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卷：第十八章——篤哉的夜晚偶遇

……

時間緩緩流逝。

上午。

小路上。

泥濘的地面一路延伸，沒有人在這種地方修建石路，即使是熱鬧的町街也是泥土地面。

路兩側生長著野草，圍牆與零零散散的一層半住宅在兩側坐落著。

一前一後兩個身影正緩緩行走在道路上。

「上泉先生…武道館是什麼意思？」

狛治跟在尚泉奈的身後，他盯著尚泉奈腳上穿著的特製「足袋」，心中隱隱有些疑惑。

此刻的尚泉奈，重新戴上了斗笠，兩隻鎹鴉也乖乖的蜷縮在他的懷裡。

「狛治。」

走在前面的尚泉奈突然喊了一聲狛治的名字，他語氣雖然輕緩，卻直擊狛治的內心：

「你，想變得強大，對吧。」

狛治微微一愣，他抬頭看向尚泉奈的後腦勺，緩緩點了點頭：

「…嗯，沒錯。」

雖然不清楚這位幾乎無私幫助自己的「醫師」，是為何知道自己的想法的。

但在見證了父親如同奇迹般站起來的畫面后，狛治也就對尚泉奈時有時無的奇幻感感到習以為常了。

——他帶我去找武道館…是因為自己想要變強的想法嗎…？

但是，武道館的話…

狛治想到了想象中，規律十分繁多的戒律內容，就像奉行所秉持著的規則一樣。

並且，還要花錢。

錢，因為老爹的病情，葯的價格，已經在年幼的狛治心中已經種下了根。

雖然老爹已經在逐漸康復，但這絲毫改變不了狛治想要省錢的本能。

就在狛治內心思來想去的時候，走在身前的尚泉奈再一次緩緩說著：

「理由呢。」

什麼？

狛治怔了一下，他粉色的睫毛定住，眼神微微下垂的看著尚泉奈的後背。

理由？

似乎是沒得到答案，尚泉奈再次重複了一遍：

「你想要變強的理由，是什麼？」

——變強的理由…！

在這一瞬間，狛治的腦海中閃爍過了數個想法。

但當他想要張口回答的時候，卻發現，自己的理由在現在看來，似乎有一些難以啟齒。

為了在藥店買葯時不被唬弄。

為了在回家的路上守好身上的財物與藥材。

為了逃脫奉行所的追捕。

為了…

狛治的眼神微微有些空洞。

不，不是這些。

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麼，尚泉奈站定腳步，轉過頭來，看向身後不知不覺間自己停下腳步的狛治。

狛治怔在原地，這段時間繃緊又放鬆的精神讓他其實有些恍惚。

這種處於夢幻中的感覺，讓這段時間內的狛治時不時就變得發懵。

路邊的屋子映照在他碧藍的瞳孔里，透露出一絲沉默。

尚泉奈看著狛治的眼神，多年來磨練的鑒人本領讓他開口說著：

「不必慌亂，仔細想想。」

「你所做的事情，究根究底，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狛治聽見了尚泉奈的話，他盯著泥濘地面上的腳印，或者是路邊的雜草，沉思了起來。

