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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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晏兮就讓杜梨見識了,什麼叫做胡作非為。

那日城樓,杜梨負傷倒地,迷迷糊糊,神識不清,但也是隱隱約約知道,趕來的晏兮那個發瘋的樣子。

心念一閃,杜梨不由地心臟突突直跳。

這麼一恍神的功夫,晏兮摟著杜梨的腰,翻身和他換了個上下,他看清了令君皺眉頭,心頭打了一個哆嗦。

晏兮摸著他的臉龐,柔聲問他:「怎麼了,令君。」

杜梨出了一點汗,喉結翕合了兩下,沒有說出話來。

「別怕,」彷彿魔音入耳,晏兮在耳畔呢喃低語,「什麼都不要想,這種事要專心,令君修為高深,術法精妙,卻不知陰陽秘術精妙矣。」

杜梨被他的話嗆得咳了咳,俊臉紅成一片,什麼村話都趕著往外撒,真真不知羞恥。

晏兮一點都不覺得這話有什麼不好,他說的是床幃閨閣之間的私房話,面對最親近的人,沒什麼好避諱。

燭光中,他見杜梨頰艷似火,眸光如水。

他們這一次隔地太久了,之前都顧及著令君身體沒有好全,只是淺嘗輒止,不敢太用力。

他的一番雲情雨意,早就積得飽濃,見杜梨如此神態,彷彿火里添油。

杜梨覺得他的身體彷彿一葉輕舟,在狂風暴雨中搖擺沉浮。江上蕩舟,船入港灣,風暴再大,始終有那麼一份歸屬感。

在填滿身體的一瞬間,杜梨頭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

秋風漸起,一夜涼一夜。

小小的燭光彷彿不能承受般左搖右擺,青煙升起,燭台滅了,房間完全暗了下來。

秋夜雨,更助凄涼。

而帳縵中,彷彿隔開一片小小的天地,騰騰熱意,熏得人暘了眼眶,酥融了骨頭。

杜梨撫摸著晏兮,用指紋代替視力,認他的肌肉走勢。

他的手撫過後背,撫過肩胛骨,最後停在晏兮胸膛。胸前,心臟偏右三分處,有一處特殊的疤痕。

杜梨知道,這裡之前被一把劍貫穿,杜梨甚至知道那把劍,劍身猶如春水冰棱,開刃后極是鋒利,

只有這樣鋒利的劍身,才可以刺出這樣整齊的創口。傷口癒合后,即便過去這麼久,依然留下來一條這樣細細的疤痕。

這個傷口,是自己留下的,使用殉玉劍。

晏兮抓過杜梨的手,放在唇邊啄吻,讓他不要多想。

杜梨抽手,還是撫上那條疤痕,他語氣平淡地說:「是你先騙的我。」

「是,我活該!」晏兮一口應下。

杜梨摸了一會兒,半餉,語氣平平地說:「你的房間,我修好了。」

「是,你修好了......」晏兮順著他的話往下應,他猛然覺得有一絲不對。

房間修好了,什麼房間?

肯定不是這裡的房間。

是清河碧山上的房間?

什麼時候修好的?

杜梨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要修絕不是從烏素羈一路到敷春城的時間。

只能是從前。

他找到杜梨之前,杜梨一個人在清河的時候。

……

晏兮深深震動。

「令君,你想著我嗎?孽鏡嶺一別,你想著我嗎?」晏兮低低的問。

「……」杜梨頓了一下,「……一點點。」

晏兮垂眉,附到他耳邊,「孽鏡嶺一別,十六年了,令君不是要帶著我回清河么?......那是我最好的日子。」

「嗯,一起回去,霜降后就啟程。」杜梨說。

「我等不及了,」晏兮喃喃夢囈:「還請令君現在,此時此刻就帶我回去!」

他俯首再次深深吻下......

夜深,窗外雨停了,枕邊人安然睡去,晏兮看了看杜梨的臉龐,伸手給他掖了掖被角,然後輕輕地起身,掩上門出去了。

他找了一處空地,從這裡看去,他們的小院子遠遠地掩映在山野后。

晏兮自袖中拿出析骸長劍,在地上畫了一個六角星芒的陣法,面無表情地把長劍丟到陣法中去。

晏兮結印,陣法中,白色的火光蹭地燃起,銷火蘧然包圍。

這柄析骸長劍,曾經好幾次救過他的命,但是現在,晏兮不想要了。

晏莫滄煉製鷇印,鹿野台上魂飛魄散,後來一半鷇印被煉製成析骸,另一半流落到了盛京城隍檀景手中。

在清河的清平坊,琴姬和自己交過手,自己的信息應該是她告訴檀景的。

閻賀告訴晏兮,此人與晏莫滄關係匪淺,那麼他認出自己也是不足為奇。

芻靈攻打清河,多半也是為了這柄析骸長劍而來,那時令君已經受過一次傷了。

後來烏素羈,再後來的敷春城,無論是潤海石,還是鷇印,只要寶藏一直存在,就會源源不斷地引來覬覦之人。

御器之人,豈能被器所御!

