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她

是夜，白天那位落了書卷的小少年本是打算入睡，可不禁想起午時站在小巷的姑娘。

她一直在那站著，好像並無去處般。現在都這麼晚了，她…會不會還在那。

思來想去，一時之間竟是無法入眠了，恰好那又離家不遠，便想著來看看也好安心入睡。

於是打定主意，他便點了盞燈，提著個燈籠走了出去。

推開大門的瞬間寒氣襲來，燈籠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他見街上已是空無一人，想了想還是一步邁了出去，轉身關上了大門。

過了亭子一路來到了橋邊，沒走幾步便到了巷口。

舉著燈眼見那巷子里黑漆漆的，本以為不在了正想離去。

可冥冥之中，好像有什麼在牽引著他。

他低頭看了眼手中燈籠里那還未燃盡的蠟燭，毫不猶豫的往裡邊走去，便隱約看見巷子盡頭的死胡同一角好像有黑漆漆的一團。

舉燈上前，便看到了白日那與他撞了個滿懷的姑娘。

夜裡突然出現的光亮刺得她有些睜不開眼，朦朧中看見一個提著燈的身影，有一絲絲暖源越靠越近。

她抬手遮眼，緩緩坐起。

懵了半響，才跟受到驚嚇般，警惕的起身又猶豫的扶著牆蹲下。

他見她如此，便將燈籠移了開來。

察覺到對方並無惡意，她也小心翼翼的把頭抬了起來。二人視線對上，她看向他的眼神怯生生的，其中滿是惶恐和不安。

細看之下雙眼紅腫，臉上的淚痕一道一道的，都已經幹了，顯然她是剛哭過且時間還不短。

原是他啊…白天的那個小少年。

她鬆了口氣，呼出的熱氣在燈籠昏黃的光下顯得格外明顯。就見他將燈籠放在地上，在她身前緩緩蹲下。

此番舉動使得她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背抵在牆上，腳腳有些不安的往裡縮了縮。

夜裡風大，燈籠沒人扶著被風吹得搖搖晃晃，最終倒在了地上。眼見裡面的蠟燭險些滅了。她見狀幾乎是下意識的想要把燈籠扶起來。

少年有些無措般的看了她一眼扭過頭去，在她把燈籠扶穩的時候又看著她。

想了想，從袖裡摸出一包東西，將其攤開裡頭是幾小塊形狀不規則的糖。他緩緩的把糖遞了過去，深怕驚擾到她。

在她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拿了一顆放嘴裡，並示意她吃點。

看著遞過來的糖果，她微翹的睫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淚。借著昏暗的燭光抬頭看了他一眼，她目光下移看向他手心的糖果，抿了抿唇。

「給你的。」

聞言她抬起了頭，在這漆黑的夜裡，那小少年的臉被一層暖光鍍著，她看得不是很清楚。只憑直覺，覺得他比那燈籠內的燭火還要暖。

小心翼翼的伸出手試探性的從他手中拈起一顆，低頭送進嘴裡。就那麼含著，看向他的眼神中既帶著絲不安，又有一絲小開心。嘴角緩緩漾出了一抹笑。

「…好甜」

他笑了笑，將糖整包都遞了過去。

「給，都拿去吧。」

她見狀卻收緊了手將其放在身後，緩緩坐回了地上，語氣輕柔。

「謝謝你，不過…其實不用的了，我只需要一顆，就夠了。」說著她低頭抿了下唇。

見狀他拉過她的手，兩人均是一愣，對視一眼，她獃獃的伸出雙手，而他也同樣愣了一下，將整包糖放在了她的手上，輕聲詢問道:「姑娘，都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可是在等什麼人嗎？」

或是覺得失禮，他小聲且認真的說道:「這月黑風高的，你一個姑娘家家的在外不安全。天都這麼晚了，快些回家去吧…在下可以送你。」

她不由自主的攥緊了手，眼中頓時起了層水霧，深吸一口氣，她看著他微微一笑，故作輕鬆的說道。

「知道了小公子，我等會兒就回去。」回去…我能回哪兒去呢？哪兒才是我的家…

他說完注意到她衣衫單薄，還在微微的瑟瑟發抖，便將燈籠往她跟前移了點。

垂眸看著手中的糖，她垂下眼帘，淚水滴落在了她那白凈的腕上。

雖覺得旁邊有這樣一個人挺好，但因為不是那麼的熟悉，她仍是感到有些許害怕和不自在。見到他的舉動又不由自主的感到有些許暖心。

半響，她抬眸看了他一眼。

謝謝你…

這一眼，她褐色的眸中全然是他。只是他恰好低下了頭，使得這一眼稍顯漫長，他卻渾然不知。

在小少年即將抬頭之際，她輕飄飄的移開了視線，小聲的說了句:「謝謝。」

道完謝后，她又陷入了沉默。

他就那麼蹲在她的身前，使得她有些於心不忍，不得不說了一句。

「小公子，你走吧，我等兒就回去了。」

「姑娘…」

她抬眸看向他。

「姑娘可是」他遲疑了一下，但還是艱難的將那句話給說出了口。

「姑娘可是，並無去處？」

她低下頭，手指無意識的微微顫抖了一下。

半響，她張了張嘴面露掙扎，微微皺了下眉。在他以為她不會說的時候，她艱難的緩緩開口說道:

