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轉過幾個山頭,劉大牛尋到熊洞,回來叫數人而去,將眇目白熊趕出去。洞中穢物不少,氣味沖鼻,劉大牛滾來一個大雪球,洞中生火,烤融雪球,雪水一衝,氣味才淡了許多。白芷靈心下暗贊他心細如髮,仔細打量劉大牛,但覺他雙目雖小,明亮非凡,面上傷處斑駁,那是劉大牛自扇耳光留下的,這些傷疤瞧來非但不醜,反而有種特別的魅力。她心中怦怦亂跳,胡思亂想一陣,那能睡着?劉大牛立在洞外,守着眇目白熊,不讓它進洞打擾眾人。白芷靈望他背影,風雪頗大,劉大牛身上已積了厚厚一層白雪。白芷靈心中一動,尋思:「這麼冷的天,他也不進洞,會不會生病?」轉念又想:「這淫賊好不可恨,我理會他幹麼?凍死他才活該。」這般一會想着劉大牛凍死,一會又怕他生病,思來想去,忍不住輕輕嘆一口氣。次日一早,大雪早停,烏雲散盡,清晨陽光灑下,白雪映照,艷麗照人。眇目白熊早不知去了何處,劉大牛呼吸著清晨空氣,抖下身上雪花。白芷靈忽然走到他身邊,道:「回去睡。」語氣冷冰冰的,她面色嬌紅,慘白中帶着暈紅,裹在皮裘之中,更增嬌艷,劉大牛忍不住望的痴了。白芷靈怒道:「劉大哥讓你進洞歇息,你盯着我看幹麼?」劉大牛情動之下,說道:「你相信緣分么?」白芷靈轉眼去看日出,但覺陽光耀眼,嘆道:「劉大哥說你一夜未睡,現下由他來守。」她不答劉大牛所言,然那一嘆,語氣中懊悔鬱悶,極是複雜。劉大牛知她心中放不下黃絕念,道:「人世間有很多事,都不是人力所能改變的。」想起呂慧茹,心中暗嘆。白芷靈轉身離去,罵道:「果然是淫賊,說的話我一句也不懂!」劉大牛怔愣半晌,不知如何回答。來到洞中,劉大牛躺在地上,兀自興奮難以入眠,利百蒂三人早早出去,歐陽潔陪着劉克海,一起在洞外賞雪。劉大牛睡下半晌,雙目圓睜,那有睡意?想到昨夜白芷靈嬌嗔,她自出了長安,從未漏過如此小女兒態。劉大牛忍不住坐起,嘻嘻傻笑,低聲道:「曉君啊曉君,今生我若負你,便如此牆。」他呼的一掌拍在洞壁,泥土紛紛下落,但覺泥土鬆動,咦了一聲,掌上發力,數掌擊出,洞壁脫落,赫然又是一個洞穴。劉大牛驚喜之下,叫道:「芷靈快來,這裏還有一洞!」話聲響亮,白芷靈沒來,劉克海奔入洞中,看到那個洞穴,奇道:「怎會還有一洞?」劉大牛道:「我適才試試近來武功有無長進,隨意一掌,競拍出個大洞來。」他信口胡謅,不願對人說起心事。歐陽潔道:「我們進去瞧瞧。」劉大牛道:「我去尋芷靈。」不待二人答應,奔出洞外。時將近午,陽光明媚,天色深藍,如此一塵不染的天空,劉大牛在後世從未看過,不禁心下感嘆,數百年後世人將地球傷的千瘡百孔,委實自尋死路。遙見白芷靈一步一步走來,足下吃力,劉大牛迎上去道:「我扶你。」白芷靈額頭滲出細密汗珠,顯是走過遠路,喘氣道:「走開!我自己沒有腿么?」劉大牛訕訕的道:「那熊洞裏面別有洞天,我來尋你一起去看。」白芷靈狐疑道:「別有洞天?」慢慢走回熊洞,劉克海二人已入洞而去。劉大牛點燃一個火把,當先領路。洞中陰暗潮濕,並不結冰,頗有暖意。白芷靈跟在劉大牛身後,但覺陰森黑暗,小聲道:「洞裏這麼黑,我們還是別去啦。」劉大牛道:「劉兄和歐陽姑娘先一步進去,他們想來仍在前面。」白芷靈道:「今日我們不趕路么?你們怎地亂闖亂跑?」劉大牛嘻嘻笑道:「碰到這種怪事,我們豈能按捺得住?當然要查探明白才是。」白芷靈小聲道:「有什麼好看的?黑漆嘛烏,一個破山洞,偏偏你要查看,難不成洞裏有個小美人?」劉大牛道:「這洞中空氣流動,不覺煩悶,想是通往一處,洞中也不甚寒冷,我們便瞧瞧也耽擱不了多久。」兩人邊走邊說,不覺走出數十丈。那山洞筆直而下,看不到盡頭,寬有數尺,足三人并行。忽聽身後聲響,利百蒂幾人跟來,問道:「英雄怎會發現此處?當真神奇。」劉大牛道:「正好你們跟來,否則我還要回去叫你們。」忽里買江忽然嘰里咕嚕幾句,劉大牛愕然回頭。利百蒂道:「他說洞裏濕潤,大雪山上能看到這等景象,心中奇怪。」幾人走出里許,忽然眼前一亮,一個天然的大洞穴,廣達數十丈,高有四丈,宏偉之極。幾人暗嘆大自然鬼斧神工,右首一個小洞,幾人奔去,但見那小洞竟有一道石門。此刻石門大開,一人立在壁前,正是劉克海。劉大牛叫道:「劉兄,我還想你們跑去何處,原來在這裏。」劉克海兀自未覺,目注洞壁。歐陽潔盤膝閉目,似在練功。白芷靈奔進去道:「劉大哥,我們來找你們啦。」劉大牛湊近火把,但見洞壁刻着一副圖畫,線條粗略,似字非字,似畫非畫。他全然看不出來何意,問道:「你們在看什麼?」劉克海驚道:「是誰!?」看清幾人,說道:「大牛兄來啦,你瞧。」他神情興奮,喜道:「餘四歲學劍,為求人劍合一,日日抱劍而睡。十一歲漸悟劍在心中至理,與人爭鬥,不免痕迹過厲……」劉大牛驚道:「你竟認得甲骨文?」劉克海愕然道:「什麼甲骨文?」劉大牛指著洞壁似畫非畫的線條道:「這些是字么?你竟認得?」劉克海看了半晌,搔頭道:「大牛兄可難住我啦,這些究竟是畫或者是字,我一點也看不出來,談何認得?」白芷靈滿是鄙夷之色,指著一面石壁,說道:「劉大哥念的是這裏。」劉大牛怔愣半晌,嘿嘿訕笑。劉克海道:「是我擋住大牛兄,倒是我錯啦。」白芷靈接着念道:「不免痕迹過厲,凄厲半生,竟從此停滯不前。五十歲后,劍勢矯繞,始知劍既是人,人便是劍。唯念縱橫江湖,垂垂老矣,更遇生平未遇大敵,憤恨隱居,漸進巧勢自然,工欲拙破,必修心養性。」劉大牛全然不知所云,問道:「是什麼意思?」白芷靈雙目一番,險些暈去,氣道:「你沒讀過書么?這話也不明白!?」劉克海道:「此乃一位前輩高人所書,似乎是他生平事迹。」他走到另一面石壁之前,說道:「這是一篇內功心法,似乎有助小師妹治療內傷,我讓小師妹先行試探。」劉大牛又驚又喜,幾人說話聲音甚輕,不敢打擾歐陽潔。白芷靈往下看去,又道:「余行走江湖數十載,從未一勝,乃自號無敵上人,空遣寂寥,誠自欺欺人。」劉大牛忍不住笑道:「這人行走江湖數十年,居然從未勝過別人?那他還敢自稱『無敵上人』?」劉克海道:「江湖之中,武功強殺了別人,自無話可說。若是整日慘敗,仍能留下性命,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劉大牛心中一動,尋思:「果然如此,江湖中弱肉強食,敵人打敗你,自然取你性命,否則豈非多個敵人?