只是後來傳回的消息原先大晉王朝,都割裂成兩國。修真一途上各個宗門道統更是互相征伐,繁亂無序!我便打消了這個念頭,一切都等把你安養成人之後再說吧!再後來,我也有了一份私心就想是等我氣數盡時,那時候你也長大了,便能為我安排身後之事!我也算老有所終!」陸老頭將酒壺裏最後一口濁酒,一飲而盡,隨手丟向安放這幾方大酒缸的窩棚之下,搖搖晃晃的站起了身,提起自己所坐的木椅走向屋內。

冷天一努力回想那一襲白衣執劍的女子面龐,可就是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就是我娘親嗎?眼淚無聲無息靜靜流淌,為什麼?為什麼讓一個陌生人帶我走?是出了連您都解決不了的事情了嗎?非要拋下至親骨血?還是自己根本就不過就如同陸老頭一樣,被您隨手救起的其中一員?那這塊陸老頭從小到大讓自己貼身而藏的玉牌,又是什麼?

冷天一就癱坐在小院中木椅之上,能活動的左手裏輕輕摩擦著那一塊上面紋理都清晰印刻在腦海之中的玉牌!一面上刻着二十幾柄飛劍穿雲破霧最當中刻着一個方正的「冷」字,另一面光滑如鏡,當中只有一個「天」字,只是在面最下面還有着一道橫,不深不淺的不像是先前那兩個規整的制式刻字,也可以勉強認為是一個「一」字。這便是自己的名字啊,冷天一!就來着這塊來歷不明的玉牌啊!

等天色漸暗,冷天一也收起木椅走入內屋裏,斜躺在床榻上的陸老頭早就鼾聲作響了!冷天一小心的替他卸掉手中未喝完的酒壺,除掉那一雙白底布鞋,扯起一床棉被蓋在他身上,小心地退了出去。回到屬於自己那一間方寸小屋,他卧在小床上不敢翻動,生怕牽動一身的淤青傷痕,手中一直緊緊握著那一塊潔白的玉牌,腦海里還不住回想那一襲白衣執劍的面容,再一聲聲細不可聞的輕喃聲中沉睡了過去。

「娘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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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起且聽風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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