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屋子裏檀香氤氳,靜謐得落針可聞。

清梔黝黑的眼眸盯緊了玄壑,分明是想他倒茶給她喝。她哪裏像個伺候人的,倒比主子還要像主子。

「想喝?」玄壑琥珀色的瞳仁透出柔和的光來,顯然是妥協了的。

「嗯。」清梔半點也不矯情,從鼻子裏哼出聲來。

玄壑伸手拿過茶壺茶杯,倒了一杯遞給她,從壺嘴倒出來的清茶冒着熱氣,茶香濃郁撲鼻,一時間把檀香的味兒蓋住了。

清梔接過茶杯,雙手捧著湊到唇邊,微微仰頭喝了一口。茶香繚繞唇畔,很是清潤可口。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

「清風曉月,梔子花開,我叫清梔。」這個名字已經許久沒人喚過,她實在是活得太久了些,那些魔界的後生們幾乎都是她看着長大的,他們都喚她「魔祖」、「祖宗」,要不就喊她「姐姐」、「美人」,或者就是「你」、「喂」、「那個誰」……他們愛怎麼喊怎麼喊,反正她從不計較。

清梔,不是柳柳。玄壑沒想到她竟回答得這樣爽快,乾脆便順着問下去:「你是什麼人?」

「你宮裏的人。」她暫時不想回魔界,她此刻失了修為,若是貿然回去,魔界那些後生們定會趁機欺負她,還不如留在天宮,至少眼前這個男人看起來溫柔無害,是個好相處的。

他宮裏的?說的倒也不錯。玄壑失笑,沒再追問下去,起身將藥膏放了回去。

清梔又喝了一口茶水,眉頭卻蹙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眼手中的茶杯,一鬆手,任由茶杯掉落,「啪」一聲摔得四分五裂,杯子裏的茶水在地面蜿蜒開來,像極了一條長蛇。

「怎麼了?」聽到聲響,玄壑一怔,快步走回來,卻見她口中滲出血來,一絲一絲,掉落在她桃粉色的衣衫上,觸目驚心。她抬手擦了一下,沒有擦掉,反而越來越多。

他眸色一寒,眼睛掃過摔得粉碎的茶杯,頓時明白過來,這茶被人做了手腳。他蹲下身扶住她,迅速封了她的幾處經脈,問道:「哪裏覺得不舒服?」

清梔看他一眼,眼前一黑,軟軟地倒了下去,昏倒在他的懷裏。茶里的毒厲害得很,儘管玄壑及時封了她的經脈穴道,她渾身的膚色還是以極快的速度變得青黑駭人。

「齊燼。」

玄壑一聲喚,一名黑衣侍從立刻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恭敬道:「主上。」

「去找緹英,肅清宮裏的人。」玄壑將清梔抱起,往寢室走去。

齊燼看到那小仙娥的樣子,一下反映過來她是中了毒,看來又是天後娘娘的人不安分了。不過……他悄悄探頭看向寢室的方向,內心止不住好奇,主上怎麼看上去好像有點緊張那小仙娥?一個新來的小仙娥罷了,中了毒死了便死了,主上難道還要耗費靈力去救她嗎?

主上何時這麼好心過了?

很快,雲極宮熱鬧起來,管事仙子緹英查出佑梨仙子施傀儡術迷惑小仙娥柳柳,妄圖借柳柳之手送茶水毒害主上,證據確鑿,將其捆綁到主殿門前,等候主上發落。

但主殿大門遲遲沒有打開,緹英在門外候了許久,直到天熱漸黑,終是失了耐心,走過去輕輕敲了敲門,門被齊燼打開一道縫,緹英走了進去,門又被關上。

殿外的宮人們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一個個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當着殿門跪着的佑梨面如死灰,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這麼輕易就暴露了,她本以為送茶水的是柳柳,主上若是中毒也只會怪到柳柳的身上,可為何中毒的會是柳柳那個丫頭,而她所做的一切卻被緹英知道得一清二楚?

進了門,緹英小聲問齊燼:「怎麼樣了?」

「早就沒事了。」

早就沒事了讓他們在外面一直等?緹英皺了皺眉,突然反應過來:「主上是故布迷陣,讓天帝天後探不清虛實?」

主上曾在神魔大戰中受過重傷,修為大損,幾乎隕滅,天帝天後一直都不清楚主上恢復得如何,這次主上為救那小仙娥耗費時間越長,越能說明主上修為還沒完全恢復,這樣也好讓天帝天後放鬆警惕。

