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015

許音只感覺腦子裡最後一絲醉意都消失了，後背的傷疤帶著火燒的灼熱。

每一次對著鏡子看著那一道烏褐色的疤，她總會想到那一晚沈聽瀾唇角帶血、死氣沉沉的神色，可偏偏雙眼嫌厭的看著她說：「我最厭惡被人逼迫。」

厭惡。

她的初吻，是她搶了沈聽瀾的「拐杖」逼迫著他，送出去的。

這從來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在往後的數年，她想過告訴他的，可是她將他對宋暖暖的溫柔看在眼中，與對她的疏離對比鮮明，更不敢將那夜暴露出來了。

她其實怕極了他的厭惡，所以愈發小心翼翼地隱瞞這道傷疤。

即便是屈指可數的幾次歡愛，她也存心躲避著，關了燈。除了不想暴露傷疤外，她更害怕看見他哪怕擁抱著她，與她赤誠以對，眼中卻全無感情的冷漠模樣。

「許音！」沈聽瀾的嗓音低沉，帶著絲怒火。

許音猛地回神，看著站在低自己兩層台階上的男人，沉默幾秒鐘：「和你無關。」話落，轉身踉蹌著回了客房。

沈聽瀾的手仍微微前伸著，許久攥成拳收了回來。

那一夜，大雨、酒氣、重傷，昏暗的小道。

他記得被睿京董事砸到他臉上的《股權讓渡書》，記得鋪天蓋地朝自己砸過來的拳打腳踢，也記得逆著光朝自己跑來的黑影；

記得那個瘦弱的身子擋在他的身上，遮住了雨也擋住了毆打，甚至記得那個女孩穿著破舊的寫著療養院名字的寬大連帽衫……

再有意識，是在救護車裡，睜開眼看見了正幫他擦著雨水與血水的女孩，她說，她叫宋暖暖。

之後，他開始忙著爭奪睿京，父親死去，伯父在療養院，他一個人對抗半數股東。

撐不下去時，會想想那條小路上，那個義無反顧朝自己跑過來的身影。

直到回到寧城大學的那天，演講完，回到座位上，被送水的女孩灑了滿身的水，也看見了女孩的銘牌：宋暖暖。

可是如今。

沈聽瀾皺眉，看著已經緊閉的客房門，想到剛剛倉皇離開的背影。

真的……與他無關？

……

第二天，許音特意起得早了些，趕在沈聽瀾起床前出門，打車回了昨晚的餐廳取車，而後直接去了LE。

上電梯時看見不少熟人，她也都如常打著招呼。

可今天與以往明顯不同，譬如好些並不認識但眼熟的人會看著她竊竊私語，也有人打完招呼幾次欲言又止。

許音皺眉，走出電梯，剛走進LE，就迎來了所有人複雜的目光。

「總編，」楊念拿著iPod走了過來，「你昨晚……和柳熙談合作去了？」

許音想到昨晚喝得那些酒，合作也沒有個准數，不由揉了揉眉心，卻還是點點頭：「怎麼？」

「沒事，」楊念忙搖頭，下秒又小心問道，「你沒看今天的熱搜？」

「什麼熱搜？」許音不解，她今早一直在路上，沒有時間看。

「這個！」楊念將iPod湊到她眼前，念著標題，「『柳熙密會神秘女子，車內駐留好不親密！』」

配圖是一張路燈下，車內的模糊照片，但能看出柳熙的半張絕色臉正朝副駕的女人湊過去，女人剛好偏頭背對著鏡頭，像是親吻著柳熙的臉頰。

許音凝眉，神色微變。

第一反應竟然是沈聽瀾看見會如何。

可轉念卻又自嘲一笑，這三年，她和明星談過不少合作，不是沒鬧出過烏龍緋聞，他哪一次在意呢？

楊念默默道：「總編，看那個女人的衣著，和你昨天穿的……」

「是我，」許音將iPod還給了她，點點頭，「談合作而已，密會是假的。」

楊念道：「我們相信，但大眾不信啊，現在都分成四派了，一派吃瓜，一派罵狗仔，一派咳……罵你，還有一派澄清是合作而已。」

「所以，現在有三派還算理智，三比一，我的處境沒那麼糟，而且，不是沒拍到正臉嘛，」許音笑了下，「這種事情，急的應該是公眾人物吧？我們不用急。以後萬一和柳熙合作了，緋聞自然不攻自破；沒有合作，時間一長熱度也就散了。」

