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契闊

死生契闊

隨着白寧的伏誅,天譴得重罰也隨之而來,天幕上,一口口猙獰地裂縫倒灌著雲河冰冷得洪水,恍若一根根憑空出現的天柱,連接着神界與人間。

騰挪在歸墟屏障前的九條魔龍,似乎極力得想要衝撞上去,卻總是在三尺之遙的地方被一道銀芒困住,無形得利刃割破了魔龍身覆的鎧甲,斑斑黑血淋漓下來,濺起一陣血腥得污臭。

持續的電閃雷鳴中,絞旋得渦流逐漸勢弱,隨之而來得,是一口一口坍塌的破洞,和奔涌而至得無垠之海。

靖無月在魔龍噴射得濁氣焰里,抬起精光大亮得桃花眼,他已經許久沒有露出這種既欣慰又血腥的神情了。

困在凡塵的這些年,神界是什麼樣子的,都已經在他的記憶里日漸模糊,可他唯一印象深刻的,久久無法忘懷的,卻只有瀚雪茫茫得巍峨玉山,和那座肅冷清寂得雄偉大殿。

其實越是在泥沼里待得久了,靖無月就越是混沌著一件事情,就是三界為何要分的如此之絕對?為什麼生而為神就比人族高貴?為何身而為魔就必須是邪的?

神祗也有私心,也有七情六慾,也有爾虞我詐,離心離德。

人族也有宅心仁厚,慈悲為懷,也有明槍暗箭,貌合神離。

而魔族,這些常年盤踏在陰暗罅隙里的暗黑者,竟也有着神和人的奉獻與善良。

原來出生真得不能註定一切,所謂得界限,不過是一塊卑微得遮羞布,掩蓋自身的骯髒罷了。

靖無月在滔天得洪水裏,看到歸墟之上,那些肅冷得神殿,和璀璨的霞鸞與明光,浩瀚無垠得至純清氣將這片神聖之地浸染得纖塵不染,潔白無瑕,是那種只消望上一眼,就心懷神往的純澈之地。

凜冽得寒風吹拂起神祗散落在額際的碎發,靖無月迎著刀子似的潮濕,兀自凝笑。

多麼諷刺的「好」地方啊!

靖無月望着那瓊樓飛宇,高聳入雲,神工天巧,非人力所及。

他想到了前世的巫澈,為了能夠超脫輪迴,登頂神界,而瀆神弒神。

他想到了千千萬萬的修真門人,耗費心血,終其一生都在追尋着虛無縹緲的登頂之路。

他想到了那些在北冥受苦受難的骯髒鮫人,哪怕被驅逐到險象環生得血海之畔,仍不忘揚起沙啞得歌喉,在凄冷的月下緬懷遙遠得故鄉。

他想到了自己走過的三界遇見的所有生靈們,想到了他們懷揣在心底里,那些既可笑又可悲地痴妄。

靖無月深深地覺得自己當初的執著是錯誤的,神,人,魔,乃至是九幽跟莽荒,都有它存在的合理與價值,誰也不能私自去將它們分出三六九等,雖然出生沒法選擇,但成長,是需要公平的。

是時候,打破這創世以來所立下的規矩了。

靖無月最後在望了一眼身前的江予辰,將這個男人背風而立的絕美深深地烙印在心底,然後唇齒啟闔,無聲無息。

予辰,保重。

倏爾身形一動,江予辰眼中的靖無月便驟然凝化成光,蒼涼天地間,風,水,乃至他神格里融匯的那一縷微弱地火光,紛紛顯露出其原本強大的靈體。

水似銀白,風銜狂沙,炙熱地火元颯如流星,它們配合著魔龍盤絞得森冷濁焰,狠厲地撞擊在歸墟堅不可摧得屏障上,靈場爆散,恍若天崩。

頓時一陣地動山搖,三川震怒,地表塌陷,裹束在結界之下的百姓與修士慘叫着滑向了熔岩熄冷得深澗。

江予辰本是仰著頭,注視着靖無月對歸墟結界的瘋狂撞擊,忽聞身下哀嚎遍野,他想也未想,抬起冷白的十指,默默地結下了一個從未被旁人記載過的咒印,熾白地靈光自他的心口流出,點點碎螢中淬着他獨特得神元之血。

