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城

廢城

賀蘭碸問得尚算平靜,但靳岄知道他正在氣頭上。

「我不明白,」賀蘭碸從欄杆上跳下,把靳岄堵在角落裡,「你真的喜歡岳蓮樓?」

靳岄:「我……不……什麼???」

賀蘭碸咬牙道:「我都看到了,你和陳霜偷跑到這兒找岳蓮樓。靳岄,你知不知道一個大瑀人,一個大瑀奴隸,夜裡出現在北都街頭,如果被巡城的士兵發現而你又不能應對,他們是可以直接殺了你的!」

靳岄第一次見賀蘭碸對自己發這麼大的脾氣。他自知理虧,但今夜即便讓賀蘭碸暴怒,他也必須見到岳蓮樓。靳岄不看賀蘭碸,低頭裝作慌張,心裡盤算如何找借口。

兩人僵持半天,見他始終不出聲,賀蘭碸抓住他肩膀,把他拉出角落:「跟我回去。」

靳岄瞬間想到了理由:「我是為了聽岳蓮樓說說梁京的事情。」

賀蘭碸眼瞼微皺,並不相信。

「我在梁京見過岳蓮樓。他很出名,只在節慶的時候去梁京,在潘樓表演,名氣很大。」

賀蘭碸側頭看他。靳岄繼續胡天胡地說下去:「若是見到岳蓮樓,說不定還能與他聊聊梁京的事情,是我讓陳霜帶我來的。我太想家了,岳蓮樓或許能跟我說說梁京的事情,還有我家的……」

賀蘭碸輕輕嘆了一聲,指著靳岄身後:「你去吧。但不能走太遠,我得看著你。」

靳岄回頭,岳蓮樓不知何時已經上了這一層,正有滋有味看兩人爭執。

等靳岄走近,岳蓮樓故意在賀蘭碸視線內捏靳岄的臉:「又吵架了?怎麼不能好好相處?」

他滿臉壞笑行動輕浮,落在賀蘭碸眼裡,完全就像在調戲靳岄。

靳岄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方才的彷徨與愧疚已無蹤影。

岳蓮樓換了個姿勢,確保賀蘭碸看不到靳岄說話:「陳霜說你找我有事?」

「我在封狐城出生,直到六歲才被召回梁京。」靳岄飛快道,「爹爹和西北軍的將士帶我走過許多次封狐城,若論對封狐城的熟悉程度,只怕在梁京也沒人敢說比我更多。」

「北戎壓境,跟西北的封狐城有什麼關係?」岳蓮樓問。

「封狐城在列星江源頭附近。」靳岄攥緊拳頭,一字字道,,「主城雖在南側,但江北還有半個廢城。」

列星江由西北起源,流經大瑀。封狐城恰在列星江起源山脈之下,是西北邊境的最遠一城,城外便是白雀關。靳岄幼時住在西北軍軍部,靳明照巡城時常常帶上他,他很熟悉封狐城情況。

世人都以為封狐城位於列星江南側,但封狐城其實是一個橫跨列星江的大城。

只是因大雪及瘟疫,數十年前北城徹底荒廢,沒了人煙;又因為與主城隔著一條列星江,少人過問,大瑀境內漸漸便只把南城當做封狐主城。

北戎想要江北十二城,其中並不包括封狐。但若不計算城池,而是直接把江北全境都劃歸北戎,其中必定包括那半座荒無人煙的封狐廢城。

封狐城是金羌勢在必得的地方。若金羌得知北戎竟佔據了封狐城一半,這座城池的歸屬一定會引起北戎與金羌的爭執。

岳蓮樓驚得抓住靳岄肩膀:「你的意思是,在盟約上做手腳?」

「對,大瑀可以在盟約上放一個陷阱。」靳岄斬釘截鐵,「廢城對北戎沒有任何意義,他們也絕不可能知道封狐有一處廢城。北戎需要土地,大瑀給他們比想象中更多的土地,他們不會拒絕。只要北戎和大瑀簽下盟約,划走江北所有疆土,封狐廢城如同埋設的火.葯彈,不需太久就會引爆。」

金羌想吞下封狐,掌握大瑀與金羌甚至西北諸國的通商要道,他們決不允許封狐有一半落入他國手中。

而北戎先簽盟約,有天然優勢,加之國力軍力與金羌相當,也絕不會鬆口吐出已經吞入腹中的土地。

岳蓮樓沉吟許久:「北戎只想要江北十二城,你這法子卻是將列星江以北全部拱手相讓。」

靳岄拳頭攥得死緊,掌心被指甲刺得發疼。這一招對大瑀損傷極大:大瑀主動送上更多的土地,會讓北戎或他國以為它氣數將盡、虛弱不堪,為求片隅安穩,寧肯割肉讓骨。

但只要熬過這一場,大瑀國運尚有緩和之機。

「靳岄懇求岳大俠和明夜堂,務必將我的話傳回梁京,帶給先生。」靳岄說,「我人微言輕,所想的辦法不一定比朝中諸位大臣更好,這個法子也傳不到朝廷耳中。但先生有滿朝桃李,總有一人能……」

「這倒不必。」岳蓮樓溫柔地打開他的手掌,看到掌心的細小傷痕后微微皺眉,「你忘了么?宮裡有人在找你。」

靳岄:「……此人究竟是誰?」

「他與我們堂主直接聯繫,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岳蓮樓想了想,「但他地位絕不比你先生的弟子們低。」

靳岄並不覺得喜悅,心頭反而很冷:「這位宮中人,不知是盼我生,還是盼我死。」

沉默片刻,岳蓮樓握住了靳岄的手。他微微彎腰,筆直注視靳岄的眼睛。方才輕佻的笑意已從他眼中徹底消失,靳岄心中一震:岳蓮樓仍是一身分辨不出性別的裝束,燦爛耀眼,但他目光冷毅,連說話的腔調也微微生了變化。