她說著，走進辦公室，倒了杯溫水。

楊念跟在她身後：「話是這麼說，可總編……」她聲音低了低，「你那個秘而不宣的老公，是不是柳熙啊？」

「咳……」許音嗆了一下，不可思議道，「什麼？」

「您老公的身份，一直不對外公布，我和工作室其他人討論過，一致認為你老公是公眾人物，」楊念手飛快在iPod上搜了搜，「看這張照片，是前幾天柳熙出席活動的路透。」

許音看了眼，照片並不是很清晰，只有柳熙的側顏，鼻樑高挺，雙眼如盛著一汪清泉，左耳戴著一枚嵌著血紅的耳釘，很是誘人。

「怎麼？」她沒看出所以然。

「看這裡啊！」楊念放大圖片，落在柳熙微微攥住的拳里露出來的一點藍色，「這不是您上次參加星熠秀佩戴的『藍色之星』嗎？」

許音一滯，她的確……當成報酬給柳熙了。

楊念朝門口看了眼，輕聲問：「所以總編，當紅明星、姐弟戀，完美符合隱婚的條件……」

「不是。」許音無奈打斷了她，摸了摸無名指的鑽戒。

沈聽瀾永遠不會被拍到和她的照片。

「好吧，」楊念終於想起公事來，「總編，我把那個叫孟雅的小丫頭的資料發您郵箱了，您看著可以的話，下個月她和模特公司解約我就安排她入職，對了……」

楊念眨眨眼：「總編，您還記得當初的網紅明星掀起來的那波「摔倒炫富」風嗎？」

許音點點頭。

那段時間，國內外網紅明星在跑車門處裝作不小心摔倒，包中的貴重物品掉了一地。

莫名的炫富活動，突然就火爆了網路，引發了全民狂歡。

尤其一個網紅張琳達，原本還是十八線，但那次「摔倒炫富」，因為搭配精緻又不浮誇，照片直接出圈了。

聽說現在已經進組拍攝影視劇了。

楊念笑：「張琳達那組照片的搭配和拍攝，就是孟雅做的，只是她沒什麼名氣，得不到署名權。」

許音詫異：「沒想到挖到寶了！」

「是啊，」楊念笑，「那總編，我先出去了！」

許音點頭。

楊念卻又突然探出頭來：「對了總編，按照慣例，後天下午的已經為您空出來了！」

許音頓了下：「什麼……」慣例。

最後倆字最終沒說出口，她臉色微白。

楊念已經出去了。

許音低頭，看著手指的戒指。

後天，十月二十八日，她和沈聽瀾的結婚紀念日。

……

市中公寓樓下的咖啡廳中。

沈聽瀾安靜坐在二樓落地窗處，隔著百葉窗看著外面影影綽綽的街景，西裝筆挺，矜貴禁慾，神色帶著幾分高高在上的疏離，像極了希臘神話的太陽神。

偶爾拿起面前的咖啡喝一口，動作優雅從容。

只是他的眉頭始終緊皺著。

宋暖暖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畫面，腳步頓了頓，這樣耀眼而高不可攀的人，在哪裡都惹人注目。

她才整理了下身上的白裙走上前去：「聽瀾，等了很久了吧？」

沈聽瀾回過神來，微微搖頭：「不久。」

服務員走了過來。

「一杯熱可可，謝謝。」宋暖暖柔聲道。

看著服務員離開，她才看向沈聽瀾笑道：「大忙人，今天怎麼會有時間？」

沈聽瀾頓了頓：「暖暖，當初在福利院，你身邊有別的朋友嗎？」

宋暖暖笑容一僵：「怎麼會突然問起這個？」

「沒什麼，」沈聽瀾抬眸，「只是想到了當年我們見第一面的情形。」

他看著她：「暖暖，那晚，你是自己一個人嗎？」

宋暖暖手指頓了頓，餘光看見服務員端著熱可可走了過來，輕笑出聲：「怎麼這麼嚴肅啊？」說著，她站起身，「真不習慣這樣的你……啊！」

服務員也被她突然站起身的動作驚到，一杯熱可可全數潑在她的白裙上、手臂上。

手臂頓時通紅一片。

「暖暖？」沈聽瀾站起身。

「對不起，對不起……」服務員忙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是我不小心，」宋暖暖笑了笑，「我沒看見你過來。」

沈聽瀾看了眼她的手臂，沉聲道：「去醫院。」

「不用。」宋暖暖忙攔住他，手卻在碰到他的手臂時頓住。

——沈聽瀾幾乎條件反射的避開了她的碰觸。

她怔了怔才繼續道：「只是燙傷而已，水泡都沒起，這兒離我公寓很近，公寓里有燙傷葯，也能把這件衣服換了……」

沈聽瀾看了眼她的手臂，安靜點點頭。

半小時后。

沈聽瀾坐在公寓沙發上，看著茶几上的水杯，杯壁很薄，水面平靜。

他的心中卻波瀾頓起，昨晚許音的背影，對宋暖暖下意識的躲避……

他不由伸手，攥著水杯晃動了下，擾亂了平靜。

不知多久，卧室門被人輕輕推開：「聽瀾。」

沈聽瀾循聲看過去，目光卻驟然緊縮。

宋暖暖穿著一件深色的破舊連帽衫，又寬又大。

很簡陋，卻很熟悉。

尤其……連帽衫上寫著療養院的名字，屬於義工的衣服。

「我剛回國不久，衣服不多，先穿以前的湊合一下。」宋暖暖笑了笑，「怎麼，不好看啊？」

沈聽瀾神色凝滯了下：「……好看。」

只是攥著水杯的手卻不覺收緊，指尖泛白。

「你啊，」宋暖暖無奈上前，「當年那晚你被打成重傷，我送你去醫院，你就攥著拳，不知道疼似的，我只好握著你的手。現在還這樣……」

說著，她徑自覆在他的手背上，想要將水杯拿走。

沈聽瀾手一僵，所以，果然是她？

可心底卻為什麼失落？

他鬆開手，後退半步：「暖暖，記得上藥，公司還有些事……」

「聽瀾！」宋暖暖打斷了他。

沈聽瀾頓住，看著她。

宋暖暖咬了咬下唇，她討厭身上的衣服，卻丟不下。她只是不懂，為什麼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他對她明明是溫柔的，卻從不靠近半步。

可她不能問。

有些事，一旦問出口，就輸了。

宋暖暖粲然一笑：「後天你有時間嗎？有個朋友聚會。」

沈聽瀾沉思片刻：「抱歉……」

話沒說完，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他頓了頓，拿出手機，秦至發來的一則娛樂新聞，是關於許音的，詢問他是否交給睿京公關部處理。

沈聽瀾點開新聞，呼吸卻猛地一滯，死死攥著手機。

——照片上，路燈下，昏暗的車裡，女人側首輕輕吻著男人的臉頰，很親密。

這些年，她不是沒有過緋聞，只是……從沒這樣親密過。

從沒！

「聽瀾？」

沈聽瀾茫然看了她一眼，停滯了三秒鐘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