廉棠剛剛褫奪了炎鳳得神格,筋骨正在無盡的熔岩里焦灼,暫時是使不出什麼仙法來的,他就這麼面容痛苦地目視着江予辰結印施咒,直到最後一記咒印結完,江予辰的雙眼已經透如冰晶。

廉棠眸神微驚,面有詫然,幾欲上前阻止,可隨着對方的薄唇輕啟,他知道,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

江予辰在陣陣神元得絞旋里,俊容謙和,目有憐愛,他張開薄唇,無比清晰地念下這四個啟動法陣的咒語。

「蓮生萬象!」

清凌凌地四個字如春水駛過堅冰,如微風浸過漫竹,廉棠只覺得耳畔幽水瀰漫,周身滿室蓮香,就連吹拂過來的寒風裏都是梵蓮皎潔孤清得倩影。

他不可置信地低垂下頭顱,滿眼所及,皆是鋪天蓋地得純凈梵蓮盛開在裂隙與洪水裏,千萬朵簇擁在一起,彷彿漂浮在瀚海之上得堅冰,將無數落水得生靈托舉出絕望得深淵。

本以做好赴死準備的南棲,恍然從刺骨的洪水裏被梵蓮托浮上來,跪趴在嬌嫩的蓮蕊上狼狽咳嗽,濕漉漉地嫁衣貼服在身上,勾勒出她瘦骨嶙峋得凄惶。

沈傲懷抱着一名昏迷得幼童,幾番努力終於讓這落水得孩子吐出了肺里的積水,他在陣陣撕心裂肺的咳喘里抬起頭來,眼神憎惡地凝視着江予辰捨身護義的壯舉。

當撿回一條小命的眾人緩過神來的時候,紛紛遲緩而機械地抬起一雙驚異與感激並存的眼睛,仰視着佇立在半空的正道叛徒。

尤其是在看到他縈繞其身的華光時,他們才反應過來,原來最是光風霽月得西陵雙雄,竟是墮下凡塵的九天之神。

此一刻,眾人眼中的情愫荒誕極了,不知該恨,該崇敬,還是該畏懼,好像哪一種都佔了一些,而哪一種都不過分強烈,就這麼粗綜複雜地纏繞在一起,矛盾極了。

廉棠將視線從地表收回,有些發怔地對上江予辰清冷的俊容,冗沉的眼底慢慢地淬上一抹不易覺察的惋惜。

振聾發聵地撞擊聲,摻雜着魔龍高亢且興奮的嘯吟,江予辰在層層極電炫目得閃光里,再一次揚起他蒼白而冰冷得面頰,感受着絞旋得狂風中飄落的,那無比熟悉得血腥味。

他的愛人受傷了,卻扔在拼盡全力地去撞擊那層隔絕了神人的屏障。

颶風裹挾著刺骨的河水,若火纏繞着陰冷得濁焰,它們燃燒着,腐蝕著,前仆後繼的奔赴著——

「嗡」的一聲,從鴻蒙堅固到如今得天譴屏障,終於被這個奮不顧身得男人破開了一道巨大得缺口。

炫麗得陽光鋪陳下來,尊貴得鸞鳳和鳴盤旋,數不清的流螢如瑩白得蒲公英揚灑天際,渺遠得鐘聲從三十三重天震蕩而來,雲海浩瀚,山河永寂。

和暖的聖光伴着颯颯得輕風,吹拂起江予辰飄逸地袍角,他看到九條漆黑地魔龍爭先恐後地從缺口直上九重天,彷彿離家經年的倦鳥豁然歸巢。

完成使命的靖無月化作一道極光降落,俊美無儔得姿容透著筋疲力竭得衰敗,他迎著闊別經年的清風,沐浴在和暖耀眼的天光下,望着那塊缺口呢喃道:「回家吧!」

許是神祗的夙願瀰漫千里,蟄伏在溝塹里的魔化鮫妖,霎時福至心靈,紛紛從陰暗的角落裏游曳出來,向著天空的那道缺口努力躍進。

通體纏毒的絕望精靈,終於在今日尋回了為神之時的模樣,它們在穿過結界屏障的時候,經過歸墟強大的神光洗禮,一身粘稠得濁液憑空消散,露出人魚獨有得皙白與艷麗。

淡藍色的長發在風中飛舞,五光十色得鱗尾破開雲河得旖旎,它們恍若一群自由自在地絕美鸞鳥,翱翔於潔白得雲海間,向著闊別多年得家鄉竭力游去。

廉棠亦是在微風裏仰起頭,目視着他曾經的守護之地,千萬年的離別,當初那個諸神紛亂得混沌之地,已經是如此的繁榮與恢弘了。

可他望着這些華美的樓宇與純澈的天空,卻無論如何都欣慰不起來。因為自己的歸來,不是來享受神界以假亂真得安逸的,他答應過主神,也答應過頌翊,他要推翻這個由神靈設下的腐朽秩序,還三界一個全新得政清人和,公正平等。

