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華(十九)

蓮華(十九)

轉過天來,楚鳴鳳就命人給燕無糾和梵行換了個院子,這回的住址比原先那個大了一圈,設置也更齊備,庭院房屋方正闊大,不比原先那處秀美,卻別有一番中正挺拔的氣韻。

燕無糾旁敲側擊地問了帶路的僕人這兩處院子有什麼區別為何要換,僕人顧左右而言他,逼急了只說是郡主的吩咐,怕客人住著不習慣。

燕無糾到了新房子,裡外看了一遍,驀然想起楚鳳悄在湖邊對他無意中透露的一個信息:住在湖邊那些院子里的,都是南安郡主的寵侍們,而這邊才是待客的居所。

燕無糾琢磨了一回,把楚鳴鳳的心思看透了幾分,她或許是想做出以禮待人的模樣,省得他因為這個寵侍的名頭心生不滿。

……可是就算她不這麼干,勢單力薄的燕無糾又能怎麼辦?

難不成她真要走攻心計不成?

燕無糾一下子想起那晚楚鳴鳳臨走前欲語還休的神情,脊背上登時雞皮疙瘩滾了一層。

平心而論,南安郡主雖然已過了三十歲,但生的美艷無雙,又金尊玉貴著養大,全然和雙十年華的少婦沒有什麼兩樣,反而更添雍容華美的氣度風韻,比之燕無糾在捻春閣見過的數任頭牌當家還好看,可是不管怎麼說……燕無糾都沒有要以色侍人的想法啊!

他還是個未及冠的孩子!

他不想要有一個和他快一般大的女兒!

燕無糾自此就警惕得很,南安郡主的邀約能推就推,還要刻意找些合情合理的理由不讓她發現自己的警覺,於是梵行就見他一天掉進了湖裡受了風寒,一天被樹根絆倒磕著了額頭,一天被園子里的鳳雀追著啄了屁股,一天被路過的馬蜂蜇了臉……

簡直像是整個郡主府的山山水水都和他作起對來,非要他閉門不出才好。

——偏偏他還不肯閉門不出,非要上躥下跳在園子里找樂子。

梵行只是打量了一眼那些傷勢,就明白了他在想什麼,這些傷都是實打實的,不這樣也瞞不過郡主府的醫官,但梵行作為親手教燕無糾功夫的人,哪裡不知道燕無糾根本不可能受這些奇奇怪怪的傷,只是燕無糾要瞞著他,梵行也不自作聰明去拆穿他,就照著燕無糾想的那樣,安心做個萬事不理的僧人,只當他是玩過頭了。

梵行這樣的應對,讓燕無糾鬆了好大一口氣。

他在外頭這樣作天作地的折騰自己,別的都好說,只是怕梵行擔心他,到時候梵行要是問起來他為何要故意受傷,他找什麼理由去糊弄梵行?

現在梵行見了卻什麼都沒問,他只當梵行是被那天他的話傷了心了,心中愧疚懊悔,但也打定了主意不肯去解釋,與其讓一個清白通透的僧人攪合在這些烏七八糟的爛事里,倒不如這樣就很好。

梵行只管去做他蓮花上乾淨的聖僧,自有他將這些污糟爛事同檀香白蓮遠遠隔離開來。

鬧了半個月,就連楚鳳悄就聽見了燕無糾連連倒霉的名頭,驚嘆之餘,尋了個空隙偷偷上門來,對著他一身繃帶嘖嘖稱奇:「了不得,我一輩子都沒見過人好端端走在府里能受這樣多的傷!」

燕無糾拄著一根拐子坐在院子當中——這根拐子是他昨天腳下打滑從樓梯上摔下去扭傷了腳踝后醫官給他的,聽了楚鳳悄充滿敬畏的語氣翻了個白眼:「你才多大就一輩子了?」

楚鳳悄老氣橫秋:「雖然生年不過十數,但見書中日月已有數百年。」

燕無糾被她自誇看書多噎的抽了下嘴角,心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當即就要和她較個長短:「你懂個甚!」

「就是比你懂得多!」十一歲的小姑娘毫不怵人,把胸一挺,兩手往腰上一叉,華麗的大氅像鳥張牙舞爪的翅膀般張開,「你會背韜中六書嗎?你會唱戰女歌嗎?你會跳大面舞嗎?」

這都啥跟啥?

楚鳳悄嘴裡那一串東西,燕無糾連聽都沒聽過,表情茫然地放空了一瞬,就聽得小姑娘得意地說:「……都是我南疆大藝!」

——你南疆的特色文化我一個中原人怎麼會懂!

