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枕
這客棧住的大都是山野間不受馴的妖怪,自然不講究什麼禮義廉恥,發情了找到個順眼合意的,就能席天慕地地滾做一團。
至於感情,倒是沒那麼在意。
棠西雁垂手操起一個板凳,他要掄牆。
杜梨翻了半個身子,抓板凳的手輕輕地放下來,無限柔情湧上心頭。杜梨方才動了一下,兩人的手在被窩裏碰在了一起。
棠西雁腦袋一熱,反手抓住,十指緊扣。
牆那邊還在各種嬌羞,和杜梨牽手的這種扎紮實實的接觸感,彼火氣是散盡了,此火氣又起。
棠西雁無限哀怨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褲子......太無奈了。
他悄悄地探手下去。
好半天,他起身回房換了一條褲子,又回來重新躺下,看着杜梨。
今天的杜梨也有點不一樣,他束髮的發冠有些鬆了,宿醉未醒,雙頰微紅。
棠西雁心下一動,鑽進被窩,伸手去解杜梨的腰帶。
黑暗中,杜梨的感知有些混沌,他感覺自己泡在了一汪溫熱的泉水中。
泉水溫柔,但這個溫度對他來說,卻有點高了。
溫泉中長起了無數的水藻,曼曼地裹着他,隨即迅速拖着他身體往下沉,窒息的感覺傳來,他想呼救,聲音卻被悶在喉嚨里。
杜梨悶咳一聲,悠然轉醒,他迷濛未散,棠西雁這邊已經把他的褲子穿好了。
棠西雁裝束完好地立於床邊,喉結明顯地上下滾動了一下,意猶未盡地回味着什麼。
見杜梨醒來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棠西雁揚唇一笑,玩味道:「客人呀,大漠裏的酒喝了上火,你這是做了什麼夢啊?」
杜梨的臉方才被被子捂得有些發紅,他愣怔了一下,瞬間燒得耳朵尖都紅了,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實在不知自己怎麼做了這麼一個荒誕不經的夢境。
今天,無論客棧里的夥計,還是平時來往的客商,各個都跟猴吃了辣椒似的,瞪直了眼。
這個平時在烏素羈橫行霸道、橫徵暴斂、橫拖豎拉的棠掌柜,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錯了葯,一臉諂媚地跟在白衣男子身側,嘴裏喋喋不休。
他一會兒說,客人渴不渴,這邊有大漠中上好的馬奶酒,哎呀,還是喝茶好,客人昨日多飲了,今日不可再飲了,瞧我糊塗的。
一會兒說,客人餓了嗎,我叫他們烤只羊去,剛出欄的奶羊,還不足三個月,又鮮又嫩。
一會又說,客人悶不悶,外頭風沙還大著,你瞧我這荒郊野嶺也沒有什麼好玩意兒,要不我再陪客人聊會兒?
杜梨覺得他有些熱情太過,擺手道,店裏事多,不勞棠掌柜了,在下自會照顧好自己。
棠西雁這才悻悻走開,倚在櫃枱上胡亂翻著賬本,眼睛卻還是掛在杜梨身上,亦步亦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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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州門這個鬼地方,狂風說起就起,暴雨說來就來,有時候還會下雞蛋大的冰雹,這破土坯房子已經在這裏豎立多年了。
清晨,風沙已過,棠西雁躍上屋頂檢查破損情況。
嘈,好幾個大窟窿,本來就破敗不堪的屋頂,現在更是面目全非了。
他拿着幾塊木料敲敲打打,一點一點地把屋頂補好,補完了屋頂,他站起來。
極目望去,風沙后的烏素羈是一片蒼莽渾厚的黃,一輪金色的日頭從地平線那邊升起來。平鋪天際的雲層緩緩移動,在起伏的沙丘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氣溫卻逼得人有些出汗了。
無邊無際的金色雲霞堆疊而起,一襲白衣提着劍從沙丘那邊走過來,行動間,抖落天地萬傾光芒。
棠西雁站在屋頂上打了一個響哨,遠遠地招呼:「客人好生勤奮,這麼早起來練劍!」
杜梨走近了一些,抬頭笑道:「棠掌柜也早。」
棠西雁方才有些熱,現在見了他就如盛暑天喝到一口冰水,從里爽到外面,他扶了扶瓜州門的旗子問:「今日風沙已停,客人可是要啟程上路了?」
杜梨含笑道:「承蒙關照,多有叨擾,逆旅之人,不便久留,今日便告辭棠掌柜。」
棠西雁在屋頂上蹲下來,看着他問道:「大漠茫茫,客人可有準備坐騎?」
杜梨微微一笑,指了指不遠處的沙丘,一隻巨大的守宮,正趴在那裏打着盹兒。
杜梨笑道:「那是我隨行的夥伴,這些年走南闖北,多虧了有它,想大漠茫茫,也是不怕的。」
棠西雁跳下屋頂,走了過去,摸了摸大守宮頭上堅硬的皮甲。
那大守宮正睡覺,被人打擾,抬起眼皮,也不生氣,發出了愉悅的「呱呱呱」的叫聲,又溫順地舔了舔他的手掌。
杜梨有點意外,輕輕笑了笑。
棠西雁疑惑:「客人笑什麼?」
杜梨道:「失禮,我這夥伴一向喜歡美食美物,想是棠掌柜好相貌,故惹得他一場親近。」