還要日夜防備你來報復,更是寢食難安。這人慘敗數十年,居然尚能活命,想必他逃命的本事極是厲害。」劉克海念道:「隱居山谷,以獸為友,終老之日,才悟得至理,若要勝人,先勝自身。」聽到這裏,劉大牛身子一震,他早聽過相同意思之言,那是在百年之後,如今是玄宗年間,此人居然能想通此理,敢發前人未所思,頭腦豁達,心胸廣博,着實令人起敬。劉大牛登時不敢輕視,喃喃的道:「若要勝人,先勝自身……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英雄好漢,誰又真正懂得這番道理?」歐陽潔呼一口氣,站起身來,看到眾人,微笑道:「師兄,似乎有些起色。」劉克海大喜,搶上一步,摸她脈搏,但覺她脈象厚實,跳動有力,喜道:「果然不錯,這位前輩可是我們的救命恩人。」二人翻身下拜,大聲道:「無敵上人在上,弟子劉克海今日習得神功,小師妹傷勢盡愈,前輩大恩,我夫妻二人世世感念。」說完二人磕下頭去。劉大牛待他們拜完,說道:「歐陽姑娘傷勢能痊癒,那芷靈的傷勢?」他語中顫抖,心神激蕩。白芷靈呼吸急促,目注二人。歐陽潔道:「我傷勢遠比白姐姐重,我既能痊癒,白姐姐豈非容易的多?」白芷靈大喜,目中忍不住滾下淚珠,嗚咽道:「真的……我真的……可以痊癒?」歐陽潔點頭道:「定然可以!」大喜之下,劉大牛道:「劉兄快說,如何醫治芷靈之傷?」劉克海微笑道:「大牛兄不必心急,你且聽我年下去。」他走到後面一個石壁前,說道:「氣走五里,行魚際,回攏呼吸,逆道而行,散與三焦諸脈。心為陽,手為陰,離聚散合,存乎一心,陰陽移位,乾坤顛倒,陰盛則補氣。陽盛則虐虛,是謂五足連天,陰陽調和。」劉大牛聽的一頭霧水,吶吶的道:「劉兄?」劉克海道:「所謂五足,乃指足心、足尖,足跟,足踝、足竅……」一路解釋下去,原來是一套內功習練之法。白芷靈道:「難不成要我學成武功才行?」劉大牛道:「你能習得高明內功心法,又能治癒內傷,何樂而不為?」白芷靈道:「我聽劉大哥說一會都頭暈,若當真學起來,豈非累人之極?」歐陽潔愕然道:「白姐姐難道不想學?」白芷靈道:「沒有別的法子么?我不學武功。」歐陽潔道:「這套內功心法極是厲害,武林中不知多少人打破頭也學不到,白姐姐竟棄如敝履?」白芷靈皺眉道:「我自幼從未學過武功,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幹麼卻要累死累活的?」劉大牛長大了口,說道:「你不學武功,內傷無法治癒,我豈非罪孽難贖?」白芷靈道:「誰讓你害我的?全都怪你!」劉大牛苦笑道:「是是是,全都怪我,但你不能不愛惜自己身子。」白芷靈大怒,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們不是去尋那個大夫么?我偏不練這鬼功夫。」眾人無奈,當下不再勸她。劉大牛懊悔不已,尋思:「你這人怎能這樣?眼前有個大好良機,明明一舉兩得之事,你偏偏不識好歹,真是……真是豈有此理!」白芷靈既不願習武,劉大牛也不勉強。耽擱月余,歐陽潔傷勢盡愈,雪參也沒用上。這一日數人往那洞穴深處探去,轉下大山,已出洞外。此洞天然而成,委折而下,彎曲溫潤,當真是洞天福地。劉克海二人跪下拜別,劉大牛心中頗覺白芷靈不拿自己性命當回事,不免鬱郁不歡。白芷靈心情不錯,雖是四肢無力,走路倒是不妨,再爬山之時,仍要劉大牛背負。那篇內功心法博大精深,劉克海言道:「既然有益無害,大牛兄何不一同修鍊?」劉大牛笑笑搖頭,說道:「藝貴精不貴雜,我已有殘陽真訣,修鍊它足矣。」劉克海見獵心喜,當下自行修鍊,看到一篇輕身心法,說道:「大牛兄內力極強,掌法猛惡,還少一門輕功。這門功夫名字出塵,想來也不會差。」劉大牛道:「叫什麼?」白芷靈笑道:「千里追風。」劉大牛跳起來道:「好大的口氣,竟敢說千里追風?」劉克海仔細解釋,劉大牛學得起勁,如今提氣輕身,縱然身負白芷靈,仍覺身輕如燕。大雪連綿不絕,山腳頗為悶熱,幾人忽寒忽熱,早覺難受。不一日,利百蒂道:「再轉過那個山頭,便是我族人居住之處。」眾人聽聞終於到了,無不歡喜。其時寒冬臘月,平原上飛雪飄飄,八人購買馬匹,悶頭趕路。劉大牛始終不敢騎馬,提氣輕身,權當練習輕功。此地遼闊一片,已非山巒起伏,隨處可見蒙古包,漢人極少,均是各種民族雜居。利百蒂離家鄉越近,心情越是興奮,一路上滔滔不絕,介紹家鄉民情風俗。遠處一隊騎兵奔來,遙遙吶喊,劉大牛等人大吃一驚。那隊騎兵追趕數十名衣衫襤褸的百姓,瞧模樣,乃是漢人百姓。其中不少老弱婦孺,那隊騎兵十餘人,人人躍馬揚刀。烏克拜等人看的興奮,躬身在利百蒂身邊說幾句話,利百蒂點頭答應,三人歡呼一聲,縱馬奔去。白芷靈似乎想起大漠上利百蒂隨手殺人之舉,面色驚恐,靠近劉大牛道:「他是不是又要殺人?」劉大牛尚未回答,那一隊騎兵中,一人彎弓射箭,一個漢人老者登時中箭倒地。其他騎兵大聲喝彩,哈哈大笑。劉大牛怒道:「住手!快叫他們住手!」利百蒂皺眉道:「這些漢人將我們看的豬狗不如,殺我們多少同胞?我怎能饒他們?」劉大牛大怒,抓住利百蒂手腕,喝道:「我也是漢人,你是不是讓他們殺我!?」利百蒂只覺腕上如被一個鐵箍箍住,疼的冷汗直冒,顫聲道:「英雄神力驚人,我那敢有一絲傷害你的意思?這些漢人年年殺我同胞,我不能饒他們!」他目中露出堅定之色。劉克海叫道「啊喲!不好!」劉大牛轉首望去,那隊騎兵縱馬急追,往人多處撞去,數人閃避不及,被踩在馬下,鮮血飛濺,眼見不活。烏克拜三人此時縱馬追上,三人一聲呼喝,長刀砍下,登時砍死三人,其中尚有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劉大牛倒吸一口涼氣,與這幾人相處數月,竟然不知這幾人如此兇狠?他足下一點,飛奔而去。劉克海、歐陽潔二人跟着躍下,各抽長劍,喝道:「我們一起殺!」劉大牛道:「歐陽姑娘請照看芷靈,我與劉兄二人足矣。」他也不等歐陽潔回答,沖入人群。眾騎兵看到二人,呼嘯一聲,縱馬來踏。劉大牛揮掌拍出,打下一人,那人翻身跌倒,胸口斷骨。這還是劉大牛手下容情,否則以他掌力之勁,那人豈能活命?劉克海長劍一挑,刺中一人咽喉。那人不待落地,已然了賬。他長劍閃亮,刷刷兩劍,又殺二人。