他將帶着靖無月的囑託,與頌翊得期望,殺上九重天,肅清奸佞,撥亂反正。

靖無月佇立在天地間,慢慢張開雙臂,將自己全身心地投入到光與風的懷抱里,感受到空氣中飄蕩著濃烈地腐臭之腥,和陰冷得戾煞之氣。

他輕嗅着這股伴隨了自己幾百年的氣味,緩緩洞開得桃花眼底,是第一條魔龍嘶吼直下的巨大豎瞳。

靖無月凝視着那條愈來愈近的龐大龍魂,由衷地笑道:「天道對於我的審判,終於到了。」

驚聞一聲穿心咆哮,第一條俯衝而下的龍魂自靖無月的心口穿身而過,神祗強大的渡化之力,竟將這罪惡半生得墮化之龍徹底凈化,頓時一條銀白得巨龍自主神得背後凌空化形,熠熠生輝的鱗甲發出森嚴的冷灼之光。

重生的巨龍一個躍空迴轉,盤絞在靖無月立如蒼松的身軀前,肅冷得雙瞳凝視着賜予它新生的主神片刻,便頭也不回地奔著神界騰雲直上,鱗甲映光,宛若迅疾長電。

廉棠與江予辰並肩佇立在龍魂攪起的狂風裏,目視着靖無月為每一條穿身而過的龍魂凈化。

這番自虐的場景,饒是二人見慣了屍山血海,也不由得心下震顫。

江予辰還好,他其實早就想到了靖無月會有如此打算。

可廉棠卻是沒有想到,最是光明磊落得三界之主,竟然會選擇這樣不復輪迴得死法,他要徹底湮滅在這個塵世間,結束掉自己禍亂蒼生的一世。

廉棠雖然心有不忍,但還是選擇了尊重,於是他平復好自己的心境,對着目視前方的江予辰說道:「走吧!」

江予辰有些遲緩地轉過臉來,對着殷切得廉棠搖了搖頭,說:「我不走。」

廉棠面有隱痛,他說:「你還是跟我走吧,靖無月他——他——!」話到口中,卻凝固成石,想要吐出亦是艱難。

這個男人,已然將自己最後的歸宿葬送在了龍魂得肚腹中,此後,他將沒有今生與來世。

你還執拗些什麼呢?

江予辰知道他想說什麼,開口道:「就算是死,我也要跟他死在一起,我欠了他四輩子,不想再讓他孤苦伶仃一個人了。」

「可是——」

「沒有可是。」江予辰堅定地說:「我知道他為我付出良多,最後得心愿,也只是希望我能回到玉山,繼續去做那個無欲無求的神祗。」

「可他,終究是不懂我的。」

長風吹起兩個人漆黑的長發,廉棠望着倔強的江予辰,恍然想起了曾經的自己。

他也是不懂頌翊,甚至曾以己度人,覺得這個孩子應該去走自己鋪設而下的道路。可結果呢?他幡然悔悟,斯人卻已如雲煙,茫茫三界,終究上天入地,遍尋不得。

就算眼前的這個男人跟着自己重回天界,那些從生命中已然消失得一切,又能重新回來嗎?

難道往後餘生,就不留遺憾嗎?

