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吵

網約車如一條銀龍駛入雨幕。

司機有說有笑地在聊天群里發著語音，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狐疑地從後視鏡打量符修文和邊浸，試圖找點話題打破這沉悶的氣氛。

中年男人躊躇半晌，尷尬地問，「那個……我直接按你導的這個地址開嗎？」

邊浸搖頭，「不是，麻煩您先送我朋友，再去1203。」

他看向符修文，符修文忙說，「我住1805，麻煩了，師傅。雨天路滑，注意安全。」

司機福至心靈，微笑著關掉手機。心想兩位小朋友性子都挺冷，不像剛才下去的那兩個聊得開。

逼仄的空間再次陷入無盡的沉默，符修文在心裡斟酌好措辭，切掉貼吧的界面，不經意般喟嘆道，「我從別人口中聽說過不少你的事情。」

車裡除了司機就只有邊浸，符修文這話肯定不是找司機嘮嗑。

「哪方面的事？」邊浸聾拉著眼皮望向車窗外，說不上是什麼神情。

「很多，不過我只關心和司空有關的事情。」

符修文的食指毫無規律地點著膝蓋，溫聲道，「不管你對司空是一見鍾情還是別有用心，作為他的朋友，他的親人，我想警告你，不要試圖做任何傷害他的事情。他對我來說很重要，對他媽媽而言更是如此。」

「我知道。」邊浸避重就輕。

「知道就行。」符修文大馬金刀地靠在一邊，語氣有點沉重，「他小時候吃過很多苦，遭受過許多非議。學校里的冷暴力對他而言算不上什麼，他不計較不代表我也不計較。我知道很多人討厭他是因為你的關係，你有義務幫他平息那些非議。當然了，我說這些話並不為興師問罪，如果你真心喜歡他，就算我不說，你也會幫他解決掉一切麻煩，不是嗎？」

「這事我知道，我有個朋友是黑客，之前我讓他幫我刪過一次貼。並且給每個說他壞話的人發過私信，要是再冷暴力別人一定找他們算賬。我不會讓別人欺負他的，你放心。」

邊浸不動聲色地把自己為藍司空做過的事情擺在明面上。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還有句話，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他希望這些事能通過符修文的嘴巴傳進藍司空的耳朵里。

得到他的保證后，符修文又恢復一貫溫和的模樣。

短暫的對話告一段落，不多時，網約車攸然行駛至伊耆殿九章別苑的大門前。

因為戶主們的身份比較特殊，伊耆殿九章別苑的物業特別嚴格，保安亭里的工作人員拿出個小本本讓司機登記，並讓他們報業主的門戶和姓名核實身份。

「兄弟，我就送個人，下人就走，不會耽擱太久。」司機一臉苦相地填寫身份證號和電話號碼，試圖求情免掉其他繁瑣的步驟。

保安鐵著臉說，「這是上頭的規定，也是我的工作，請您配合。」

「是是是，有錢人了不起，老子又不是賊……」司機小聲嘀咕。

符修文笑著探過去插話，「我是1805的住戶，戶主叫安卿，我是他兒子，叫符修文，你可以打電話核實。」

「好的，符先生您稍等。」

保安很快打完電話，一邊放行一邊叮囑道，「你是跑網約車的吧？外來車輛不可逗留太久，下了人就走。」

「你放心，我十分鐘不到就出來！」司機訕笑道。

符修文在後面低聲指揮，「師傅，先直走，再右轉。一腳踩到底，快到了我再給您指。」

放眼望去全是獨棟別墅，棟棟都停著兩三輛豪車。

「哎，這些車隨便拉一輛出來都夠普通人掙個一兩輩子，你們倆都是男孩兒，父母沒給安排安排？」司機看那些豪車的眼神跟看美女似的。

符修文不由得失笑，「叔，我們還沒成年呢，沒本兒。」

他好歹算半個公眾人物，說話得謹慎，旁邊那位未成年有假本兒這種事，怎麼能隨便張揚呢？

大叔隔著雨幕左右打望，「喲，邁凱倫，真帥！」

「那是奧迪S幾來著？」

「這輛敞篷不認識。」

「……」

符修文扶額，指了指前面說，「停著輛紅色卡宴的就是我家。」

「好嘞！」大叔一頓猛虎操作。

把符修文送回家后，邊浸這才靜下心來想待會兒怎麼和邊亦葦解釋。轉學這事是自己理虧，他要服軟嗎？還是倔強一點？

轉念又一想，自己整整月余沒有歸家，邊亦葦居然現在才發現，這家不回去也罷。

邊浸思緒萬千地穿過小院子，木訥地按響門鈴。

一分鐘不到，門內傳來趿著拖鞋走動的聲音。

開門的是家裡的家政阿姨。

「浸浸回來啦！」

阿姨殷切地遞上一張干毛巾，問他，「淋濕沒有，快擦擦。」

邊浸沉聲道，「我爸呢？」

阿姨小聲說，「在書房，我看你爸爸挺生氣的，上樓態度誠懇點，好好認個錯。」

「好，謝謝阿姨。」

邊浸隨手把毛巾搭在椅背上，面無表情地往樓上走。

不能服軟。他心想。

他敲了下書房的門，輕聲說，「爸。」

房內傳來翻書的聲音，緊接著飄來一句冷漠的，「進來。」

邊浸迅疾而從容地走進去，只見邊亦葦身上還穿著西裝褲、白襯衫。他利落地把衣袖挽在手肘處，帶著個度數很低的金絲眼鏡，捧著書，髮型做得一絲不苟，看上去風度翩翩，不像商人，像文人。

