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安松清來找姜月皎的時候,她剛準備去上課。

雖然在克老師的助攻之下，她已經學完了船艦模型課大一大二的課程大,但如果不去上課，她就閑不下來，要找點事情給自己做。

一來二去,反而更累。

倒不如把船艦模型課當做休息課。

安松清不知道，但也聽說船艦模型課老師之前為難她的事情,知道這門課的老師姓克,她也不傻，很快就明白過來。

少女對她忽然過來的事情有些疑惑：「怎麼了？」

安松清猶豫了一下，還是把事情告訴了姜月皎：「你有沒有看過論壇？」

姜月皎：「？」

她說：「沒有啊。」

論壇上的消息雖然多，但她最近又要學習課程，又要規劃長庚的改造，已經很忙了。

好不容易能有一節課休息，她更不想去看這些東西。

安松清就知道她不關心這些：「我的小祖宗啊,你還真是什麼都不在意,你不知道這個帖子已經傳開很久了嗎？」

她點開數據網路上的論壇,那片帖子因為熱度居高不下，很多回帖,所以總是出現在首頁,安松清一下就找到了。

姜月皎看了一眼，非但沒有生氣,還笑了起來：「就這個啊。」

她轉身往教室走,再過一會就要上課了。

銀一校沒有旁系不能來聽課的規矩,反而鼓勵學生多元發展。安松清乾脆也跟著她進了教室，方月語坐在第一排，兩人打了個招呼。

「那不是城市堡壘系的安松清？」方月語自言自語。

她過來幹嘛？

安松清和姜月皎坐在後排。

姜月皎看她比自己還認真，便安慰她道：「這種事情都是無中生有，我沒有作弊，自然也不怕。」

「我當然知道這是誣陷你。」安松清嘆了口氣，「這個帖子原本就沒有什麼話題度，如果不是幕後者雇傭的水軍不分時日地頂貼，估計也沒什麼人理。」

「可是網上的人大多都很少有自己的思考和判斷，這帖子不僅在學校論壇上，外面的網站也傳了很多篇，你又不闢謠，很多人都很容易被這篇帖子給騙了。」安松清繼續道，「這擺明就是有人盯上了你。」

姜月皎又看了一遍這帖子的措辭。

內容很簡單，就是把之前她在船艦模型課上的事情拿出來說了一遍，說她根本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一個合格的旗艦模型，分明就是作弊，雖然計算力檢測結果是單一計算力完成，但也可能是雇傭的別人幫忙完成。

尤其是她作為瑞斯達族的元帥之女，背後難道還找不到個幫忙做作業的人嗎？

遠的不說，就是近處，就有秦寒琅在學校里。

雖然這帖子通篇都是漏洞，後面列舉的作弊的證據也完全站不住腳跟，然而神奇地是，這樣的內容，偏偏就是有人信。

「我之所以今天過來找你，就是因為在食堂聽見有城市堡壘系的學生在議論，他們還認定了你是作弊，說什麼瑞斯達族的人也不過如此，手段卑劣……」安松清說不下去了。

「說的很過分！」她氣憤地捏緊了拳頭：「我真的是好氣啊，作為你的朋友，我當然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這帖子之前就在論壇上出現過，只不過很快被刪帖處理。沒想到拍賣會之後，又鋪天蓋地地出現，真不知道幕後的人有什麼背景。」

這還不簡單，之前是隨便試試，拍賣會之後，應該是堅定了對付她的心。

不管背後是什麼人做的，又或者是克家的報復，實際上都不能對她造成什麼傷害，船艦模型課的成績放在那裡擺著，不可能因為一篇似是而非的帖子就更改之前的結果。

學校也不會因此處罰她，因為原本就並非是事實。

但這篇帖子，卻依然可以利用輿論的力量。

只從回帖來看，立場基本是一邊倒的，全都是支持樓主，聲討作弊者。

有點留言更加過分，不僅攻擊瑞斯達族，還有人身辱罵。

這還是在學校的論壇上，如果去了外網，更不知道會有什麼樣過激的言辭。

就連安松清都覺得過分，但沒想到姜月皎並不在意。

並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真正的並沒有把這件是放在心上。

「你放心吧，」姜月皎反而安慰她：「有自我判斷的人，自然會相信我，不相信我的人，現在沒有這件事，將來也會因為別的事離棄我。」

「而那些沒有自我判斷和立場，只是跟著風向走，誰的聲音大，誰的人多，就認為誰是正確的那些人，他們一輩子都不可能和我有深入的接觸，或許用不了多少的時日，他們又會被別的八卦和熱點吸引而去，甚至都不記得曾經在論壇上留下過什麼樣的正義言論。」

「他們說過的話，可能沒有幾日便忘記了，而我卻要把這些話記一輩子，要一輩子都因為他們對我的錯誤評價而心神不寧，見到每一個人，都懷疑他們是用看待作弊者的眼光看待我，那不會太累嗎？」