「我…去處…我想…我大概是沒有的。抱歉，我不知道，其實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我從一開始就站在這，可我也不知道我在這站了多久，看了多久。不知道我是誰，不知道我有沒有家，更是不記得我是從何時睜眼開始看的。」

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或許，我是沒了意識，我從一開始就在走神。看著街上來往的行人，他們好像都有屬於自己要做的事，而我卻如同那被風吹落的枯葉，風把我帶到哪兒，我便在哪兒。」

說完后，她的頭緩緩垂了下來，孤身一人無家可歸的感覺真的不大好。想著想著，她就又忍不住抱著腿，抑制不住的再度落淚。

他忙又靠近了一點，把袖子往回收了一下，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卻又覺得不妥將手收回。

感受到肩上溫熱的觸覺，她察覺到失態，努力的壓抑著哭的慾望，輕輕擦去臉上掛著的淚水，低頭禮貌的說了聲對不起。

卻聽小少年輕聲對她說道:「姑娘，實在是抱歉，是在下失禮了…」

「…失…禮嗎？」

她獃獃的看著他，眼眶裡還蓄著淚，眉頭微微皺著眨巴了一下眼淚便落了下來。

他見狀笨拙的安慰著她，就見她勉強扯出一抹笑。

「謝謝你啊…我沒事的。」

又是一陣沉默，他開口道:「既是如此，姑娘若是並無去處，在下可贈你些銀兩，供你找家客棧暫住。」

她沒有馬上回答，只是擦去了淚水，故作輕鬆的笑了笑，可那笑容多少有點牽強。

半響她低下頭，彷彿才想到什麼般，輕聲說道。

「借，小公子，我想…我能向你借些銀兩嗎？」

「可以的。」他耐心的聽她講完，點了點頭，起身從腰間取了個荷包，半蹲下身子遞了過去。

「裡面大概是有幾十兩銀子的，姑娘你先拿去用吧，有些沉。」

「謝謝…」

她接過荷包抿了下唇，垂眸借著被燈籠罩著的微弱燭光看著地面，手指輕輕扯著裙擺。

他疑惑的看著她。

「姑娘？」

她好像才緩過神般，看向他試探性的問道:「那個，我不知道，客，客棧…怎麼，住的？」

「姑娘不知？」

「不…不知。」

他緩緩直起身子，嘆了口氣說道。

「那就由在下帶你去吧，嗯…」

她起身看向他，眼神中滿是疑惑和不解，就見他視死如歸般，領著她去了客棧。

夜已深，附近僅只有一家客棧還開著門亮著燈，幽暗的燭光使得整家客棧看著都陰森森的。

肩上搭著條白毛巾的店小二笑著從裡頭迎了出來，看了眼外面天色。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麻煩開一間房。」

店小二看向他倆的眼神頓時變得有些許不對勁，但還是手腳麻利開了間房。

他將她送到了樓上叮囑了幾句，便耳根泛紅，故作鎮定的離開了。

看著少年離去的背影，她捏著手中的碎銀子緩緩來到了床邊坐下，眉頭緊鎖。

對著敞開的大門，小聲的自言自語。

「我可真是個麻煩，他幫了我，我怎麼也不能賴上他…可是這一別，要多久方可再見，最起碼，我手中的銀兩，該是要送還給他的…」

聽著少年離開時的腳步聲，想著想著她的眼眶又濕潤了，不安的垂下頭去。終是一個沒忍住，將碎銀子和那包糖果放到一旁，幾步小跑便出了門。

眼見少年快要出了大門，她急得扶著樓梯圍欄蹲下伸手扒住了樓梯的欄杆往大門處看，聲音微抖。

「小…小公子！」

小少年他本是正欲離開，卻被她叫停了腳步。疑惑的轉過身，便看見她扒著樓梯欄杆正可憐巴巴的看著他，聲音弱弱的。

「…我…我」

「在下明天再來看姑娘，可好？」

她聞言緊鎖的眉舒展開來，眼中尚且還含著些許淚花，笑著用力點了點頭。