烏克拜看到劉大牛,目中駭然,哇哇一聲大呼,四人兜馬而來。劉大牛身法靈便,伸手一抓,抓住一名騎兵胸口,隨手擲出,砸翻二人。跟着沖往右側,撞在馬身,那馬人立而起,馬上乘者猝不及防,倒翻下馬,正好另一人縱馬奔來,雙足塌落,那人一聲慘呼,已自斃命。劉大牛呆了一呆,認出那人,他正是忽里買江。劉克海叫道:「大牛兄不可容情!快殺光他們!」喝聲中,又殺四人。其餘騎兵眼見二人厲害,縱馬奔逃,手中彎刀翻轉,兀自砍殺眾百姓。劉克海從地上拾起弓箭,嗖嗖嗖三箭射去,射殺三人。劉大牛拉起剩下百姓,一個老者跪地不起,哭道:「恩公救我等性命,還祈送我們回去,否則我們還是死路一條。」劉克海展開身法,四下兜劫,又殺二人,終於被他們逃去三人。劉大牛伸手扶起那老者,哽咽道:「老爺爺,我們自當送您回去。」那老者道:「此去往北百里,便是御林大將軍所轄之地,求恩公送我們過去。」旁邊一個婦人衣不遮體,泣道:「我們本是此地村民,前些日子被突厥人捉來,小婦人家中四人盡亡,如今無家可歸,不求恩公送還。」說完噗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竟而咬舌自盡。劉大牛又驚又悲,白芷靈走上來道:「這位姐姐好生剛烈,你定要替她報仇!」其他眾人聽到這句話,嗚嗚咽咽的均哭出聲來。劉克海神色惱怒,大聲道:「諸位鄉親,這便起來,咱們一起去御林大將軍那裏,投軍殺敵!」眼前數人,或為老人小孩,或為婦女兒童,能有什麼力量殺敵?積雪映照下,血跡滿地,倒在地上眾人,早被馬踩死,肚破腸流,死狀極慘。劉克海組織人眾,將眾人抬到一處,欲焚燒屍體。不料死去眾人衣不遮體,身上極是單薄,沒有引火之物,豈能燒得起來?他看到惱怒處,喝道:「利百蒂!過來!」轉身望去,利百蒂早不知去了何處,想是看到眾人神色,逃走了。劉克海大怒,兜馬轉一圈,那有半個人影?遠處一個蒙古包,他縱馬奔去,搶來一桶羊油,潑在眾屍身之上,這才引火點燃。天色慢慢陰沉,劉大牛立於一旁,衣衫隨風起舞,他心潮起伏,尋思:「利百蒂是突厥人,他恨我們漢人入骨,我怎會不防備他?這些漢人婦孺,他們有什麼錯?那隊騎兵竟做下如此惡行。我一直不願殺人,但如今這世道,我不殺人,人便殺我,難道我要一世縮在山中老死?今日之事,我若早下決心,豈非能多救幾條人命?」他眼看血琳琳的場面,作為後世之人,何曾見過?目瞪口呆之下,又想:「劉大牛啊劉大牛,你學武為的是什麼?難道僅為雙親復仇?這一路而來,親眼看到利百蒂追殺兩個漢人,他一說那兩人是淫賊,我便信了,如今想來,事實殊未可料。」想到這裏,他縱聲長嘯,聲音遠遠傳將出去,喝道:「走!」眾人往北而去。走出兩日,遙見前面兵戟林立,忽然嗚嗚聲響,一隊騎兵衝來,達數千人之眾。馬蹄隆隆,聲勢駭人,劉大牛等人愕然相對,不敢再走。但聽左側蹄聲傳來,也有一隊騎兵。這隊騎兵步兵前而騎兵后,兩翼展開闊有數里。軍中立着一面旗子,上面畫了一個狼頭,隨風飛舞,彷彿欲擇人而嗜。那老者駭然變色,說道:「恩公快走,這是突厥達利部族,心狠手辣,極是厲害。」其他數人鼓噪,滿是惶急之色,便欲轉身奔逃。右側那隊親兵奔到跟前,忽然從中間一分為二,他們一分開,中間一隊藤甲兵悄悄掩來。劉大牛大奇,尋思:「人家騎在馬上,你藤甲兵盔甲再厚,豈能抵擋馬蹄?」劉克海拉住歐陽潔之手,說道:「看來兩軍對壘,我們還是過些時候再下去。」此地地形兩側窄,中間闊,仿若一個葫蘆,劉大牛不知兵法,也不知此地乃兵中所云葫蘆地,易守難攻。他們躲在一處山坡之後,探頭望去。那隊藤甲兵前沖數十丈,忽然一頓,身後萬箭齊射,直如下雨,密如連珠,原來藤甲兵之後尚有一隊弓弩手。達利大軍射箭還擊,前排步兵高舉盾牌,騎兵往兩翼擴來,忽然隊形一變,本來擴往兩翼的騎兵霎時間合二為一,直衝而過。眼看勢如破竹,藤甲兵無法抵擋,紛紛後退,隊形頗有散渙。便在此時,右側大軍陣型一變,騎兵迅速追擊,分一隊回抄。達利大軍殺聲震天,騎兵後路被斷,藤甲兵一方衝出數千名強弩手,箭如流失,達利大軍登時大亂,腹背受敵,不一會死傷甚巨。後面步兵衝上支援,均被藤甲兵一方分出來那隊騎兵擋住。至此戰局明了,衝進來那隊騎兵決計無法生還,如此真實戰爭場面,劉大牛心中突突亂跳,過了半晌,心中激動,竟是無法平復。那隊藤甲兵黃皮膚黑眼珠,顯是漢人,定是邊防戰士,大旗上寫着一行字,劉克海道:「御林大將軍安。這個安字,想必指的是安祿山。」忽聽達利大軍哇哇怪叫,衝出一隊騎兵。這隊騎兵沖勢極快,兩軍相對,登時血肉橫飛,人仰馬嘶。遙望達利大軍諸將簇擁一人,劉大牛運足目力,但見那人滿臉鬍子,雙目如電,發令指揮,大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之概。那人坐下一匹白馬,身後立着數面大旗,劉大牛問那老者道:「這人是達利?」那老者重重的呸了一聲,說道:「不錯!這人正是他們頭子達利!」右首那隊騎兵陣型已散,當先一個使長刀的威猛大漢,躍馬揚刀,叫道:「大夥兒跟我沖!」他大刀劈出,定有一人倒撞下馬,手下絕無一合之將,來去如風,身後跟着數百名士卒,縱馬往達利衝去。安祿山大軍忽然一分,高塔上一人指揮戰陣,那人站得遠了,劉大牛望去,依稀竟與木百弓有些相似,尋思:「不會?這人高居塔尖,身份定然不低,豈會是大哥?」然那人氣度之間,極為相似。達利第二隊騎兵極是厲害,不多時與先前那隊騎兵會和,聲勢大振,合力往安祿山大軍陣營衝來。安祿山大軍中忽然傳來號角聲聲,那使長刀漢子怔了一怔,眼見達利大旗不過數十丈,咬牙道:「再沖!」他一馬當先,長刀一挑,一人倒地,迎面飛來兩隻羽箭,那人側頭閃避,長刀一拖,又砍死兩人。身後眾騎兵已死傷百餘人,那大漢一刀砍在敵人肩頭,縱馬前行,大喝一聲,哧的一響,竟將那人連人帶馬劈成兩片!鮮血飛濺,那大漢浴血奮戰,神威凜凜,他身後騎兵齊聲喝彩,叫道:「將軍神威……」那人哈哈大笑。達利神色一變,指揮突厥軍合圍這隊騎兵。劉克海雙拳緊握,面色通紅,道:「好一個無敵將軍!」忽見那大漢身後一隻冷箭射來,劉克海大叫一聲「啊喲!」。那大漢肩頭中箭,他毫不停留,反手砍死一人,不待拔箭,前沖幾步,長刀揮舞一圈,登時又殺幾人。噗噗兩聲,那大漢腿上胸前中箭,他隨手摺斷箭尾,刺入一名突厥騎兵咽喉。此時那大漢離達利不足數丈,身後眾騎兵死傷殆盡,仍自不斷有人倒下。