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第十九章——群鬼
……
慶藏有些苦澀的笑著,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
「事情是這樣的…」
他一隻手架住岩近篤哉的雙臂,使岩近篤哉無法逃脫后,站起身子,對著面前的兩人解釋著什麼:
「這個孩子…」
……
經過了慶藏的解釋后。
「…所以,這個傢伙是那個叫岩什麼劍道場的弟子。」
狛治在沉默了好一會,他見尚泉奈也沒有張嘴回答的意思,頗為無奈的被迫說著:
「而不是素流道場的門徒?」
慶藏單手擒拿住岩近篤哉的雙臂,將對方的雙臂擰在其身後,笑著對二人點了點頭,同時心裡也嘆了口氣:
「沒錯,就是這樣。」
他抬頭看向尚泉奈,打了個哈哈:
「給二位帶來了麻煩,很抱歉。」
「見笑了。」
尚泉奈幅度微弱的搖了搖頭,表示這並不礙事。
狛治的表情則是變得疑惑起來。
在短暫的接觸后,狛治對慶藏也有了個鮮明的初次印象。
——是個很爽朗的大叔。
不過…
既然不是素流道場的學徒犯錯,那為什麼這個大叔還要道歉?
狛治微微皺著眉頭,疑惑的看向慶藏,滿眼不解。
慶藏收起無奈的笑容,只是臉上仍然帶著習慣性的微笑:
「兩位應該是第一次來這附近吧,之前似乎沒在町街見到過二位,是生面孔呢。」
「沒錯,我們是第一次來。」
尚泉奈微微點著頭,他摸了摸自己斗笠的邊緣,懷裡的鎹鴉隱隱醒來的趨勢。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說著,慶藏臉上帶了些歉意:
「為了表達我的歉意,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告知在下二位此行的目的地嗎。」
「或許我可以作為兩位的導遊,稍微幫上一些忙。」
似乎是擔心尚泉奈拒絕,慶藏的語速變得有些快。
慶藏微微側目,看了眼被自己鎖住雙臂的岩近篤哉,爽朗的對著尚泉奈和狛治笑著:
「當然,還得先將這個孩子交給他的父母好好教導才行。」
說著,慶藏伸出空餘的手,笑著用力拍了兩下岩近篤哉的肩膀。
砰!砰!
沉悶的聲音從岩近篤哉後背傳出。
「嗬唔!」
岩近篤哉猝不及防,猛地嗆了一下,低垂著頭,他臉色陰沉,身後的雙臂像是被粘在一起了一般,怎麼也掙脫不開。
這時。
啪嗒。
尚泉奈伸手,摘下自己頭頂的斗笠,微微掀了一下,隨後將斗笠隨意的放在胸前:
「自我介紹一下。」
微微發紅的雙目平視,與慶藏對視著:
「我的名字叫做上泉奈。」
尚泉奈伸手放在身旁狛治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這孩子叫做狛治。」
慶藏點了點頭,但也有些疑惑。
眼神在狛治與尚泉奈之間掃視了一眼。
——原來這兩位,並非父子關係嗎?
介紹那孩子…狛治的時候,並沒有特意加上「犬子」或者「上泉狛治」的稱呼。
這樣一來,自己想要收…狛治,對,收狛治進素流道場的想法,可能就無法實現了。
畢竟,不是父母,也不知道能不能為這個孩子做主。
想到這裡,慶藏在心底微微嘆了口氣,感到一絲遺憾。
狛治身體方面的天賦,有過他而無不及。
是一塊微微打磨就能傳世的璞玉。
剛看到狛治時,慶藏甚至心情一下都舒暢了許多。
這時。
尚泉奈的下一句話,卻讓慶藏怔在原地。
「我是一名醫師,如你所見,剛才我正帶著這孩子隨處行走。」
狛治抬眸看了尚泉奈一眼,又緩緩收回了視線。
——撒謊不眨眼,很厲害的傢伙。
狛治對尚泉奈有了新的認知。
慶藏看著尚泉奈摘下斗笠,他微微發愣。
醫師……?
這種小地方,醫師可沒幾個,唯一的那幾個醫師,還都是拿各種稀奇古怪的東西當藥引子的半吊子。
這時。
慶藏看見了尚泉奈懷裡躺著的兩隻烏鴉,微微一愣。
烏鴉……帶著烏鴉的醫師…
對了,好像在哪裡聽過什麼傳聞…!
