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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樣沒問題嗎?」
「沒問題,很好看。」
「真的嗎?我昨天沒洗頭。」越寒後悔得不行,他以為今天只是單純來購買所需物品,完全沒想到還要來蘭徹父母家裡。這一切來的太突然了,越寒手裡提著大包小包,「我就幫你把東西放門口就走吧?我一個外人進去也不大合適。」
「沒什麼不合適的。這裡對我來說也很陌生。」蘭徹按了按門鈴,說,「也許我在街上走著,他們都認不出我。」
從羅范范的隻言片語中,越寒大致知道蘭徹和家裡關係並不好,這種矛盾似乎是從很久以前就存在的。
但將自己的家人說成陌生人,越寒還是有些意外。徐家對他來說是陌生人,那是因為他從小不在徐家長大。
門沒有開,蘭徹耐心地又按了一次門鈴。
門開了,裡頭傳來冷漠的聲音:「鑰匙呢。」
門尚未全部打開,蘭徹同樣冷漠回答:「丟了。」
開門的是一個神情異常嚴肅的中年男人,與蘭徹的樣貌有六七分相像,中年男人更多的是刻板,蘭徹則是內斂的鋒芒。
另一邊走來一保養極好的女人,眉頭若有若無地鎖著,讓越寒聯想到自己的高中班主任。
這兩個人,便是蘭徹的父母了。
同樣嚴厲到苛刻的目光,一齊落在越寒身上。
越寒被看得脊背一涼,渾身緊繃站立。
蘭徹在他身前擋了擋,皺著眉:「看夠了?」
怎麼看都不像是對父母的態度,最起碼越寒從沒見過這麼同父母說話的孩子。
蘭年瞥著蘭徹:「嗯。」
池歲也冷漠地「嗯」了一聲,只不過比蘭年多了一句話:「讓人家幫你拿東西,你沒長手是不?真丟人。」
蘭徹手裡其實也拿了不少東西,但看起來比越寒拿得少,因為越寒拿的都是服裝類的大包裝袋,而蘭徹拿的是酒水。
蘭徹不以為意:「他願意的。」
這下輪到蘭年冷笑:「要不是你強迫,人家會願意?」
蘭徹「啊」了一聲,側首問:「我強迫你了嗎?」
越寒急忙插話,明亮的眼珠子真誠地望著二位,回答:「我自願的。」
蘭年狐疑:「真的?」
越寒用力點頭:「真的。蘭老師原本不讓我拿,是我非得搶著拿,蘭老師真的很有貼心很紳士,沒有一點強迫我的意思。」
「是我強迫蘭老師的。」
池歲眉頭皺得更緊了:「就他還老師?娛樂圈是沒人了?」
越寒替蘭徹辯解:「蘭老師在娛樂圈的成就無人可比,他獲得的獎項無數,作品也都是精品,蘭老師是……」
蘭徹和越寒就站在門口,聽著越寒的誇讚,覺得很受用。
蘭年二人不約而同皺眉警告地看他一眼。
蘭徹說:「別站門口誇我了,要誇進去誇。」
蘭年和池歲同時扭過頭,一人去廚房拿水果,令一人則是去書房拿其他物品。
二人分工明確,一點交流都不存在,全然不像是個家庭該有的氛圍。
再仔細看蘭徹父母的家中,所有的一切工工整整排列,物件整齊有序,這讓越寒也鬆了一口氣。
蘭徹將拖鞋放在越寒腳前:「我就知道,你一定喜歡這裡。」
越寒感慨,豈止是喜歡,這裡對強迫症簡直是天堂。
可以看出,蘭徹的父母也有強迫症,且程度嚴重。
眼前的水果切塊大小几乎一致,擺放間隔如丈量得出,越寒都不敢下手拿,生怕破壞了其美感。
但蘭徹很隨意,將有序擺放的沙發抱枕弄亂,蘭年二人眉頭皺了皺,但也沒說什麼。
池歲看倆人也沒吃水果的慾望,對著越寒說:「你跟我來一下。」
蘭年則是對蘭徹說:「你就呆著,別動。」
蘭徹:「有什麼事,現在說。」
越寒覺得這一家子的交流方式太奇怪了,就像是上下級傳達命令一般,蘭徹父母根本沒有同蘭徹商量的口味。自打他們進門以來,開口的話都是命令。
見到許久不曾見面的兒子,竟也沒有出聲問候,更沒有噓寒問暖,看著蘭徹的眼底反而滿是不悅與不認可。
徐家的人對他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冷漠。
為了避免蘭徹與父母爭吵,越寒決定先暫時聽從長輩話語。
池歲坐在書桌前,越寒則像是小學生站在她的面前。
池歲用下顎點了點座椅,示意越寒坐。
「蘭徹真的沒逼你?」池歲說。
「沒有。」越寒再一次道,「我真的是自願的,從頭到尾,蘭老師都沒有強迫過我。」
池歲皺了皺眉,彷彿極其想不通。
隨後池歲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書,倒過放在越寒面前:「你先看完這本蘭徹日記,再下決定吧。」
蘭徹日記?