買葯…保護好財物…藥材…

腦海中，那個曾經躺在病床上，咳嗽個不停的虛弱身影緩緩浮現。

也在此時，狛治眼神一動，他抬起頭，張口說著：

「不變強的話，就沒辦法給老爹帶去葯…」

尚泉奈聞言點了點頭，但他又搖了搖頭：

「你想要變強的理由，僅僅只是為了帶葯嗎？」

「現在的你的父親，已經不需要你再去買葯了，那麼…你是否就不會想再變強了呢？」

狛治的眼神逐漸清澈，他拍了拍自己混沌的後腦勺，用力甩了甩腦袋：

「我變強的理由…」

曾經牢牢記在心中的誓言，此刻響徹著腦海：

「——我想要保護我的家人。」

對，沒錯。

從遇到尚泉奈的那一刻起，時間似乎就變得比往常更快了。

自那以後，遇到的事情也一件比一件夢幻。

這讓狛治的大腦放空，逐漸不再思考問題。

而就在這個時候。

尚泉奈肯定的聲音從身前傳來：

「沒錯，這個理由很好。」

「那麼現在。」

狛治抬頭朝尚泉奈的方向看去，眼神里透露出一絲疑惑。

「狛治。」

尚泉奈說著，他轉身看向自己的身後，也就是通向素流道場方向的路口。

「我就暫時先由你來保護了。」

尚泉奈伸手朝不遠處的一個幽暗的巷子口一指：

「上吧！狛治！」

狛治的表情愈發的疑惑，他順著尚泉奈手指著的方向看去，視線看向了那個巷子口。

這時。

巷子內傳出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篤哉，我們好像被發現了。」

以及一個聽起來語氣低沉的怒罵聲：

「嘖，多嘴。」

下一刻。

臉色陰沉，扎著的小辮散亂，穿著白色劍道服的男子緩緩從巷子里走了出來，眼神不善的盯著尚泉奈與狛治。

接著，他身後跟著四五個同樣穿著白色劍道服的人走了出來。

他們是劍道館的學徒。

幾人表情不善，走過來，直接將尚泉奈與狛治前行的道路堵死。

領頭的那個，正是劍道場場主的兒子——岩近篤哉。

岩近篤哉在狛治與尚泉奈之間掃視了一眼，隨後看向了尚泉奈，指著他大聲的喊著：

「喂！那個戴著斗笠的傢伙！」

「沒錯，就是你，帶著旁邊那個粉色睫毛的怪物，快點從這裡滾出去！」

岩近篤哉的語氣十分不友好，甚至夾雜著彈舌音：

「這附近是…素流道場的地盤！我們是素流的弟子！不想死就趕快滾遠點！」

岩近篤哉作出一副威脅的模樣，他眼神狠厲的握住了腰間隱藏在劍道服下，像刀柄一樣的東西：

「明白了么？」

同時，跟在岩近篤哉身後的幾名穿著劍道服的學徒，也紛紛用著不友善的眼神盯著二人。

幾人排在一塊，雖然身高上不佔優勢，但數量卻壓過了尚泉奈與狛治。

在岩近篤哉看來，狛治明顯是一個小孩，而帶著狛治的尚泉奈，自然是屬於「父親」之類的身份。

而這種情況，他們人多，又有刀，更是穿著劍道服，打扮的像武士一般。

對方一般就會當場嚇住，隨後連忙道歉著屁滾尿流的道歉離開。

但是…

尚泉奈微笑著看著岩近篤哉，這位劍道場場主的兒子，如今年齡看起來也就比狛治大一兩歲的樣子。

對方簡陋的埋伏，在尚泉奈剛剛遠離町街中心時候，就已經察覺到了。

孩子之間的打鬧，尚泉奈是比較無所謂的。

他一開始還想過直接越過他們，直接前往素流道場。

直到——

尚泉奈微微眯起眼睛，眼神越過面前擋住路的幾個劍道場學徒，看向路延伸的不遠處。

那裡。

——慶藏穿著一身寬鬆的白色武道服，正微笑著從路的那頭朝這邊走來。

由於距離比較遠的緣故，慶藏還沒不清楚這裡發生了什麼。

看見慶藏從遠處朝這裡走過來的樣子，尚泉奈嘴角抑制不住的勾起一個弧度。

慶藏，正是他此次目的行動中的人物之一。

他都來了，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前進了，

尚泉奈瞥了一眼堵在面前的岩近篤哉。

這娃甚至對隔壁的素流道場進行了一波栽贓陷害。

狂妄囂張，目中無人的娃，在他那個時代一般被稱為熊孩子。

欠揍。

尚泉奈回頭，與一臉平靜的狛治對視了一眼。

狛治同樣用無辜的眼神回應著尚泉奈。

兩個人互相對視著，最終卻誰也沒有動手。

只是狛治微微多看了岩近篤哉一眼。

粉色睫毛的怪物…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叫他。

但狛治也只是感到新奇而已，並沒有什麼憤怒的情緒。

「喂——混蛋，叫你們滾蛋是聽不見嗎？！」

岩近篤哉皺著眉頭，他瞪著眼看著互相對視的尚泉奈與狛治，臉上青筋暴起，攥著刀柄的手也微微用力。

囂張的氣性讓他已經有些習慣了別人退讓的模樣，突然遇上一個這樣的人，一時間岩近篤哉怒火中燒。

見兩人就準備這樣僵持的樣子，他側目，看了身旁幾個同僚一眼。

幾人點了點頭。

隨後。

咔噠——唰！

白色刀刃出鞘，瞬間劃破了白色的劍道服，從衣物里刺破了出來。

銳利的刀刃指著尚泉奈和狛治兩人，但也只是不足一臂長的短刃而已。

而就在同僚拔出刀的一刻，他們並沒有出手，只是怔怔的看著自己的身旁，默默收回了刀刃。

只有…

「去死…」岩近篤哉瞪目欲裂，舉著短刃就朝尚泉奈攮去。

這時。

啪嗒。

一隻寬大而有力的手從岩近篤哉身後伸了過來，並猛地一下緊緊攥住他的胳膊！

頓時，岩近篤哉舉著持刀的胳膊無法再寸進分毫。

「嗬喝！…嗯？」

岩近篤哉一愣，抬頭朝自己舉起的胳膊上看去。

一隻手緊緊鉗住了自己的胳膊。

白色寬大的衣袖映入眼帘。

下一刻。

慶藏微微皺著眉頭，即使是他，在此刻嘴角的微笑也變得有些無奈，親切卻不失嚴肅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們在做什麼？」

