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自己亦是愛世人

愛自己亦是愛世人

那時朧還在醫療艙內做檢查,江華循著空隙過來,和松陽進行了一次密談。

「說到底,是出於個人想法才把你這位半身也牽扯進來,但是眼下我們也找不到能夠兩全其美的解決辦法,這場變故波及的範圍實在太大。」

無論是星球被炸毀,無家可歸的天人們,亦或是恐懼著虛手中的鑰匙,想要奪取的天人們,還是盯著可謀求的利益,渾水摸魚混進來的天人們,都不會就此善罷甘休,地球已如虛所願變成了宇宙間的靶子,即便是戰場上的人們真的能夠利用異星阿魯塔納毀壞虛的□□,也難保聯合軍們不會繼續發難。

「我聽說了,你的學生之一正在聯合軍的艦船上談判。雖然不清楚具體情況,不過無論結果如何,虛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我們也只能先期待最好的結果。」

「最好的結果是指……」

「聯合軍如果拿到天道眾手裡的鑰匙就願意罷手,那是再好不過。有了能讓他們內訌起來的利益,地球就變成了食之無味的棄子。」

「被虛炸毀星球的那些人呢?」

松陽這麼問,江華也嘆了口氣,神情無奈。

「說不準。」

仇恨與傷痛皆非輕易就能抹除的情緒,惡果一旦種下,便難以拔除。

「無論如何,虛犯下了罪行,這是事實。她的確於我有恩,我便只能儘力去製造能帶來最好結果的條件,這也是我出於私心將你請來的目的,萬分抱歉。」

「沒關係的。」

松陽只是笑著搖搖頭,眼底的憂慮半分也未流露出來。

「虛在等我。」

——你到底想要一個怎樣的答案呢?

艦船搖搖晃晃地降落,一邊的兔子兄妹也吵鬧著要下去幫忙,被神家夫妻倆武力鎮壓住。

「現在可不是胡鬧的時候。」

江華敲敲神樂的腦袋說教道。

「乖乖留在船上等我們回來,要知道我們可不是為了打架才到地球來的喔。」

「可是……」被江華抓著后衣領提起來的夜兔少女鼓著包子臉委屈巴巴地試圖據理力爭。

「人家想給銀醬和阿八幫忙阿魯,眼睛仔要是被打碎成玻璃渣就沒法奴役了阿魯,還有那幫稅金小偷,說不定可以賣他們人情,到時候就能讓他們對人家感恩戴德的高呼女王萬歲一百遍阿魯。」

「你啊,交朋友可不能抱著這種念頭呢。」

「才不是朋友啦,他們都是本女王的僕人阿魯!」

與兔子一家溫馨氣氛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地面上這片刀光劍影的戰場。

艦船著陸的位置距離戰場的中心還隔著黑壓壓的一大團打得不可開交的人群,真選組與見回組的黑白制服於人群中格外扎眼,天照院奈落如烏鴉般漆黑的裝束混雜於其中,顯然是江戶兩大警察組織奮力抵抗的敵方。

自從朧被她帶走之後,天照院奈落想必也重新歸於虛麾下,松陽不清楚虛對這幫暗殺者做過什麼,但從戰況來看,烏鴉們也不過是被操縱著的傀儡,一如曾經被作為武器使用的她們那樣可悲。

松陽越過這片混亂的戰局向前看,遠遠地看見虛站在那片處於暴走狀態而不斷噴發能量的龍穴之前。

周圍是緊緊包圍著虛的警察們,只待時機成熟便前仆後繼地舉刀迎戰,又被虛握在手裡的刀輕輕鬆鬆的擊退,僵持中便在龍穴邊緣形成了一圈真空地帶。

銀髮的男人動彈不得的躺在另一面的廢墟里,正掙扎著試圖起身。松陽微蹙著眉,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遍體鱗傷的銀髮弟子身上移開,又投向那個如死神般佇立於殘垣斷壁之中的人。

那雙眼淌著血,只剩黑漆漆的眼窩,映著內心一望無盡的陰影。

這片黑暗曾是她們記憶里最堅固的牢籠。

如今虛隻身投入黑暗裡,將所有的嚮往與希冀都禁錮於其中。

——宛如這世間已無所容身之處。

她曾期待著誰向她伸出手嗎?