突厥近衛圍將上來,當真是水泄不通。他身上大小傷十餘處,鮮血兀自橫流,但覺頭腦一陣暈眩,喝道:「達利小兒,可敢出來與我一戰?」這一喝神威凜凜,他渾身是血,也不知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面色猙獰,宛若厲鬼。眾親衛氣為之奪,竟不敢近前。達利笑道:「史思明,今日你休想活着回去!」那大漢史思明哈哈長笑,手中長刀用力擲出,直刺達利。達利身邊數人挺刃擋駕,不料那一擲勁力極大,噗的一聲刺穿那人身體,余勢不衰,又刺穿一人小腹,二人雙目突出,立時斃命。史思明擲出一刀,力氣用盡,坐不住馬,翻身跌倒。他身後數十名騎兵齊聲大叫:「史將軍!」長刀亂砍,畢竟人數太少,不片刻,被人搠翻在地,慘遭亂刀分屍。劉大牛看到此處,熱血沸騰,尋思:「男兒便該如此,戰死沙場,豈非比一輩子窩在山中強上百倍!?我若不能以有用之身,多救人命,豈能對得起這一身武功?」安祿山大軍左右合圍,突出營寨,士氣猛然高漲百倍,突厥騎兵不敵,節節後退。至此,戰事已近尾聲,達利哈哈大笑,鳴金收兵。兩軍各有傷亡,誰也沒占上便宜,反而是安祿山大軍,損失一名猛將。劉大牛心中暗嘆:「這史思明死得可惜,大軍之中,我也無法救你,否則絕不會讓你送命。」白芷靈等女子目瞪口呆,眾軍緩緩後退,她兀自渾身發抖,想是駭然之下,心中驚懼。忽聽安祿山大軍中一聲歡呼,高高舉起一人,那人後心插箭,正是史思明。劉大牛又驚又喜,問道:「難道史將軍並未身亡?」劉克海喜道:「定然如此,否則眾士卒豈能如此高興!?」說到這裏,二人相對而笑,面上難掩喜色。這一場大戰對幾人衝擊極大,劉大牛送還眾百姓,贈些銀兩,來到一處小縣城,劉克海認得,正是醫不死人趙維歡所居之處。欣喜之下,當晚去尋趙維歡,求他醫治白芷靈。趙維歡極是和氣,替白芷靈把脈,說道:「這位姑娘似乎受傷頗久,內腑鬱結頗深。」劉大牛道:「神醫可能醫治?」趙維歡微笑道:「治起來麻煩些,倒非不治之症。」劉大牛大喜過望,連連道謝。白芷靈脾氣又發,不讓趙維歡醫治,劉大牛又驚又怒,說道:「你不醫好身子,我這淫賊背負你一輩子!」白芷靈罵道:「誰要你背?」劉大牛道:「你身子本弱,如此一來,豈非去那裏都覺吃力?我既是此事罪魁禍首,自當背負與你,你不醫治,我自然時時伴你身邊。」白芷靈似笑非笑,說道:「那你便陪着我!」劉大牛愕然道:「縱然要我陪你,你也該醫好身子才是。」好說歹說,白芷靈拗不過他,終於點頭。接連十餘日,白芷靈食量漸增,面色紅潤,身子已然痊癒。劉克海二人告辭,說道逍遙江湖,要好生快活幾日,劉大牛也不強留,反正二人也該回去,當下揮別二人。這一日,天氣晴朗,劉大牛吃過午飯,白芷靈拉他出去遊玩。二人來到街上,但見頑童嬉鬧,熱鬧非凡。白芷靈童心忽起,說道:「我們去堆雪人。」劉大牛道:「雪人有什麼好堆?」白芷靈臉一沉,道:「我要去堆雪人,你不來便回去。」轉身而去。劉大牛苦笑跟着她,二人在一株樹下,彎腰捧雪,頃刻間堆出一個兩尺多高的雪人。身旁頑童看到,紛紛要與白芷靈一起堆。白芷靈嘻嘻而笑,手把手教眾頑童如何壓雪,如何拍實,如何滾雪球。眼前畫面似乎極是熟悉,劉大牛愕然站在一邊,白芷靈笑顏如花,身子窈窕,不時替孩童擦去面上雪花,他不禁望的痴了。忽聽白芷靈道:「傻愣什麼?快去尋胡蘿蔔。」劉大牛答應一聲,從客棧中要來一棵。白芷靈插上鼻子,買來一串糖葫蘆,做雪人眼睛,遠遠看去,活脫脫一個白胖小子。她圍着雪人轉兩圈,笑道:「挺像!果然挺像的。」一個小男孩問道:「姐姐,它像什麼呀?」白芷靈蹲下身子,指了指劉大牛,笑嘻嘻的道:「你說像不像他?」那小男孩左右一看,伸手比對雪人臉龐,哈哈笑道:「果然挺像。」他身旁幾個童子跟着大笑。劉大牛微笑道:「芷靈手巧,連我自己都覺的很像。」白芷靈站起身來,往前走去,說道:「你說它像,我又覺得不像了。」劉大牛跟在身後,道:「再過兩日我們該回去了。」白芷靈豁然轉身,道:「回那裏去?」劉大牛道:「自然是回長安。」白芷靈道:「我身子還沒好,還要多醫治幾日。你沒聽過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么?」劉大牛道:「大夫不是說你已痊癒,可以回去么?」白芷靈怒道:「我說沒好便是沒好,你若不願陪着我,自己回去便是!」劉大牛陪笑道:「不會不會。」便在此時,遠處走來數人,當先一人身材魁偉,氣勢懾人,依稀便是木百弓。他身後跟着六人,神情冷肅,雙目不住亂轉。劉大牛認出,正是指揮安祿山大軍那人。他見那人指揮眾軍殺敵,調度有方,心下佩服,拉住白芷靈道:「我們走。」白芷靈甩脫他手,罵道:「好個淫賊,還想欺悔我!?」那人聽到聲音,朗聲道:「想不到出來吃杯酒,仍能遇到淫賊。」他左右兩人往前一擠,喝道:「大膽小賊,還不束手就擒?」那人隨後走來,待看清劉大牛,顯是錯愕已極,叫道:「二弟!?」劉大牛早覺那人氣勢非凡,暗想:「縱然容貌相似,氣勢怎能也如此相似?大哥那種藐視天下之慨,這人居然十足十的一般,世上豈有如此相近之人?」此時聽到那人口稱「二弟」,大喜之下上前拜倒,叫道:「大哥,果然是你!」木百弓大喜,伸手扶起他道:「哥哥今日偷溜出來飲酒,竟能遇到二弟,實乃大喜。走,我們二人好好喝一杯!」他心情暢快,哈哈大笑,二人攜手,走進一座酒,臨窗坐下。這小縣城漢人極多,顯是邊防小鎮。木百弓身後六人默不作聲,一路跟隨。白芷靈躬身施禮,但覺數月不見,此人眉目間不怒自威,威嚴之氣更勝從前,心中不禁喝一聲彩。木百弓嘿嘿笑道:「好小子,我說你們二人私奔出來的,還不承認。」白芷靈大羞,低聲道:「胡說八道的渾漢。」她聲音不小,木百弓身後六人聽到,面色大變。木百弓揮手道:「小丫頭,若想嫁我二弟,我這大伯的酒少不得要敬,你不怕我為難你么?」白芷靈又氣又羞,怒道:「我幹麼要給你敬酒?這淫賊一無是處,我才不嫁他!」說完轉身而去,劉大牛心中挂念,叫道:「芷靈,大哥和你說笑,你豈能當真?」白芷靈頭也不回,說道:「你們喝酒,小心喝死了你!」劉大牛苦笑道:「芷靈便是這脾氣,大哥莫怪。」木百弓吩咐身後六人道:「你們送那姑娘回家,她是我未來弟妹,小心照看。」那六人齊聲答應,追白芷靈而去。劉大牛面帶慚色,木百弓低聲道:「二弟,你們怎地來西北?」