不過齊燼不以為然:「我倒是覺得主上就只是想陪着那個小仙娥罷了。」

兩人正說着話,玄壑從寢室走了出來,他們趕緊迎上前去。

「主上,你沒事吧?」緹英看他臉色有些蒼白,不由有些擔心。

「無礙。」那毒藥毒性極為霸道厲害,擺明了是要置他於死地,他若真吃了,雖不至於要了他的性命,卻也會令他元氣大傷。

「佑梨在門外等候發落,主上可還要問話?」

「開門,我見一見她。」玄壑聲音和緩,似是半點責怪的意思都無。

殿門打開時,昏黃的陽光透進屋子,在外面等候的宮人們一個個站直了身子,低下頭,鴉雀無聲,動都不敢動一下。

已經跪了幾個時辰的佑梨雙腿早已麻木,可心頭的恐懼卻越積越多,緹英認定了她謀害玄壑上神的罪,那女人向來心狠手辣,定不會放過她的,或許、或許她可以向玄壑上神求情,玄壑上神仁慈和善,說不定能饒她死罪!

這樣想着,她匍匐在地,拚命拖着幾無知覺地雙腿爬向玄壑,情真意切地哭喊道:「主上、主上饒奴婢性命,奴婢不是存心要害主上,奴婢只是討厭那個柳柳,奴婢知道主上修為強大,定能識破茶水有問題,屆時便會怪罪到柳柳的頭上。是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求主上再給奴婢一次機會吧!」

站在一旁的緹英撇眼看她,嗤之以鼻,她以為這樣便能活命嗎?不管她目的何在,只要是對主上不利的,她都不會饒過。

雖然早就知道這佑梨是皇后的耳目,不過看在她並未做什麼出格的事,且主上也懶得理會,她便由着她在她眼皮底下獃著。可如今她犯下大罪,就別怪她心狠手辣了。

主上或許會顧及天後的面子,留她一條性命,可她會讓她知道,今後的每一天,活着還不如死了。

「對錯並不重要,你做了什麼也不要緊……」

主上果然還是擺出了仁善的面孔。緹英的腦海里剛冒出這句話,整個人卻被面前發生的一幕懾住了。

像畫面靜止一般,在場的所有人都僵住了,只有玄壑在動。他依然是那樣溫和,臉上帶着淡而優雅的笑,那樣無害,那樣的令人賞心悅目,卻做着令人膽戰心驚的事。

他的右手探向佑梨的靈門,強行取出了她的內丹。佑梨修的是土系術法,因此她的內丹是土黃色的,鴿子蛋大小,綻放着柔和的光芒,一看便知修鍊了數千年。

「犯了錯,留下有用的東西,我便原諒你了。」他收了她的內丹,手掌輕輕一拍,她的頭骨便四分五裂,神魂皆消。

佑梨至死都沒有回過味來,玄壑上神不是仁慈善良的嗎?他從來都不會讓自己的雙手沾上殺孽,可為什麼她卻看到他那雙溫和的眸子盛滿了陰冷、嗜血和瘋狂?是她看錯了嗎?

可惜,她再也無法弄明白了。

而緹英何嘗不震驚,她獃獃地看着玄壑,看着他毫無預警、悄無聲息地了結了佑梨,一時之間腦子裏有些亂。

主上不是一向都不主張和天帝天後正面衝突的嗎?而且主上一直都是賣的老好人人設啊,怎麼……怎麼人設突然就崩了?還有,他要佑梨的內丹做什麼?不過是幾千年的修為罷了,轉為自身靈力也就區區數百年,對主上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何必耗損靈力強取?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齊燼,見他同樣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這才肯定真的不是她看錯了。

佑梨毫無生息的身子軟軟地倒了下去,駭住了在場所有的人。

玄壑收回手,寬袖一甩,轉過身去,輕輕留下一句:「異心者,都殺了吧。」

*

清梔醒來時,正躺在玄壑的床上,身上蓋的被子輕如羽毛,溫暖又舒服。她翻了個身,又閉上眼睛,打算接着睡。

「醒了?」

含笑的聲音傳到耳際,她再次睜開眼睛,轉過頭,看到了站在床頭看着她的玄壑。他笑容溫柔耀目,美得如夢幻一般,看上去竟一點也不真切。他的手中端著一隻碗,碗身白瓷如玉,碗沿鑲嵌金邊。

他雖不是她這麼多年看過的最好看的男子,卻是讓她一眼看上去就覺得舒心的男子。

清梔覺得那碗裏的東西應該是給她吃的,便自覺地坐了起來,可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的外衣已經被脫掉,而今她身上便只剩下堪堪遮住要緊部位的肚兜,實在清涼得很。