安松清沒想到姜月皎會想的比她還要明白，然而聽她這麼一說，好像還真是這個道理。

陌生者的言論原本就不用在意，而信任者熟悉者的異樣眼光，也只是因為他們本身就是如此，並不會因為沒有發生這樣的事情，就永遠對你保持好感。

甚至可能會在以後，遇到更嚴重的事情的時候，厭惡著離開。

安松清「啊」了一聲：「那我把這些告訴你，豈不是很打擾你啊。」

這樣的事情，即便是道理都懂，也會不由自主去在意。

姜月皎搖搖頭，反而笑著說：「你也是為了我好，至少我現在知道，在這個學校里，我也不是一帆風順的。」

「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姜月皎打開電子書：「對了，你還要留在這兒嗎？你們沒課？」

安松清剛要開口，就聽見鈴聲響起：「算了，反正我今天確實是一天沒課，我在這兒做作業，等下課了再走。」

姜月皎點頭。

其實她一開始，也沒有這麼強大的心理。

更深的記憶當中，當她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末日還沒有來臨。

父親作為科技教授，應聘去研究一種奇怪的物質，聽說這種物質給整個世界帶來了巨大的變化，如果能夠有研究結果，將會是巨大的成就。

因為這份工作，他們準備搬家。

研究所在偏遠的一個三線城市，可以給家裡帶來更高的收入，但是同樣，這個崗位的競爭也很大。

一開始前幾個競爭者並沒有想要拿下這份研究工作的想法，因為那個地方的條件遠沒有大城市好，而且他們也不願意把自己大好的晉陞時間放在一個荒僻的小城市裡。

但是等到父親的聘書下來之後，父親才知道，這份工作雖然辛苦，但是薪水不低，而且研究時限過後，就會進入位於首都的正式研究所當中進一步研究。

無論是金錢、地位還是名聲，這個之前還無人問津的工作一夜之間成了彩票。

而她的父親，就是中彩票的人。

然而工作已經定下來，除非他的父親出了什麼問題，否則是不會換人的。

搬家需要一定的時間，工作也不會立刻就過去接手，就在接下來的一周，他們的家裡出現了各種各樣的怪事。

先是家裡的玻璃總是莫名其妙被人打破，門口被人潑糞，她去上學，路上也有人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原本熱情的街鄰一瞬間好像覺得他們一家是什麼骯髒的東西，避之不及，然而在拐角或者人少的地方聚集在一起，悄聲議論著什麼。

花園裡的花一夜之間被人打爛，遍地狼藉。

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就連放學之後，母親也不再讓她出門。

年幼的她小心的詢問母親發生了什麼，母親只是紅著眼睛，告訴她，無論外面的人說什麼，她都不要相信。

沒有人願意告訴她到底怎麼回事，她就在牆外偷聽。

鄰居們總是喜歡湊在一起議論周圍的事情，手裡拿著通訊儀器，一邊往她家的住處看，一邊神情各異地說著話。

她身體矮小，隨便找個遮擋物，就可以將自己藏起來。

「真是噁心，沒想到教授是這樣的人，人面獸心。」

「聽說還有個女兒呢，他做出這樣的事情，家裡人還跟沒事一樣，我看著女人也夠能忍。」

「是啊，聽說是自己的學生！」

「學生？！學校沒有處理嗎？」

「沒有證據啊！都是網上傳的，實際上怎麼樣咱們也不知道，我兒子就在那個學校上學，說這個教授看上去正正經經的，沒想到是這樣的人。」

——他們說的任何事，都不用相信。

她相信自己的父親，但也想要知道，到底父親是承受了什麼樣的誣陷，才會從一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變成如今這個憔悴的模樣。

她問過母親，原本以為她小不願意讓她知道這些事情的母親嘆了口氣，還是告訴了她。

「你雖然小，但也有自己的判斷。」

事情很簡單，但也令人難以置信。

父親項目組當中的一個新老師原本是他的學生，在科研上有很強的天賦，好勝心也很強，是之前某個老教授的女兒。

為了幫助自己的父親獲得這個重要的職位，擠走姜教授，她在網上發布信息，暗示某大學的自己的教授老師對自己進行威脅騷擾，自己因為不堪威脅，所以在網上尋求幫助。

言辭暗示，引人遐想。

姜月皎的父親很快被學校調查，工作的事情也被推后。

後來老教授得到了這個工作，學校遲遲不出的調查結果也出來了，他們找過那個女老師，對方否認曾經發過這樣的帖子，而且威脅的事情也沒有證據支持和證明，所以做出了最後的調查報告，一切都是子虛烏有的事。

所謂的威脅騷擾，只是謠言，但這樣的結果卻沒有人在意。

出事的時候，謠言滿天飛，澄清的內容，卻沒有多少人想要去看一眼。

家人出門，依然要忍受他人的指點。

就連父親的那些圈內好友，都以他為恥。

後來父親帶著一家人搬到了海邊一個小鎮，到了一個沒有那麼多現代信息的地方，做了普通的老師。

假話深入人心，因為那是那些人想要看到的，他們喜歡這些假話里所蘊含的超出無聊日常的信息，因為得知了他人所謂的「陰暗面」，從而獲得自己站在乾乾淨淨的道德高台上的滿足感。

