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瓦(3)(捉蟲)

阿瓦(3)(捉蟲)

觸碰狼鏑的瞬間,陌生而熟悉的感覺湧入了他的指尖。賀蘭碸抓起狼鏑,拉弓搭箭。

古老的悸動澎湃著他的心胸,劇烈沸騰的衝動彷彿從血脈深處迸發而出。那支渾然的黑箭在催促他鬆手,讓它扎入敵人的血肉,吞噬粗糙可恨的生命。

賀蘭碸鬆了手指。

狼鏑激射而去,刺破冷風。

它先扎入舉刀者的左胸,箭勢未消,挾帶著無窮力氣,箭尖旋轉,剮開骨頭、臟器,最後穿胸而出,當一聲死死釘入石中。污血噴濺,純白箭羽染紅一半。

大刀落地,距離阿瓦僅有幾寸距離。刀手仰面躺倒,風中只剩鐵器撞擊石塊的瓮響與賀蘭碸的喘.息。

周圍終於徹底安靜。他拖著傷腿腿走向阿瓦,先察看了阿瓦的傷勢,隨後吹口哨喚來飛霄。阿瓦見他腿上的劍傷與胸口刀傷不停滲血,心有餘悸:「高辛人,你……」

「我有名字。」賀蘭碸說,「我叫賀蘭碸,燁台人士。你不是巫者,到底是什麼身份?」

阿瓦撐著他身體站起,從腰上皮囊中拿出一支火箭,拉動引線發信。

「是狼鏑嗎?」他問,「狼鏑讓你懷疑我的身份?」

「狼鏑只是其一。普通巫者到城外活動,不可能有九人隨行。你的隨從里有禁衛軍的人。」

阿瓦撕開屍體的衣服,和賀蘭碸分別處理傷勢。他也是料理傷口的好手,嫻熟快速,並不因疼痛而延緩過片刻。

「我本名瓦辛圖,馳望原的繼承人,北戎天君長子。」阿瓦說,「你可能聽過我另一個名字,雲洲王。」

賀蘭碸驚得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北戎天君哲翁有三個女兒和一個兒子,其子賜稱雲洲王,意為馳望原最高峰雲台峰的王者。傳說雲洲王殺人如麻,年紀輕輕已經在哲翁平定五大部落內亂的戰爭中屢屢立功。他頭戴狼神頭盔,身騎汗血寶馬,手持□□長刀,殺神弒佛無人可擋,是馳望原上令人畏懼的噩夢。

眼前青年身上沒有一絲殺氣,他經歷方才驚心動魄的一頓斬殺仍面色平靜,毫不驚慌。

「賀蘭碸,我的兄弟摯友都稱我為阿瓦。」阿瓦說,「若是再喊我雲洲王,倒顯得生疏了。這支狼鏑你留著吧,我把它給你了。」

飛霄背上有賀蘭碸的葯囊,但阿瓦手臂的砍傷十分嚴重,藥粉撒上之後立刻被血水沖開,根本無法上馬前行。

可幸片刻后便有一隊戎裝人馬奔來,是護衛雲洲王的隊伍。見阿瓦負傷嚴重,所有人都面如白紙。他們帶來了馬車和懂醫術的巫者,為阿瓦處理傷口后便將他扶上馬車。

這時,賀蘭碸忽然在阿瓦身後跪下。

「雲洲王,請你為我救一個人。」

賀蘭碸不能與雲洲王同乘,但阿瓦給他留下了一個巫者,陪他回家。

阿瓦命他起身:「救什麼人?」

「我的朋友靳岄。」賀蘭碸說,「他原本是大瑀質子,現在是燁台賀蘭家的奴隸。今日他被天君召到王城,但我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阿瓦皺眉不解:「你拚死護我一命,你可以用這份恩情跟我要牧場,要女人,甚至要議堂中的一席之位。用在奴隸身上,豈不浪費?」