「靳岄,你這些話非同小可,岳蓮樓用項上人頭擔保,一定為你送達。」他低聲道,「若那宮中之人不予理會,我便去找你的先生。若是連你的先生也無法傳遞,我便去找太師,甚至可以直接放在皇帝面前,定要讓他知道你的法子。」

緊握住靳岄的手掌非常溫暖,掌心的刺痛漸漸緩解。

「還要讓他們知道,你活著,靳明照將軍的孩子還活著,哪怕異鄉為奴,仍有滿腔熱血。」岳蓮樓低低一笑,「靳將軍一生戎馬,碎骨粉身,卻落了個如此難堪的畏戰罵名。岳蓮樓浪蕩度日,成不了什麼大事,但若能為靳家洗清冤屈,能為大瑀保留一點兒火熱心魂,我萬死不辭。」

靳岄大口喘氣,他忽然有一種想放聲大哭的衝動。這股酸澀與激動很快被他壓抑下去,只有眼裡殘留一絲灼紅的痕迹:「多謝岳大俠。」

「說多少次了,別叫我大俠……」岳蓮樓捧著他臉龐,低頭在他額頭親了一口,「我一去一回少說也要一個月時間。陳霜身手好,你不必擔心,他會保護你。」

「……」靳岄被他親得發懵,不自覺地繼續說,「可白霓的蹤跡,我仍舊沒有任何線索。」

「無妨,再等等,賀蘭金英就要回來了。」他說完話后舔舔嘴巴,飛快瞥一眼賀蘭碸,低頭愈發響亮地親了一下靳岄臉龐,趁靳岄發愣時長笑著翻下了欄杆。

靳岄心中一團亂麻,一時是懼怕,一時是緊張。若是爹娘在眼前,知道自己出了這樣一個主意,不知是不是會給自己一個耳光。

他怔愣許久,直到賀蘭碸拍肩膀才回過神。

賀蘭碸讓他轉身,帶一臉不耐煩和厭惡,用衣袖狂擦他的額頭和臉。

靳岄:「……這、這也不臟。」

賀蘭碸擦得愈發認真仔細。

靳岄忽然笑出聲,他感覺自己瞬間從搖搖欲墜的危樓回到了人間。人間有滿城燦爛花燈,有賀蘭碸,有他莫名其妙的憤怒和緊張。

賀蘭碸狐疑又不滿:「笑什麼?」

「太冷了,我想回去。」靳岄說。

歲除之後,北都夜間熱鬧許多,回心院附近更是滿街燈火,一大半都在賣酒賣肉,香氣撲鼻。

因察覺靳岄手冷,賀蘭碸買了一小壺酒給他暖身。北戎的酒太烈了,靳岄才喝兩口便雙眼發直,蹲在地上不起身。

賀蘭碸也蹲著看他:「不回去了?」

靳岄很小聲很小聲地嘟囔,從喊爹娘,到稀里糊塗的「我可能錯了」,最後看著賀蘭碸發獃:「……對不住。」

賀蘭碸:「騙了我才說對不住,沒用。」

見靳岄似乎蘊了點兒眼淚,賀蘭碸忙捂著他眼睛。北都天冷,在這種氣候里流眼淚對眼睛不好。靳岄被他的手捂著臉,悶聲悶氣應了句:「我騙你的時候,心裡也不好受。」

賀蘭碸霎時全無鬱氣。靳岄有時說話稀里糊塗、沒頭沒腦,但他總能聽懂。他捏著靳岄的臉,忽然想起方才岳蓮樓做的事情,想到岳蓮樓揉完這張臉之後親了下去。

他應當縮手的,但他又撫了撫靳岄鬢角的亂髮。

「這句也在騙我?」賀蘭碸啞著聲音問。

這話摻雜在一梆子吆喝里,靳岄沒聽清楚。不遠處是個賣豬胰油餅的攤子,靳岄指著那油鍋,連連點頭。

賀蘭碸:「……」

他有時候真想揍靳岄一頓,就像揍渾答兒或者都則一樣。但他卻買了個豬胰油餅,把沒喝完的酒藏在懷裡,背起醉醺醺的靳岄回家。未融化的積雪在腳下咯吱咯吱響了一路。

***

賀蘭碸推開虎將軍宅子的大門時,賀蘭金英正和渾答兒等人在屋檐下烤羊肉。

他向巴隆格爾傳授蓄養奴隸的心得:「燁台人心腸好,但再好也不能壞了馳望原的規則。奴隸絕不能騎到我們頭上,像靳岄這樣的大瑀奴隸,在我們家裡天天要打七八頓,不服打到服,讓他吃不飽穿不好,他才會怕……」

渾答兒和都則面無表情,巴隆格爾和其餘兵丁滿是欽佩。但所有人的目光,此時都集中到了推門而入的賀蘭碸和靳岄身上。

賀蘭碸手一松,嚇清醒了的靳岄忙從他背上滑下,手裡半個沒吃完的豬胰油餅默默藏在背後。

院中氣氛一時相當尷尬。

最後是被阮不奇叫醒的卓卓哭著撲進賀蘭金英懷中,危機才得以解除。

眾人全都鬆了一口氣,低頭猛吃羊肉,卻聽見卓卓哼哼撒嬌,說了一句話。

「大哥,我想吃回心院的勒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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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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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冷杉、川、一隻木嘰、松岡徒、簡以溪、九曲佳處的地雷。

謝謝哧溜哧溜、皓皓不是小甜餅、望弦、簡以溪、大臉貓?、風吹岄、Tsunaly、洋槐_、離挽的營養液。

雲吃烤羊肉活動現在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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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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