松陽看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那淡漠的笑意微微出神。腦海里如潮水般湧上來的記憶冗長而破碎,殘留於心上的是難以抹去的悲戚。

有多少次,是懷著對人類的期待走進陽光下,又被冰冷的言語和鋒利的刀給打入絕望的深淵之中呢。

在無邊的深淵中仰著頭,渴求著,直到最後的光都被吞沒了,再也不願對不愛她的人類萌生希望,在孤獨的長夜裡獨自行走著,想要為自己點亮一盞燈。

儘管這盞燈不曾溫暖過自身。

久而久之,她也忘記了這盞燈為何還閃爍著,屢次企圖熄滅這微弱的光,固執的想把痛苦與軟弱一併毀滅殆盡,好讓這個冰冷的自己更符合該被退治的「怪物」。

明明是那麼痛恨的——

「那傢伙簡直是個怪物!」

人群里也有這種驚恐的呼叫聲傳來,無法對其造成傷害的敵人所帶來的恐懼是壓倒性的,無望的戰鬥所導致的疲倦感讓他們拿著刀的手臂越發沉重。

但為了保衛他們的家園,不論敵人再怎麼強大,他們依舊會以生命作為賭注,去捍衛一個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人類便是這樣渺小而震撼的生物。

「我們來給你開路!」

神家夫妻帶著第七師團的一批兔子們跳進混戰的人群里,將聞風而至的烏鴉們打退,一路深入前方的戰局,給松陽清開一條前進的道路。

空氣里飛散著的異星阿魯塔納粉末對江華也造成一定程度的干擾,她蒼白著一張臉向松陽揮手。

「接下來就拜託你了!」

——你還需要我的答案嗎?

自飛船駛入地球便一言不發的朧在松陽轉身離開時突然開口了。

「老師……」

松陽怔楞了一秒,回頭望向朧。

她不善言辭的大弟子神情不安地注視著她,嘴唇緊緊的僵著,欲言又止。

「你……」

你還會回來嗎?

男人與他的老師相遇在那顆人類的心初見雛形時,亦曾墜入他的老師內心中那片千年的陰影里,即便虛也無法否認的是,被賦予「朧」這個名字的男人的的確確是距離作為人類亦或是作為「怪物」的她們最接近的存在。

只可惜在很久之後,當男人意識到了這份滿足感所留給他的只有漫長的空虛后,他才恍然明白過來,本質上,他所戀慕的神靈亦誕生於世人所不容的怪物。

他的老師所背負著的,並非仇敵,僅僅是一段過於痛苦而嘗試逃避直至兩敗俱傷的過往。

那從來就是她不可剝離的一部分。

現在,他的老師做出了選擇,儘管結果或許並非他所願。

「請您……」

灰白色頭髮的男人深深嘆息一聲,沒有再說下去。

請一定要回來。

他唯有沉默地向神靈祈求著。

——如果這便是最後的答案。

松陽在幾步開外停下來。

真選組的隊員們多少都同她打過照面,雖然敵方與她相似到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地步,但任誰也不會真的搞混這兩個從氣息到神情都截然相反的人,亦猜不透這背後的聯繫。

「……這是談判嗎?」

近藤腰間的刀堪堪拔出半截,鋒利的刀光映著他面色嚴峻的臉。

談判成功又能如何?死去的戰友該怎麼撫慰?家園被毀壞的仇又該從何處得到救贖?虛所犯下的罪行必然該受到懲罰,任何理由都不能成為傷害他人的借口。

話雖如此。

他轉頭看向傷痕纍纍的戰友們,終究是艱難地長嘆一聲。

「……大家先不要攻擊。」

他們所堅持的道義亦不該被仇恨所蒙蔽。

——奈落的烏鴉們被強勢加入戰局的夜兔們連連擊敗,就算血管中流動著不死之血,戰敗過度的身體也難免無法承受高強度的損壞,再加上龍脈的暴走逐漸趨於平緩,不死之血的效力正在衰退。