器物原本沒有偏執是非,但是人心的黑暗卻使器物帶上了或善或惡的情緒。

天災不可避免,但是人禍,是不是就可以竟可能地不去觸碰。

敷春城偌大的池篽陣,守護潤海石尚且艱難,自己又有什麼本事保住析骸。

留著它,只能是連累令君。

鷇印起於槐陽天鍛,曾一度毀滅,直到晏莫滄重新煉製,現在,它也該重新覆滅了,毀在我的手上。

那日閻賀明裡請客吃飯,暗裡把半壁鷇印帶來他身邊,問他的意思。晏兮讓他帶回去,堂堂閻君應該有辦法,或毀滅,或封印。

火焰咆哮,簌簌抖動,陣法內的析骸痛苦哀嚎,它彷彿知道了自己曲折的宿命。

析骸煉製辛苦,毀滅也十分不容易,晏兮靈力修為的基礎是在閻浮辟支院打下的,離開酆都的時候,年歲還小。

他不像杜梨一樣自小修習,底蘊深厚;也不像閻賀一樣有那麼多天材地寶用來增補功力,晏兮的靈力修為一直比較薄弱。

現世流浪后,每天疲於奔命,也沒能空閑下來好好修鍊靈力。要不是憑藉從小研究的毒藥與天鍛兵番的器械,這條命走南闖北,早就活不成了。

晏兮著重加了一層禁制,陣法內銷火再燃,他的額頭漸漸出了汗,晃了晃身子,臉色也有些蒼白,析骸僅僅銷毀三分。

晏兮咬破手指,以血為祭,再燃銷火,熊熊火光吹得他的臉搖曳起來。

遠處報曉的雄雞已經啼鳴,天就快亮了。

晏兮想,晚間才泡下水的黃豆,該是泡發了。一會兒上了磨,一半放漿做成白嫩嫩的豆腐,一半滾了水燒成豆漿,熱氣騰騰最是落胃,是時候叫令君起來吃早飯。

想到這裡,晏兮不由地又使了兩分力氣,他開始著急。

一股中正平和的靈力貫入體內,猶如浩渺海洋澎湃有力,晏兮立刻精神一陣,陣法內銷火大起。

晏兮轉頭看去,杜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他的身後,獵獵寒風將他的衣裳吹透,他的眸子安詳柔和。

晏兮沒有再看杜梨,他集中注意力,天色霧白的時候,析骸結結斷碎,最後灰飛煙滅。

自此,世上再無鷇印。

晏兮直起身來。

「好了嗎?」

「好了。」晏兮拍拍手。

其餘的杜梨沒問,杜梨沒問晏兮你在幹什麼?沒問晏兮你在銷毀什麼東西?

晏兮不知道杜梨知不知道,他或許有所感應,但是他什麼也沒問,只是在晏兮需要的時候,給予了他幫助。

「露水重,回去吧。」杜梨說。

晏兮伸手牽過杜梨,把他的手掌貼在自己臉龐上,顫抖著聲音撒嬌:「可凍死我了,令君摸摸我冷不冷。」

杜梨對他笑了笑:「知道冷,也不多穿件衣裳,半夜跑出來,凍病了,可別和我哭鼻子。」

「怎麼會,令君言重了……」

......

清風吹葉,倆人攜手,踏著晨光,雖不同去,卻是同歸。

霜降那天,千里沃野,氣肅而凝。

晏兮早早就套好了車,他半個身子靠在車轅上,抱著手看著不遠處,杜梨在和九齡珠交代什麼。

遙海那邊有人來接,是鱘鰉魚蔑刃曾經的手下,說是遙海恢復地不錯,如今遙海沒有主人,請九齡珠回去主持事務。

晏兮興趣缺缺,杜梨這方面很細心,他先是和來人告了冒犯,一點一點地問清楚,九齡珠今後的生活起居誰人照顧,事務管理是否有得力的人協助,身邊是不是有可靠的人保護。

一五一十,林林總總,來接的人一一和杜梨說明了,杜梨這才放心一些。

杜梨拿出一個拉屜匣子,楊木整挖的,表面打磨地沒有一根毛刺,遞到九齡珠手上,「珠兒姑娘,你這就要回家了,我和晏兮此去清河,今天在這裡和你說再見,這個送給你。」

九齡珠還不是很適應這種離別的場面,平時開開心心的她,今天也是有點悶悶的,她接過楊木匣子,隨口問了一句:「這是什麼呀?」

她打開匣子,驚叫起來:「瓶......花瓶,我喜歡的大槌瓶。」

「謝謝你,杜令君!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這個?」

九齡珠一直喜歡這個瓶,曾經她和刺魨說過要買些匠人來燒制,當時仇字當頭,刺魨分不出心處理九齡珠一時興起的小願望,擱置下了。

九齡珠一直對這個花瓶念念不忘。

「那日站了這樣久,怕是在看什麼東西,我想你應該是喜歡的,瓶子是我買的,盒子是......」杜梨朝馬車的方向轉了轉頭,輕言淺笑:「他後來配的!」

晏兮站的有些遠,不知道杜梨在說什麼,看見杜梨朝他這個方向轉了轉,他咧著嘴給了杜梨一個大大的笑容,把手撐在嘴旁,做喇叭狀,朝杜梨喊話:「令君啊!霜降祝章,今早已經喝過紅糖水了,此時啟程一定平安穩當,莫負了清晨好時光啊。」

九齡珠看到這一幕,莫名心裡激動起來,他推推杜梨的袖子,催促道:「杜令君再見,快走,快走,不要讓晏兮等急了,我可以自己照顧好自己,在遙海里,誰敢給我使絆子,我就對付他,摸營、綁票、下毒、挖陷阱、打悶棍......另外水路四通八達,我得了空閑就去清河找你們玩兒。」

「......」

你怕不是被晏兮教壞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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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更,我的寶貝兒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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