這些年飯局上的酒，竟沒有將他喝成大肚腩。

邊亦葦微眯著眼睛打量邊浸，蹙著眉，許久才輕飄飄說一句，「自己交待吧。」

雖然他坐著，邊浸站著，在威嚴的父親面前，邊浸仍像個犯了錯誤被罰站的小孩子。

邊浸咬牙，一字不漏地背誦方才在車上打的腹稿，「你和媽媽不是準備離婚么，我先搬出去適應適應。」

邊亦葦剜了他一眼，鷹隼般的目光將邊浸釘在原地，他冷哼一聲，嗤笑道，「你想搬出去適應沒問題，我比較好奇的是，好好的一中你不讀，為什麼偷偷轉去二中？你到底有沒有把我和紀舒放在眼裡！」

他的聲音算不上很大，卻重如千斤。

邊浸不由得把聲音拔高了幾度，幾乎向著男人歇斯底里地怒吼，「這個時候你還在直呼媽媽的姓名，他不是你的妻子么，他為你十月懷胎生了個兒子！你居然為了外面的男人想和媽媽離婚？像你這樣的父親，難道會在意我轉學沒有知會你一聲？」

「翅膀硬了，敢沖老子吼？」邊亦葦狠狠咬著后牙槽，陰惻惻地說，「毛都沒長齊的小子，你懂什麼？我和紀舒離婚是好聚好散，不存在出軌，也沒有其他原因！我看你是反了天了，轉學這麼大的事情居然敢一聲不吭地瞞著我們！下次還想闖什麼禍？我看你就是皮癢了，欠收拾！」

「好聚好散？你自己做過什麼你自己心裡清楚！如果所有大人都像你一樣噁心的話，那這個世界太讓我失望了！你心裡沒鬼嗎，媽媽難道沒有問過你？你和那個男Omega認識多久了？」

「來，我替你回答。你和他認識了十幾年，現在還想踹掉媽媽幫他養兒子！」

在吵架這件事情上，流淚是一件很沒有面子的事情。所以邊浸不由得瞪著眼睛大聲喊叫，試圖用聲貝給自己增加點勇氣，以證明自己是一個堅強的男子漢，再委屈也不會哭鼻子的男子漢。

他紅著眼眶直視著邊亦葦，「你出去問問，誰家的父母會讓自己的兒子直呼其名，而不是叫爸爸媽媽？」

邊亦葦嘆了句，「你知道，我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我和紀舒都是alpha……」

「那你們為什麼要生我呢？」邊浸梗著脖子站在書桌前，單薄的身影不住地顫抖。

太陽穴疼得厲害，待會兒反駁邊亦葦不能再大聲吼了。邊浸心想。

邊亦葦取掉金絲眼鏡，手肘墊在椅子的扶手上，雙手交叉疊在一起，悠閑地翹著二郎腿，喉頭一滾，冷聲道，「你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哪裡做得不對。」

這人除了是父親，還是一位華南豹alpha。

氣場全開的alpha。

即便他沒有釋放信息素，邊浸也能感受到來自男人的威壓。

他不由得攥緊拳頭，死死盯著地面，怏怏道，「我不喜歡一中，我喜歡二中。」

邊亦葦維持著一貫的語調和表情，「我和紀舒從來沒有強迫你做過什麼事，你要是喜歡二中，完全可以和我們商量。到現在你還不懂得反省，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我平時工作忙，沒時間管你，讓紀舒把你慣壞了。」

邊浸聽不得他用這種語氣說話，笑著譏諷道，「我已經兩個多月沒有見過媽媽了，你到現在才發現我離家出走。真要遇上什麼事我能找誰？阿姨嗎？」

「你看看你現在這幅模樣，簡直枉費我十七年來對你的養育。你的風度，你的涵養，你的智慧，都被sara吃了嗎？」邊亦葦的表情看上去很失望。

sara是媽媽養的阿拉斯加。

邊浸真想回一句『是的』，不過他突然覺得身心疲憊，不太想繼續和邊亦葦理論，自己怎麼可能說得過一個成功的商人呢？

他偃旗息鼓道，「我不是合格的兒子，你也不是合格的父親，大家半斤八兩。我想回房間做作業，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行，你硬氣。」邊亦葦換了個坐姿，徐徐道，「既然你喜歡二中，我可以不強迫你轉回來。先把紀舒給你買的那輛車的車鑰匙交給我，以後上下學取消司機接送，自己蹬自行車。每月的生活費減半，我看你硬氣到幾時。」

「您隨意。」

邊浸輕飄飄地扔下這句話，眸中閃過一絲狠戾與憤怒。

他會硬氣到邊亦葦和那個男Omega斷的那日。

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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