「靳岄是我的朋友。」

「奴隸是奴隸,大瑀奴隸不是我們北戎人的朋友。」阿瓦打量他,「再說你現在已自身難保,怎麼還惦記別人的生死?」

「……他給過我狐裘。」賀蘭碸看著阿瓦,「當日餘溫,此生難忘。」

阿瓦笑了:「這又是什麼故事?」他支撐不住,緩緩在車內坐下。巫者與護衛催促他回王城,阿瓦對賀蘭碸說:「這個人我幫你救,你回家療傷吧,不必擔心。」

***

允天監中,大巫已經打起瞌睡。

靳岄不可能在此地睡著。他閉目養神,盤算著接下來見到天君應該如何應對。距離他被押送到允天監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仍未接到召見的口令。等待的時間越久,他其實越冷靜。這說明北戎天君尚未作出最後的決定。

允天監的門忽然被大力推開,一位年輕的巫者闖進來大喊:「大巫!」

大巫驚醒,登時跳起來。年輕巫者狂奔而來,與大巫耳語幾句后,大巫臉色突變。他顧不上眼前的靳岄,與巫者帶著塔中大箱小箱匆匆離去。

入王城的道路燈火通明,高台上燃著青煙。

「雲洲王現在怎樣了?」大巫一路小跑。

「還能說話,但力氣不夠了。」年輕巫者緊跟其後,「他帶著九個隨從出城找天星遺石,但九人中混入三個怒山部落的反賊,對雲洲王起了殺心。天君現正大怒,已經殺了十幾個禁衛。」

大巫抽抽鼻子,眼前正是王子居住的長盈宮,他聞到長盈宮內外都充斥著強烈的血腥氣味。

宮奴、議臣、將軍、后妃,無數人從王城乃至北都各個角落彙集而來,長盈宮燈燭齊燃,亮如白晝。雲洲王躺在床上,雙眸半閉,仍有說話的力氣,但面上全無血色。

大巫沖入長盈宮,顧不得與焦灼的天君問候,徑直闖入雲洲王寢室。

長盈宮外跪著一片烏鴉鴉的人,賀蘭金英和虎將軍也在其列。百臣將士低低耳語,虎將軍忽然說:「靳岄可算逃過一劫,天君現在是顧不上他了。」

賀蘭金英搖搖頭。他反倒愈發不安:雲洲王是天君唯一的兒子,他的生死至關重要,若是真的沒了,天君盛怒之下,只怕連靳岄也會遭殃。

***

有巫者一路陪伴照料,賀蘭碸腿上傷口漸漸止住了血。

回到家裡,先見到的是抱著卓卓的巴隆格爾。賀蘭碸半張臉都是濺上的血點,胸口袍子破了,腿一瘸一拐,渾身都是血的臭氣。卓卓怕得縮在巴隆格爾懷中大哭,見賀蘭碸走近,又張開手臂想讓他抱。

「乖,我現在抱不了你。」賀蘭碸坐下來,急喘幾口氣后問,「靳岄回來了么?」

渾答兒和都則交換眼色,搖了搖頭。

賀蘭碸心中全是不安,他坐不住。抬眼一掃,阮不奇和陳霜也不在此處。

「大哥在哪裡?」

「還在宮裡,沒有回來。」

「我去找他。」賀蘭碸立刻站起,「他得救靳岄。」

巴隆格爾怒吼:「你自己半死不活,還要去救誰!渾答兒、都則,按著他!誰能跟我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賀蘭將軍把你們交到我手上,結果……賀蘭碸?!」

賀蘭碸推開眾人往府門走,但沒走幾步就開始打晃,整個人猛地栽倒在地上。卓卓哭著奔向他:「大哥死了!」

「沒死!你別哭!」渾答兒和都則把剛離開的巫者又叫了回來,數人將賀蘭碸扛進房裡,發現他呼吸急促,身體滾燙,已經昏迷過去。

賀蘭碸從昏睡中醒來時,窗外還是黑的,但隱隱有了銀亮的天色。卓卓睡在他身邊,小心地蜷成一團,以免壓著他。他身上所有傷口都被包紮處理完畢,熱燒退了,只覺得渾身乾渴。賀蘭碸小心轉頭看見靠窗的卧榻上躺著一個人,心頭一喜。

