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有多悲傷,現實就有多美好

噩夢有多悲傷,現實就有多美好

——做了噩夢。

13歲的紫發少年自睡夢中汗津津地驚醒。心底殘留的那陣悸動依舊令他胸口隱隱作痛。

夢裡有暗紅的血光,漫天飄零的烏黑鴉羽,有人影於無際的永夜裡回眸,瞳孔翻湧起刺目的猩紅。他抬頭望見從天而至冰冷徹骨的雨,手中緊握著劚玉如泥的刀刃。

畫面零碎地在他眼前閃過,又倏地化作絲絲縷縷的雲霧煙消雲散。

少年高杉蹙著眉回憶了許久,都想不起那是一個怎樣的夢,腦海里只剩下揮散不去地沉重的悲愴。

——一定是個令人悲傷的噩夢。

——是於泥沼中沉沒、墮入無底的奈落之中的,沒有盡頭的噩夢。

夢中的人影將有一日踩著屍山血海遙遠地走過他身邊,漫不經意的將他所眷戀的那朵純白的月下曇花無情地碾碎,碎裂的花瓣自忘川河輕飄飄地沉入底。死寂的夜空中,那輪籠罩著他的皎潔月光亦輕盈地碎了一地。

而他只能無力地跪在滿目殘破的焦黑之中,用皮開肉綻的雙手徒勞地打撈那片空無一物的月影。

——是這樣掙扎著想要醒來的噩夢。

——到底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換來一個不會被痛苦侵蝕的美夢?

喧囂的聲響歸於寂靜,高杉猛然睜開眼睛。

瀕臨熄滅邊緣的阿魯塔納結晶碎石卻還在執著地試圖灼燒出火花,於這顆逐漸死去的星球上不間斷地飛散著,又被眼前正在枯萎的光芒所吸引著,緩慢地從他腳邊落下來,沉進無光的洞穴谷底。

凜冽的風在山間迴旋著,捲起的碎石擦過側臉,墜入石面的聲響輕如細雨,而他胸腔中的那場雨亦淅淅瀝瀝地落了一片水窪。

美夢沒入水面如漣漪般洇開,噩夢的觸鬚不知何時又滲了進去,一絲一縷的如同蜿蜒的藤蔓,緊緊地攀上那朵再次綻放的潔白曇花。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讓這朵花於月色中永不枯萎?

熟悉的腳步聲一步步踏過嶙峋崎嶇的山石,清脆且清晰的聲響在他身後停了下來。

若有似無的嘆息聲吹入他耳邊,氣息悠悠地打著旋撩過他柔腸百轉的心緒,在他唇邊化作繾綣的呼喚。

「老師。」

山風簌簌地托起他黛紫色的髮絲,金色的蝴蝶在他紫棠色的衣袂上搖搖欲墜,像是他周身明明滅滅燃燒著的光暈。

映在松陽眼裡的畫面在光暈里顯得朦朦朧朧的,那是屬於成年人帶著些許寂寥與決然的背影。

「晉助在這顆星球上做什麼呢?」

「老師不妨猜一猜?」

背對著她的高杉低低地笑了一聲。他嗓音里並沒有多少濃烈的情緒,彷彿自始至終都只是心情平靜地凝視著前方。

「唔……老實講我也不是太確定就是了。」

松陽往前走了兩步,在與他並肩的位置站定,與他一同望向面前那個星星落落往外噴沙石的洞穴。

隨著與洞穴距離拉進,四周瀰漫著的異星阿魯塔納能量所化作的綿密碎霧便隨著空氣往松陽身上流淌,讓她略微不適地縮了縮肩膀。

懷裡的小號虛似乎也受了些影響,把那雙猩紅的眼眸微微眯起來,身體小幅度地往松陽臂彎里縮。

松陽怔了怔,輕柔地拍拍她的腦袋,用衣袖略微將吹拂來的風為她擋住些許,而後輕聲問道。

「那個時候,嵌在我心臟上的異星阿魯塔納結晶,是來自這顆星球嗎?」

「答對了,老師還有什麼想問的嗎?」

「嗯……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在這裡,以及我在場的時候才能進行嗎?」

「老師離正確答案相當接近了呢。」

「是……」

松陽綿長地吁了一口氣,低聲問道。

「晉助找到了能讓我變成普通人的辦法嗎?」

「老師果然能夠猜到呢。」

高杉轉頭望了過來。

他停留在松陽笑眼上的目光柔軟而眷戀,即便夾雜著幾縷不易察覺的狂熱,也被他小心翼翼地沉進眼底。

「我終於找到了能讓老師從宿命的輪迴中解脫出來的方法,所以——」

他的目光滑過松陽懷抱里那個只露出半張臉的孩子身上,柔情被風化開,便只剩下森冷的寒意。

「請老師把這個傢伙交給我吧。」

——到底該用多麼陵勁淬礪的刀刃,才能粉碎如影隨形的噩夢?