江予辰抬眸望了一眼歸墟即將閉合的缺口,說道:「你快走吧,不要辜負他的期望。」

廉棠雙目含起一層薄薄地淚,最後再望了一眼捨身成全的靖無月,便不再多言,縱身飛踏,向著愈來愈窄的縫隙里躍去。

死死地攥緊掌心裏冰冷的誅神刺,廉棠一臉堅毅地穿過歸墟炫麗得半數穹光,奔向他今後大展拳腳的戰場。

當第七條魔龍穿身而過的時候,靖無月已經臉白如紙,身形踉蹌,高大的身軀宛若風中肆虐得墨竹,倔強挺拔得背影,深深地觸動了江予辰義無反顧得心臟。

原來看着心愛之人赴死得心境,竟然會是如此的悲痛與撕扯,那種眼睜睜得無能為力,真得會讓人痛不欲生,心生惶恐。

難怪靖無月會一世比一世癲狂,拼盡全力也要送自己重回神界去,這種失去的惶遽與無措,他真得再也承受不了下一次了。

前世,他在婚禮上驚聞湛嶼身死,一瞬間的瘋狂耗費了他前二十年的所有涵養。

今生,他在三川震怒得狂風裏凝視着靖無月寸寸湮滅的背影,死生與共的決絕,給予了他無盡的安寧與溫暖。

江予辰終於從四世得冗長里一腳邁入了這全新得世界。

雖然這裏,沒有天地萬物得遼闊與生機,到處都是洪流的施虐與殘垣斷壁。

雖然這裏,不知日月晨昏,卻唯有一人頂天立地,高不可攀。

江予辰白袍浮飛,墨發在狂風中猶如一面揚奔得魂幡。他就這麼一步一步地,目不轉睛地走到那個男人的身旁。

靖無月猛然大震,驀地轉眸,四目相對間,他喉頭哽阻,心血倒灌。

江予辰微微一笑,纖長睫毛下,是一雙溫柔至極,堅定至極的鳳目。

靖無月很想開口質問他為何不走,可滿嘴得血腥讓他根本開不了口。

江予辰腳步輕盈地渡到靖無月的面前,在這電閃雷鳴得疾風驟雨間,他撐開修長得雙臂,緊緊地擁住了這個一臉怔愕得男人。

溫熱的軀體擁住冰冷得殘軀,為靖無月瀕臨破碎得軀體渡上了一抹久違的暖。

靖無月臉上的神情極其複雜,萬千詰問宣之於口,卻都化作了點點血沫,爭先恐後得自唇角銜落。

他說:「為何——不——不走——?」

一滴一滴的血液濺落在江予辰潔白得肩膀上,粘稠而骯髒。

靖無月抬手欲拂,卻被緊隨而來的手指輕柔地捉住,五指相扣。

江予辰自他的肩頸處抬起頭來,笑着說道:「我離開你三輩子了,這輩子,我不想再走了。」

靖無月的眼角倏爾有淚光閃過,心臟雖然已經痛到麻木,可這簡短的一句話,還是讓他忍不住悸動繾綣起來。

「何苦呢?」他心酸地說:「我只想你——能為——自己而活。」

江予辰緩緩地搖了搖頭,揚起的鳳眸里,有着讓靖無月為之瘋狂得堅毅與冷傲,他說:「我能為了信仰死第一次,就永遠都不會去選擇苟且偷生。」

修長地手指驀地停駐在靖無月幾欲啟闔得唇間,江予辰凝視着他的雙眸,真摯地,熱烈地說:「靖無月,你是我的神明,我的信仰,是我茫茫暗路上唯一的指路明燈。」

「你正也好,邪也罷,那都是你,都是我最愛得你,所以,不要自卑,不要難過,就算全天下的信徒都棄你而去,你還有我。」

男人的唇形嫣紅飽滿,一字一句道:「不管你上九天成神,還是墮九幽為鬼,我江予辰,生生世世,都是你前塵訃上的妻。」

靖無月泣淚凝笑,模糊的眼底是江予辰風華絕代得無雙俊容。

是啊!他還在糾結什麼,自責什麼呢?

自己不是早就知道這個男人是愛着自己的嗎?

他瘋也好,他正也罷,江予辰都從未放棄過自己啊!

「你啊!」靖無月半是流淚半是微笑的臉上,緩緩地流淌過一抹凄婉地痛色。

緊隨而至的第八條魔龍,先是穿過江予辰的背心再穿過自己的胸膛,咆哮着急速掠過,隨即毫無留戀地騰雲而起,奔向闊別已久的廣邈天空。

江予辰本就散了半數神魂,挽救了洪流里千千萬萬得脆弱生命,這一場煞氣侵心,他幾乎抵擋不住,伏在靖無月的身前神情慘白靡艷。

「疼嗎?」靖無月憐惜地撐起他得頭,大拇指輕柔地蹭去他唇角滑下得血漬,「疼就哭出來,在我面前,不丟人。」

江予辰喘息著笑道:「不疼,一點兒——都——不疼的。」

哪裏會不疼呢?