棠西雁摸摸臉,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哪裏,大漠裏的糙漢子罷了,客人才好看,多看你一眼我都覺得多賺了一百兩。」
......有什麼東西撞頭撞腦地竄進來,和某些記憶產生了應和,彷彿有人曾經說過類似的話,太陽漸漸爬了上來,金光毫不客氣地灑下來,那一瞬間杜梨有些恍惚。
他怔了一會兒,緩緩地說:「天氣甚好,怕是一會兒日頭就要毒了,莫負清晨好時光,在下就此告辭了罷。」
他輕巧一躍,颯颯立於守宮背上,拱手回身道:「棠掌柜不必相送。」
棠西雁知道留不住,上前幾步,從乾坤袋中拿出一條大大的披巾:「烏素羈天氣難測,一日多變,客人若是認我這個朋友,就請收下這件披巾,略略抵擋大漠烈日風沙。」
杜梨拿着厚實的披巾,由衷感激道:「多謝棠掌柜一片美意,願良人早日得歸,以償棠掌柜花前雁后久候之苦。」
棠西雁嘴角螢螢笑意忽明忽滅,亦拱手道:「借客人吉言,若是他來,我此生永不放手......」
廣袤的大漠,死寂的沙海,雄渾,靜穆,板著個臉,總給人一種單調的顏色。偶爾有幾棵枯死的胡楊伸開枝椏仰視蒼穹,更平添了幾分荒涼蕭索。
棠西雁沿着一串踏實而清晰的腳印,欲追上前方一抹白衣。
身後是越來越小的瓜州門客棧,客棧的幌子高高揚起。門前,一批一批的行腳商陸陸續續地到來,客棧又是一天的車水馬龍。
有煙拂過,門口那顆人面樹上撫過鮮紅的丹蔻,委地的紫發隨風飄在空中。
這是一雙穿着木屐的雙足,如玉的腳腕上掛着一個玉鈴鐺,水晶紫衣半掛在嬌軀上,她手中執一桿長煙槍,猩紅的嘴唇溢出輕輕的吟唱:
白骨飯,白骨碗
過路的人來此就餐
白骨地,白骨哀
孤魂野鬼彼此相伴
毋傷生靈,也不必算盡機關
恩怨一夕了斷
......
駝隊停下來,有人逆着光線,狎笑道:「好標誌的小娘子,在這窮山僻壤的瓜州門,白白糟蹋了一塊好餅,不如跟着我......」
美姬笑靨如花,步履從容,隨手抽簪就是一條血箭,駱駝上的人悄沒聲地栽下地來,捂著脖子連連後退。
美姬繡口一吐,煙雲疊生:「瓜州門冷僻,妾身正寂寞呢,這位客官身體健壯,不如隨我留在這當個跑堂的夥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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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漠黃沙如蓋,有風呼嘯而過,帶着細細沙土撲上面來,嗆人喉鼻。
棠西雁取過一條披巾包住面目口鼻,他策著馬嘯著風,沿着沙地上的腳印一路追尋。
那串清晰的腳印很快被風給吹糊了,棠西雁也不見慌張,他打了一個響指,一隻紅腳細腰蜂滴溜溜地飛起,在他頭上轉了幾個圈,最終選了一個方向嗡嗡然前進。
大漠裏連朵花都沒有,哪裏來的蜂蝶之物?
那隻蜂兒身形比一般的蜜蜂要大地多,關節連接處以金屬相扣,眼看着不像是活物。
它雙翅烙印着細小銘文,以無比快的頻率振動着翅膀,篤定又平穩地向前飛去。
棠西雁輕勾唇角,信蜂頭生複眼,嗅覺敏銳,只要沾上一點點荊花蜜的氣味,在一定距離下它都能準確追蹤。
棠西雁胯|下的是一匹黃驄驃,屬於西北地區的突厥馬,生的鬣高臆闊,尾本高粗。
此馬外表神俊,耐力也好,適合沙漠中長途奔走。
但就是普遍嬌氣,容易染病,很不好飼養,另外每天都要吃掉十來斤麥子豆子之類的好料。想到這裏,棠西雁忍不住與它拗氣,在馬上狠狠拍了它一巴掌。
那馬長長地嘶鳴一聲,前蹄高高揚起,踏了幾個重步。
怎麼回事?反了你還!
棠西雁被甩在沙地上,他以背躬地,迅速打了一個滾站起來,面前揚起一片黃沙,一個白影騰空而起,當胸抓來。
棠西雁心內猛地一沉,自己這是遇到劫道的了?
這年頭真他媽不太平,賊都要防賊!
白影當胸抓來,棠西雁即沒有擋,也沒有躲。
他等那個白影抓實在了,迅疾出手,左手抓住白影的手臂,右掌為刃,切在白影的手腕處,同時順勢挫身下腰,增大這一切之勢,欲掰斷白影的手臂。
白影口中狂吼一聲,全身筋肉膨脹數倍,生生逼得棠西雁彈起回身,白影一掌已出,棠西雁暗嘆一聲慘,自己身有舊傷,恐怕難以抵擋這一掌。
電光火石之間,棠西雁重重摔出,砸在沙堆里,肩窩一陣劇痛,自己的骨頭本來就長得不結實,這下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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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有人會發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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