看到她雪膚嬌媚的撩人模樣,玄壑不自在地乾咳一聲,別過頭去:「衣服上沾了血,我把它脫了。」他一手端碗,一手拿過早就準備好的乾淨衣服,遞給她。

清梔接過,不緊不慢地穿上,一邊穿一邊看他,見他比她還嬌羞,她倒頗有看珍稀動物的樣子。這要是換成魔界的那些後生,一個個眼睛不帶眨的。

「碗裏是什麼?」她把衣服披上,問他。

「是剛熬好的米湯,可以清你體內的餘毒……」玄壑轉過頭,看到她只是把外衣披上,腰帶都未系,粉色肚兜在被子和外衣下若隱若現,聲音一頓,眼神不知該往哪裏安放。

「你喂我吧。」她理所應當的口氣那樣自然,顯然是被人伺候慣了的。

她確實是被伺候慣了的,在魔界,她這個老祖宗可是上上下下的寶,伺候她的魔奴少說也有上百人,每天過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日子,事事不用操心,做她喜歡的事情便好。與她同輩的魔祖大多因為戰事殞身,要不就是在魔界擔任要職,每天忙得焦頭爛額,像她這般無憂無慮的委實鳳毛麟角。

或許是老天爺都嫉妒她活得太過愜意,因此降下八十八道天雷劈她,讓她經歷這許多磨難。

玄壑視線落到她的臉上,她的眉眼淡如雲藹,神情是與她純真稚嫩的容顏不相稱的淡然。雖然劇毒已除,但她的臉色還有些蒼白,唇色亦是淡淡。

他低下頭,舀了一勺米湯送到她唇邊。

清梔張嘴喝下,覺得口感格外香糯清潤,方才想起她已經許久沒吃過東西。倘是以前,她修為高深,一年半載不吃東西也無甚要緊,可如今的這具身子修為弱得幾乎沒有,自然是會覺得餓的,餓了就會頭昏眼花,沒有力氣。

她吃了整整一碗,覺得精神好了許多,頭腦也清晰起來。

「還要嗎?」米湯見底,玄壑輕聲問她。

「不用了。」她搖頭,往後靠了靠,選了個最舒服的姿勢躺着,「我中毒了是嗎?是你救了我?」

「是。」

「你為什麼要救我?」他看着便是個身份不一般的,而她此刻的身份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仙娥,難道他耗費靈力救她只是因為他心存仁慈嗎?

「你覺得我不該救你?」玄壑將空碗放到一邊,反問她。

「救人挺麻煩的,要是不小心被人纏上,有損失的可是你。」這點她深有體會,她也曾好心救過人,可每回都被人纏着要對她以身相許,令她不勝其煩。思及此,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一下坐正,對他說道,「幫我拿下鏡子。」

玄壑左手一伸,一面琉璃水鏡便到了他的手上,他將鏡子交給她,看她攬鏡自照,漂亮的眼眸中露出一絲驚奇。

這張臉……

鏡子裏白皙的包子臉雖然憔悴了些,但少女的精緻水嫩養養就回來了。烏黑璀璨的杏眸忽閃,神采靈動,真正是清秀可人,人見人愛。重點是,這張臉竟和年少時的她有八分相似,這也未免太奇怪了些。

她沒有深究,放下鏡子看向他,一臉認真地問:「我長得好看嗎?」

「……」玄壑頓了下,眼神不經意間又瞄到她敞開的衣襟,趕緊移開,道,「好看。」這是實話,她的模樣雖然還有着少女的稚嫩,卻已可見傾城之姿,難怪天帝重堯會為她心動。

想到天帝重堯,他的眸底添了一絲暗色,神情也淡了許多。

「你救了我,可要我以身相許?」清梔歪著頭,看着他問。

玄壑未料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一時怔住,看着她,久久沒有言語。

等了半天沒等到他回答,清梔淡淡笑了笑:「我這個人不大喜歡欠人情,你救了我,又待我這般好,按理我是應該報答你的。可我什麼都不會,做人奴婢怕是也做不好,倒是這模樣兒可圈可點,以身相許還是夠格的。」

「咳咳!」玄壑忍不住掩嘴咳了兩聲,尬笑,「暫時……不用了,你就在雲極宮安心住下,不必想其他的。」

「那你可以安排幾個小丫頭伺候我嗎?」她是個年歲大的,時常會犯迷糊,又貪懶了些,還是身邊有人伺候着較為妥帖。

玄壑莞爾,點頭應下:「好。」

接下去的幾天,天宮的人都知道了,雲極宮有一個了不得的小仙娥迷住了天帝的九叔、天宮最為清心寡欲的玄壑上神,不但因為她殺了天後娘娘親賜的佑梨仙子,而且還給了她媲美雲極宮女主人的待遇。

而這個小仙娥此前是天帝最為喜愛的。

這一日,陽光正好,清梔在六名小仙娥的陪同下,在離雲極宮不遠的花園裏盪著鞦韆曬太陽,小仙娥們嘰嘰喳喳地給她講著有趣的故事,她聽着聽着便犯了困,倚靠着鞦韆繩睡著了,直到一個充滿緊張和擔憂的男人聲音傳入她的耳際:

「柳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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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撩瘋還是黑化,二選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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