劉大牛道:「芷靈身上受傷,我帶她來尋醫。」木百弓哈哈一笑,說道:「看來弟妹是跑不了啦,這樣,男子漢大丈夫,當瀟灑利落,我來做主,這幾日你們二人便成親。」劉大牛一口酒沒喝下去,跳起來道:「不可不可,芷靈一直當我是個淫賊,她豈會嫁我?如此一來,她還不立時殺了我?」木百弓道:「那小妞兒眼角眉梢儘是春意,只怕早已動情,你道大哥數十年都白活了?」劉大牛道:「芷靈心中早有意中人,卻非小弟。」木百弓雙眉一凜,問道:「是誰?你告訴我,我拆了他骨頭!」劉大牛道:「大哥,還是不說這個,不知史思明將軍傷勢如何?」木百弓奇道:「你竟認得史思明?」劉大牛將那日所見說了,道:「史將軍勇猛殺敵,如此大丈夫,小弟極是心折,也知他受傷頗重,若是不成,小弟認識一個大夫,醫術了得,想能治癒史將軍。」木百弓沉吟道:「史思明勇猛歸勇猛,只是脾氣倔強,剛愎自用,難當大才。」劉大牛道:「史將軍一人衝殺至突厥達利身邊,這份狠勁極是難得,若以之鼓舞士氣,當震安大將軍軍魂。」木百弓奇道:「安大將軍?是何人?」劉大牛道:「自然是御林大將軍安祿山。」木百弓笑道:「史思明驍勇善戰,果然是領軍將才。我們今日不說別的,說說別來之後,二弟所遇。」當下二人細說別來情由,木百弓讚嘆不已,漸談漸晚,冬日天黑極早,燈火點起,酒客三三兩兩離去,店伴坐在一旁,哈欠連天,早疲累不堪。其間那六名衛士歸來,一個高瘦漢子躬身道:「姑娘回到客棧,便既閉門不出。」木百弓揮手道:「我們兄弟今日相遇,別的先不說,干!」舉起手中酒杯,劉大牛欲待不喝,見木百弓豪氣逼人,當下一飲而盡,但覺辛辣之味沖鼻,幾欲作嘔。木百弓哈哈笑道:「想不到二弟酒量仍未見長。弟妹頗為豪氣,怎地二弟沒和她學學?」劉大牛苦笑道:「小弟本從不飲酒,但大哥所敬,小弟豈敢不喝?待會酒醉之後,盼大哥別笑話我。」木百弓道:「好!來,我們換大碗,一杯一杯忒煞小氣!」喝來店伴,換上海碗。劉大牛嘴中發苦,木百弓舉碗道:「干!」咕嘟咕嘟聲響,一碗酒頃刻下肚。劉大牛喝下幾口,險些吐將出來,強自壓下胃中翻騰之氣,好容易喝完一碗,面色似火燒一般,說道:「大……哥,我……我真的……不能……喝……」頭一歪,醉倒桌上。木百弓伸手扶起他,說道:「二弟酒量差勁,這才多少酒?你已醉的如此,日後豈能抵擋其他人敬酒?」迷迷糊糊中,劉大牛聽得清楚,心中也想回答,豈料嘴張張合合,連頭也沒抬起來。但聽一人道:「他日後也不需有人再敬酒啦!」這人話聲清脆悅耳,溫柔細膩,想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女。客棧內室跟着走出一人,那人渾身黑人蒙面,身材嬌小,掌中提着一柄長劍。高瘦衛士大吃一驚,喝道:「你是何人!?站住了!」那少女渾不理會,雙目亮如點漆,瞪着木百弓道:「安祿山,受死!」木百弓兀自好整以暇,也不說話,那高瘦衛士大喝一聲,六人六刀齊出,往那少女砍下。這六刀或直出、或斜劈、或挑刺、或斬抹,方位刁鑽,配合無間,足見六人配合由心。那少女長劍閃動,但聽「啊喲」「叮噹」聲音大作,那六人退的極快,各捧手腕,手中單刀落地。要知這六人保護木百弓,無一不是久經戰陣,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的老戰士,此時連敵人如何出劍也未看清,均各負傷,驚怒之下,合身撲上。高瘦衛士叫道:「大人快走!」那少女長劍一點,刺入一名衛士咽喉。她劍法也不如何凌厲,只是迅捷無倫,手腕方動,劍尖竟已遞至敵人面前,出手突兀,快捷狠辣,如此劍法,仿若天神行法,又似鬼魅利爪,難擋難避。頃刻間刺中三人,胸口咽喉冒血,已自斃命。木百弓震驚之下,尋思:「這少女顯是沖我而來,她劍法如此厲害,其他功夫豈能弱了?」當下也不奔逃,片刻間,眾衛士盡皆身亡。那少女長劍疾出,指住木百弓咽喉,喝道:「好叫你得知,家父李旭林,爺爺李軒亦,今日教你死得不冤。」木百弓站起身來,上前一步,低聲道:「你殺我便了,我這二弟和你無冤無仇,請你放他離去。」他這麼往前一站,身材魁偉,神色凜然,直如天神下凡,那少女不禁後退一步。門外一人進來道:「怎地還沒了事?快些殺了他,否則他衛士到來,我們再無機會。」這人語氣幹練,聲音清脆,也是一個女子,她比先前那少女身材稍高,渾身黑衣蒙面。劉大牛聽得清清楚楚,苦於身子全不由主,知木百弓處境危險,勉力睜開雙目,含糊道:「不……不……能……殺他!」那少女嚇一大跳,見劉大牛臉色通紅,容貌醜陋,心中厭惡,劍尖點在劉大牛肩頭,微一使力,登時刺破皮肉。劉大牛心中一驚,酒意清醒幾分。木百弓喝道:「我這二弟又沒得罪你們,快放他離去!」身材頗高那少女怒道:「和你在一起的人,豈有好人?我偏要一寸寸活颳了他!」她說到這裏,長劍在劉大牛左掌刺下,噗的一聲,竟將劉大牛手掌釘在桌上。劉大牛手中劇痛傳來,頭上冷汗直冒,酒意又清醒幾分,揮掌拍出。那少女嘿嘿笑道:「居然還敢還手?不知死活……」話未說完,但覺劉大牛掌中勁力忽隱忽現,凝而不發,身子竟不能動,她駭然變色,此時閃避已然不及,目瞪口呆,眼見這一掌決計無法閃避,居然如此呆立不動。那稍矮的少女眼見情勢緊急,一劍刺往劉大牛咽喉。劍勢如電,迅捷無倫。劉大牛低頭閃避,伸手抓那少女手腕。那少女劍刃砸落,砍他手臂。劉大牛手臂一縮,搶入劍圈之中,仍是抓她手腕。那稍矮少女兩劍無功,驚咦一聲,展開身法,刷刷刷三劍疾出,劍光如雪,每一劍均貼著劉大牛身側刺去。木百弓瞧得驚險無比,他從不知劉大牛身具上乘武功,初始極是擔憂,待見劉大牛避的兇險,卻始終未曾受傷,始知他仍自遊刃有餘。那稍矮少女一劍快似一劍,身子飛舞,不住叱喝,忽而長劍飄飄,如翩翩起舞。忽而猛砸猛砍,如屠夫殺豬。劍法變幻多段,巧妙無比。劉大牛單掌揮出,勁力奇大,穿插在劍光中,每一掌拍出,那少女必然變招,不敢硬碰,他左掌釘在桌上,常言道十指連心,劇痛難忍。堪堪數十招下來,那稍矮少女驚怒交集,敵人坐在桌上,僅憑一隻肉掌,仍逼的她無法近身,武功之高,生平從所未遇。那稍高少女回過神來,凝神看兩人相鬥,看的數招,知便是二人其上,恐怕也未必能占上便宜,她當機立斷,拔下長劍,往木百弓咽喉刺去,這一劍又快又急,木百弓勢難閃避。劉大牛左掌一痛,注意那稍高少女,木百弓勢危,他瞧在眼中,其時內力激蕩,酒意已揮發過半,他顧不得左掌疼痛,伸手抓住那少女手腕,往外一送,那少女猝不及防,跌出門外。