燕無糾嘴角抽搐一下,眼珠一轉,忽然問:「行吧,你比我厲害,但這些都是虛的,又不能當飯吃,百姓才不關心你會不會這個呢。」

楚鳳悄一臉不可思議:「怎麼可能?大師教我的時候說這些都是很重要的!」

燕無糾一本正經地忽悠她:「你大師胡說八道來著,不信我問你,你知不知道你們種的最多的糧食是什麼?一年熟幾回?熟一次能收多少?一家一年要吃多少糧?最便宜好種的糧是什麼?為什麼有的地方要種菜,有的地方要種穀,有的地方卻要養花?」

他連珠炮一般噼里啪啦聞了許多問題,這回表情茫然的就換成了楚鳳悄,她吭哧了半晌,皺起眉頭:「……這、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燕無糾繼續問她:「你什麼都不知道,以後怎麼去治理你的百姓?你的百姓跟你說,今年下雨多了,種子不好活,你難道就說這跟你有什麼關係?」

楚鳳悄聽了就覺得不對,但她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憋得滿臉通紅。

其實這些農政她本就是要學的,但也該等她大些了再學,燕無糾就是看她天真爛漫嬌生慣養,明顯對這些一竅不通,刻意蒙她的罷了,她要是懂這些,他話鋒一轉就會拿市井民俗去問她,左右能把她唬住就是好的。

反正他一點兒也不覺得使出渾身解數去騙一個小姑娘有啥不好的,她娘還對他虎視眈眈呢,他不該找些好幫手?

楚鳳悄被他問的一愣一愣的,氣勢就弱了下去,鼓了鼓嘴巴為自己辯解:「這些我就是沒學到嘛……我懂的東西還是很多的,你問我書上的東西……」

燕無糾故作不屑:「問你這麼簡單的都不知道,問你書上的有什麼意思,你連自己周圍的事情都摸不清楚。」

楚鳳悄眉毛一立,自尊心湧起,非要洗刷掉自己不學無術的罪名:「你問你問!郡主府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沒有我不知道的!我要是答不上來,我就管你叫姐姐!」

燕無糾氣得差點要站起來:「誰要你叫姐姐?!」

楚鳳悄後知後覺才想起來這不是和自己一塊兒玩的伴讀們,用不著輸了喊姐姐,那就喊哥哥吧,喊哥哥有啥的,就當哄哄他了。

小姑娘的變來變去的表情定在了一個滿意的區間,大方道:「不喊姐姐,那就喊哥哥吧。」

燕無糾直覺她在想什麼不好的事情,又找不到證據,索性放在了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問:「郡主府里有幾間屋子?」

楚鳳悄信心滿滿張嘴就要回答,迎面這個問題就把她砸傻了。

郡主府有幾間屋子?!這誰知道啊!整個府邸上下,估計只有幾名老管事才知曉,連郡主本人都不一定知道。

她一愣住,燕無糾就乘勝追擊:「那郡主府里有幾隻鳳雀?幾隻白鵝?最小的那隻白鵝多大了?」

楚鳳悄急的鼻子上冒汗:「你問點正經的行不行?!」

燕無糾瞥她一眼,狀若無奈:「好吧好吧,那你說說,郡主最喜歡的寵侍是誰?」

終於有一個自己能答的了,楚鳳悄心中鬆了口氣,雖然有些涉及母親的私隱,但這事兒府里人大多都知道,說了也沒什麼,她迅速道:「小甜院里的庄賢!」

燕無糾本來也不在意問題的答案,她話音剛落地迅速接上:「那郡主最喜歡的東西是什麼?」

這回楚鳳悄想了一會兒,猶疑著回答:「……一柄短劍?」

燕無糾哪裡關心楚鳴鳳真的喜歡什麼,聽她話音有了猶疑也不在意,立馬接著問:「那統領郡主府守備的人是誰?日夜巡邏部署有何長處有何弱點?」

楚鳳悄流利回答:「是廣戈將軍,她擅長守衛,郡主府交由她護衛,從未出過差錯,弱點……弱點嘛……」

她眼睛一眯,眼中有銳利的光一閃而過:「你問這個幹什麼?」

燕無糾心中警鈴大作,若無其事地嗤笑一聲:「我就是隨便一問,難道你告訴了我,我能帶兵打過來不成?叫你說別的你說不出,我擔心我再問你娘的事情,你要懷疑我想當你爹!」

楚鳳悄氣的直跳腳:「你想當我爹?!你做夢!」

她氣呼呼地轉身沖了出去,僕人被她攔在園子外一直沒聽見他倆的對話,倒是把最後一句話聽得清清楚楚,一行人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忙不迭跟上小郡主氣哼哼的步子,立即有人將這件事情呈到了楚鳴鳳案前。