就在慶藏腦海中浮現出女兒躺在病榻身影的一瞬間。
尚泉奈的言語再次響起:
「我們此行其實並沒有目的地,只是在尋找患病了的人,並進行醫治而已。」
「如果你能找到生病的人,可以告訴我,也算得上是幫了我一件忙。」
「不必擔心我是否醫術不到家,去周邊町里打聽一下,如果聽到類似斗笠醫師這樣的辭彙,大概說的就是我了。」
尚泉奈看著慶藏逐漸失聲的模樣,又緩緩將斗笠戴上:
「如何。」
慶藏的呼吸在不經意間變得有些快了。
「唔嗬!啊!!」
突然,被慶藏擒住雙臂的岩近篤哉一陣撕心裂肺的大聲慘叫:
「疼——!鬆手!!」
「斷了!要斷了!手臂要斷了!!」
慶藏回過神來,他連忙看向慘叫的岩近篤哉,趕緊鬆了鬆手上的力道。
雖然臉上仍然是那副波瀾不驚的笑容,但慶藏剛才卻已經緊張到不由得握緊了浸了手汗的手掌。
倒霉的,自然只有被突然大力擰住雙臂的岩近篤哉。
岩近篤哉一臉茫然的回頭看向慶藏,但慶藏此刻可沒有時間去管他。
慶藏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不自然,他撓了撓自己的後腦勺,面對著尚泉奈:
「既然上泉先生都這樣說了,那我…也不容推辭了。」
「…實不相瞞。」慶藏的臉色稍微黯淡了一下,但笑容卻絲毫不減:
「我有一個重病卧床的女兒。」
他微微垂下腦袋,但說到自己女兒時,語氣里卻充滿了溫馨與幸福。
還隱藏著濃郁的自責。
「之前找過了許多醫師,他們都沒有辦法…」
「只能得出病是氣喘病,卻怎麼也束手無策。」
罕見的,慶藏深沉的嘆了口氣。
聽到「氣喘病」一詞后,狛治的眼神微微一動,他瞅了慶藏一樣。
——老爹的病,似乎也和氣喘病差不多。
狛治一直以來吊著的眼神終於有了些波瀾。
看向慶藏的眼神里,也隱隱蘊含了一些同情。
同為家人身患絕症的狛治,最能深刻體會到對方的情緒。
這時,慶藏緩緩抬起頭,微笑著的眼裡隱藏著些許希翼:
「上泉先生,不知道這是否能夠…」
不等慶藏把話說完,尚泉奈果斷的點了點頭,並朝前方伸了伸手掌:
「帶路。」
「去你家的道場。」
慶藏抿著嘴,他抓著一旁的岩近篤哉,鄭重無比的點了點頭:
「謝謝…!」
……
……
在慶藏以極快的速度將岩近篤哉壓回了岩近劍道場,又快速趕回來后。
素流道場門口。
慶藏,尚泉奈,狛治三人,緩緩來到了這裡。
門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株樹苗,雖然才小腿高,但也能看出人為栽培的痕迹。
寫著「素流道場」幾個大字的破舊木牌豎著釘在一旁的牆壁上,十分醒目。
慶藏回頭對尚泉奈點了點頭:
「就是這裡了,請進。」
說著,他伸手推開了通向道場庭院的木門。
咯吱……
三人緩緩走進了道場內。
……
道場內。
「說來慚愧,雖然我開著這麼大的一個素流道場,門下卻連一個門生都沒有。」
「平日里,也只靠一些體力活維持生計。」
一路上,慶藏慢慢悠悠的說著,雖然聽起來生活十分慘淡,但他似乎永遠是那副樂觀的模樣:
「哈哈,似乎不是什麼值得分享的事情。」
狛治注視著慶藏的背影,他感受到了對方與自己不同的地方。
經過一段外走廊,走過空蕩蕩的室內訓練場地,從庭院橫跨,就來到了慶藏女兒的房間門口。
戀雪房間門口。
慶藏的妻子惠仁,正端著裝滿水的木盆,要去庭院中倒水,重新溫水。
正好,與慶藏為首的尚泉奈一行人對上。
惠仁看著慶藏身後的尚泉奈兩人,端著木盆前進的步伐微微一愣,疑惑的看向慶藏,猶豫的低聲說著:
「…這兩位是…你招到門生了嗎?」
「你終於招到門生了嗎?」
慶藏笑著擺了擺手,順手從妻子手裡端過木盆,搖了搖頭:
「不,還沒有。」
惠仁剛湧上臉龐的激動頃刻化為茫然,她眨巴眨巴眼睛,牽強的對著尚泉奈兩人笑了笑。
隨後,她連忙靠在慶藏身旁,低聲問著:
「那,那這兩位是誰?」
慶藏轉過身,笑著說著:
「這兩位是…」
就在慶藏想要向惠仁介紹尚泉奈與狛治時。
「咳咳!咳咳咳!咳!!」
一陣雖然微弱細柔,卻十分急促的咳嗽聲不斷從不遠處的房間里傳來。
是戀雪!