在異星阿魯塔納的干擾里,就連松陽也不免呼吸紊亂了幾分,心臟上嵌過碎片的地方又隱隱作痛。

這是作為人類無法逃開的疼痛。

——命運也如此身不由己。

「松陽!」

她銀髮的弟子慌亂的叫喊聲被很遠地拋在了她不敢回頭去看的方向。

虛那雙無法視物的眼空蕩蕩的落在松陽身上,似乎是聽見銀髮的男人那聲嘶啞的呼喚,松陽唇角的弧度淺淺地綳著,虛卻冷不防地笑了起來。

她手裡的刀漫不經心地翻轉著,並沒有刀刃向前的打算,神情看上去輕鬆自如。

「你站在哪一邊來談判?」

「我可不是來談判的喔。」

「那你是來做什麼的?想親眼看這顆星球要怎麼毀滅?還是想看看你愛的人類怎麼一個個赴死?」

「都不是。」

龍穴此刻還不間斷的噴涌著小股能量,如絢爛潔白的光輝灑落在一地凄涼的血海之上,星星點點的光斑濺落在她們如出一轍的淺色長發上,細微的光芒殘留了下來。

兩個人的距離又拉近了一些。旋轉著的刀鋒映著的是那雙眼眸中淡綠的瞳色,如同荒蕪土地上孕育出的第一顆春意的萌芽。

要何時才能跨越過冰冷的冬天,被春天溫柔的懷抱著呢?

千年前被稱為怪物的孩子一天又一天的等待著,等到她任憑自己掉進與全世界背道而馳的絕路,也還在等著那個答案出現。

「我只是發現,這麼久以來,我們居然都沒有心平氣和地面對面好好聊一次。」

過往的那些年歲,虛慣常冷漠的嘲諷她心底那些想要迴避的怯弱,而她也本能性地排斥著意識里這份無法平息的動搖,固執地把這一部分的自己視作不容於世的陰暗。

不知不覺中,她好像也變成了所憎恨的人類的模樣。

「那時候,不肯承認在逃避的其實是我,不敢面對自己的退縮造成的惡果,自說自話地把沉重的擔子扔給那些孩子們。而你一直都在看著這樣的我。」

看著她誤以為朧死去而強烈地自責著,看著她在選擇中進退兩難,看著她在那些孩子的人生中劃下最殘忍的傷痕。

感同身受著的痛苦,動搖了她的同時,也動搖了這副身軀中最初對人類產生渴望的虛。

「所以對我失望了吧。自顧自地說著拯救,卻連拯救自己都沒做到的我。」

與那些孩子相遇,又將他們拋下,留他們在世間茫然無措的被傷痛淹沒,迷失了自我和前行的方向。

「如果造成今天這一切的是你的絕望,那麼這就是我犯下的罪行,該被懲罰的也是我,所以——」

最後再相信一次吧,有人會向我們伸出手。

被氣流席捲著破碎的石塊從松陽側臉擦過,割開的傷口細密的滲著血,在漫天異星阿魯塔納的飛灰中,原本恢復的再生能力被壓製得幾乎消失。

在暴走的龍脈徹底平息之前,虛睜開了那雙鮮紅的瞳眸。

伴隨著龍脈的流失,地底不安分的晃動著,從接近乾涸的龍穴處傳來了不可忽視的吸引力,零零碎碎的石塊掠過她們身邊,如流星般墜落進不見底的龍穴之中。

身體被拽著控制不住的往前,虛平靜地注視著松陽,眼神無悲亦無喜,她一頭長發被卷得胡亂飛舞,漆黑的衣袍獵獵作響,握刀的手指稍微泄了力,刀也被她身後泛著光的漩渦捲入其中。