「龍脈生物唯有在星球毀滅時,才會真正迎來終結。」

在鬼兵隊與第七師團的某場會議上,宇宙獵人星海坊主斬釘截鐵地得出這個結論。

「原本是同一個具身軀的兩個人已經分開成不同的身體,所以,無論意識是否消亡,唯一那具承載著龍脈能量的身軀始終會在某個時刻從龍穴中復生。」

紫發男人神情里的從容不迫有一瞬間崩塌成刺骨的殺意,強烈的情緒波動令對面那個骨子裡流著好戰血液的夜兔強者眼神也冷下來,並意有所指地告誡他。

「無論你想做什麼,都不可能毀壞掉地球龍脈所化身的身軀,想要你家老師徹底脫離龍脈的影響,世間就必然要有另一具龍脈的化身與她共存。」

——到底要走到哪一步,才能在重蹈覆轍前擺正心中顛倒的世界?

屏幕上昔日的舊同學罕見地流露出不苟言笑的神情,一針見血地指出不可逃避的可能性。

「如果是老師的話,或許會把從龍脈中新生的虛帶回來,對老師來說,那也是她的一部分,我們無法否認這一點,況且新生的虛也未必會走老路,如果老師這麼選擇了,我們還是要支持她比較好。」

那又如何呢?

高杉面無表情地關掉通訊,眼神淡漠地想。

為什麼他偏偏要像十年之前那樣,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去賭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這世間只有一個獨一無二的老師,而噩夢已經糾纏了她千年已久,甚至一度將她奪走,如今還要無能為力地等待她有一日被那片漆黑的鴉羽淹沒嗎?

——到底該怎麼做,才算是真正的守護了誰、又拯救了誰?

那時他注視著那個眉眼彎彎的人略顯期待地表露出那份釋然,神情乖順地聽她表達一個人也沒關係的決心,他掛著那副好學生的樣子,安靜地讓不可遏制的冷意灌滿他被愛意燃燒著的心臟。

是啊,老師當然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昔日為了他們,之後為了那個背叛過她的男人,如今又為了自我拯救的覺悟,甘願一次又一次落入無法被終結的噩夢。

——只要有一次就好。

「請老師,把虛交給我吧。」

高杉不疾不徐而又吐字清晰地重複了一遍。

語調始終是溫和且謙遜的,似乎絲毫不帶強硬的成分,但他語言中滿是不容置喙的篤定。

「不用再承擔這種不應該讓老師背負著的陰影,也不用再面對不知何時又會降臨的噩夢。」

他已經失敗了太多次,也做了太多次錯誤的選擇,而他的老師從來都不曾責怪他,至今也無怨無悔地包容了他,一如既往接納了他犯下的所有罪業,又給了他可以回去的家。

就算他從始至終,都沒能成功地拯救她一次。

所以只要有一次就好,老師,我只要能做出一次正確的選擇就好。

——只要有一次能拯救你,我的一生就有了被救贖的意義。

「把這傢伙交給我,老師的噩夢就能徹底結束了。」

松陽安靜地注視著她長大成人的紫發弟子。

眼前一瞬間浮現起的,是那一年在夕陽下的庭院里,面容稚氣的紫發少年等待她眼底的血紅褪去,便毫不猶豫地跑向她,全然信賴地將她接納的模樣。

在痛苦的十年分離之後的初次重逢時,她真真切地欣慰於殘酷的傷痛並沒能摧毀晉助這份堅定不移。

直到那些過往的歲月涌回腦海里,將缺失的十年亦補充完整,她才一點點意識到,那些無可挽回的失去在這個倔強的弟子心裡留下了怎樣的被傷痛侵蝕的空洞。

走過了這顛沛流離的十年,又經歷了失而復得,過往的真相被盡數揭露,理解了犧牲所帶來的無望與陰差陽錯的結果。

難以被填補的空洞讓他將這份執著化作了自我折磨的執念,路被擰成解不開的死結,反覆地質問亦得不到答案。

在下定決心去尋找虛之前,她其實想了很久,始終不知道該怎麼幫助晉助邁過這道坎,即便是帶著他回到過去的家,告訴他一切並非毫無意義,也不過是將血淋淋的傷口暫時縫合起來,一旦面臨會將傷口撕開的可能性,橫亘於他面前的問題一如往昔。