真話無人聆聽。

因為這世界上假話太多了，真話反而沒人願意相信。

人們認定的事情，只因他們的喜怒哀樂而改變。

與事實無關。

……

後來末日來臨，曾經的輿論武器成了灰土。

在強者生存的世界里，別人的看法反而變得無足輕重，因為每天就連活下去都很艱難，又有誰會去在意那些別人的看法。

你討厭我，厭惡我，或者誤會我，都無足輕重。

因為我們原本就只是擦肩而過的陌生人，你可能活不過明天，我也可能隨時死在這座城市的蟲子口中。

人們在意的，只有能不能讓自己生存下去。

在那樣的世界，道德高台失去了它的誘惑，命都快沒了，誰還在乎別人的眼光。

其實和現在的星際世界，也沒有什麼區別。

浩瀚星空，星辰無數，人族無數，世界之間的距離只是因為有了折遷技術而拉近了一些，實際上，即便是面對面見過，又或者每日一同上課的同伴，都未必會有再見第二面的機會。

姜月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不代表她不知道這樣的感受。

被誤解，被傷害，被曾經信任和保護的人惡語相向，那樣的滋味，她很小就經歷過。

所以在看到凌燃的時候，她不敢去想象，他到底受到的傷害會有多深，才會在拍賣台的牢籠里，有那樣嘲諷而淡漠的眼神。

才會在薩塔的大樹下，在曾經族人的指責聲中痛苦地蜷縮。

她想要保護他。

喜歡一個人，就會心疼一個人。

無論自己受到什麼樣的傷害，遇到什麼樣的遭遇，都無所謂。

只要自己放在心尖上喜歡的那個人，他能夠乾淨、熱烈地活著，能夠被世界善良地對待，能夠讓所有人都看見他的好，就足夠了。

他原本就應該是張揚而明亮的少年，原本應該站在世界的頂端，穿著乾淨筆直的軍裝，在無數船艦的投影下，迎接整個世界的祝福。

正是因為喜歡他，所以在風零說出那樣的話的時候，堅持要她道歉。

因為她怎麼樣都無所謂，但她想要保護的人，她不想讓他繼續被誤解，被傷害。

……

克之餘到了講台上，和往常一樣，頂著一張乾枯老瘦的臉和毫無波瀾的聲音繼續講課。

上次姜月皎交完船艦模型之後，他似乎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掛科也沒有在提，後面的課程上也沒有繼續刁難她。

似乎班上沒有這麼個人存在一般。

安松清看了會書，覺得台上那個老頭子講的太無聊，在這麼下去自己就要睡著了，便靠近姜月皎，悄聲問：「下個月的野營的你去不去？」

姜月皎正在出神，聽見安松清的聲音，微微發愣：「野營？」

安松清點頭：「對啊，聽說軍戰和軍指的人去的最多，其他專業沒有多少名額，等等，你不會不知道學院的野營活動吧？」

姜月皎搖頭。

安松清嘆了口氣，「你是不是心底就只有你們家凌燃啊。」

姜月皎微紅了臉：「哪，哪有。」

「野營是學校替大一新生組織的一次實戰野外活動，學校會選擇一個安全的星球，就在銀心繫附近，雖然說是安全，其實上面還是設置了蠻多的障礙，但是不會危及生命。」

安松清見姜月皎茫然的樣子，繼續解釋道：「這對軍戰的人來說是絕好的第一次實戰歷練機會，而且在老師的帶領下，危險性也會降低很多。凌燃那麼厲害，肯定會在入選名單當中，其他專業應該都是自願報名，然後篩選名單，你不跟著去，能放心？」

姜月皎用筆在紙上滑了滑：「我當然放心他啊，他那麼厲害。」

安松清吐了吐舌頭，壓低聲音：「我不是說這方面啊！凌燃的人氣近期在新生裡面可不低，我可聽說好多女生都喜歡他，這次野營——」

姜月皎收起筆，轉頭看向安松清：「我相信他。」

少女目光堅定，清澈的眼眸當中映照出安松清的影子。

「上課的時候給我保持安靜！」

台上的克之餘原本正在上傳教案，忽然出聲。

他手裡的數據頁面已經暫停，因為要訓話，其他學生終於得到了一點緩衝時間，連忙開始接受數據和整理之前的內容。

他的目光雖然在前排來回掃，但這句話顯然是針對的後排兩人。

其他人都在克之餘的非人上課速度當中應接不暇，別說交談了，就是筆掉了彎個要再起來，講台上都能講到另一個世界，因此誰也不敢停下。

他上課完全不在乎學生有沒有聽懂，一股腦地把遠超大腦負荷的東西扔出來。

即便是方月語，也沒有空休息。

因此整個教室只有姜月皎在後排和安松清悠閑地聊天。

安松清被這一聲訓斥嚇到，克之餘看上去目光嚴厲，臉色又黑，特別嚇人，她閉緊了嘴巴，正打算下課在和姜月皎說話。

卻聽見耳邊傳來少女淺淺的聲音。

「我當然相信他的！」姜月皎正色：「對了，野營在哪裡報名？」

說好的放心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