這一抓極是巧妙,他左掌受傷,那稍高少女渾沒料到。稍矮少女劍法更疾,恨不得在劉大牛身上刺百十個透明窟窿。劉大牛仔細看她劍法,愈看愈奇,待那少女手中長劍一點,徑刺劉大牛左眼,他心中一動,伸掌擊那少女左腰。按理說那少女一劍直刺劉大牛左眼,他應閃身相避,側滑數步,以防敵人厲害后招。但此刻覺那少女劍法頗有熟悉之感,心中想到一人,是以才上步擊那少女左腰。那稍矮少女果然一驚,劍柄下落,擊劉大牛手腕。這一招極為熟悉,原是劍理中所無。劉大牛到此再無懷疑,心想這一招除了她,天下還有誰會?只是心中不敢相信,低聲道:「想法脫身,去有朋客棧等我!」他話聲極低,刻意避開木百弓,那稍矮少女果然微一點頭,縱身後躍,叫道:「今日先饒他性命,我們走!」稍高少女愕然止步,問道:「為何?」稍矮少女拉住她,展開身法,去得遠了。門外繁星點點,木百弓撕下衣襟一擺,替劉大牛裹傷,嘆道:「這兩個女子恨我入骨,怎會忽然離去?想不到二弟武功如此了得,能看出她們來歷么?」劉大牛垂首道:「小弟闖蕩江湖未久,閱歷亦淺。」木百弓皺眉沉思,道:「她們知我之名,又說什麼李軒亦、李旭林,難不成是御台史李軒亦?」劉大牛聽到這裏,更加肯定兩人定是李雪玲和李妍二人,道:「御台史李軒亦?」木百弓微笑道:「其實大哥一直瞞你,我便是安祿山。」劉大牛跳起身來,道:「什麼!?」安祿山伸手按他坐下,說道:「皇上招我回去,大哥不知聖上心意,因此不敢居於城中,其時步步荊棘,大哥身邊沒有可依靠之人,是以才隱瞞身份,還望賢弟莫怪。」他深深一揖,劉大牛慌忙扶起他道:「大哥身處險境,行事自然不可不小心,小弟理會得。」安祿山指揮眾軍殺敵,威望素著,治下無不對他欽佩已極,此時竟給劉大牛躬身賠罪,當真心中極是看重這個小他數十歲的結拜義弟。二人經此一事,心中再無隔閡,劉大牛捨命相救,安祿山不顧身份賠禮謝罪,在世人看來,均是駭人聽聞之事。那店伴躲在櫃枱之後,不敢出來,安祿山喝道:「快去請大夫來!看什麼!?」那店伴嚇一大跳,但見他神威凜凜,飛也似的跑了。劉大牛道:「大哥,那兩人想是誤會大哥,此番竟來為難大哥,她們心中定然悔恨。」安祿山道:「這二人膽大妄為,膽敢行刺與我,想必是達利所派之人。後來那女子口音頗似浙江一帶,顯是漢人,卻去做突厥人走狗,賣國求榮,死一萬次也不冤。」劉大牛倒吸一口涼氣,欲待辯解,竟不知從何說起。安祿山接着道:「還有這李軒亦,李旭林二人,待我奏明皇上,將這二人抄家滅族。」李軒亦已死去十餘年,他現下仍自不知。劉大牛道:「大哥,李軒亦我曾見過,那時我才六歲,他全家被人暗殺。」他其實並未見過李軒亦,從李雪玲那裏聽來,隱隱覺得,李雪玲似乎上別人大當。安祿山奇道:「他們死了?已有十餘年?」劉大牛道:「千真萬確。」安祿山沉思一會,眉頭舒展,說道:「那麼這二人定是來報仇的,想來也是李軒亦後人,只是我與李軒亦有何仇恨?我從未見過此人,這仇怨豈非來的莫名其妙?」劉大牛暗贊他心細如髮,說道:「李軒亦身亡之時我親眼所見,絕不會錯!大哥從未見過李軒亦,她們想來定是上別人大當啦!」安祿山哼一聲道:「難道二人受達利挑撥?」搖頭道:「不會!這二人年歲不大,武功雖然不錯,要殺我卻還不易。達利又非小兒,豈會想不通此理?」劉大牛撫掌道:「大哥所言不錯,想這二人年歲輕輕,斷不會賣國求榮,通敵叛國。」安祿山側目道:「二弟何出此言?」劉大牛道:「大凡通敵叛國,若非施以巨利,或者生死相脅,再不然便是引誘欺騙。這二人手段稚嫩,想是行走江湖未久,她們一無名聲,二無驚人本領,三無殺敵決心,我若是達利,斷不會找上她們二人。只因這二人若殺大哥不死,定然教大哥防備更加嚴密,如此豈非打草驚蛇?」安祿山微笑道:「二弟所言不錯。不過達利行刺我,卻非第一次了。我若還不防備,豈非痴獃?」劉大牛大吃一驚。安祿山接着道:「二弟且隨我來。」轉身出門而去。劉大牛驚疑不定,跟在他身後。門外不知何時,數百人靜靜立在酒門外,腰負長刀,背挎弓箭,居然一絲聲響也無。他們何時來的,劉大牛毫無所覺,正自驚疑不定,一個長須大漢躬身道:「將軍,那二人已然拿下,關入軍營。」安祿山點頭道:「大夫呢?」長須大漢身後走來一人,正是趙維歡,他跪下磕頭道:「小人趙維歡,拜見御林大將軍。」安祿山揮手道:「快替我二弟治傷。」劉大牛苦笑道:「原來大哥早有埋伏,卻是小弟多此一舉。」安祿山在一干下屬面前不苟言笑,聽劉大牛口氣中頗有不悅之意,微笑道:「二弟是怪大哥不先說與你知曉?」劉大牛道:「小弟早該想到,大哥身居高位,豈會僅帶六人出來飲酒?」安祿山低聲在他耳旁道:「大哥此來尚有要事,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劉大牛道:「小弟不敢責怪大哥。」趙維歡手腳甚快,替他敷上藥膏,綁緊繃帶,劉大牛登覺一股清涼之意傳來,掌上痛楚也不再難忍。其時萬家燈火,當此兵荒馬亂之處,一入夜街上便無行人,夜空星星閃亮,安祿山揮手道:「不過小小毛賊,你們緊張什麼?」長須大漢躬身道:「是!」轉身揮手,身後數百士卒,紛紛退開,足下莎莎作響,毫無兵刃碰撞之聲,足見軍紀嚴明,便這麼站在那裏,肅殺之氣驚人。劉大牛何曾見過如此聲勢,不敢說話,安祿山道:「那二人關係重大,你們好生照應,不可怠慢。」長須大漢吩咐一人,一人疾奔而去。安祿山攜劉大牛之手,走在大街,冷風一吹,劉大牛酒意清醒,已不覺頭腦暈眩。安祿山指著北方一座大山,說道:「那座山叫做博格多拉鄂山,你可知在那座山後,有多少人恨不能吃我之肉,喝我之血?」劉大牛默然道:「大哥鎮守此處,救民千萬,他們豈能及萬一?」安祿山笑道:「救民千萬?嘿嘿,達利率軍五萬,勢如破竹,突破大禹關,直達白山腳下,每日裏殘殺多少百姓?你道大哥不想早日趕他們回去么?」他語中滿是蒼涼之意,劉大牛不禁頗有高山仰止之感,伸手拉住他道:「大哥,男兒立於天地之間,便該保護黎明百姓,古往今來,有多少人有此能力?又有多少人能得保一方百姓平安?」安祿山哈哈大笑,說道:「若能得保一方黎民,確是不易。不過此刻我軍僅三萬餘人,糧草不濟,憑着葫蘆關,尚能拖住達利大軍多久,實未可料。」劉大牛道:「大哥雄才大略,達利大軍便當真無懈可擊?」