慶藏和惠仁的目光頓時集中向咳嗽聲傳來的房間,並立刻轉身。
而這時,
唰!
「來了!」
一個較矮一些的身影快速掠過慶藏身旁,一個大箭步就沖了出去。
噠!
狛治幾乎下意識的朝咳嗽聲的方向猛地踏出了一步,動作甚至比一旁的慶藏都要快上一些。
但下一刻,狛治就愣住了。
剛才的一瞬間,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彈射了出去。
此刻,他猛地剎車,硬生生停住了身子,
對了…老爹已經差不多康復了…
咳嗽的,不是老爹。
狛治怔怔的凝固在原地,他緩緩直起身子,站定。
但咳嗽聲,卻依然在繼續。
「咳咳!咳!」
在意識到這一點后,狛治微微皺著眉頭,他聽著耳朵里不斷傳來的咳嗽聲。
腦海里,父親咳嗽的背影不斷浮現。
踏!踏!踏!
隨著慶藏的身影從身旁快速跑過,一陣風微微帶動了狛治的頭髮,他愣愣的盯著慶藏沖向房間內的背影。
雖然步履踉蹌,但依然快速小步跑過去的,是惠仁的身影。
「戀雪!」惠仁正擔心的喊著。
這時。
尚泉奈站在狛治身旁,輕輕推了推狛治的後背,微微低頭說著:
「走吧,光站在這裡,聽見咳嗽聲,心裡也很難受吧。」
說完,他也邁著步子朝咳嗽聲傳來的房間走去。
狛治看了眼尚泉奈的背影,隨後猶豫了一瞬。
踏。
他邁出腳步,小跑幾步,跟上了尚泉奈。
兩人一同,跟在慶藏身後,進入了戀雪的房間。
咳嗽聲也越來越清晰。
「咳咳,咳咳…」
……
……
踏!
進入房間的一瞬間。
狛治的瞳孔微微一縮。
視野中。
少女半躺在惠仁懷中,面色病態紅,額頭冒著虛汗,癱軟無力,不斷咳嗽。
隨著咳嗽聲聳動肩膀的身影,慢慢的,與記憶中的父親緩緩重疊。
似乎是注意到了陌生的視線,少女如同花朵形狀的粉白瞳孔,艱難的朝這邊看著。
「咳咳,咳咳。」她輕聲的咳嗽著,根本無力說出任何話語。
狛治見戀雪的模樣,腦海中竟然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現在需要做的事情。
水!找水!
咯嘰!
他猛地扭轉身子,足袋與外走廊的地板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他記得,外面的走廊里還有一隻木盆!
下一刻。
房間內。
「水,快拿水來!」惠仁抱著虛弱的戀雪,她滿臉焦急的朝一旁喊著:「木盆!」
一旁的慶藏聞言,轉頭就想去房間外找木盆。
而下一刻。
啪嗒!
裝滿水的木盆突然出現在了戀雪病榻的一側。
狛治站在木盆前,他彎著腰,微微喘著氣。
「水…水來了。」他斷斷續續的說著。
慶藏怔了一下。
這時。
狛治抬眸,正好與戀雪對視了一眼。
「咳咳!」
看見戀雪有些漲紅的下眼瞼,他微微皺著眉頭。
低頭從一旁撈來了一張毛巾。
嘩!
在沾水擰乾后,熟練的替戀雪擦拭了一下臉龐,用不怎麼溫熱的毛巾吸收了一些熱量。
他以前經常這樣給父親擦拭,動作熟練到已經刻印進骨子裡了。
一旁。
惠仁伸出的,原本想拿毛巾的手凝固在原地,她愣愣的看著狛治熟練的動作。
——這孩子…
她又回頭與慶藏對視了一眼。
慶藏則是笑著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而一旁。
尚泉奈一直沒出聲,他就安靜的站在房間的角落裡。
狛治的動作他看在眼裡。
從剛才的路上,尚泉奈就隱隱的利用與慶藏的對話,對狛治下了許多心理暗示。
簡單來說,他極致的利用了狛治的同情心。
當然,其實不利用的話,結果也會八九不離十。
此刻。
他正靜靜的利用通透世界觀察著戀雪的病情。
尚泉奈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和狛治父親不同,戀雪的病並不是肺結核。
而是支氣管哮喘。
在沒有針對的葯的情況下,這種病嚴重發作時致死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不過問題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