——無論如何,都不願跟自己和解。

她看著這樣的晉助,想起的是那個沉浸於絕望中而被虛所斬殺的自己。

作為師徒,他們倆在這方面或許還真的是驚人的相似,都一樣固執己見到了一意孤行的地步,她曾憎惡迷失在仇恨與殺戮中胡亂髮泄痛苦的自己,晉助亦不肯接受一心想要復仇卻什麼也沒能挽回的事實。

他認定拯救了她的或許是繼承了她意志的銀時,或許是從未改變過自我的小太郎,或許是最早作為人類與她相遇的朧,認為唯有自己並沒有資格成為她的救贖。

那個時候……早在他不知所措地面對另一個她的時候……為什麼她沒能坦誠地擁抱住晉助藏起來的面對未知的困惑與不安呢?

「晉助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對吧?」

「是的,只要將虛關在無法對老師產生影響的地方,學生就可以安心地讓老師接受剝離龍脈體質的手術。」

「這樣啊……」

松陽嘆息一聲,便抿起唇陷入沉思。

高杉一言不發地等了一會兒,見松陽抱著淺色短髮孩童的手臂並沒有放開的跡象,默認這是拒絕的信號,便將袖子里藏著的異星阿魯塔納麻醉槍悄悄滑進手心,不動聲色地往松陽這邊靠近了一步。

在他就要按下控制器時,松陽垂下眼瞼輕輕嘆息一聲,把懷裡的孩子放了下來。

「晉助,我有話想對你說。」

高杉微微怔楞住。他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那張未被遮擋的稚嫩面容上,又像是被那雙猩紅的瞳眸給燙到一般迅速移開。

他搭在扳機上的手指反覆摩挲著,手掌的肌肉僵硬地維持著按壓的狀態,遲疑了幾秒開口道。

「老師想說什麼呢?是想要勸我放過這個傢伙嗎?還是想要告訴我這個傢伙無法被殺死?都沒有關係,我已經做好了最妥善的準備。」

死去的異星將會成為最完美的囚禁地球龍脈生物的牢籠,而他的老師會作為普通的人類度過安然無憂的百年,世間再沒有能束縛住她身軀的枷鎖。

「學生已經做好了不被老師諒解的覺悟,所以——」

他攥著針劑的那隻手臂被松陽握住了。

或許是被異星阿魯塔納的能量所干擾,抓住他手臂的人並沒有多麼用力,只是平靜且溫柔地讓他停了下來。

「晉助,早在更久以前,我就應該對你說這個故事。」

大概是因為猜測到她要講的內容,男人停頓了一會兒,又沉聲道。

「我知道老師要說什麼,我也知道老師的過去。」

「唔,是朧告訴你們的,對吧?想要聽聽我自己的說法嗎?」

見高杉不吭聲,松陽彎了彎唇,緩緩鬆開他的手臂,又俯身把蹲在她腳邊的孩子抱起來,笑吟吟地將這孩子的臉與她貼在一起。

高杉垂下眼帘逃避的意圖很明顯,她也不在意,將孩子放下來后摸摸她的腦袋,示意她躲在自己身後以免被沙石蹭傷,隨後繼續柔聲講述著。

「很久很久以前……嗯,應該是一千年以前吧,還沒有星際旅行,大家也不曉得什麼是阿魯塔納,都只是普通的生活在這顆星球上的、在生老病死中獲得終結的人類,所以也沒有人見過能夠死而復生的存在,就算對方只是個像這樣的孩子,也還是會被當成什麼可怕的怪物……很苦惱對吧?」

是我做錯了什麼嗎?

雙手還沒染上鮮血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問自己。

明明是人類孩子的模樣,眼眶裡沒有可怖的豎瞳,臉頰上沒有醜陋的疤痕與怪異的顏色,指尖沒有尖利的刺,嘴裡也沒有如猛獸般的利齒,手腳和軀體的皮膚都是柔軟的,被刀刺進胸口濺出的鮮血也是鮮紅的,受了傷也清晰地感受著疼痛。

——為什麼沒有人來愛我呢?