池歲解釋:「是我與他父親整理的,蘭徹從小到大的英雄事迹。」
越寒有些緊張,覺得這是蘭徹的隱私不應該窺探,可是對方的母親直勾勾地逼視自己,越寒只能硬著頭皮往下看。
第一面,貼了不少蘭徹幼兒園的照片,同時還配上一句話:很不聽話,脾氣很大,不知道跟誰學的。
往後翻,大致到了第四面才是蘭徹小學的照片。當時的蘭徹門牙掉了幾顆,樣子頗為滑稽。
很新奇的感覺,像是在體會蘭徹的童年生活,那段他不曾參與的歲月。
作業不寫,翹課逃課,回家挨打。
作文偏題,亂七八糟,一塌糊塗。
養條狗都比他聽話。
勉強上了個一本,又去折騰工作室,不知道在搗鼓什麼。白費力氣。
……
越寒往下看,那股子隱隱作祟的興奮,登時被冷水澆滅。
池歲說:「我不管你看到的蘭徹是什麼樣的,事實證明,他就是一個叛逆的人。從小到大,他一直在闖禍,一直在製造麻煩。我們安排的他從來不做,我們抗拒的他一個不落。」
越寒的手,怎麼都動不了了,像是一塊巨石壓在他的手指上,導致他無法翻頁。
「普通一本,學歷一般,也沒有突出的才能。只要能順利畢業,我們就會給他安排好未來。」池歲說,「可他又一次叛逆,他永遠分不清對錯,永遠不願面對事實。他活在自己虛構的世界里。」
越寒不知道蘭徹知不知道,池歲會對自己說這些話,他想,蘭徹是知道的。
這本日記,一開始是為了記錄蘭徹的成長,逐漸變成記錄蘭徹糗事的日記,再後來變成池歲二人表達對蘭徹不滿的工具。
越寒沒有說話,又往後翻著。
——我抓住的一切都將化作光輝,我放棄的一切都變成煤,我必是火焰無疑。[1]
字體狂草飛揚,許多字幾乎把白紙戳穿,可見其下筆力度之大。
「他到底有哪裡值得你自願?」這一句像是極其困惑。
越寒輕聲說:「蘭徹不好嗎?」
許久,越寒說:「他很好,特別好。」
池歲看了他半晌,才嘆息:「那就好。」
越寒出了書房,看到蘭徹在和蘭年下國際象棋。
國際象棋需要大量腦力計算,蘭徹一向討厭這些,速度極快地輸給了蘭年。
蘭年恰當地露出了個不悅神情,彷彿在迷惑,為什麼有人可以這麼垃圾。
見越寒在身後看,蘭徹抬了抬頭:「要玩兒嗎?」
蘭年眉頭加深,蘭徹以為這是什麼?五子棋?想下就下?
國際象棋演算法千變萬化,規則繁多,光是要將規則梳理清楚都需要一段時日。
這小年輕怎麼看都不像是會下國際象棋的人。
越寒:「我只會一點點。」
蘭徹求之不得讓座,越寒不推脫,乾脆地坐在蘭年對面。
蘭徹的家庭對他採取的教育模式為打壓控制式教育,他們希望蘭徹依據他們的想法、安排而活。
可蘭徹自我意識強烈,他不願接受擺布,不願被套上枷鎖,他要做自己的火焰燃燒自我。
哪怕試圖控制他的人,是他的父母。
國際象棋有著先白后黑規則,白棋先走,蘭年先挪動棋子。
棋盤縱橫八格,由交錯的黑白格子組成64棋格。從左到右的各個方格由a~h表示,從白方到黑方則是用數字1-8表示。
蘭年的白方兵E2(第五列第二排)向前挪動兩個格到達E4(第五列第四排)。
越寒看這開局就知道自己該怎麼下了。
越寒同樣將自己黑棋兵E7(第五列第七排)往前兩格到達E5,與E4上下相貼。
國際象棋中的兵只能向前一步走,只有在走第一步時可以走一格或兩格。
蘭年的白方馬從G1(第七列第一排)到達F3(第六列第三排)。
國際象棋的馬與傳統象棋的馬只能走「日」字走法不同,國際象棋的馬可以橫、直走一格,再斜走一格。
越寒將B8的馬走至C6的格子。
為了保護白方的王,蘭年將白方F1的象斜走到C4位置。越寒快速做出反應,將另一邊G8的黑馬移至F6位置。
蘭年的面色一變:「小夥子懂得挺多,還會雙馬防禦。」
黑方雙馬率先出動,這就叫雙馬防禦。
越寒下一步就可以走左前斜格進攻白方的兵。
出現雙馬防禦情況,只要黑方不失誤結果必然是和棋,白方很難將黑方的王殺掉。
若是想局面好看些和棋,接下來的每一步蘭年必須進行精密計算,確保下一步不出錯。
蘭年對國際象棋只是興趣而已,並不是專業的,當下也發起了愁。
越寒卻隨意走了一步棋,頓時給了蘭年希望。
在棋子還沒落下時,蘭徹按住他的手,淡淡地看著蘭年:「下不過就別下,輸很丟人?」
蘭年乾脆認輸:「我下不過你。」
哪怕是蘭年這張嚴肅的臉此刻都有些意外。他說:「你這叫,只會一點點?」
在蘭年下第一步棋時,越寒就對全局有了演算法,這樣的運算能力絕非常人能有的。
越寒說:「確實只會一點,我只是看別人下過幾次。」
蘭年面色風雲變幻。
只是看別人下過幾次,就能走出雙馬防禦?這還真的是……
蘭徹的右手搭在越寒的肩上,似是唏噓延長尾音:「他的一點點,勝過常人千萬點。」
越寒的肩膀有些燒,突如其來的褒揚讓他渾身過電般的僵滯,他只能低頭看著棋盤,原本邏輯清晰的戰術在此刻成為一團漿糊。
蘭年皺著眉,不悅地看著蘭徹不安分的手,提醒:「別過分了。」
蘭徹說:「他自願的。」
蘭年:「你……」
越寒點頭:「我自願的。」
蘭年語噎到無話可說,他和越寒所說的根本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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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抓住的一切都將化作光輝,我放棄的一切都變成煤,我必是火焰無疑。——尼采《看哪,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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