「說到底……」

再往後一步,她的身軀亦會被這空洞吞沒。

「你也只是我某一瞬間的迷茫,居然還愚蠢地愛著人類,無聊透頂的白痴。」

松陽嘆了口氣,又向前一步,給了這個卸下防備的半身一個遲來的擁抱。

即使是怪物,也同樣有著柔軟的身體,溫暖的熱度,與滿懷愛意的心。

「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要是像現在這樣抱抱你的話,未來會變得不一樣嗎?」

「無意義的問題。」

虛倒沒推開這個擁抱,只是唇角勾起的弧度略帶著嘲諷。

「還沒成為人類的傢伙,以為自己生來就能懂得如何去愛自己?」

——是真真切切的,從那些孩子身上感受著愛意,才能將心比心的學會愛人,直至這份愛意反饋給不被愛的另一個自己。

愛是這樣柔軟而美好的感情。

「那麼,現在去愛的話,會覺得太晚了嗎?」

「誰知道呢。」

在凜冽的風聲中,虛的回答輕飄飄的如一聲夢囈般散進空氣里,地底的空洞向上湧起的風暴將她們包裹進去,往後一步,兩個人一起朝著光芒四溢的龍穴中落了進去。

——這一次,一定會有人愛著你。

*****

墜落的趨勢在下一個瞬間驟然停滯,手臂被人竭盡全力地抓在掌心中。

松陽辛苦地迎著風暴抬頭,銀髮男人那張被血糊的亂七八糟的臉撞進視野里這片朦朦朧朧的光影中。

他整個人半趴在龍穴邊緣,身體被這呼嘯的氣旋攪得搖搖欲墜,另一隻手死死地扒拉著凸起的岩石,因為要拚命不讓自己往下滑,表情扭曲得有些猙獰,牙齒咬得幾乎滴血,聲音從牙縫裡艱難地擠出來。

「……松陽……你……」

從龍穴深處蔓延開的吸力依舊緊緊的抓著她們懸在光流中的身體,虛的手腕亦被松陽牢牢抓著。在虛腳下緩緩涌動著的龍脈散發出幽幽的熒光,隱隱約約的自崖壁往上攀升,鍥而不捨的試圖將她與拉著她的松陽一起扯進那片寂靜的光芒之中。

即便被如此巨大的力量拖拽到肩膀的關節都快要錯位,銀髮男人手上的力道未曾有一絲鬆懈,他腰間的貫穿傷被他動作牽扯著又裂開,傷口處往外劇烈地冒血,很快就順著他緊貼著那塊岩石表層流淌開,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

光是用眼睛去看都是劇痛到令人揪心的程度。

「……鬆手吧……不然銀時也會……」

千年來,還從未見過墜入龍脈中亦能生還的人類,如她與虛這種自龍脈中誕生的生物,最壞也不過就是在龍脈中被分解而後重歸一體,但若是銀時也——

無論如何,都不想再失去任何一個所珍視的弟子。

「……別再勉強自己了……」

「……你這傢伙……」

銀時咬牙切齒的聲音被拉扯得斷斷續續。他面前的人還掛著那個可惡到極點的礙眼笑容,講著一些不負責任又自以為是的話,自顧自地又想把他丟開。

「最後再讓我任性一次吧……答應我這個請求……」

「……想……都……別想!」

唇舌之間黏稠的血味沿著舌根被他咽了下去,銀時費力地晃了晃腦袋,拼著心底湧上來的那股氣力,拖著幾乎被扯成兩截的手臂往上使勁。

「……阿銀……受夠了……」

——只能徒勞地看著這個人走。

那麼多年,一次又一次地留下背影就頭也不回的離開,伸出去的手什麼也沒能挽留住,從此再也沒有往前看的勇氣。

「阿銀……我……什麼都不會答應……」

已經不想再陷入那樣絕望的噩夢中了。

「至少這一次……這一次……」

讓我來做選擇吧,松陽。

——虛的聲音在她腦海里悠悠地響了起來。

(現在的我有點厭煩了。)

松陽怔了怔,下意識地俯首望向被她拉住手腕的人。

與她容貌一模一樣的女人微仰著臉,目光平靜。

周圍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散開的真選組的隊員們見狀都圍了上來,手忙腳亂地把上半身快被拉進洞里的銀時往外拖,手法粗魯得讓他齜牙咧嘴地叫喚。

「喂喂喂你們這幫稅金小偷到底是來救人還是在謀殺啊!小心阿銀向電視台曝光你們哦!」

「這種時候就忍一忍吧坂田氏。」

真選組組長近藤爽朗的笑聲以及其餘隊員們交頭接耳的議論聲,鼓勁聲,和銀時耐不住痛接連不斷的慘叫聲都被松陽眼中這片靜謐隔絕開。

(不想在地獄里還要聽你這傢伙念叨愛這種廉價的字眼。)

(所以。)

——松陽驀然一僵。

身體像是被人由血液入侵而後操控一般,被迫鬆開了手。

黑衣的女人仰面落進龍脈中,光芒如潮水般湧上來漫過她胸口,她的身軀緩慢地被吞噬著,化為細碎的光點消失殆盡。

殘留的氣音仍在耳邊。

(去向過去的我證明吧。)

——倘若怪物從一開始就能被救贖。

※※※※※※※※※※※※※※※※※※※※

總之就這樣那樣的打完了……虛虛也變成小虛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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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魂]那一天的吉田松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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