但那人打著牛鼾,一臉絡腮鬍子……是巴隆格爾。

賀蘭碸心頭熱潮霎時變冷。一夜快過去了,靳岄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消息。

他小心下床,把被子蓋在卓卓身上,親了親她的額頭。卓卓在睡夢中抓住他的手指,賀蘭碸低聲道:「乖,我去王城接靳岄回家。」

他從箭囊中拿出狼鏑,藏在袍袖之中。阿瓦當時說的是「高辛人,我允許你使用這支箭」,賀蘭碸摩挲著狼鏑光滑冰冷的箭桿,在心裡回答:我不需要你的允許。

他從後門離開,扶著牆往王城走去。

帶雪的陰雲沒有停留在山嶽樹林中,它被風吹到了北都上空。小雪一顆顆落下來,賀蘭碸走一段、停一段,從路邊撿了根枝子支撐自己。路邊賣熱水、油茶、油餅和烤肉的攤子陸續開張,他走過暖燈與人聲,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

他相信賀蘭金英,當初大哥為了救靳岄一命而想盡辦法,今日也必定不會袖手旁觀。他也相信雲洲王,馳望原未來的主人不會說謊,北戎人對以命相救的恩情從不敷衍。

賀蘭碸說服自己去相信,但他無法冷靜。靳岄被帶走了,關在王城裡,而他和靳岄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早晨離家時的「我走了,你可別悄悄去回心院」。

他還沒跟靳岄描述過雪山上空的明亮圓月,他還想要帶靳岄去親眼看看明月出天山的場景。他要告訴靳岄,他懂得那兩句詩的意思。

雪落在賀蘭碸手上、臉上,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石頭砌就的高牆就在面前,他忽然站定。

阮不奇就在前方拐角徘徊。她手裡拿著兩塊磚頭,似乎想敲擊石牆。

「阮不奇?」

阮不奇回頭,驚得睜大了眼睛。

賀蘭碸慢慢走過來,阮不奇聞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和濃烈的藥草味。她張了張嘴,但賀蘭碸先開口了:「你在做什麼?」

他看著少女手裡的磚頭:「……你也要救靳岄?這兩塊磚頭沒法敲破城牆。」

阮不奇擰著眉頭,朝他比劃。賀蘭碸大致猜到了:「你跟著車隊來的?靳岄從這個門進去了?」

得到肯定回答后,賀蘭碸心中稍定。「你回去陪卓卓,她醒來不見我,可能會哭。」他說,「我會帶靳岄回去。」

他拍拍阮不奇的頭,繼續往前走。

王城石牆極高,賀蘭碸走到那扇硃紅色高門前站定,胸口急喘,身上兩處傷都在隱隱作痛。他回頭再看,阮不奇已經不見了。

門前兩列兵士發現了他,但賀蘭碸沒有動彈,只是靜靜站在雪地里,凝視著石牆之內的王城。王城最高處是允天監,高塔上方雪霧迷茫,長明火熊熊燃燒。

細小雪花從允天監高處窗口飄落,落到靳岄頭上時已經化成了水。

靳岄抬頭時,允天監的門也正好被推開。

大巫站在門前,身後一排熱烈燈火。

「出來吧。」老人疲倦不堪,「天君要見你。」

他解開靳岄手上的鐵環,換了另一種束縛的刑具。靳岄足上鎖了一個鐵球,一步步走得十分艱難。大巫身上滿是血腥氣,靳岄心頭劇跳,異常不安。

他聽見城門外有人敲響金鐘,鐘聲隱隱傳來,但他不明白這是什麼訊號。

石牆的另一側,守城門的士兵持刀對著賀蘭碸:「這是議臣下馬求報的達命鍾,你是什麼人,竟然敢亂敲!」

等看清賀蘭碸的臉,士兵的刀頓時舉得更高:「高辛人?!」

賀蘭碸從袍袖中拿出狼鏑。

「我是燁台賀蘭碸,賀蘭金英將軍是我的哥哥。」他平靜地說,「昨夜我在北都城外救了雲洲王一命。他遺留下一支狼鏑,我來物歸原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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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也就是明天)請假一天,周日入V,大肥章要來啦~

(存稿即將告罄,我得開動打字機模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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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山之出雲、潘達菌、冷杉、松岡徒、一隻木嘰、咕嚕嚕嚕嚕、簡以溪、禽寰、刀汶的地雷。

謝謝狗哥是冷峻的狗哥、夏夏夏晴、木心心、潘達菌、Tsunaly、喝酒吃肉嗑糖賽高的營養液,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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