「雖然說出來有些難為情,但那個時候,那個孩子的確是真心實意地這麼想,要是……從未出現在這個世界就好了。如果生來便是與人類不同的怪物,那麼被人類恐懼和排斥,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吧,所以不管遭受怎樣的對待也都一直忍受著……可是,太痛了。」

在她面前微垂著頭的男人顫抖了一下,肩膀繃緊到似乎快要爆發的程度。松陽也知道談論這些殘忍的記憶對於他們倆而言都是種煎熬,她抿了抿唇,艱難地說道。

「人類承受痛覺的極限是什麼呢?那個孩子也不知道這一點,身體上的疼痛不管怎麼忍耐也沒有結束的那一天,想要獲得死亡也做不到,究竟該怎麼辦才好,也沒有誰能給那個孩子答案。到底該怎麼做,才能擺脫這樣的痛苦呢?那個孩子花上數百年的歲月,在屍山血海里漫無目的地徘徊著,也找不到答案。」

——太痛了,也太寂寞了。

軀體中誕生了一個又一個迷茫的自我,想要將這份沒有盡頭的痛苦一同分擔,如此虛無的意識於漫長的歲月里漸漸地失去了存在的意義,也不再祈求從這份痛苦中解脫,可那顆曾憧憬著人類的心,仍然在被痛苦淹沒的角落裡微微地發著光。

——那時候,村子里的孩子們究竟在做什麼呢?為什麼他們臉上的神情會讓怪物胸腔中冰冷的心也覺得暖烘烘的呢?把嘴角揚起來,眼睛彎成弧形的月牙,這就是人類感到幸福時會流露出的表情嗎?像這樣模仿出笑容來,就能擁有人類的幸福了嗎?

再嘗試一次吧,再往前踏出一步吧,往沒過頭頂的累累屍骸之外伸出手,再去抓住些什麼吧。

——終有一日,會有人握住這隻手。

「故事的最後,那個孩子遇見了她的一群弟子們,終於找到了答案。雖然她的大弟子呢,是個死心眼的傻孩子,被她粗心大意地弄丟了,最後總算辛苦地找了回來。」

「二弟子呢,是個心腸柔軟的彆扭小鬼,被她不負責任的拜託了各種為難的事情,卻還是咬著牙堅持下來,成為了超級可靠的大人。」

「三弟子呢,是個比她這個老師還要成熟的好孩子喔,始終貫徹自己內心的道路,無所畏懼地向前,閃耀而又帥氣。」

「四弟子呢……」

松陽輕輕笑了一聲。

她紫發的弟子飛快抬起頭望了她一眼,眼神里有些局促無措的情緒藏不住地溢出來,繃緊的唇角亦微微翕動著,眉眼間的不安讓他看上去像是個迷茫的孩子。

——到底要怎麼做,才能算是正確的選擇?

「那位四弟子呢,是個倔強的笨蛋。」

——為什麼沒有發現,只要能看著他長大成人,能陪伴在他身邊,就是她最期待的結果呢?

「一捫心思想要尋求拯救一個人的方法,卻不知道對於他的老師來說,他明明什麼都不用做。」

男人驀地愣在原地。

眼前的人凝視著他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和柔軟。

時光悠悠地隨著如春風般的笑容往前倒退,從滿地荒蕪的蒼涼退到散發著書卷墨水味與茶香的和室,他被糊了一臉氣味撲鼻的藥水,聞著繃帶上淡淡的香氣傻了眼,一仰頭就看見了這個人沐浴在從窗縫裡透進來的燦爛陽光下,柔柔地朝他彎起了眼角。

少年那顆被世間不平磨得只剩下倉惶困惑與掙扎的心,就在這金色的午後,被那個暖乎乎的笑容填補完整。

時間輾轉著走過烽火連天的戰場,走過漆黑陰冷的牢獄,走過燈火通明下潺潺的河流,走過永夜死寂的宇宙,又落進了那個一成不變的笑容里。

——因為曾與人相遇,整個世界才有了鮮活的色彩與光芒。

「只要能待在晉助身邊,我就已經被徹徹底底的拯救了啊。」

※※※※※※※※※※※※※※※※※※※※

高高對虛的態度必然要經過一點波折……

畢竟無法否認這個事實,沒有虛就沒有松陽,所以……

請幸福吧!

感覺到自己完全不擅長在正文里寫感情戲所以……番外倒是可以想怎麼放飛就怎麼放飛了(是可怕的o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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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魂]那一天的吉田松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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