安祿山道:「那倒未必,咱們人不比他多,勇士卻比他多出數倍,咱們一個打他們兩個,達利大軍仍要多出一萬人方能匹敵。」劉大牛忍不住微笑道:「不錯,大哥此言深得我心,咱們如史思明將軍一般,一人打他數百人,那達利大軍豈非要多出數十倍方能對敵?」二人齊聲大笑。便在此時,長須大漢自后趕來,神色憂急,躬身行禮,說道:「將軍,營地遭襲!」安祿山神色不變,問道:「那些人可有蹤跡?」長須大漢道:「暗哨並未傳來消息。」安祿山道:「不可輕視,派人查看,若是暗哨被人殺光,自也無法傳來消息。」他揮手道:「回營!」劉大牛跟在身後,說道:「大哥,我跟你一起去!」安祿山大笑道:「好!我們兄弟二人去會會達利!」早有人牽來駿馬,劉大牛不敢上馬,乘轎而去。一行數百人,靜悄悄的悶頭趕路。安祿山當此大變,神情從容,兀自談笑,劉大牛心中極是佩服,尋思:「大哥果然不愧一代領軍將才,若換做我,只怕早已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今夜一彎新月,繁星似乎與月爭輝,競相爭亮。不多時,來到葫蘆關,但聽四下靜悄悄的,營地方向濃煙滾滾,顯是敵人人數頗多,御林軍正自抵抗。安祿山策馬奔上左側一個山頭,俯覽營地,伸手招過劉大牛,說道:「二弟你看,敵人自東西兩側合圍,北面衝鋒,我軍似乎已陷重圍,若是再支持不下,只怕要全軍覆沒。」劉大牛不知如何回答,安祿山接着道:「南面似乎也有騷動,奇怪,這裏的敵人從何而來?」長須大漢立於一旁,神情焦急,說道:「將軍,再不下山馳援,我軍必然傷亡慘重!」安祿山道:「我們僅五百壯士,縱然下山,也不過滄海一栗。令珣,你隨我征戰數年,怎地仍是如此不知長進?」長須大漢垂首退開,不敢再說。劉大牛道:「大哥,敵人襲營,咱們為何不能也去襲營?達利大軍突然而至,達利必不放心,定會親自督戰,想必他離此地也不會遠……」他說到這裏,安祿山大笑道:「不錯!昔年有圍魏救趙,今日我們為何不能圍達利,救我御林軍?」長須大漢愕然道:「去殺達利?」安祿山道:「天賜良機,事不宜遲,令珣,派人查探達利帥營。」他伸指指著南方,說道:「此人狡詐姦猾,他既敢深夜來襲,恐怕早已深入虎穴,你們着重查探南部。」南部乃是葫蘆關之後,達利若當真藏在此處,着實出人意料之外,他深入險地,敵人自然更加想不到。安祿山深知達利奸詐,此招亦是不得已而為之。長須大漢領命而去,安祿山道:「二弟奇謀妙想,膽大新奇,何不隨我一起保護這一方百姓?」他神色淡然,渾不將眼前情勢放在眼中,確有大將之風。劉大牛胸中熱血沸騰,說道:「自當為大哥效力。」夜風吹拂,御林軍營地兀自喊殺震天,忽見長須大漢奔來,邊奔邊道:「將軍,發現達利帥營!」二人大喜,當下五百人悄悄掩去,果然在葫蘆關之後,離御林軍營地十餘里的一處山坳。安祿山分兵三路,左右一路,背後一路,知達利帥營兵力必不會多,一聲喝令,眾人發起進攻。達利帥營果然沒有多少人,僅數百親衛,猝不及防,御林軍如飛將軍從天而降,砍瓜切菜般,營中登時大亂,劉大牛掌力猛惡,長須大漢一根狼牙棒,揮舞帶風,宛若黑旋風李逵,二人一前一後,擋者披靡。亂軍中,號角聲聲,想是達利求援,他精銳部隊全去進攻御林軍大營,兩軍相隔十餘里,那裏來得及?劉大牛長須大漢二人看準大帳,衝殺而去。帳中忽然奔出數十人,當先一人滿臉鬍子,神色大變,正是達利。劉大牛呼嘯一聲,隨手奪來一根長刀,運勁擲去,噗的一聲,達利身邊一名武將倒飛出去,余勢不衰,釘在樹上,已自斃命。達利駭然變色,不住大喝,數十人往劉大牛奔來。劉大牛搶過一人手中單刀,刀光一閃,必有一人中刀倒地,忽覺肩頭一痛,已被人砍中一刀。他身子后撞,身後那人狂噴鮮血,委頓在地,劉大牛頸中溫熱滑膩,揚手一刀直砍而下,砍翻一人。長須大漢長聲叫道:「我來助你!」他狼牙棒擊落,劉大牛右側兩人腦漿迸裂,死於非命。長須大漢狼牙棒揮舞開來,丈余方圓敵人無法近身。劉大牛空出手來,千里追風身法快疾,左右一衝,衝到達利面前,單刀一起,往達利頭頂砍下。達利畢竟久經戰陣,武藝精熟,着地滾開,百忙中彎刀回劈,砍向劉大牛雙腿。劉大牛大喝一聲,宛如晴空霹靂,身旁兩柄單刀砍至,他往後斜退,腰間一痛,又中一刀。但覺肩頭腰上痛楚傳來,劉大牛喝道:「往哪裏逃!?」達利身子疾退,劉大牛足下一點,縱身躍起,翻過眾衛士,合身撲向達利。他渾身是血,撲勢猛惡,達利心膽俱裂,大叫一聲,往後閃去。劉大牛這一撲不及,手中單刀擲出,一名衛士自后趕到,當的一聲大響,架飛兵刃。這人神力驚人,劉大牛一擲之力何等猛烈?他已手中兵刃硬碰硬,仍能架飛單刀,這份臂力極是不凡。那人虎口鮮血直流,面色鐵青,雙膀無力,竟無法舉臂。劉大牛伸手抓起那人胸口,隨手往後擲去,登時壓翻數人。他身子一竄,來到達利身前,達利一刀砍下。劉大牛看也不看,右手伸進刀光中,抓住達利咽喉,大聲道:「你殺了多少漢人?可有想過今日么?」達利目中露出恐懼之色,但覺喉間大手越收越緊,挺刀往劉大牛小腹刺去。劉大牛左掌下落,啪的一聲擊在他臂上,達利腕骨登時斷了。忽聽安祿山喝道:「賢弟快殺了那人!」長須大漢也在劉大牛身後道:「快殺了他。」他抵擋眾衛士上前相救,頗覺吃力。劉大牛右手運力,捏斷達利咽喉,見他雙目突出,嘴角冒血,頭垂至一旁,兀自死不瞑目,竟獃獃怔住。他先前也殺不少人,但從未眼睜睜的看着一人在自己手下死去,此時心中衝擊不小,竟被達利眼珠看的不寒而慄,又驚又怕。他大叫一聲,將達利屍身遠遠拋開,運起身法,往外奔去。達利大軍見主帥身亡,登時大亂。御林軍陣營突厥人自后趕到,達利早亡,御林軍遠遠追來,兩方人馬一碰,鮮血飛濺,已自狠砍惡殺。安祿山眼見機不可失,叫道:「達利已死,你們還不束手就擒!?」突厥人懂漢話的不多,但只消有一人懂,一傳十,十傳百,又不見達利出來指揮,突厥大軍陣型大亂。安祿山居高指揮,御林軍士氣大振,不過一個時辰,眾突厥大軍四散奔逃,傷亡慘重。劉大牛渾渾噩噩,眼前總是晃動達利臨死的摸樣,他渾無目的,也不知身在何處。茫茫雪原之上,他孤身一人,心中只想:「我們都是人,為何不能和平相處?非要你殺我,我殺你?如今你死了,卻害我一生心中難安,如此你高興了么?」轉念又想:「我前些日次才想用這一身武功去保護弱者,那達利再是狠辣,我從未見過,現下他死在我手中,他臨死表情,和那些臨死前的百姓有何區別?」