沒錯，在剛才岩近篤哉拔刀之前，在不遠處的慶藏聽見了一些爭吵的話語，便連忙一路狂奔了過來。

並正好一把拿住了岩近篤哉想要揮舞刀刃的手臂。

從自己聽到的內容來看，這群傢伙，似乎在……攔路？

聯想到之前聽說的傳聞，慶藏心裡隱隱有些感到不對勁。

他掃視了一眼周圍的幾個劍道館學徒的人：

「你們…是附近的劍道場的學徒吧，怎麼會在這裡…」

慶藏收回眼神，低下頭，看了一眼被自己鉗住胳膊的岩近篤哉，隨後微微一怔：

「不，你，你是那天跟在岩近…」

岩近篤哉見來人正是素流道場的場主慶藏，頓時瞳孔猛地一縮，他連忙扭過頭去。

糟了！

這個傢伙怎麼會來這裡？！

岩近篤哉額頭冷汗狂冒，顧不得面前的尚泉奈與狛治，他心底一陣懊惱和悔意。

得跑！必須跑！

不走的話，一直以來的事情就徹底暴露了！

趁著慶藏愣神的片刻，岩近篤哉拚命掙脫著他的擒拿。

下意識的，一句話脫口而出：

「混蛋！放手！」

他也自知自己可能掙脫不開，便利用可以斜著劃到慶藏的刀刃不斷亂擰著！

但慶藏身為一個近身格鬥流派的創始人，自然不可能被一個十七歲的孩子掙脫開擒拿。

他聽著岩近篤哉口中的言語，微微皺著眉頭。

心中對著隔壁劍道場的老場主暗道一聲「抱歉」。

隨後。

岩近篤哉不僅沒能掙脫，反而反手被慶藏死死摁住，用膝蓋頂著壓在了地上。

砰！

噹啷！

手裡的刀刃也應聲掉落。

「噗嗬啊！」岩近篤哉吃痛的喊叫著，他拚命的掙扎，卻沒有任何作用。

一旁的幾名劍道館的學徒們，嚇得一丟手中的刀刃，連忙四處逃開。

「快跑！」

——他們可不想受岩近半兵衛的懲罰。

慶藏由於壓制著岩近篤哉的緣故，一時間也騰不出手去管那些逃跑的學徒。

岩近篤哉用餘光盯著那幾個逃跑的同僚，嘴裡低聲的咒罵著。

慶藏看著岩近篤哉被自己擒拿住的模樣，他皺著的眉頭微微鬆開，抬起頭，看向現在面前站著的尚泉奈以及狛治。

歉意的笑了笑：

「抱歉，你們沒受傷吧？」

尚泉奈微微搖了搖腦袋，他下意識的通過通透世界觀察了一下慶藏的身體：

「沒有。」

雖然沒有達到人類肉體的極限，但也快了。

而慶藏也非常的慧眼識珠。

他看了眼被寬鬆醫師袍籠罩著的尚泉奈后，眼神便直直的看著一旁的狛治，再也挪不開了。

多年浸淫於武道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狛治的天分。

慶藏微笑著，眼睛眯著，和善的表情看向狛治與尚泉奈：

「讓兩位見笑了，我是附近那家素流道場的場主…如果不介意的話…」

就在慶藏剛說完這話的時候，狛治打斷了他的發言：

「素流道場？」

慶藏點了點頭，微笑著看向狛治：

「沒錯，素流是我的格鬥流派的名字。」

狛治並沒有在意慶藏的話，他反而指了指此刻被慶藏摁在地上，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的岩近篤哉：

「這傢伙不也是你們素流道場的人么？」

「剛才叫囂著讓我們滾蛋呢。」

慶藏微微一愣，隨後低頭看了眼沒有反駁的岩近篤哉。

岩近篤哉躲閃著眼神，臉與地面親密接觸著。

慶藏有些尷尬的笑著，抬起頭：

「…我想，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