容顏昳麗的女子聽了侍人的彙報,臉上露出了一點微微的笑容,沒有斥責那少年出言不遜,反倒轉口說起來其他:「悄悄同他關係很好?」

侍人猶豫了一下:「似乎……似乎是交談甚歡。」

楚鳴鳳蹙了眉頭,衡量片刻:「把悄悄的功課再多加一些,讓她專心學習,盡量攔著她,別讓她去見燕無糾。」

侍人退下了,楚鳴鳳轉頭問阿重:「那小兒日日出意外,今天又是什麼事?」

阿重搖搖頭,臉上也出現了一點莫名:「他扭了腳,今天都沒有出門,倒是沒出什麼事,就是……喝湯時被嗆著了。」

饒是見多識廣的南安郡主聽了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思索了半晌忍不住問:「難道這世上真有如此倒霉之人?」

她們倆誰都沒有往燕無糾是故意的那方面想,實在是因為燕無糾根本沒理由這麼做,一個鄉野粗鄙少年,見了滿目榮華富貴,高興還來不及,怎麼可能會心懷警惕?還下得了這個狠手把自己折騰成那副慘樣?也有一部分原因是那夜他的演技不錯,把楚鳴鳳糊弄的結結實實。

兩人琢磨了半晌,只能歸因為燕無糾真的就是這麼倒霉,楚鳴鳳站起來:「那就我去看看他吧。」

阿重擰了擰眉頭:「殿下金尊玉貴,何必親自去看,要示好,讓人把他抬來不就好了。」

楚鳴鳳換下素凈略舊的常服:「你也說是示好,既然要示好,那就徹底一點,拿這麼點架子有什麼用。」

阿重只是隨口一提,見郡主不採納也就不說了,替她換上描金綉鳳的外裳,一同往客院子去了。

走到半路,楚鳴鳳忽然問:「我記得,他彷彿是跟著一個和尚一塊兒來的?那個和尚叫什麼來著?是什麼來頭?」

阿重斂著眉眼:「叫梵行,去的人還沒查出來,傳信回來說,找不到那和尚掛單的寺廟,小廟宇都沒有聽過這麼個人,或許也是哪出淫寺出來的野和尚,大寺院的人口風都嚴,他們去了天台山,沒有得到什麼有用的消息,想再往河間走一趟。」

河間的凈土禪宗是中原公認的天下第一廟,綿延數百年,香火鼎盛,凡是有名有姓的和尚,都必然要去那裡走一遭的,晚些日子來報也是正常。

楚鳴鳳想起那天看見的那一襲素白緇衣:「倒是不像野和尚……」

但是很快,她又微微掀起了嘴角:「若是個野和尚也是好事,我那好哥哥,最近還在折騰那些田地隱稅么?」

阿重答道:「中原的官兒慣會隱匿田地虛報稅收,鄉野之間勾結連綿,想要整治不是易事。」

楚鳴鳳慢慢地說:「……我忽然想到,他既然要整治官員瞞稅,怎麼不把寺廟的田地稅收和人頭稅一塊兒繳了呢?」

歷來便有寺廟所佔田地少收一分稅的規矩,這也是早年邵魏王朝起家時為了得到僧眾支持而許下的諾言,同時還規定了寺中在冊僧侶免收人頭稅的規矩,使得許多養不起丁口的百姓紛紛將孩子送去寺廟出家,以減免賦稅,甚至還有些小寺廟買賣僧侶名額牟利的。

楚章登基後用了前朝稅法,現在還在和官員們隱匿的私稅鬥智斗勇,不知是沒注意到寺廟還是要延後處理。

阿重有些疑惑:「殿下的意思是?」

楚鳴鳳在心中勾畫著新的計謀:「還早著呢,先去看看燕無糾和那個梵行的相處之道,這手好棋,要放在關鍵之處才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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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姐姐這個問題,對於楚鳳悄來說,大約就是男生之間的叫爸爸了吧【喊阿母是不敢的,會冒犯郡主】……叫哥哥對她來說就是男生管一個年紀大的女生叫姐姐了,又沒什麼的哈哈哈哈哈哈

啾啾:?????

這倆,真的是,互為青梅了嘖嘖嘖。

悄悄和啾啾之間不會有愛情線,沒有你們想的那麼狗血,說真的,你們的評論都驚到我了,各種奇怪的逆倫啊三角啊……大家清醒一點,這裡是晉江!【聲嘶力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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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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