可只要一想到,他的愛人竟生生得忍下了七次,濃烈得心疼就徹底蓋過了肉|體得疼痛。

江予辰亦是抬手撫摸住靖無月光潔的下顎,鳳眸熠熠如光,他說:「無月,我們掙扎了這麼久,我還沒有對你說過一句——我愛你。」

「我一直愛得,都是你,不管是湛嶼,還是靖無月,都只有你。」

靖無月強忍着腹髒得撕扯翻攪,重重地點了點頭。

他等這句話,足足等了四輩子。

從前是為神的高傲,使他放不下面子去討要,重生之後,帶着前世的遺憾他又苦求了整整兩輩子,可江予辰臉皮薄,性子冷,別彆扭扭就是不肯說。

於是一個內斂,一個不懂,就這樣錯過了四輩子。

有時候,靖無月很是懷疑自己對這個男人的愛,是痴,是狂,還是佔有慾,亦或者無論生死,都要將他捆綁在身邊?

他其實很想江予辰能夠幸福,可只要一想到他的幸福不是自己給予的,就莫名得失落煩躁,他不想讓這個男人忘記自己,可以說,他不想讓這個男人再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就像在鑿穿歸墟結界的某一瞬間,他很想要就此作罷,管它昏天黑地,還是三界隕滅,都沒有他的愛人來得重要。

他覺得自己是瘋了,病了,徹底得墮落成了一個自私,陰暗,狹隘得魔物,他將所有的悲憫與仁愛都給了江予辰,將禍亂與災難遍灑了人間。

這樣的神明,存活下來,還有什麼意義。

於是他將修為散盡,渡所有蟄伏在人間的神靈重歸家園,縱使天譴也好,雷刑也罷,他都一個人承受。

只是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即將隕滅的前一刻,他覬覦了半生的月光,終於輕柔得將他環抱住,寸寸皙白恍若凝脂,秋水鳳眸顫若星辰。

「早知你如此執拗,我還浪費這番心血做什麼。」靖無月對着江予辰寵溺一笑,縷縷血絲滾下眼角,如寶石墜落。

江予辰知道靖無月已經到了極限,他努力得環抱住,哽咽道:「我只是,不想再留你一個人了,你目送了我三輩子,這一次,我跟你一起走。」

「傻瓜!」

穿梭在雲層里的三瞳魔龍,豁然之間福至心靈,詭譎的豎瞳閃動着血腥得赤光。

一路從天幕俯衝而下,它咆哮著,掙扎著,似乎不願意得到靖無月捨命得凈化,可兩種意志在顱內衝撞,身不由己得召喚之力,將它無情地拉向在天地間合抱在一起的男人,巨大得龍魂嘶吼著穿過二人的身體,亮眼得銀光閃動天地,陰鷙得墨黑密佈蒼穹。

血魄中封禁得蛟龍得以重生,被禁忌箍束得漆怡海得以解脫,一黑一白的兩條困獸自靖無月的心口分別化形離體,黑的墮向洪水滔滔得大地,白的翱翔於清氣縱橫的高空,遲遲不願離去。

一切都停止了,所有的愛與恨,罪與罰,都將在此刻,終止,了斷。

心愿已了的靖無月,用僅存的丁點兒力氣,回抱住軀體漸冷得江予辰,他將布染鮮血的嘴唇伏在愛人的耳畔,輕柔地吻著探著,神情欣慰地帶着他一塊墜向了洪水奔涌得漭漭深澗。

「予辰!」

懷中的男人遲緩地抬了抬臉,氣若遊絲道:「我,在。」

「后,悔,嗎?」

「不后,悔。」

再一次摟緊了懷中的珍寶,靖無月將染血的面頰深埋進江予辰頸窩裏,嘆道:「好巧,愛上你,我也從未後悔過。」

迎著烈風,江予辰虛弱一笑,不知哪裏流動上來的微光輕柔地將他二人包裹,玉色般的流螢拋灑在四周,恍若暗夜裏一隻只拖拽著光點得頑皮夏蟲。

「無月,我們一起回家吧!」

「好,我們回家——」

※※※※※※※※※※※※※※※※※※※※

我愛你,所以選擇跟你一起面對死亡。

君生我生,君亡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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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不憶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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