茫然中他不知走向何處,來到一處山坡,天邊慢慢變白,朝陽初升,映在劉大牛面上,他忍不住眯起雙目,神清氣爽,尋思:「江湖險惡,既是江湖,便有爭鬥,有了爭鬥,豈會沒有流血犧牲?我刻意避開殺人,總拿後世信念與現下比較,殊不知,後世天下昇平,縱有黑暗,也不敢放膽為之。如今天下亂世,強者為尊,但教我能笑到最後,誰會理會我用何手段?我幹麼自己鑽進牛角尖?」他想到這裏,長嘯一聲,辨明方向,往有朋客棧奔去,要去尋白芷靈。他身上傷口鮮血早停,此時奔行之際,仍覺難忍。原野上積雪頗厚,幾欲盈尺,劉大牛提氣輕身,自雪上一滑而過,縱非踏雪無痕,輕功也臻極高境界。內力為輕功之本,劉大牛內力既厚,學起輕功,自然事半功倍,這才短短數月,千里未必追風,近處奔行迅捷,落地無聲,殘陽真氣綿綿不絕,揮灑如意,他心中大喜,奔行一會,來到城中,但見街上行人往來,似乎不知昨夜之事。來到有朋客棧,遙見安祿山立在門外,滿面喜色,迎上來道:「賢弟一夜未歸,可讓大哥好生擔憂。」他伸手拉住劉大牛,忍不住哈哈大笑,說道:「走!我們進去再談。」攜手而入,白芷靈坐在大廳,酒席早已備上,同桌還有五名武將。安祿山指著長須大漢道:「這是武令珣,你們二人昨夜見過,快親近親近。」武令珣忙起身道:「劉兄神功無敵,實乃天神下凡。」劉大牛見禮道:「武大哥狼牙棒一挑,突厥人登時腦漿迸裂,望之令人膽寒,小弟怎當得起如此形容?」武令珣哈哈笑道:「劉兄不必客氣,若非是你,昨夜豈能殺掉達利?」安祿山道:「你二人再這般客氣,這頓飯可不知要吃到什麼時候去啦!」武令珣身邊一個白面漢子笑道:「不錯,小將尹子奇,將軍不住誇讚劉兄,小將神往已久,此時看來,劉兄果然英雄少年!」另一個虹鬃大漢道:「劉兄力殺達利可汗,不日名傳西北,我等也好沾光,哈哈,哈哈。」安祿山道:「這是蔡希德。」劉大牛拱手為禮,訕訕的道:「小子年輕識淺,豈敢當諸位哥哥如此讚譽?昨夜不過偶然巧遇,若非諸位哥哥奮力抵擋突厥大軍,他們聚合一處,小子便有天大本事,豈能傷到達利一根小指頭兒?」眾人見他毫不居功自傲,對答得體,無不欣喜,都道英雄出少年。另一人叫安守志,生得魁偉粗豪,名字卻是斯文。最邊上那人文文弱弱,穿着一身盔甲,瞧來似乎隨時能將他壓死,有氣無力的摸樣,安祿山介紹到那人時,說道:「這位是李歸仁,賢弟別看他有氣無力的樣子,他殺起人來,直如喝水吃飯,軍中有個外號『關東屠夫』。」劉大牛起身行禮,李歸仁忙還禮道:「不敢不敢,見過劉兄。」安祿山揮手道:「拿水來。看不到我二弟仍滿面血污么?」劉大牛洗去臉上血跡,自有軍醫替他裹傷,白芷靈一句話也不說,劉大牛心中奇怪,此刻也不好問她,幾人當即入席。安祿山知劉大牛酒量極淺,大凡有人敬酒,均被他擋回去,如此數次,眾人不敢再敬。酒過三旬,劉大牛問道:「史思明將軍究竟如何?大哥,那趙維歡不是在你軍中么?幹麼不讓他醫治史將軍?」眾將一起停筷,目注安祿山。安祿山道:「二弟,實話告訴你,並非我不願醫治史思明,只是他竟敢違反軍令,縱然救活,也需明定軍法,凌遲處死。你說我是救活他凌遲處死,還是讓他便此死去?」劉大牛大驚,道:「史將軍英勇無敵,豈會罔顧軍法?大哥你別騙我!」安祿山眉頭一皺,道:「難道史思明竟比我二人情意還要深厚!?」他面色一沉,眾武將大氣也不敢透一聲。劉大牛道:「大哥莫怪,小弟只是一時情急,那日見到史將軍,豈能想到他之前還罔顧將令?」尹子奇陪笑道:「不錯,劉兄僅見過史思明一次,那有什麼交情可言?」安祿山溫言道:「傳令下去,為史思明醫治傷勢。」眾武將大吃一驚,安祿山若當真醫治史思明傷勢,自是決意凌遲處死,史思明一死不打緊,全家亦會慘遭連累。李歸仁與史思明平日交好,不忍他落得如此下場,但知勸服不了安祿山,神色憂急,竟是不知如何開口。劉大牛驚奇不已,渾沒料到自己一句話,竟能惹出如此事端,道:「大哥是在怪小弟?」安祿山笑道:「賢弟幫我大忙,我豈會怪你?況且賢弟一心為我着想,大哥若怪你,豈非不識好歹?」劉大牛喜道:「小弟生平從未服人,但今日,大哥卻是我第一個佩服之人,請大哥受小弟一拜。」他起身離座,翻身拜倒。武令珣哈哈笑道:「將軍人所難及,我武令珣生平又服過誰來?」安祿山微笑道:「待過些日子史將軍醒來,你們二人多多親近。」劉大牛坐下道:「多謝大哥。」說起昨夜之戰,眾人哈哈大笑,均說殺的爽快,這一仗着實驚心動魄。劉大牛問起安祿山怎會出軍營而來,安祿山笑道:「達利託人送信給我,勸我投降,我心生一計,約他見面仔細商談。達利奸詐似鬼,他知我定然不會投降,於是假意答應,為顯誠意,居然提出此處。此處我御林大軍集結,若我心有異動,他達利縱然三頭六臂,也休想逃離性命。他調我離開軍營,夜裏大舉襲營,料我必然慌亂,那時可趁亂殺我。」劉大牛道:「大哥既知達利誘你出營,為何仍要中計?」安祿山微笑道:「殺不了達利,突厥根本不動,我再與他交戰數次,仍是無功,當下我假意中計,安排諸將伏擊,來到此處,料想達利必派人伏擊我,是以命歸仁前去兜劫。」李歸仁笑道:「末將幸不辱命。」劉大牛奇道:「原來大哥早已看穿此計,明裏看來似乎大哥中計,其實卻是達利自陷險境。」安祿山道:「若非置於險地,如何能夠險勝?我引他來攻,他布下陷阱殺我,最後若非賢弟,這一仗勝敗,殊未可料。」劉大牛奇道:「怎地又扯到我身上?」安祿山道:「賢弟神勇無敵,一人沖至達利身邊,此等一夫當關,萬夫莫敵之勇,嚇破突厥人膽,才能順利殺掉達利。」眾將齊聲稱是,這一頓酒席,直到晚間,眾人仍自大喝,白芷靈呆坐一旁,劉大牛也不跟她說話,她面色凄然,目中竟有淚水滾來滾去。劉大牛幾杯酒下肚,早已不辨東西,白芷靈欲待發作,但見在坐均是鎮守一方的大將,不敢放肆。(按:舊唐史安祿山傳,說他膀闊腰圓,滿臉鬍鬚,狡黠奸詐,兇狠毒辣,善揣人意。長相兇狠,其時安祿山已四十九歲,小說純屬虛構,讀者不必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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逍遙大唐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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